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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玉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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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晉離去后沒多久,廖氏便坐馬車趕了過來,到初念跟前站了一下。見初念似要起身朝自己見禮,僵硬地晃了晃手,吩咐了一聲好生將養著,便急匆匆轉身離去。

    等她出去了,初念身邊只剩尺素一人時,尺素終于忍不住,恨恨地盯著她離去方向,輕聲道:“二奶奶,昨夜幸好你命大,當時不屋里。要不然真不知道會如何!你曉得嗎,我驚醒了往你住屋里跑過去時,聞到了一股桐油味。我人還沒跑到,見你門窗上火便已經燒得爬到了屋頂!她們今早議論,說是昨晚風大,吹歪了掛走廊上燈籠才引得火。怎么可能?若真是燈籠引得火,哪里來那么大桐油味?依我說,就是太太見你要歸宗……”

    “無憑無據,別亂說!”

    初念立刻喝止。又問道,“你這話,還跟別誰說過嗎?”

    尺素道:“早上老太太來問你傷勢出去后,我送她,一時忍不住提了下。旁人那里都沒說。”

    初念沉吟了下,道:“這事還牽涉到肅王府,你別再外傳,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往后自己再小心便是。”

    尺素面上神情瞧著雖還十分不滿,卻也只好低低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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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原來接連兩間禪院都被燒毀,司國太與初念便暫時被安置近旁另處空禪房里,等著徐家人來接回去。廖氏進了老太太屋,見她正摟著果兒說話,定了下心神,面上勉強擠出絲笑,上前問了安,又對果兒道:“果兒,昨夜可是受了驚嚇?祖母聽到了消息,連夜便趕了過來。”

    果兒忙站直,恭恭敬敬朝她見了禮,叫聲祖母,道:“果兒都好,就只手掌擦破了點皮,已涂了藥。”

    廖氏點頭道:“沒事便好,可見你是有后福人。”

    司國太咳了一聲,邊上金針知道她有事,也叫了聲太太后,牽了果兒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屋里人一走,廖氏便上前道:“娘,我家聽到消息,委實嚇得不輕,連夜便坐車趕了來。娘你瞧什么時候方便回去?今日也行,我安排下便好。”

    司國太坐椅上,一動不動,一雙眼慢慢抬起,盯著廖氏,目光里寒意逼人。

    廖氏許久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被盯得有點不自,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娘,你這么瞧我做什么?”

    她不開腔還好,一開腔,司國太便操起靠身畔椅子把手側那柄拐杖,杖頭猛地用力砸向地面,“砰”一聲,拐杖因是上好黃楊木所雕,質地精堅,并未損壞,只整支杖身卻反彈而起,從國太手中蹦了出去,咣當一聲砸了廖氏腳前地上。

    “好個瞧著你做什么?”國太咬牙道,“老大媳婦,這么多年,我曉得我兒子對不住你先,你有些事,我便向來不過問。只你這一次,未免做得也太辣手了!若不是老天有眼,此刻你只怕已經遂了心愿吧?”

    廖氏臉色唰地發白,顫聲道:“娘,你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竟懷疑這火是我叫人放?”

    國太怒道:“這火起得太過蹊蹺!小二媳婦兒住門前,火一下便燒著了整面門窗墻!尋常火,怎么可能燒得這么?倘若沒有人其中做鬼,難道是小二媳婦兒自己不想活了尋死?我知道近來因了她要歸宗事心中怨懟,只再不滿,你也不該下這樣狠手!其心可誅!別提這火還牽連到了隔壁肅王府!一早肅王過來時,問要不要叫應天府人來查下失火緣由。我便只能對他說是昨夜廊子上燈籠被風吹歪引發火。要是叫他知道這其中有鬼,還和你脫不了干系,你娘家腰桿再粗,怕也壓不下這樣丑事!”

    廖氏眼睛睜得滾圓,人一矮,已經跪了下去,道:“我一聽說起火,來路上,心中便有些擔憂了,唯恐娘你會遷怒到我頭上。果然不出所料。我平日雖爭強好勝,卻不是那種什么都不懂人!禪院隔壁還住著肅王府上太妃和小郡主,我自然知道。就算我再不愿讓小二兒媳婦回去,我也不可能因一時意氣便放了這樣一把大火!娘你這次真是冤枉我了!”

    國太眉頭緊皺,冷冷道:“不是你,還有誰?莫非你真想讓應天府插手這事?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事我都不知道!你那會兒過門沒多久,那個自小服侍老大丫頭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得了腹痛之癥死了?我知道即便不是你親自下手,也必定和你身邊那個沈婆子脫不了干系!還有這回秋蓼,我一想起來便覺齒冷。老大媳婦,我是你婆婆,這一輩子宅院里活到這歲數了,不敢說虧心事沒做過,只這樣有損陰德和子孫福緣事,我做之前,還真要再三掂量掂量!”

    廖氏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我如今是白口莫辨了,娘你定要認定是我,我也無話可說。若不是怕鬧將開大家都沒臉面,我還真巴不得應天府人插手,好還我一個清白!”

    她這一番表白看起來并未打動司國太。她只是哼了一聲,面上方才盛怒雖淡了去,目光中厲色卻絲毫未減,只淡淡道:“好老天開眼,昨夜火只燎傷了幾個下人而已。倘若牽連到肅王府人有個不測,恐怕沒這么輕易便能混過去了!”見廖氏似還要開口,不耐地打斷她道,“行了,事都出了,我跟前念唱做打還有什么用?你不認也罷,我還真能對你如何?你起來自管去便是。該做什么做什么!”

    廖氏臉一陣紅一陣白,神情瞧著仍十分不甘,嘴巴張了下,終于還是慢慢起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眼圈一紅,哽咽道:“娘,我趕過來,還是因了另樁事。昨日從娘家聽到了個消息,說他爹吃了敗仗,帶十幾萬人馬全折損了,連他自個兒也沒了下落,生死不知……這,這要是真,咱家往后可怎么辦?”一邊說著,眼淚又掉個不停。

    司國太也是吃了一驚,整個人猛地站了起來,道:“這是真?”

    廖氏擦了下眼淚:“我爹那里來消息!想來錯不了。”又恨恨道,“那個胡女生兒子,算什么兒子!竟然對老子下得了這樣手!眼里還有半點天理人倫嗎?他恨咱們徐家,這是想把徐家往死里整!”

    司國太頹然坐回了椅上,方才一直挺著腰身也漸漸佝僂了下去,面上神情滿是疲憊。聽廖氏還罵怨不停,搖頭嘆道:“你再罵也沒用了。徐家往后如何,就看天命了。至于老大,想來他不至于真……”說到這里,眼眸中漸漸也彌漫上了一層悲涼之色。

    “老太太,太太,司家太太聞訊,也趕了來了。此刻正二奶奶那里呢。”

    過了一會兒,外頭響起金針聲音。

    ~~

    王氏幾乎是不歇一口氣地爬上臺階趕到了護國寺,也沒去先去見司國太等人,徑直便尋到了初念跟前。見她一頭秀發被剪得長短不平,手腳裹成了那樣,一聲“我嬌嬌”,眼淚流了下來,人便坐到了她身邊,抱住她不肯撒手。初念慌忙勸個不停,直說自己沒事。王氏止住了淚,霍地站了起來,道:“走,娘這就帶你回家!”

    初念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呢,倒是邊上尺素云屏等人先明白了過來,面面相覷,云屏道:“太太等著,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王氏見初念仍呆呆地望著自己,擦了了下淚,道:“昨晚事,娘都聽說了。幸好你沒大事。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一輩子心里都不能舒坦!”

    王氏說話時候,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微微回頭,瞥見是廖氏過來了,不但沒停,反倒加大了音量,繼續道,“我也不管這是天火地火還是人火,反正我好好一個女兒平白成了這樣,我這當娘實看不過眼去。嬌嬌,我這就帶你回家。看誰還能攔我!”

    跟著廖氏進來沈婆子忙道:“哎親家太太,話不能這么說。二奶奶雖是您女兒,只嫁了過來,便是徐家人。我們太太也是把她當親女兒般看待。哪有稍不小心磕碰下,親家太太便要帶人回去理兒?”

    王氏這才轉身,冷笑道:“你這話我不愛聽。我也不是說親家太太對我怎么樣了。只是這地方住過人不少,連從前我婆婆還世時,我也來過。這么長時日,住了不知道多少撥過來修行居士,從來沒聽說過有什么意外,怎我女兒一住進來便就起了這樣火?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是我身上掉下肉。人家不當回事,我卻不忍心要她往后還遭這樣謀算!”說罷看向廖氏,徑直道,“親家太太,今日大家人既都齊,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這樣拖著也不知何日才到頭。索性說明白了。女婿既沒了,我就不叫我女兒守那什么勞什子節了。旁人戳我脊梁骨也好,你不樂意也罷,反正今日趁這便宜,我先接了她回去。等她傷好了些,我家自會派人過去和你家清解關系!”說罷催著看呆了尺素等人去收拾包裹。

    廖氏臉色鐵青,道:“親家太太,我從前當你是個懂禮之人,這才不顧臉面三番四次上門好言相勸。原來你是存心要撕破了臉皮讓大家都難看!你我兩家都是金陵有頭有臉門戶,你這樣鬧一出算什么?你以為你女兒歸宗了,往后便會有好人家再要嗎?”

    王氏道:“就算我養身邊到老,也比她年紀輕輕守著寡強!再說了,”她精明一雙眼掃過廖氏,哼聲道,“太太,我勸你還是撒手好!你家如今事出得不少,與其再費腦筋強留我女兒,倒不如多想想那些事該如何解決好!”

    廖氏頓時明白了過來,想必是徐耀祖戰敗消息此刻已經傳了出去。面上血色頓時褪,咬牙道:“好啊,我道你今日怎忽然這樣蠻橫起來,原來是指著我家出事來!好,好,什么人情,什么臉面,統統都是放屁!”

    她急怒之下,連“放屁”這樣市儈話都脫口而出,話說完,想著丈夫生死不明,徐家前途未卜,自己那個好容易才重得圣恩貴妃女兒眼見又要被冷落,胸口忽然一陣憋悶,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陣發黑,人便一下往后仰,虧得邊上人眼疾手扶住,這才沒倒下去。

    初念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識貴婦人之間口舌罵架。以她自己心思,自然恨不得立刻便能隨王氏回家。只是萬萬沒想到為了這個,母親和婆婆這種平日外人面前優雅高貴婦人,竟也會爆發這樣一場徹底撕破臉罵戰。見王氏和廖氏你來我往劍拔弩張,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廖氏又忽然像要氣暈,扶住她沈婆子抬眼看過來,一臉恨不得撲過來撕碎自己表情,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王氏對自己這個女兒,向來就很疼愛。只是丈夫去了,自己礙于當家人司彰化權威,做不了主,這才無可奈何而已。如今有了司彰化默許,少了畏手畏腳,做事自然麻利果斷。一早過來,就存了趁此機會帶回初念念頭。明白廖氏為人,倘若再那樣溫溫地熬著,再三年五載,恐怕她也未必肯松口。此刻話也說得沒了余地,哪管廖氏暈不暈,轉身便扶著初念坐了起來,道:“咱們走。”

    廖氏眼睛雖閉著,耳朵卻聽得清清楚楚。心知這個兒媳婦這次若是被帶走,往后只怕再難回來,自己為了那個死去兒子所費苦心就會付諸東流,哪里肯這樣便放?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推開扶住自己丫頭婆子,厲聲道:“她如今還是我徐家人,你休想這樣帶走!”

    王氏手一頓,回頭冷笑道:“我偏就這樣帶走我自己這個差點沒被火燒死女兒。你若不服,去應天府告我!大楚仿似沒有不許出嫁死了男人女兒歸宗律法。正好也叫官府查查,這火到底是怎么燒起來!”

    “都給我自重!下人面前,好歹給也留點顏面!”

    眼見一場口水戰又要開打,正這時,司國太出現了門口,用力頓了下手中拐杖,壓低聲喝道。

    王氏見是丈夫姑姑來了,忙閉了口,轉身迎了上去,恭恭敬敬隨了初念喚她一聲“姑奶奶”,拿帕子擦了下眼睛,這才道:“倒叫姑奶奶見笑了。實是我就這么一個女兒,見她傷得成了這樣,心中恨不得自己代替才好。想著領她回家先把傷養好。只親家太太不允,這才爭執了兩句。”

    廖氏惱怒不已,待要開口爭辯,司國太已經對著王氏道:“也好。家里近正好亂,你把初念先接回去將養些日子吧。往后等傷好了再說。”

    王氏大喜過望,見廖氏恨得連眉毛都似跳,壓下心中涌出笑意,朝著國太道謝,又對著廖氏客客氣氣地道:“親家太太,那我就先接女兒回去小住些時日了。你放心,我會照看好她。”說罷轉身,一疊聲地命人去收拾東西。

    尺素等人這才相信了真是要回司家了,急忙應下,七手八腳地去忙了。

    司國太看一眼還坐那里仿佛如夢中初念,暗嘆了口氣,轉身便慢慢往外而去。剛到走廊,身后廖氏已經趕了上來,見她氣急敗壞模樣,沒等她開口,便停住腳步,嘆道:“老大媳婦,我曉得你要說什么。不是我偏袒她們。你想想,以咱們家如今情勢,你想強留一個大活人,留得住嗎?老話說,退一步,得十丈寬。老大還生死未卜,你如今還是多想想那些能抓得住東西,才是正理。”說罷也不管她了,徑自被金針玉箸攙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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