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王家夫妻的確在家。 前腳接到林雪春電話通知,估摸時間差不多要到。他們尚未回過神,后腳兩個漂漂亮亮的孩子已然走進門來、站在眼前,所謂的又驚又喜不外如是了。 當然沒有瞧見自家寶貝女兒,還是有那么點小小失落的。 “君兒沒回來啊?” 王爸眼巴巴瞅著后頭,不死心問出聲來,被妻子輕輕拍過手背。 “不是說了車里坐不下么,數你瞎能問。” 她搬來兩個板凳,細心擦了擦,招呼倆孩子坐下,轉身再去忙活燒開水。 “君兒在學校里還成吧?” 王爸小心翼翼瞥眼媳婦背影,支著手掌小聲問:“沒跟學校里外的地痞癩子胡來吧?” “沒有的,她天天在圖書館里。” 雖然并沒有學習,而是絞盡腦汁地修改。 “那就好。” 王爸一連嘟囔好幾個‘我放心了’。 王媽端回來兩碗熱水,邊拉著褲腿坐下去,邊開口道:“我聽說阿澤的事……” 王家在村里幫忙照看著中藥鋪子進出賬,隔不到兩天便要打電話去北通算賬。緊密聯系之下,自然聽聞點吳應龍之事。 那時候他們提出上北通看看情況,奈何林雪春是個咬緊牙關不喊苦的硬氣婦女,不肯多說,嘴皮子刁鉆挑刺不讓他們來。搞得王家夫妻倆去不是留不是,心里七上八下總沒個底。 這下找著機會,趕緊事無巨細地問起來。 阿汀將來龍去脈仔細說了,像個起伏跌宕的故事,夫妻倆聽完滿口唏噓。 王媽生為女人心有余悸,不太舒坦地撫摸著胸口嘆:“這事兒跟刺似的堵在你爹媽喉嚨口好多年了,□□難免沾點血肉骨頭沫的。舊傷養養會好的,就是你們兄妹倆以后千萬要爭氣,說什么都別做傷爹媽心的事。” 小丫頭自是老實巴巴地點頭。 身為長輩不好顧此薄比,夫妻倆硬著頭皮關照陸珣幾聲,說著說著便到下午四點了。 “不行不行,再不走來不及了。” 王爸拍著大腿站起來,臉上浮起父女倆如出一轍的嬉皮笑臉:“不曉得你們要來。今個兒答應陪王叔我一個遠房大表哥去城鎮請媒人的,這事實在推不得,壞姻緣的。要不你們坐著,下午到處轉轉,晚上咱們再弄點好吃的慶祝慶祝。” 王媽大為贊同:“陸小子好長時候沒回來了,你不在,你家那房子村長做主給租出去。隔壁租戶想買,村長正想著能不能賣,有空你們往村長那走趟好了,給個準話。” 兩人換身衣服出門,熬夜開車的阿彪已躺在后駕駛座上呼呼大睡。 院子里兩塊小菜園子健在,三間房屋依舊并排,依舊陳舊。 “我家房子就是賣給剛才那個阿祥叔叔了。” 視線挪到旁邊,阿汀歪腦袋:“不知道你家租給誰……” 陸珣表示不感興趣。 他純粹陪著看這看那,繞到后頭去看宋家圈出來的豬圈。小姑娘口中所謂兩頭小豬崽子,驟然長成粉皮圓滾的大豬。哼哼哼,哼哼哼的縮在窩里,一幅沒勁兒動彈的樣。 “它們長真快。” 大約被情感濾鏡蒙蔽了雙眼,阿汀感嘆:“長大了還是憨憨的。” “丑。” 身旁陸珣客觀而冷漠地評價:“還不如那兔子。” 豬:滾。 窩里兩頭豬哼哼唧唧地翻過身去,獨獨豬耳朵豬屁股留給他們看,還放個臭屁。 這小學生行為超眼熟的! 阿汀拉拉陸珣,眼睛笑成月牙,“你以前差不多這樣,現在看到它們有沒有種……” “沒有。” “我還沒說完誒。” 她好奇地巴眨巴眨眼睛:“真的沒有嗎?那種見到同類的親切……唔。” 親吻來得突然、短暫,進階為初中生的陸昏君涼涼放話:“再說,說半個字親十下。” 阿汀:“……哪有人用半個字當威脅單位的。” “有,我。” 陸珣落下視線,“有意見你提,半個字十下。” ……那還是不提了吧。 阿汀默默拉高圍巾防止突襲,迅速遠離危險的豬圈。 兩人走出院子的時候,她回頭去看中間那種寂靜無聲的房屋。伸手指著門邊的石頭,沒頭沒尾地咕噥:“我之前站在那上面看到過你,透過那個窗戶,你躺在地上沒理我。” 陸珣喉結滾動,猶如瞬間被拉扯回那個夏日午后。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手指頭攀在窗邊,逆光站著,所以渾身是光。 那種被期望著誕生,被寵愛著長大的女孩,連頭發絲都盛著刺目耀眼的光,他為什么要看。 長久伏在陰暗世界里的他憑什么看。 怎么敢看。 直到后來解開鐐銬冷然而去的時候,他還是那樣既倨傲又貧窮,沒有底氣回頭。 因為她從頭到腳都是好的,而他從骨子到皮肉都是爛的。 兩手空空,只有光‖裸的腳背、渾身的刺; 至多給她骯臟的老鼠、偷來的桃。 以及偷桃得來的遍體鱗傷,或許有那么點赤誠。 太破敗了。 “人會自卑,動物會。” 他遠遠地望著那里,仿佛對著那個伏在地上的少年,自言自語道:“不是人又不是動物的東西天生自卑。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這樣。” 年少的他當然不信,雙眼驟然狠戾,搖晃地撐起手腳,非要掙扎個兩敗俱傷頭破血流。 常常如此。 “走吧。” 阿汀小弧度搖了搖牽著的手,陸珣轉身。 就把狼狽的少年留在那里,別給他同情,不要輕易憐憫。 反正他有磨尖的指甲、深夜清冷的月亮以及漆黑的貓。 還有不被期待照樣非要活下去的一腔孤勇。 他們離開他。 拐進日暮山的小道,山下那間小木屋沒有絲毫變化。 永遠有大群嫩黃毛色的小雞崽子滿院子蹦跳,老人閉著眼睛坐在院里搖椅上,迎著寒風慢慢地搖,衣著單薄,只披件絨絨的軟布在膝上。 “來了。” 隨之腳步聲的接近,她緩緩拉起蒼老的眼皮,眼珠顏色混了。 “奶奶,您怎么穿那么少啊?” 阿汀頭回走進院子,小雞崽子團簇而來,在腳下嘰嘰喳喳地亂竄。 她解下圍巾蓋在她身上,碰到冰涼涼的手,不禁皺眉:“外面風太大了,您還是進屋吧。” “林雪春……原是坎兒過了。” 老人喃喃自語著,抬起干枯的手,“陸小子,讓他過來。” 阿汀招招手,陸珣走進來,同樣受到小雞崽子圍攻式歡迎。 老人雙眼瞇成縫看著,視線里昏白。 她顫巍巍伸手去摸,沿著眉骨鼻梁摸索到下巴,又摸了摸耳垂。終于心滿意足地躺回去,干裂的嘴唇里溢出一聲淺淡的嘆息:“兜兜轉轉總歸是拽回來了,不容易。” 老樣子云里霧里地說話,阿汀只堅持攙扶她進屋。 “這個。” 老人的動作幾乎要常人放慢十拍,從枕頭底下掏出紅布包裹的一塊。 “這是什……” “別丟了,給你爹媽看去。” 眼皮沉沉落下,她獨自躺在散發著老人味的床榻上,嘴里念著‘去吧’、‘去吧’。不再理睬他們,好像疲憊地睡著了。 “忘了讓神婆奶奶算八字了。” 走出院子的時候,阿汀才想起這回事。 陸珣瞧了瞧她手里的紅玩意兒,稍稍挑眉:“這就是。” 鄉下辦喜事必定合八字在前,他之前撞見過幾回的,人們或哭或笑或愁容滿面地走出來,手里通通有這么個玩意兒。 “我看看。” 他攤手,阿汀卻是正經八百地拒絕,“不行。” “看兩眼沒什么。” 要有不好的內容順便提前撕了了事。 陸珣如是想道,再次被小古板認真拒絕:“不行,我們不能看的。” 她邊說便往口袋里藏,護得嚴嚴實實,拉他往前走。 陸珣始終牢牢盯著口袋,被推開腦袋。 “別看這個了。” 阿汀望著山,時隔三年再次牽著手站在腳底下仰望山頂,心里不禁涌動起難以名狀的情緒。 “我們上去吧。” 她微微偏過頭來,眼里瑩瑩亮亮,柔軟而靈動。 那么多期待。 南方的山同樣沒有冬天。 山林清幽,樹影婆娑,綠意濃郁地涌動,唯獨薄薄白霧四處彌漫,仿佛是成百上千高聳的樹木、旮旯窩里躲藏著的小動物共同呼出的好大一團氣兒。 空氣輕而靜,有點冷冷的熱烈感。 陽光從樹葉縫隙落下來,照亮林子里隨處可見的木牌。 大多用刀刻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大致表明這是什么草藥的出沒地、以及采摘季節,避免錯誤季節進去亂踩亂踏。底下棵棵樹根更是裹起‘冬衣’,套上‘木架子’,以免冬寒侵害。 “這都是阿健去年組織大家弄的。” 他們沿著整齊排布的石階往上走,阿汀說:“阿健就是以前老虎幫里年紀最大的,初中畢業就沒讀書了。你記得他嗎?” 依稀有那么點印象。 陸珣輕輕松松一步兩階,伸手拉她。 “老村長要培養他當下個村長,所以村里很多事情都交給他。不過想想阿健今年十六,比我還小兩歲的,能做好這些事真的好厲害啊。” 小姑娘發出由衷的贊嘆,陸珣稍稍挑動眉角。 活像常年霸占夸夸榜首位的人,后頭突然冒出個‘好厲害’的家伙緊咬不放、死命搶位子。 陸老板本能地擺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左眼寫著‘這算什么低級副本有什么好厲害的’,右眼寫著‘那我在城里單打獨斗混成這樣也很厲害’。 明明臉上大寫的‘阿健就是個菜雞’,口上還要故作漫不經心地反問:“厲害么?” 他直直瞅過來,有點兒‘你敢點頭我當場翻臉親死你’的威脅架勢。 阿汀毫不猶豫,正義且明智改口說:“但比較起來肯定還是你厲害。” 及格答案。 陸珣似笑非笑,“厲害在哪?” 這是加題了? 恍惚變成答題生的宋同學飛快運轉腦袋,鄭重其事地回答:“太多了,好像說不完怎么辦?” 陸珣微微瞇眼,目光不緊不慢地轉悠老大圈,終是放下這個話題。 意味著安全過關。 呼。 小心臟啪嘰落地,阿汀漸漸說起別的話題。 風吹起碎發,葉片沙沙作響、婉轉落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