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養(yǎng)孩子花錢花精力,年年花費變動不一樣,哪里算得清楚?” “說得有理,我家孩子長大敢這么跟我算,我得抽他丫的。” 宋于秋仿佛沒聽見萬千數(shù)落。 “六六年往北通走,到七十年初回家,隔半年托人往家里帶錢,至少有三五十。六八六九我家日子最好的時候,全年能有百多塊。就算七十年最難的時候,這錢沒斷過,大毛那頭記賬清楚。” 大毛是往返于村子與城鎮(zhèn)的男子,專門幫人捎東西,沒有貪過一絲一毫,很有信譽。 在場的人不由得掐指暗算:四年,按半年三十的算,四年少說兩百四十塊,擱在現(xiàn)在也不少,更別提在那會子。大伙兒平日總說老爺子多能耐多本領,敢情里頭還有宋于秋兩口子的一份? “六七年媽總流鼻血,查出毛病要做手術,是我借錢包下的。六八年宋菇結婚,嫁妝我出一半。年尾宋柏賭博被人扣下,也是我扛著錢袋子提刀把人要回來。這些事我不想邀功沒往外說,家里頭只有我和媽知道。” 這可是不少錢哩,宋菇結婚那是村里頭一份的氣派。 那邊還在說,“錢是算不清的,恩情也是算不清的。小屋大屋有來有往,我不是在這里算賬,只想告訴大家伙兒一聲,我做兒子四十五年沒害過良心。” “不管今天分不分得著東西,分到什么,我沒話說,只望你們別太笑話我們家。” 所謂我們家,究竟是小屋還是大屋呢? 不好再追問了。 他們指著林雪春家賣草藥,頂多私下講兩句不孝順。 如今宋于秋把樁樁件件說得這樣明白,仔細想來……這家子確實是不容易的。若非兩口子硬氣,兒女又爭氣,指不定現(xiàn)在過成什么樣。 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他們安靜下來,等著村長兒子帶回冊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宋家東西其實真不少。 良田八分,光家養(yǎng)的雞便有三十六只,更別提鴨與一塘子的草魚。還有兩頭豬,大屋五個房間帶廁所。 宋建黨靜靜翻看良久,開口反問:“你想要什么?” 他要面子,活在農(nóng)村里想要受人尊敬,光明磊落最最要緊的。 養(yǎng)子前頭一番言論將他置于不仁不義之地,他不能過分刻薄,又不想過分大方。不如把問題推給他,讓他選擇孝順到底,還是暴露貪念。 布置好的局面,沒想到宋敬冬跳出來,直言道:“爺奶你們年紀大了,小姑又不愛干活,還是養(yǎng)雞鴨松快點。再來我們被趕出去的話,一時半伙找不著地方住,想討個小屋做安生。” “就給我們半田與小屋吧。” 話鋒半路一轉:“要是覺著我們要的多了,小屋像從前那樣按月交錢也行。以前每月五塊錢,只要您別提到十塊錢就好,爺爺成嗎?” 好能玩心思的半大小子。 宋建黨搓了搓手指,想不出應對的招數(shù)。 田地是農(nóng)家的命根子,小屋一出手便要拿走大半,全然在他的預料之外。 宋敬冬提年歲不大,受全村子的寵愛,無論怎樣說,沒人會計較他的過錯。偏巧他心思百轉,把話說得委曲求全,還故意抖摟出五塊錢的數(shù)額,供父老鄉(xiāng)親們竊竊私語。 身旁老婆子被說得聲淚俱下,再觀察村長的神色,宋建黨想,這事已成定局了,由不得他說不。 “就給你們四分田和小屋吧。” 割舍掉家產(chǎn),或許能稍微挽回岌岌可危的聲譽。 “這么分也好。” 老村長果然滿意道:“我看于秋孝順,冬子也是你們宋家長孫,認祖歸宗是要的。分家歸分家,好歹父母子女拿一場,不至于斷絕恩情的。讓支書趕緊給你們寫張字契,往后逢年過節(jié)的,照樣湊一桌熱鬧熱鬧。” 這話是提醒他老宋,別讓家里絕后。自家女兒四十高齡,兒子至今婚娶沒著落。管他親孫子還是養(yǎng)孫子,有出息的孫子便是好孫子,先留著在說。 宋敬冬。 老爺子在心里頭默念,這名還是他給取下的,到頭來化作他的對手,把他逼得進退不得。 只能感嘆:小屋里頭出了好兒子,閨女也是好樣的,他比不過,除了低頭認輸別無他法。 宋建黨畢竟心思深沉,很快平復心情,面上恢復成不動聲色的模樣。又成了不茍言笑的嚴肅小老頭,朝支書點點頭:“煩你忙一場。” 眼看筆尖落于紙面,萬事即將落定,在場所有人松口氣,只有宋菇驟然尖叫:“瘋了嗎?” “你們是不是都瘋了?!有病吧!” 宋建黨他拿手指壓住紙張一角,催促村支書:“寫吧。” 他上歲數(shù)經(jīng)不住鬧騰,已是滿身疲憊。對于這個惹是生非的蠢女兒,看也不想再看了。 宋菇猶在大喊大嚷:“憑什么把我們家的田地分給外人?他算個龜孫!爸你是不是老得沒腦子了?!” 沒人回應。 生平宿敵林雪春嘲笑她,賤丫頭睜著眼睛不支聲。自家的媽光顧著哭哭啼啼,不遠處湊熱鬧的家伙們,全在落盡下石,趁機笑話她。 “張大剛!” 宋菇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自家的傻男人,立即把他拽出來:“你說這地該不該分給外頭的雜種?該不該?!” “阿美。” 他垂眼看著她,“別再鬧了。” 宋菇瞳孔微微放大,下一秒撲過去又打又罵:“鬧?你挖了眼睛看看到底誰在鬧?!” “沒用的東西!我挨打的時候你在哪?我被林雪春那賤婆娘欺負的時候你在哪里?光會做好人的窩囊廢,我煩死你了。要不是你這么沒用,我家東西怎么會分給他們!!” 女人的拳頭小了點,依舊是拳頭。沒頭沒腦落在張大剛身上心上,疼得慌。 他終于狠狠抓住她,生平第一次推開她。 “張大剛你不要命了敢推我!!” 不想再要這份歇斯底里,這份濃重的憎惡與傷害了。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在小屋一家四口面前深深埋下頭:“大哥大嫂,我對不住你們。” 聲音低微,輕發(fā)抖。 多少年來他像宋菇身后的一條笨狗,十次里頭七八次覺得宋菇在無理取鬧,然而不敢斥責她,更沒辦法攔她。 甚至每逢她命令動手,他內(nèi)心頗有煎熬,但猶如被牽線的木偶人,還是不由自主按照她的意思來。 大屋對小屋的欺壓,活該算他一份的。 他把頭垂得更低,想埋進泥土里。 林雪春見狀砸吧一下嘴巴,覺得難辦。 畢竟兩人在田地里是愉快的,他憨厚不頂嘴,賣力氣也不叫苦。她對他有恨鐵不成鋼,也有厭煩,不想說原諒不原諒的肉麻話,只送他最后一句:“長點心吧!” 張大剛抿著唇,帶著洗不掉掙不開的傻氣。 “爸媽對不住。” 他又朝老兩口低頭。 宋建黨以為他在自責,沒看好宋菇的事,也煩,擺擺手就讓他一邊去。別留在眼前礙眼。 老太太疼惜傻女婿,怕拍他的胳膊,笑中帶淚:“沒事,沒多大事,早晚要分的,早分早清凈。以后誰也欺不著誰,說不準更親熱起來。” 張大剛沒多解釋,直接轉頭道:“我要離婚。” “啥?”支書疑心自己耳迷了:“大綱你說啥玩意兒?” “離婚。” 偌大院子百號人物,陡然鴉雀無聲。 一下養(yǎng)子分家,一下離婚,全是日暮村百年沒出過的事兒,今日全趕在一塊兒了? 別說他們被驚住,連見多識廣的村長都重心不穩(wěn),險些崴腳摔下去。 “爸媽對不住,我沒多少東西可收,這就走了,過兩天再上縣城辦手續(xù)拿離婚證。”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