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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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臉朝下,正對上那人容顏,當此危急時刻,他宜嗔宜喜眼眸依舊沒有驚惶之色,只那般深深將她凝望,眼神閃動,似乎比起自身安危和能否脫困,他更想看她如何抉擇。
看她是寧愿助納蘭君讓將他困住,還是寧愿救了他一同對付納蘭君讓?
兔起鶻落,閃電須臾。君珂幾乎沒有猶豫,霍然齒關一并,“咔”一抹雪光自齒縫射出,將系住手腕的彩練再次割斷。
沈夢沉失去最后憑借,落下。
如玉面龐,風流眼眸,落入底下黑暗淵深的背景里,恍惚里那眼眸深處,熟悉笑意重現,幾分譏嘲幾分落寞,幾分淡淡的涼。
“嘩啦”一響,沈夢沉落下后,一道鐵板轟隆一聲平蓋過來,遮住了君珂視線。
君珂此時雙腳落地,在陷阱邊緣,腰后已經頂了幾柄刀劍,納蘭君讓站在她對面,默默望著她。
君珂望望天又望望地,四周霧氣未散,頭頂巨網游離,滿地毒蟲死了大半,多寶架散成木條,腳下還有一個已經恢復原狀的陷阱,再加上先前沈夢沉出來的內室肯定還有地道,這哪里還像一處皇后宮室,簡直就是一個機關窩,天知道堂堂皇后宮殿,怎么會有這么多古怪設計?
像是看出她的疑問,納蘭君讓淡淡道:“鳳藻宮是歷代皇后固定居所?!?
他說完這句就不肯說了,君珂聽得莫名其妙,皇后?皇后怎么了?皇后就該機關多?
想了一會渾身汗毛忽然一豎——歷代皇后?
宮闈向來多隱秘,內宮是皇家最黑暗最機詐傾軋最烈湮沒人命最多的地方,歷代皇后為了鞏固后位,排除異己暗除人命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尤其近幾代皇后,多半都出于沈氏,沈家女人何以一直能穩居后位?歷代皇帝明明每代都有新寵,為何始終不能取代沈氏?就連當初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她在位時整天病怏怏的,后宮不知多少人覬覦后位,但那么多年,該死的死不了,不該死的偏偏都莫名其妙死了,她還活到了現在,又是怎么活下來的?
君珂眼角一瞥,瞥到了多寶架后那個夾層墻,眼角立即抽筋般一跳。
那夾層墻里,原本有許多毒蟲,此時毒蟲已去,剩下的白慘慘發著磷光的東西,赫然是……骨架!
砌在墻里用來養毒蟲的人骨!
君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也算久經風浪,見識過血腥戰陣,可是此刻在這華麗宮室里看見這一幕,依舊心底發寒,驚悚到不敢置信——當真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皇后竟然變態到這個地步?在自己宮室里砌尸入墻養毒蟲日日相伴?這位難道是金老爺子《連城訣》里那位砌尸的戚長發轉世么?
納蘭君讓看著那夾層墻,臉色也很難看,他并不認為這是沈皇后手筆,一個女人再可怕陰毒,也不會在自己的宮室里留下這么個絕無好處的東西,只怕還是當年深受她寵愛信重、可以自如出入她宮中的沈夢沉的手筆。
這樣的東西養在宮里,毒氣散發,沈皇后的病哪里好得了?
這個人……真狠……
納蘭君讓有些唏噓,隨即又有些慶幸,他繼位后,曾對當年宮闈的一些秘事做過調查,其中便有沈皇后宮中機關密道的消息,也是剛剛得到不久,今日前來皇后宮中,本就想找個合適理由,來勸說她遷宮的,誰知道陰差陽錯竟出了這事,沈夢沉君珂竟然齊集皇后宮中,他靈機一動,正好借皇后宮中機關,將計就計假作被沈夢沉擒住,順勢出手,終于套住了這只奸猾又膽大的狐貍。
他微微舒了一口長氣,轉頭看君珂,君珂也在看著他,兩人目光一觸,立即各自讓開。
納蘭君讓一口出來的長氣出到一半,霍然又吸了回去,只覺得胸臆間說不出的堵塞難受,只好不看她,悶悶地盯著她身后一根柱子,道:“今日委屈皇后了,皇后放心,只要你不尋思逃走,朕也自不會為難你?!?
他此時以敵國君主身份說話,自然得稱呼君珂為皇后,但這兩個字出口,又覺得灼心,想要的皇后做了別人的皇后,自己的皇后卻……他眉間微微一黯,像沉了這日昏黃的夕陽。
君珂笑一笑,似乎對自己身陷敵國毫不在意,卻誠懇地道:“陛下想要我合作否?”
“想?!奔{蘭君讓言簡意賅。
“沈夢沉現在你手?!本娴溃傲戏蚱迏s在沈夢沉之手。我很擔心他拿柳氏夫妻和你進行交換,我一句話說在前頭,你得保下柳氏夫妻,若令他們有一絲傷損,那我也難免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納蘭君讓沉吟了一下。
擒獲沈夢沉,等于掌握西鄂柳氏夫妻,朝中若知道,必然奇貨可居,不肯放手,然而他不過略一猶豫便即點頭,“我應你?!?
君珂一笑,緩緩轉身,背對他,手一撒。
“好。”
大燕皇宮外廷西側,原本是車馬局和藥監局所在地,后來兩局遷址,留下的房舍進行了改造,上蓋高墻,深挖地下,上設火炮,下架刃溝,建筑了一座警衛森嚴的皇家牢獄。
大燕第七代皇帝暴虐,又認為皇族尊貴,不能押送有司牢獄,污濁了尊貴的九蒙血統,為此特建皇獄,專門用來囚禁犯罪的皇子后妃,皇族大逆。
進這座規模不大卻建制森嚴的牢獄的人,向來沒有活著出來過,后來因為傳說鬧鬼,停用了一段時間。鼎朔三十五年,被削藩的浙東王入京后,交聯群臣,甚不安分,納蘭弘慶將他關入天牢后,居然還有人為這位富甲天下的王爺通風報訊,無奈之下,納蘭弘慶啟用了這座宮中牢獄,直至將浙東王庾死獄中。
在這座牢獄中,最可怕最嚴密的就是“懸獄”,那牢獄不過一個四四方方大籠子,以生鐵所制,懸于半空,上下皆以粗如兒臂的鎖鏈系緊,人在其中,晃蕩不休,一旦輕易移動,扯動機關,上頭會立即傾覆下火盆,而底下也會地板翻開,露出刀坑,要么烈火臨頭,要么萬刀穿身,人進了此處,動一下也難能。
而四面對著懸獄都有弩弓箭樓,一樣的連動機關,懸獄但有大動,弩箭攢射,獄中的人頓時便會成了靶子。
據說當初浙東王那武藝不凡,驕橫跋扈的世子,就是死在懸獄中,死于亂箭,渾身插箭直立不倒,形如刺猬。
時隔數年,此地迎來新客人。
淡淡的燈光照射著半空晃蕩的懸獄,獄中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恐怖陰森,軟毯羅枕,新鮮瓜果。毯枕之上,有人悠然斜倚,以肘支臂,閑閑翻書,偶爾拈起一枚葡萄,晶瑩淡綠的葡萄汁水盈盈,映指尖修長。
四面緊張的呼吸細細,似乎有無數人在此地監視,壓迫得呼吸也似要斷,這獄中囚徒,卻好整以暇,自在得好像在自家的御花園。
遠遠的臺階上,有人默然佇立,暗影里銀龍蟒袍光芒低調而奢華。
納蘭君讓已經觀察了沈夢沉好久,觀察他這位舅舅,乍然墮入死地,依舊氣定神閑,是故弄玄虛,還是當真萬事都在掌握中?
納蘭君讓今日擒了君珂和沈夢沉,可謂功德圓滿,但他卻沒有將君珂被擒的消息放出去,只說擒了大慶皇帝,朝中已經因此引起軒然大波,三位內閣大學士都先后匆匆趕來求見,納蘭君讓在書房秘密接見,一番面授機宜,大學士們辭出,只說大慶皇帝現在秘密關押,由陛下親審,其余諱莫如深,一句也不肯多說。
這是納蘭君讓的意思,他要趁此機會理一理朝臣,沈夢沉早先就是大燕權臣,在大燕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雖然他如今已經另外建國多年,但當初的舊勢力是否還在?燕京乃至朝中是否還有人為他所用?這一直是納蘭君讓心中的一個結。而如今,沈夢沉出入燕京乃至皇宮如入無人之境,也間接證明了,他在大燕依舊有不弱勢力,這讓哪位皇帝能夠安睡?
如今放出大慶皇帝被擒,正被密審的驚天消息,必然會引起朝中暗流涌動,到時候,會有魚兒上浮,會有釣餌漂水,之后分類甄別,理清朝局人事,正可以順勢而為。
暗影里他并沒有走下去,只是向著身后人做了個手勢,隨即無聲無息走了出去。
燈光漸漸熄滅。
守獄官莫少成躬身送走皇帝,在黑暗中立了一回,看著和御駕離去相反方向,有人步履輕捷,款款而來。
莫少成一瞬間腳步一撤,似乎想要避開,然而終于無聲苦笑,繼續站在原地。
那人行到近前,沒有說話,手腕一翻,一枚玉牌在夜色中幽幽閃光,莫少成始看了看,微微讓了一步,向牢內走去,來人跟在他身后,微微外撇的八字步,行動無聲。
莫少成進入牢獄,對上頭四角道:“陛下有令,今晚輪番換防,你等先撤下,四更之后再來接防。”
上頭微有響動,似乎有腳步聲離開,這間牢房形制特殊,所有守衛都在上頭,底下不設守衛。
等人都走開,莫少成對著身后那人抬了抬下巴,那人還是那不急不慢的步子走了出來,淡黃燈光照著他青紫色束朱帶的衣袍,是有品級的大太監。
那太監行到懸獄下,對上頭躬躬身,低低道:“主子命奴才來問陛下,一切可好?”
沈夢沉猶自在看書,看也不看他一眼,“甚好?!彪S即又笑了笑,“就是睡覺不太舒服。”
那太監似乎嘆息一聲,腰彎得更低,聲音也更輕,“主子請問陛下……如何才肯?”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沈夢沉卻似乎聽懂了,翻書的手指一頓,燈光下碧玉扳指閃出一道幽浮的光。
隨即他抬起頭來。
沒過多久,太監匆匆而去,沒入夜色之中,回到自己的小院,放飛了一只信鴿。
這只鴿子在飛過皇宮宮墻的時候,被一支弓箭給射了下來,沒多久,一只一模一樣的鴿子,攜著似乎沒有動過的信,又再次騰飛而起。
當晚,納蘭君讓回了自己寢殿,緊閉殿門,吩咐所有人都不許打擾,連親信石沛都在殿門外守候。
納蘭君讓進了內殿,在榻前坐下,榻上端端正正擺放著一雙便鞋,鞋底是硬木底,雕著精美的壽字。他取鞋,在踏板上似乎隨意地敲了三下,第三下咔嗒一響,鞋底忽然卡在了踏板上,隨即踏板之下軋軋連響,現出一方階梯。
很巧妙的機關設計,皇帝的鞋子也是專人管的,其余人不能隨便動,這管鞋的太監便是每日擺放十次這鞋子,也沒能想出,這鞋底的壽字是開啟機關的鑰匙。
納蘭君讓下階去,轉過三道轉折的門戶,底下一個靜室,布置精雅,布置精雅,牛油蠟燭灼灼燃燒,垂帳絲幔,繡榻錦褥,赫然皇家居室千金閨房,只是一道頂天立地,窄得蛇都過不去的鐵柵欄,破壞了那份嬌柔旖旎的美感。
室內床榻俱全,有人酣然高臥,納蘭君讓立在階梯上,注視那沉睡的人,鋒利的眼神漸漸柔和。
半晌他低低嘆息一聲,道:“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
君珂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坐起身來,納蘭君讓細細打量著她,眼神里淡淡欣喜,道:“三年不見,你倒胖了些。不過睡覺還是和當年一樣,特別警醒。”
聽他提起當年,君珂的眼神也微微一軟,隨即微笑,“你也不錯,氣色甚佳,今天……令你皇后產生誤會,抱歉?!?
納蘭君讓眉頭微微一皺,苦笑道:“我們可不可以不提她?”
君珂不說話,手指無意識扭著被角。時隔三年,兩人再次相對,都覺得尷尬,當年敵對立場,到如今越發鮮明,似乎怎樣說都有隔膜,怎樣做都帶敵意,就如那一道鐵柵欄,森冷橫亙了彼此的眼神。
“君珂……”很久之后納蘭君讓開口,語氣輕得像風。
這種語氣聽得君珂心中一跳,忽然便想起當初沼澤邊居住的那三年,有一次村長生辰,硬邀了他去喝酒,一伙人不懷好意將他灌醉,想要把他和村長女兒送做堆,還是自己去把他給背回了他的棚子,那晚月色朦朧,他斜斜墜在她肩上,腿太長,險些拖到地上,她怕他掉了,伸手去托他的肩,不小心托到了他的臉,他不知是酒醉還是清醒,就勢將臉靠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熱氣吐在耳后,拂得鬢發碎發細細作癢,掌心里的臉滾熱,她不自在地要拿開手,他卻一偏頭,壓著。
晚風過了草甸,淡綠的草尖在朦朧月色下泛淺銀色的光,遠處的青山靛黑在夜的邊界里,在銀光的盡頭沉穩涂抹巍然的輪廓,他的輪廓蓋住了她的身影,額頭那般滾燙地壓著,指尖忽然濕潤,原來是被他咬住。
“君珂……”那時候他也是這般喊她,低,蕩漾如銀色草尖。
那一夜他似醉非醉,在她耳邊如夢囈,“君珂……這世間丘壑,天下經緯,都在我胸中,原本再無多余位置,但是或者可以再裝下一個人,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那一夜她額頭微微出了汗,卻不知是被酒氣熏染還是被誰給嚇的,忽然便清脆地笑起,說,“說個事兒你聽,以前我呆的地方,房子都是論面積來賣的,桌面大的地方就要一個月的薪俸,房子是最昂貴的消費品,我們研究所批的地皮不夠,經費不足,房間很緊,多少年我都和同伴四人住一間房,四個女人的東西堆得沒法下腳,每次在網上看家居裝修那些別墅豪宅,我就特別羨慕,居住面積不夠,不利于生存指數啊呵呵,后來我就想,以后我發財了,自由了,我要一棟大大的房子,每個房間都可以打桌球,睡覺想橫著就橫著,想豎著就豎著,開闊,暢朗,不要那么多東西擠著……”
那一夜他在她肩頭迷迷糊糊,“君珂,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我說,”她笑了笑,停了腳步,月色毛玻璃似的暈著,邊緣淺淺一線紅,像思念欲淚的眼睛,“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我想要的人,和我想要的房子一樣,沒有那許多雜七雜八的阻攔在那里,全部的,通通徹徹的,都是我的。而不是只能占一個角落,對很多事情,很多東西讓步?!?
他在肩頭沉默,久到她以為他睡去,剛剛松了口氣,就聽見他嘆息若吟,“悔不該當年帶你那一場酒宴……”
一句至此沒了聲息,一生里唯一一次坦白表白和委婉拒絕,從此止步于他的自尊,那晚的月色始終沒有被天光擦亮,在那漫長的三年里,都沒有。
一轉眼流年已遠。
“嗯……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在納蘭君讓開口之前,君珂搶先問了一個煞風景的問題。
納蘭君讓的神色似乎黯了黯,良久之后,自失一笑。
何必來這一趟呢,明知道答案的。卻還是不死心,像患了重病的人,見著醫者便希望那是救贖。
他遇見她,就像遇見劫數,總變得不像自己。
“大燕和堯國如何走下去,朕便如何待你。”
步履沉沉,門戶依次關閉,她縮了縮肩,在黑暗中不語。
他斂了眉,回到空寂的寢殿,禁不住一聲長吁。
長吁未畢,忽然聽見“嗒”地一聲輕響,納蘭君讓臉色一變,伸手一抄,一枚去掉箭頭的短箭,落在他的掌心。
納蘭君讓輕輕“咦”了一聲——這是大燕皇宮,禁衛如云機關密布,這是何方高手,出入宮禁不驚他人?
他掠出殿外,只隱約看見一道黑影,電射而去,果然極其高妙的輕功。
身邊人影連閃,他的十八近身侍衛出現,看見他手中的斷箭,既驚訝又不安,急忙要追。
納蘭君讓想了想,卻擺了擺手,“不必了?!?
他回轉殿內,取出斷箭,箭內中空,捻出一卷小小的紙條。納蘭君讓讀完紙條,眸底閃過驚訝之色,又隱隱有一絲興奮。
他拿著紙條沉思良久,又將自己的親信近衛叫來,殿門重閉,簾幕深垂,很久之后,燈光才熄滅。
天,漸漸亮了。
第二日,納蘭君讓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公布了大慶皇帝被擒的消息。
這個消息,立即引起了朝堂沸騰。一部分人表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沈夢沉居然自投羅網,大燕自然趁此機會可以奪回冀北,將昔日國土重新收回;另一部分則表示既然擄獲大慶皇帝,不如好生利用,挾制沈夢沉號令大慶軍隊,先和大堯互相消耗再說。畢竟紅門教徒號稱百萬,都忠于沈夢沉,在大燕的勢力也沒有完全清除,一旦貿然殺了慶帝,只怕紅門教徒立即造反,引起局勢動蕩,不利于當前戰事;更有人突發奇想,表示要以沈夢沉為質,馭使妖邪善于暗殺的紅門教徒混入堯國行刺堯帝……
納蘭君讓不置可否,冷眼旁觀,他手下的密衛則潛伏殿內,拿著百官名單,根據往常偵緝得來的消息和今日眾臣言行,進行對照推測,不住在那份紅底黑字的名單上勾畫加注……
下朝之后,自有密衛進行進一步查探,來確定哪些人確實是公忠體國,哪些人卻是推波助瀾,還有哪些人別有心思。
一個朝會幾乎開了整整一上午,中午大家都饑腸轆轆之后才散朝,納蘭君讓剛剛下殿,就看見自己的定和殿大太監等在玉階之下,急得擠眉弄眼團團亂轉,卻不敢進殿一步。
大燕嚴禁后宮及太監干政,品秩再高的太監,也不能進入議事大殿。
看見納蘭君讓終于散朝,那太監三步并作兩步趕過來,急急施了一個禮,附在納蘭君讓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納蘭君讓眉毛驟然一挑。
“皇后出宮了???”
“是……”那太監苦著臉俯伏在納蘭君讓腳下,“太皇太后親自出面,宮中上下,不敢抗旨,皇后,已經被太皇太后接出宮了!”
“祖父!孫兒此言千真萬確,皇后……皇后確實斷臂,倉皇出宮,孫兒如果不是有人相助,此刻也必然還在宮中,不得自由!”韋應跪在定國公膝下,扯著他的袍角,哭得眼淚連連。
定國公端坐在椅上,臉上氣色青白交錯,十分難看。
韋應說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韋家從龍重臣,勛爵代表,公侯世家,在朝在野都擁有絕大的影響力,且世代忠良,從不涉入黨爭,任何一位帝皇,只要他不是癡傻兒,都不會不尊重這樣的龐大世家,合則兩益,分則兩害,當今英華內斂,怎么會戕害皇后,軟禁韋家子弟,無緣無故觸怒韋家?
一想到寵愛的孫女斷臂,定國公便覺得心痛如絞,再想到這件事如果是真的,之后韋家該怎么辦?皇后未曾聽聞有任何失德之處,如有失德之處,宮中也早已傳韋家人申斥,如果毫無動靜,冒出這事來,叫人怎么想?
千想萬想都覺得不可能,可便給韋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編造這樣的事,定國公韋一思心念電轉,已經在思考,是先下手為強,糾合交好勛爵向陛下直接詢問,還是早做打算,為韋家避禍?
半晌他推開韋應,聲音沉沉,“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祖父!”
“休得多言!”定國公拂袖而起,“此中定有隱情,陛下絕非如此喪心病狂之人,你不要中了別人的彀!”
“祖父,這都是我親身經歷,昭兄弟也當值,他也在場!”
“閉嘴!”韋應聲色俱厲,隨即轉頭對呆若木雞的幾個兒子道,“隨我進宮,咱們求見皇后娘娘去?!?
韋國公在朝中無職,但幾個兒子,一個在吏部任侍郎,一個在五軍都督府任都督僉事,還有一個外放巡撫,最年輕的小兒子,現在也是兵部給事中,可以說一門煊赫,文武兼備。
幾人穿戴齊整,正商量如何遞牌子進宮,驀然步聲雜沓,府內的大管事奔了進來,神色倉皇,眼下猶帶淚痕。
韋國公心中一跳,這是跟隨他久了的老人,當年戰陣都見過,最是沉穩妥當,何曾見過他如此府內狂奔,倉皇失態?
心中一涼,眼前便有些發黑,韋國公趕緊扶住桌子,定定神。
“國公,國公……”那管事抖著嗓子,“皇后……皇后娘娘回來啦……”
若在平時,這一聲不知該有多歡喜,此刻最后幾字竟然破音,帶著哭腔,堂中的韋家頭面人物,都是官場久混的人精,此刻聽得這語氣,便知道大事不好,人人僵在當地,面色慘白。
還是韋國公老當益壯,穩得住自己,跨前一步,道:“娘娘呢!快快迎進來!”一邊低聲道,“振兒,你立即去前院,現在開始,韋府不接待任何外客,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擇兒,你召集全部護衛,護在定心堂附近,誰也不許靠近!”
兩個兒子領命而去,留下來的是韋芷的親生父親,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韋揚,立在當地,臉色發青。
兩乘小轎一直抬到韋府內堂,韋國公父子三代搶上一步,原以為兩乘轎子,其中一輛必然是鳳藻宮女官,不想前頭那轎子簾子一掀,出來的中年女子,微微蒼白,鳳目含煞,赫然是沈太皇太后。
韋國公驚得險些忘記跪拜——太皇太后不是該在外城離翠別宮居住么?怎么會陪著皇后,出現在這里?
沈榕卻沒讓他大禮參拜,自己行到堂中,迎著韋家人愕然而又不安的目光,微微含淚,道:“芷兒那可憐孩子,本宮冒險給接出來了,你們……去看看她吧……”
韋國公心一抖,顧不得禮儀,快步搶到第二輛轎子前,轎簾一掀,整個人便僵在了那里。
驀然一聲慘呼,一個匆匆趕來的貴婦,掙扎著掙脫丫鬟嬤嬤的攙扶,向轎子撲了過來,忘記禮儀,從韋老爺子胳膊下鉆了進去,看了皇后一眼,大叫一聲:“我的兒呀——”便向后一仰,暈了過去。
暈去的正是韋芷母親,韋揚的夫人,韋揚此時也撲了上來扶住妻子,看見愛女斷臂,老淚縱橫,一時眾人驚慌悲慟,攙扶的哭叫的撒著手不知道干什么的,又一陣雞飛狗跳,韋國公霍然回身,大喝,“統統下去!”
他一喝,哭的叫的都嚇了一跳,齊齊閉嘴轉頭看他,眼看老爺子面如重棗,白髯無風自動,已經到了爆發邊緣,都不敢再發出聲音,韋揚嘆息著揮揮手,令人將夫人送入內宅,囑咐,“不得對內宅女眷多提一個字。”
這種世家大族久經風浪,最初的驚慌過后都很快調整過來,等韋家父子回到堂上,四面已經恢復安靜,只是那安靜里,含著幾分肅殺的味道。
韋皇后被直接送入后堂療治,她神智暈迷,含糊囈語,不住驚叫,“……你騙我……你騙我……啊……是你……是你要殺我……爹爹救我……祖父救我……救我!”
最后一聲凄厲嘶啞,顫顫如落花,半截手臂在半空茫然地揮舞,舞一段絕望而凄傷的軌跡,韋國公老淚滾滾而下,凝視孫女良久,一捂臉,揮了揮手。
皇后被送入內宅,韋國公再回首時,除了眼睛發紅,已經毫無異狀。他凝視著堂上太皇太后,一步步走了回去,每走一步,眼底淚痕漸漸干涸,神情卻越發冷峭。
這鋒隱多年的老臣,此刻,好像被孫女的血,再次洗了長刀銹跡,寒光乍現。
堂上,沈榕靜靜端坐,凝視著看似安靜,其實已經處于暴怒狀態的韋國公。
她今日來,也是行險,昨夜沈夢沉被擒下獄,她當即命宮中親信前去探看。她掌握宮禁垂二十年,母儀天下,穩控后宮,以她沈家人天生的智慧手腕,早已將勢力滲透得無孔不入,便是后來因為沈夢沉牽累被迫遷宮,不再居住在宮內,她的勢力,依舊不是那么好拔除的,要見誰,要救誰,自有一些被她抓住把柄的人,為她服務。
忠心于她的老內侍,連夜傳給她從沈夢沉那里得到的答案,換得她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時候,她整衣,梳妝,出宮,直奔皇宮,先以太皇太后身份強行帶走韋皇后,隨即便改裝小轎,直奔韋府。
“韋一思拜見太皇太后,并斗膽請問……”韋國公俯伏在階下,肩頭微微顫抖,“到底發生了什么?”
沈榕端起茶,小心地不讓自己的胭脂落在茶盞邊,自從遷去別宮,她的供給大不如前,以前的胭脂都是南方貢品,從來不落色,現在稍不注意,便口脂斑駁,露出狼狽相來,這在她是不可容忍的。
頓了頓,留心到潔白的茶盞邊沒有紅痕,她才放心地擱下茶盞,輕輕立起,快走兩步,攙起了韋國公,頭一低,已經現出一副哀哀之容。
“國公休得多禮,哀家如今也不過一個畸零之人……”她神情雍容而微帶唏噓,“如今說不得,還得托庇于你呢……”
韋國公霍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太皇太后身份貴重,母儀天下,何出此言?”
沈榕取出雪白的絹帕,輕輕拭了拭眼角未及流出的淚水,苦笑道:“國公何必明知故問?哀家不惜違背旨意,將皇后送回,已是自身難保了!”
韋家人神情緊張起來。
沈榕垂下眼睛。
日光淡淡,光影搖曳,搖曳的光影里,“慈祥溫善,因記著當年韋老國公護持皇家有功,不惜抗旨將皇后救走,以免她受皇帝暗害”的太皇太后,娓娓向韋家說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秘密里,原本是皇帝自己欽點的皇后,變成了太后點中的皇后,而皇帝不滿皇后出身公侯世家,怕出現尾大不掉的外戚,再加上韋家子弟多在朝中任要職,韋國公在軍中又有聲望,以致圣心不安,尋思著要削減韋家權柄。
皇帝要動韋家,想從皇后入手,想要給她羅織善妒罪名,以此責難韋家教女無方,下旨申斥,趁機削權。
皇后年輕,不甘被羅織罪名,和陛下爭吵,觸怒陛下。恰逢此時,堯國皇后君珂悄然來到大燕,這位皇后原本就是大燕臣子,當年就和時為皇太孫的陛下有私情,如今兩人偷偷幽會,恰被皇后撞破,陛下惱怒之下,殺人滅口。
皇后拼死逃得一命,向韋家子弟求援,又被陛下堵了回去,太皇太后聞訊趕來,見皇后奄奄一息,念著當年韋沈兩家同氣連枝,沈家家主曾得韋國公救命之恩,所以不惜開罪陛下,將皇后秘密送回,并親自入府,提醒韋公府早做準備。
一番說辭,周密合理,天衣無縫,韋國公父子聽得臉色變幻,從一開始驚詫、不信到后來的疑惑、不安到最后的震驚惶恐,呼吸發緊。兩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底看見自己死灰的臉色。
陛下竟然真的要拿韋家開刀,偏偏又事涉陛下私情,此事發展至此,陛下怎能容忍?
“此事事關重大,怨不得你等不信?!鄙蜷庞挠膰@口氣,“不過要說驗證真假也容易,只要探問一下,那君皇后是否在宮中便是。”
兩人一想也是,堯國皇后絕無可能突然出現在大燕,時值三國交戰,她也沒有理由以尊貴之身親涉險地,如果她在宮中,此事便千真萬確。
“只是,就算她在,想必也身處深宮,如何得知呢?”韋國公沉吟。
“何須鬼祟?”沈榕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國公忘記了?你如今也領著侍衛親軍統領大臣的職務,雖是虛銜,但身為掌管宮禁的侍衛大臣,風聞敵國皇后潛入大燕不利我皇,難道不該直接上殿稟報,要求查辦嗎?”
韋國公眼睛一亮,隨即又猶豫,“可如果陛下不認……”
“陛下不認,則韋家危矣,大燕危矣!”沈榕重重一擱茶盞,眼線凌厲挑起如刀鋒,“陛下對堯國皇后情意,舉國皆知;堯國帝后情義深重,天下皆知;堯國皇后潛入大燕,必有所謀,而且必然不利于我大燕,如果陛下擒獲堯國皇后,卻因為私情不顧家國不顧大義,不肯將她交出,這樣的人,怎堪為人主,領袖群臣,帶領大燕渡過當前難關,破堯滅慶?”
她語氣錚錚,聽得韋家父子心神搖動,然而想起此事事關重大,牽連自家百年士族身家性命,又有些不安猶豫。
“國公。”沈榕忽然起身,肅然襝衽,“于公,您是公侯之首,第一世家家主,大燕勛臣功卿生死榮辱,都寄望于您;于私,您是外戚,是陛下國丈,本無野心,忠心扶助當今,卻遭猜忌,百年世家即將沒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事到如今,您若再猶豫不前,那你韋家遠近支近千子弟,乃至這朝局天下,只怕便將身臨深淵,求退而不可得!”
“太皇太后!”韋國公眉毛一掀,微垂的眼神瞬間精光四射,“老臣忽然想知道,太皇太后深居宮禁,何以對此事著意如此?”
“你在疑哀家別有心思么?”沈榕慘然一笑,“哀家為的也不過是這大燕江山!陛下對堯國那皇后,當真是癡心一片,原本哀家還以為他分得清輕重,然而此事出來,連哀家都怕了。由來女色誤國,那君珂文武雙全,手握重兵,當初在燕京就攪得八方風雨至今遺患不休,如今陛下為她如此,這要中了她的計,我大燕危矣!而此刻臨危受命,足以力挽狂瀾,除了國公您,還有誰?”
韋國公嘆息一聲,默默不語。
“哀家一介女子,深居別宮,能有什么心思?”沈榕凄然道,“我九蒙皇族人丁不旺,一代較一代子嗣少,如今哀家只有這一個孫兒在世,雖然他待哀家涼薄,但哀家日思夜想,依舊是我納蘭氏皇族承續,這大燕江山萬年……”
韋國公想想也是,先皇體弱,子嗣不旺,納蘭君讓兩個兄弟都早夭,最后竟然只剩了他一個,而隨著三代皇帝削藩,皇族近支子弟竟然大多滅絕,如今這皇帝,不是納蘭君讓做還能是誰?太皇太后雖然辭氣鋒利,不過是憂心國事,總不至于要對皇位唯一繼承人,自己的親孫兒下手。
想著孫女的狀態,韋家即將面臨的危難,韋國公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而韋家幾位嫡系二代子弟,神情憤慨不滿,額間跳出怒動的青筋。
“請太皇太后指教?!表f國公終于垂下頭,微微向太皇太后湊近了一些。
沈榕輕輕端起茶盞,露一抹淡而冷的笑意,燭光燈影里,看起來恍惚綽約,幾分熟悉。
在太皇太后駕臨韋家,親自做說客,將猶豫不決的韋家的決心一錘敲定那一刻,梵因大袖飄飄,正行走在燕京的街道上。
出家人不事奢華,他出門極少騎馬坐轎,此刻步履雖然匆匆,但不改從容之態,輕輕一步,便是丈許。
再拐過三條街,便是韋國公府,梵因正向那方向而去,卻忽然停步,側頭看青苔斑駁的墻上。
一枝探出墻頭的桂花,忽然被風吹散,嫩黃色細碎的花瓣,散在他的肩頭。
梵因側頭,潔白的淄衣上黃花零落,被午后深巷斑駁的日色映亮,他唇角從不消逝的淡淡笑意卻已斂去。
半晌他輕輕道:“何必……”
嘆息悠長,隨著悠長的嘆息,巷子兩端,都出現了勁裝蒙面的男子,面對他的那一頭的男子們,手中的刀劍,橫架在幾個小沙彌的脖子上。
那是梵因別院里,隨他修行并侍奉他的僧侶,跟隨他已有多年。
“大師行色匆匆,這是要往哪里去?”來者刀架在人質的脖子上,語氣卻好像在談家常,“家主人正欲拜見您,我等特地等在此地促請。”
梵因定定凝視他們半晌,目光在那幾個被點了穴的沙彌臉上掠過,又抬頭看看天色和韋國公府方向,忽然長吁,“天意……”
隨即他轉身。
這一日清晨,陽光細碎朦朧,似一層淡淡薄紗,壓在皇宮重檐斗拱之上,刺不破天氣混沌霧氣,令人心頭壓抑。
金水橋前,百官雁行,眾人望著立在文臣第一的韋國公,心中都有些惴惴。
韋國公是勛爵,可以不上朝,今日朝服整齊出現在金鑾殿,可不是個好兆頭。
一些韋派的官員昨夜已經得了消息,只要韋國公派系的人上奏,就必須支持附和,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韋國公要拋出怎樣的驚天炸彈,都心下不安。
百官進殿,納蘭君讓也看見了底下的韋國公,不禁一怔。
今日朝事還是照舊,戶部報說今秋北方大旱,大量流民流入京城,現在都在外城露天居住,請求朝廷予以救賑,并妥為安置,否則那許多無業游民游蕩京城之外,只怕釀成民患。兵部立即說今年夏天南方水災,糧稅不足往年八成,北線大營已經拖了兩個月軍餉,眼看冬季將到,還要運一批糧草制作一批棉衣下發,應以戰事為先,戶部立即反駁流民集聚京城之側,衣食無著,滋生無數流氓扒手,稍有不慎便為禍燕京,不可不慎,兵部立即反唇相譏戶部去年頻頻調動各地稅監,導致收稅不力,遺禍至今;戶部當即反問兵部,御林驍騎士兵的裝備軍餉為何用度比六七年前還高,當年云雷軍兩萬人在的時候都不至于如此窘迫,何至于現在反而捉襟見肘……當下吵得不可開交。
這事兒每年都要吵的,納蘭君讓原本聽得昏昏欲睡,心中還在盤算著別的事,忽然聽見“云雷”兩字,頓時一驚。
“云雷當初自給自足,未曾占用兵部撥款?!北可袝诜瘩g。
“胡吹大氣,”戶部尚書嗤之以鼻,“哪有不需軍餉的軍隊?”
“老夫從不胡言亂語!”兵部尚書氣得吹胡子瞪眼,“云雷軍最初三月,確實就不曾撥過一文軍餉!”
“這都猴年馬月的事了,云雷叛軍當年到底如何,誰還能替楊老大人您證明???”戶部尚書語氣悠悠,就差沒蹺起二郎腿。
納蘭君讓聽到此處心中一跳,直覺不對,正要說話,忽然一人笑道:“誰說沒人證明?昔年云雷軍統領,如今不就被陛下所擒,正在大燕!”
這話一出,整座亂哄哄的朝堂瞬間一靜。
群臣們傻了有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昔年云雷統領?可不就是如今堯國皇后?
敵國那位手掌大權,名動諸國的皇后,現在已經被陛下所擒?
群臣又驚又喜,頓時炸開了鍋。
“此事當真?”兩位尚書吵架時,韋國公原本打瞌睡來著,聽見這一句,兩眼一睜,望向那位都督府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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