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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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稱呼一出,君珂眼神跳了跳。
屋頂上戚真思開始微笑,不懷好意地、幸災樂禍地、看好戲地。
納蘭述則開始郁悶,這丫頭怎么回京了?他開始掰手指,心想上次“誤”將她扔進花池,被父王母妃叫去喝茶談心,如果今天再“誤”將她扔出酒樓,會不會被兩宮太后叫去喝茶談心?
花廳里正儀公主快步而來,眾人紛紛站起迎接,這是個截然不同燕女嬌弱風格的女子,看起來和君珂年紀相仿,但身量足足比她高大半個頭,手長腳長,濃眉大眼,五官除了嘴都偏大,因此那種美便顯得俊氣,偏中性味道,令人一見便覺得……喲,這姑娘真爺們!
她穿的也是男裝,還不是燕京目前流行的寬袍大袖層層疊疊半男半女風格的長袍,是一襲帶著披肩的紫紅窄袖胡袍,束得緊緊的腰,也有裝飾,但不是男人們掛的花粉香包,而是堅硬無花紋的黑色玉佩,整個人站在那里,長身玉立,比男人們更像翩翩少年。
她身后跟著一排侍女,也絕不是燕女風格,衣著各異,膚色有差,有的細看竟然不像燕人,再看死去的肥奴,難不成這公主有用戰俘當傭仆的習慣?
君珂好奇,忍不住仔細多看了幾眼,發現這位公主其實并沒有那么男性化,她肌膚細膩雪白,吹彈可破,嘴尤其小,當真櫻桃一點,只是她不知是故意還是習慣性往男性化方向打扮,忽略了自己女性柔美的一面,不過也難怪,聽說這位公主是名將遺孤,自小長在軍營,父親戰死后母親自殺,她由父親的死忠部下養大,習慣軍營生活,也習慣男裝打扮,昔年向元帥一代名將,西齊東堂各國屢屢在他手下吃癟,派人暗殺他都有無數次,這位公主沒像正統皇家公主一樣養尊處優過,倒是在顛沛流離生死跌宕的環境中長大,要她如何細膩嬌柔,也實在難得很。
君珂看著這“很爺們”的姑娘,想著那個她追逐納蘭述多年的傳說,忽然便想起一幕場景,納蘭述在前面逃,這姑娘策馬在后追,然后一聲長笑“可讓我逮著了你!”彎腰低頭伸手一撈……
君珂忍不住“噗”地一笑。
她這一笑實在不合時宜,正儀公主正因為死去的肥奴驚訝,在低頭觀察她的死狀,聽見這一聲,頓時抬頭看來,一眼看見君珂尚未散去的笑容,眉頭一皺,道:“你笑什么?”
君珂怔了怔,還沒想好怎么回答,正儀公主又道:“我死了家奴,你很高興?”
君珂立即正了臉色,想要解釋,正儀公主緊跟著又來了一句,“你瞧她不起?你可知你瞧她不起就是瞧我不起?”
她性子似乎很急,三句質問一句跟著一句,咄咄逼人,竟不給人解釋的余地,君珂接連被她堵了三次,心底也泛上了怒意,冷然道:“我只瞧不起所有自以為是,仗勢欺人的人。”
這句話說出來,原以為這咄咄逼人的公主定然要暴跳如雷,和常世凌一樣吵嚷著來人拿下她,誰知正儀公主皺起眉,問:“你在說誰?”
她居然還是那表情,那語氣,君珂又被搞愣了……這姑娘是不是少根筋?
或者她并不是居高臨下,而是天生性子急躁?
“你是說我自以為是嗎?”正儀公主繼續問,“哪里?”
君珂:“……”
此刻她終于理解了納蘭述為什么聽見正儀公主名字就聞風而逃,這姑娘大腦回路就和他們不在一個次元啊……
“公主!”常世凌第一個忍耐不住,蹦了出來,“就是這個賤人,她趁著和您的肥奴比武,下毒手暗害了她啊……”
“閉嘴。”正儀公主凜然道,“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當著我這個女人的面,說別的女人賤人,你是在輕視我們女人嗎?”
“……”
君珂險些樂出來。
這個正儀公主,咋這么反應與眾不同啊。
這個年代還有女人這么有“女人自尊”意識,真是少見。
燕京貴族少年們面面相覷……正儀古怪,名動燕京,是個出名的“三不”牛人。不買賬、不合作、不理會。行事我行我素,只憑自己喜好,只按她自己認定的那一套原則和標準,什么貴族規則,什么和光同塵,在她面前,通通是個屁。
從她的封號就可以看出她的怪異,人家姑娘的閨名都藏著掖著,萬不能昭告天下,她卻不,兩宮太后封她為公主時,拿了一堆“翠屏、金暖、永宗、玉昭”之類的華麗封號給她選。她卻隨意揮揮手,道:“就名字吧。”太后不愿,怕她因此難覓良配。她卻道:“爹娘給的名字堂堂正正,為什么不敢昭告世人?將來我要的男人,必得也堂正通達,如果只是因為我的名字被人知道便不要我,我要他干什么?”
這么個怪人,按說早該被龐大有力的貴族潛規則機器絞殺,但偏偏她身份不同,雖不掌軍,但可算坐擁天下近半軍力的保護,在職元帥大將大多都曾放話,先向元帥就留下這個血脈,拼死也要護她周全。兩宮太后因為她的特殊背景,拼命拉攏,恨不得把她含在口中捧在掌心。太子太孫都讓她三分,何況他們?
“公主……”常世凌終究是不甘心,放低了聲音,又道,“這賤……這女人,不管怎樣,打死了肥奴是真,剛才只有她和肥奴比武,將她摔倒八次以至于肥奴死亡,這是大家都看見的,千真萬確。這個賤民……”
“閉嘴。”正儀公主凜然道,“什么賤民不賤民,沒有百姓你們吃什么喝什么?誰給你們護衛邊境?你要敢在我們軍營里說這話,老大耳刮子打你。”
“……”
常世凌終于無奈閉嘴,看君珂的眼神幾乎噴出火來,卻一點也不敢對正儀公主施以眼色。
君珂這里松了口氣,覺得正儀公主很明理嘛,不像第一印象和自己想象中那么盛氣凌人嘛,屋頂上納蘭述卻開始扶額……哦小珂兒,你對向正儀那丫頭了解還是不夠,等著瞧吧……
“公主,其實肥奴是……”君珂剛才已經將肥奴體內都看了一遍,確定了她的死因,然而她的解釋還沒出口,再次被正儀打斷了。
“肥奴是和你比武死的嗎?”她站起身,點點頭,一邊伸手向身后侍女一邊道,“比武這事,各逞武藝,生死傷亡也是正常事。”
“謝謝公主大量,不過肥奴之死……”
“不過肥奴學藝不精死于你手,我這個做主人的,卻不能不為她的死,向你討個公道。”正儀再再次打斷君珂的話,接過了侍女遞來的一個盒子,打開,取出幾截金光燦爛的短棍,手指翻飛,迅速接在一起,一撳棍子前端,啪地彈出一截槍尖,竟是一個超長的金槍,她槍尖一指,金光燦爛,直逼君珂雙眼,“我用這金槍向你討教幾招,你也看見了,我的槍身可以拆卸活動,我的槍尖可以隨時彈出。”
君珂哭笑不得……這姑娘光明磊落得可怕,卻也自說自話得可怕!
“肥奴不是我……”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對面勁風呼嘯,向正儀竟然二話不說便搶先動了手!
她一出手就勁風猛烈,氣流被凝合為墻橫亙直撞,一個女子,竟然練的是內家雄渾掌力,那股撲面而來的兇猛真氣窒住了君珂的呼吸,自然將她的話也堵在了咽喉里,而向正儀的實力也讓她這個剛出師的半吊子不敢輕忽,只好猱身迎上。
她剛剛出師,還沒來得及準備合適趁手的武器,又是在洗澡的時候被陰差陽錯擄走一路到了燕京,導致到現在都沒兵器,卻也并不畏懼,身子一掠便已經趁著一個空隙搶入向正儀身側,橫掌如刀,去切她的脅下。
向正儀眼底露出興奮的光……這姑娘了得,一眼就看出了她招數的空門之處,很明顯有名師指點,善于發現任何人攻擊的軟肋。這些年她縱橫燕京,別人要么礙于她身份要么出于尊敬,沒人敢真和她比試,此時來了勁頭,一槍橫擋將君珂擋出,霍然暴退,槍身在身后侍女捧著的一個盒子上一拍,戛然碎裂聲響里,一柄金锏落地,她伸手一撈撈住,劈手就對君珂擲了過來,“接住!”
君珂剛剛抬手接住,向正儀已經又撲了過來,呼嘯若厲風迅猛似虎豹,身形一躍間滿堂的杯盞都被震動得叮叮當當直響,四面懸掛的壁畫紙張波動發出嘩啦啦的脆聲,王孫公子們都趕緊端杯拿酒避到一邊,一直沒有避開的就是那群始終站在門前為主子掠陣的侍女,和一直端坐上座喝酒喝茶的納蘭君讓。
堂前風舞,紅毯被武器風聲頻頻掀起似云霞倒卷,纖細高頎兩條人影糾纏在一起,穿花蛺蝶一般從廳堂這頭戰到那頭,紫紅妃色里卷騰著金色光影,似天神駕日出云海那一刻,霓虹里飛射漫天金黃的日光,劈、掃、撩、挑、壓、砍、掠、起……無數聲金屬密集交擊聲因為相撞得太快太密聽起來直如一聲,那種瘆人的摩擦聲綿密深入,令四面觀戰的貴族們忍不住捂起耳朵,對戰的兩人卻似乎絲毫不覺,以快打快,迅猛如雷。
堂中貴族們都有了幾分好奇之心,燕女會武的不多,也大多不愿學武,正儀公主因為出身特殊,一直是其中翹楚,在燕京少有敵手,這是哪來的一個姑娘,看起來比正儀嬌弱不少,竟然能和她戰這么久而不落敗?
眾人驚異。堂上納蘭君讓卻突然輕輕皺起了眉,而屋頂上,戚真思搖了搖頭,納蘭述卻在滿意地笑,低低道:“很好了。”
此時的君珂,雖然看起來還和正儀不相上下,其實她心中已經在暗暗叫苦,正儀幾乎是娘胎就開始練武,又多年磨練,基礎雄厚豈是她這半吊子能比?而且她擅使沉重武器,早已習慣,金槍金锏都超越尋常武器重量,她君珂卻不同,一直以逃命保命為學武第一要務,主輕靈快捷,將來就算準備武器,也必然不是重型大件,金锏她使著確實不趁手,輕靈劍招的功用發揮不出五成,早已心跳氣急氣力不繼,只是仗著出招特別靈便眼力特別準,才支撐到了現在。
她有心棄戰,也有心認輸,認輸沒什么稀奇,看這正儀公主,雖然有點脫線,但不是惡毒不講理的人,何況也沒深仇大恨,比武點到為止,不就行了?
君珂不好斗,可惜有人好斗,正儀難得遇到對手打得興起,才不管你累不累,偏偏她武功走沉雄霸道這一路,如果不商量好同時撤手,君珂貿然后讓還會受傷。
堂中納蘭君讓眼神一閃,握住了手中酒杯,屋頂上納蘭述一直在凝神聽,此時也對戚真思點點頭,示意“可以了。該想辦法讓她們休戰了。”
他和戚真思原本一直凝神趴在屋瓦上聽下面的對戰,不敢有絲毫分神,此時一偏頭,納蘭述眼角忽然掠過一角陰影,頓時心中一凜,長身而起,低喝:“誰!”
而此時戰局也發生了變化。
君珂眼看這公主糾纏不休,心中煩躁,想快點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戰斗,想了想,干脆兵行險招,手中金锏驀然脫手,狠狠砸向向正儀挑來的金槍。
對戰之中武器脫手是大忌,向正儀也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大膽,眉毛一豎,百忙中趕緊變挑為點,將猛力擲來的金锏壓下,她這么一變招,空門大露,君珂已經游魚般一閃瞬間欺近,抬手就去扣她脈門。
她手抬起,將要觸及向正儀脈門的瞬間,忽然嗅見一股熟悉的香氣,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散發出來,君珂心中一凜,百忙中低眼對自己手指一瞥……果然,指尖變成了毒指的淡紅色!
紫薇花粉!她的毒指竟然又被引動了!
一霎間君珂比第一次毒指被吸引更為震驚……她此刻正在扣向正儀脈門,只要觸及向正儀一點肌膚,這位公主殿下就會毒發身亡!
向正儀死于她手,這叫她現在如何擔負得起!
更糟的是,她搶身欺近,招式已老,這須臾之間,已經無法改招,無法救下向正儀和她自己兩條性命!
瞬間驚濤駭浪,驚詫、疑問、憤怒、各種情緒滔滔如潮席卷了她,最終心中只來得及一閃念……完了!
“啪!”
“嚓!”
兩聲聲音聽起來像是一聲,卻來自不同人不同方向,白光烏光各一閃,白光撞上了君珂的手指,將她的手指撞開三寸;烏光撞在了向正儀的膝蓋足三里穴,撞得她腿一軟向下一栽,也正好躲過了那臨門一殺。
兩邊同時出手,攻擊目標不同,目的卻是一樣,此時白光和烏光各自落地,砰然粉碎,一個是酒杯,一個是瓦片。
堂上納蘭君讓抬頭對屋頂望了望,手邊已經少了酒杯。
屋頂上砸出瓦片擊倒正儀的納蘭述,卻沒有看堂下,他直起身,注視著前方一閃而過的一條影子,自己想去追,想了想卻忍住,揮手示意潛伏在那邊廊下的魯海,帶人去追。
就是這個人,剛才趁他們注意力都在堂下的時候,潛入另一側屋頂,施展了花招,想要讓君珂誤殺向正儀。
這人惡毒的用心令納蘭述怒發如狂……向正儀一死,對朝廷的牽連乃至天下大勢,只怕都有難以估量的影響,到時候,他要保君珂,就得拉上整個冀北王府,那又會發展成怎樣的局勢?造成怎樣深重的后果?
這么一想便覺得渾身一冷,對方的用心越想越深想得越深越覺得可怕,納蘭述一時立在屋頂上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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