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想著戚真思關(guān)于君珂是否需要那樣艱苦地鍛煉實(shí)力的那番話，當(dāng)初他不以為然，現(xiàn)在卻深以為然，他愿意一生保護(hù)君珂，但世間總有那么多變數(shù)和不如意，若有一日他無法保護(hù)她，再遇上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她會落到怎樣的境地？

    納蘭述一向有點(diǎn)大男子主義。覺得男人保護(hù)女人天經(jīng)地義，也覺得好男人不應(yīng)該讓女人在這世道艱苦掙扎，然而君珂運(yùn)氣不好，一開始就卷入了冀北王府奪嫡之爭，后來又和陰詭的沈夢沉有了糾纏，再如今連納蘭君讓都湊上了一腳，她身處燕朝最有勢力還立場不一的這一群人中，動輒便會被牽扯到利益爭奪里，到此時想要她獨(dú)善其身已經(jīng)不能，今天的事不就是個例子？她已經(jīng)被人盯上。她遲早會被人當(dāng)作可以利用的刀劍或者擋箭牌，用來對付他，或者和她有一切糾葛的那些權(quán)勢者。

    納蘭述當(dāng)然知道皇帝在尋找君珂，但一直將這事掩了下來，他始終覺得朝廷水深，君珂能不涉足就不涉足的好，就算陰差陽錯她在一步步走向被發(fā)現(xiàn)，他依舊試圖將這事掩蓋，所以今天他跟來，保護(hù)君珂是一方面，在必要的時刻阻止納蘭君讓發(fā)現(xiàn)君珂身份是一方面，可是此時，他改變主意了。

    君珂已經(jīng)在那些混賬的視線里，避讓也不能逃避被攻擊，那她就只有先擁有一定的地位，最起碼可以保證她在他不能顧及的時刻，還有條退路，還有人不得不保護(hù)她。

    他愿意讓她納入他的羽翼，卻不得不放她走出，將她放入更多人保護(hù)的蔭蓋下。

    他不能再逞男人意氣，認(rèn)為自己可以將她護(hù)得滴水不漏，而自私地置她于危險。

    他希望她一生平安，哪怕為此不能做她的專屬。

    納蘭述立在風(fēng)里，少年清透的面頰迎著日光，眼眸盈盈如水，幾分無奈幾分掙扎，最終卻化為鉆石般璀璨堅剛的決心。

    是了，既然想好要讓她塵盡光生，進(jìn)入燕京眼簾，那就不妨轟動些再轟動些，讓雛鳳的清鳴一霎傳入皇族耳際，光芒映照下，讓有些心思暗昧的人，不得不有所顧忌而暫時收手。

    隨即他示意戚真思繼續(xù)關(guān)注，自己做了個“去去就來”的口型，一閃身，便下了屋頂。

    戚真思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露出一點(diǎn)奇怪的笑意……當(dāng)初嫩得豆腐似的小正太，一朝之間，長大了。

    像個真正的男人了。

    她垂下臉，想著底下那個同樣清朗的少女，那個堅韌而又博大，善良而又剛硬的少女，她受著這優(yōu)秀少年的愛護(hù)，但她同樣教會了他善于為他人著想。

    她值得。

    戚真思微笑著，不是平時的不羈嬉笑，而是帶著淡淡憂傷和寂寥的，笑容。

    上頭告一段落，下頭紛亂正起。

    “你那是什么手指！”遠(yuǎn)遠(yuǎn)避開的以常世凌為首的幾位公子哥兒，沖了上來，一指君珂的手，“你這紅通通的是什么？毒？”

    向正儀一個丫鬟突然大步走了過來，不由分說抽出根銀針對君珂手指一碰，眼見著銀針立即就變黑了。

    “果然有毒！”眾人驚呼后退，神色如見鬼，常世凌指著被挪開一邊的肥奴的尸體，大叫：“我說她怎么死得莫名其妙，原來是被你毒死的！”

    “你下毒？”向正儀原本怔怔的，聽見這句神色一變，嫌惡地向后一退，仔細(xì)看看君珂手指，冷然道，“公平比武，你竟然下毒？心思如此卑鄙，我真是瞧錯了你，來人……”

    她指定君珂，一字字道：“將這女人拿下！以使毒暗殺罪名，送燕京府！”

    說完她再不看君珂一眼，轉(zhuǎn)頭收起自己的武器，隨手便把君珂用過的金锏給扔了。

    她扔出金锏的神情沒有故意做出的氣憤和鄙棄，只有視之如草芥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漠然。

    “這么個危險的妖女，還會武功，不能就這么送過去，不然她狗急跳墻，還要有人枉死！”常世凌上躥下跳，“來人，把她有毒的手指先砍了！”

    “對！先砍了手指！”

    “武功也廢了！”

    “去刑部借穿骨鉤來！”有人躍躍欲試，“公子爺我親自來！”

    一片鼎沸人聲，滿堂人人喊打，一群人在那里自說自話，斷指、穿琵琶骨、送燕京府、腰斬還是砍頭……一個點(diǎn)子比一個點(diǎn)子狠辣，一個想法比一個想法陰毒，一群被傷了尊嚴(yán)的貴族，自然而然地便宣判了君珂接下來的命運(yùn)。

    君珂凝立堂中，于鬧翻了鍋的人群里冷笑，笑得蒼涼而悲憤……這就是封建時代，這就是少數(shù)人掌握多數(shù)人命運(yùn)的貴族，她君珂不幸落在這里，從睜開眼的那一刻就被欺騙折磨，熬過了一年，還要繼續(xù)被壓迫！

    她君珂注定是這樣的衰命？

    她君珂注定一生都要被人這樣指手畫腳？

    她君珂注定一輩子都要這樣，以低于他人的身份立于一隅，在沒有說話權(quán)力的境地里為生存掙扎，然后被冤枉被攻擊，還是沒有任何話語權(quán)地被一群狗屁不如卻占據(jù)高位的混賬隨隨便便決定命運(yùn)？

    別說常世凌這樣的人渣，就是正儀公主，她以為她是有風(fēng)骨有原則的女子，和納蘭述一樣的貴族中的異類，然而她決定別人的命運(yùn)，不也一樣風(fēng)輕云淡理所當(dāng)然？

    這不談公平的社會。

    那她就只好，自己掌握公平！

    “吵什么！”

    驀然一聲斷喝，驚得眾人都閉嘴，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一直沉默的皇太孫。

    他一開口，眾人才驚覺自己放肆，怎么一時都忘記打狗還要看主人，趕緊都訕訕退下。

    “殿下，請您做主。”常世凌低下聲氣，卻并不讓步，君珂得罪的已經(jīng)不是他，而是試圖謀殺正儀公主，這樣的罪名，便是太孫，也不能視而不見。

    納蘭君讓手按在幾上，靜靜注視著始終挺立未回頭的君珂背影，心里竟隱隱生起了幾分煩躁。

    君珂那毒指他見識過，就是因?yàn)槟嵌局福?dāng)初才會誤解君珂是紅門邪教教徒而帶走，如今君珂竟然在和正儀公主對戰(zhàn)中，為求勝施此毒手，令他始料不及。

    眾目睽睽，驟施殺手，以她的身份，受到何種懲罰都是應(yīng)該，常世凌他們的叫嚷雖然讓他聽了不快，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其實(shí)就是該這樣的。

    他抬起烏沉沉的目光，注視著君珂背影，她話很少，似乎知道自己無可辯駁；她也一直沒有回身，沒有再像先前那樣對他投以希冀的目光，可是明明只是一個背影，他卻也似看見了其間的蒼涼、悲憤、不甘、和熱血欲沸的憤怒。

    納蘭君讓心中又起了那種隱隱揪痛的感覺，然而他也再次收回了目光。

    他是皇太孫。

    他是懦弱皇太子之后，背負(fù)著太子府邸承替皇位重任和希望的皇太孫。

    他是納蘭愈，愈：越發(fā)、更加、尤其。

    他命中注定做那個向前的人，永不彎折、永不退后、永不因?yàn)槿魏稳耍咝薄?

    他的身份，一生都需要給人交代，給國、給皇族、給官宦階層、給天下，給皇祖父、給這利益相關(guān)的所有人。

    “就按公主的意思，送燕京府。”四面等候的寂靜中，他聲音沉沉，“此事還有蹊蹺，需要好好查辦，斷指穿骨暫且不必，重新戴上鐐銬也便是了。”

    常世凌們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意，齊齊躬身，贊：“殿下英明！”

    君珂佇立不動，垂下的鬢發(fā)掩住了眼神，隱約譏嘲光芒一閃。

    正儀公主本已經(jīng)隨意地走到一邊，不屑再多看她一眼，此時卻突然好奇地轉(zhuǎn)身，仔細(xì)看住了她。

    兩個護(hù)衛(wèi)走了過去，拿著先前被解下來的鎖鏈，如果說上次被戴上只賭氣，這次被戴上，就意味著徹底失去自由。

    拿著鎖鏈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不是納蘭君讓的護(hù)衛(wèi)，也不知道是誰的，走過來的時候眼神陰沉，在納蘭君讓看不到的角度對君珂露出殘忍的笑意。

    其中一人走過來，手中鎖鏈一翻，隱約露出尖銳的長針。

    他們還是想趁皇太孫不注意，先廢掉她的手指！

    君珂神色不動，長長眼睫垂下遮掩了眼神，那兩人走到她身側(cè)，將鎖鏈拿起的那一刻，她突然手腕一翻！

    像黑暗里翻起了垂頸斂翅的鶴，剎那間羽翼沖破青天，那只纖細(xì)而靈巧的手，也像鶴的長喙點(diǎn)落敵人手腕，翻、點(diǎn)、奪、扭！快得像眼底掠過的白影，“咔嚓”一聲，便是“嗷”地一聲慘嚎！

    慘嚎聲里那護(hù)衛(wèi)捧著手腕踉蹌后退，腕骨軟垂如蛇，“當(dāng)”一聲輕響，他指間暗藏的長針落地。

    君珂一腳飛起，啪一下?lián)糁辛硪粋€護(hù)衛(wèi)的臉頰，幾顆晶亮的牙齒迸射出來，呼嘯著濺在了常世凌臉上。

    眾人驚起，再沒想到即將成為階下囚的君珂，竟然敢于暴起傷人，那兩下干凈利落的出手，當(dāng)真便像最響亮的耳光，狠狠煽在他們臉上。

    “反了反了！”

    “拿下拿下！”

    “竟然當(dāng)庭拒捕！來人……來人……”

    嘶喊一片，吵得辨不清字眼，護(hù)衛(wèi)們涌上前來，君珂冷笑一聲，一步靠近常世凌，揮起手來。

    常世凌嚇得眼睛一閉向后踉蹌便倒，噗通一下栽在人家?guī)装干希瑝毫藵M屁股的菜肴酒水也沒察覺，“救我！”

    君珂卻唰地放下手，微笑，“啊，我怕臟手。”

    常世凌這才驚覺屁股發(fā)燙一身狼藉，驚叫著跳起身，怒極之下捋袖大嚷：“殺她！殺她！”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