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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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承認自己是自私的。
劉文吉被廢,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劉文吉本人怎么辦,而是春華怎么辦。
她心中一凜,第一想法是:這件事不能讓春華知道。
不能讓春華腹中胎兒受影響,不能讓春華本人受影響,尤其不能讓晉王府因此成為變數。
第二想法是:不能讓言尚知道。
一是會影響言尚現在的制考;二是……
二是上次春華所引起的事件中,她讓言尚去調解矛盾,言尚直接一箭射死了鄭氏家主,由此才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豪強之治,將所有人馬拉下了水。
從那件事中,暮晚搖到底怕了言尚,怕他再給她惹出什么更大的事來。
發生這樣的事,暮晚搖閉目沉思兩個呼吸,便打算動手解決此事了。
她先冷聲:“拿著我的魚符,派人先去北里,將那個劉文吉保護的娘子找到。提防她半夜逃出城。
“在我過去之前,先拷問她,看是不是有人指使了她。到底是有人利用,還是巧合,先給我弄清楚!
“還有,都是誰廢了劉文吉!不管能不能動,只要他們還在北里,先給我套上麻袋打一頓,給我將那些動手的人也廢了!”
“劉文吉人呢!侍醫!侍御醫!給我去宮中找侍御醫來!”
半夜三更,丹陽公主府的燈火全都亮了起來。
公主本人華裳錦羅,親自處理此事。衛士們也在公主的命令下各自出府,執行公主的命令。
暮晚搖深吸口氣,心想她要在言尚知道此事前,將此事解決了……或者說,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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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桐等衛士去北里抓人,暮晚搖則在兩個小廝的帶領下,去看了鮮血淋淋的劉文吉。
兩個小廝陪著劉文吉晃蕩了兩個月,已經習慣劉文吉整日喝悶酒。今夜事發時他們都不在,還跑去跟其他娘子斗嘴耍樂。
聽到動靜時,他們急匆匆趕去,都沒有來得及說出丹陽公主的名號來保護劉文吉,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兩個小廝慘白著臉,知道完了。公主一定會殺了自己的。為了將功贖罪,他們第一時間先將劉文吉從那家花樓中帶出,連夜敲坊門,鬧著用了公主給的權利,才迫使坊門開了、來到了公主府上。
劉文吉被安排在了公主府的客房,暮晚搖心焦如焚,在外面徘徊。好不容易等到宮里來的侍御醫,又好不容易等到那侍御醫出來。
暮晚搖急急看向那侍御醫。
侍御醫搖頭嘆氣。
暮晚搖心一涼。
侍御醫在一個公主面前說起那事,總是尷尬一些:“幸好他還年少,又及時請醫,日后還能正常……嗯,出恭,不會漏……嗯。不至于因此丟了性命,總是還活著的。且殿下在……可以讓他留在公主府中當個宦官。”
暮晚搖臉上一點兒笑意都沒有。
公主府上當然是有宦官的,她之前還數次拿此事開言尚的玩笑。然而這宦官,不應該是劉文吉。
暮晚搖尖長的手指掐入掌心,借助痛楚來讓自己冷靜。
暮晚搖問侍御醫:“他……醒了么?”
侍御醫露出不忍神色來:“一直清醒著。”
暮晚搖怔了一怔。
問:“從頭到尾?”
侍御醫:“是。”
問:“整個過程他都是知道的?”
侍御醫:“是。”
侍御醫嘆:“我沒見過這般強忍著不肯暈倒的小郎君。全身都被汗澆了一遍,還撐著問我他是不是沒救了。我能說什么呢?只能答人各有命。然后他就眼睛空洞,看著上空發呆,不再和我說話了。”
暮晚搖向身后侍女使個眼色,讓她們安排侍御醫在府上住下。也許這兩日,劉文吉還有需要用到這位侍御醫的地方。
得多虧是公主的身份,才能請到給皇帝看脈的御醫。這些御醫見慣了被廢了根的人,又經常給宮里內宦開藥。見怪不怪之下,才能冷靜處理劉文吉的事。
再隨便一個會看病的,都不會比宮中來的御醫做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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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再在外頭徘徊了兩刻,才推門進去,看望一直清醒著的劉文吉。
在公主進來前,劉文吉在兩個小廝的幫助下撐著身子,換了衣服,整理了自己的衣容。暮晚搖進來后看他,便見他憔悴地起來向她行禮。
暮晚搖讓他躺著休息,短短幾個動作,劉文吉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又是面色無血,蒼白無比。
暮晚搖靜了一靜,盯著這個俊美的少年看了半晌。畢竟是美男子,又很年少,去了根,從外表看,也看不出來。然而劉文吉給她的感覺,卻再次變了。
若是之前是蒙著一層灰,這一次,便是隔著一層霜霧了。
有冷霜覆上他的魂,他變得冷了很多。和韋樹那種少年清冷不同。韋樹是浮屠雪一般讓人向往的清寒矜傲,劉文吉是雪災后埋在雪下、苦苦煎熬的生靈。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冷意,都不過是命運的饋贈。只是這命運,待劉文吉不夠好。
暮晚搖靜默片刻后,說:“我會看著,幫你拿下那些折辱你的人。”
劉文吉看向公主,淡聲:“拿得下么?”
暮晚搖微滯。
劉文吉看著少年公主連個保證都說不出,他唇角露出一絲哂笑,淡漠道:“是我自己的事。殿下不過是看在春華的面子上照顧我,殿下沒有理由幫我太多。殿下且放心,我不會因此生事,給你惹麻煩。”
暮晚搖好久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么和經過此事的劉文吉對話。同情么?或者和他一起抱頭大哭?
她和劉文吉的感情沒有那么好,她也不能像言尚那樣對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她確實覺得他可憐,然而……也就這樣罷了。
她想罵劉文吉頹廢的話,在家里喝酒不行么,跑去北里干什么。
但是她又知道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北里又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大魏非但不將北里這樣的地方當禍害,在民風輿論上,北里反而是長安最繁榮、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地方。任何來長安的人,若是沒有去過北里,就不算來過長安。
她自己經常去,朝廷官員經常去。就是言尚,他自是潔身自好,可是他也經常去。
誰若是說自己從不去北里,沒有人認為此人高潔,只會覺得這人不合群,故作清高。
那本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可悲的不過是朝廷官員能去,劉文吉這樣的白衣書生也能去。雙方產生沖突后,誰是輸家從一開始就定了。
暮晚搖冷漠道:“所以你對日后有什么想法?科考你是不用想了,讀書這條路已經斷了。你若是還想回嶺南的話,我會給你錢財,還會在嶺南給你父親、或隨便什么親人安排個小官。保你余生在嶺南安康無恙,平安度過此生。”
劉文吉淡聲:“我不能回嶺南。我此時回去了,我父母遭此打擊,直接一命嗚呼都是有可能的。為人子不能在父母膝下養老,已是不孝。再讓他們知道我身上發生了這種事,不是讓他們這樣的白頭人生生剜心么?我不能讓他們知道。”
暮晚搖警惕看他:“那你要如何?報仇么?對方可不是你得罪得起的……而且我說了,我本就會幫你。”
劉文吉看向公主,他道:“公主和我無緣無故,僅僅因為一個侍女,怎么可能幫我太多?此事若是引出更大的引子,公主可以有理由。但如果僅僅是一場巧合……我覺得,也就這樣罷了。對不對?”
暮晚搖面色有些難堪。
臉色刷地沉了下去。
她最煩人一針見血了。
劉文吉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還勉強壓著,不敢在公主面前說實話。現在他徹底放開,竟直接說出暮晚搖的內心想法。內心那惡獸,彼此心知肚明,被人當面點出,卻不是什么愉快經驗。
暮晚搖勉強看在他這么可憐的份上,不跟他計較。
暮晚搖:“那你想如何?”
劉文吉蒼白著臉,漆黑清泠的眼珠子盯著丹陽公主。他緩緩地掀開被子,下一次地下床。暮晚搖高傲雍容,站在他面前,冷淡無比地看著他在她腳邊跪了下去。
劉文吉低聲:“春華讓殿下給我官,我沒要;要殿下給我錢財,我也沒要。我此前從未借春華的緣故,從殿下這里祈求什么。而今,我要行使這個權利了,不知殿下允不允?”
暮晚搖:“你想要什么?”
劉文吉垂著長睫,睫下陰影完全覆住他的眼中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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