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后宮佳麗心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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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好嗎?”
何容琛背對著她,仰起頭,浸著毒汁的仇恨,忽然在胸臆間翻騰著窒息了。
“求求你……不要告訴他,”柳賢妃往前走了兩步,身上鐵鏈枷鎖叮當刺耳。
她的喉頭動了動,那急切之心退卻后,只余蒼涼。
她眼中涌出淚光:“不要告訴他真相。
他會受不了的。”
他一直以為,他的母親很善良。
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叫他知道,他的母親是這樣的惡人?
“……你很愛他。
可你對我真殘忍啊。”
何容琛兀地回頭,紅著眼愴然冷笑:“我偏不!我要天天折磨他,我還告訴他,你手上沾滿了血,傾盡黃河的水也洗不干凈!”
她的眼中,倒映出柳賢妃的踉蹌,以及滿臉絕望的窒息。
“求求你……不要這樣對他……”
何容琛冷漠而決絕地走出了明義殿。
身后,是內臣陰柔的聲音:“柳娘娘,上路了,不要再看了,外邊日頭再好,您也曬不到啦!”
景祐九年十一月,柳賢妃死。
何容琛下令,將其尸體以糠塞口,披發覆面而葬。
——
蕭懷瑾從孫淑妃處,又搬到了重華殿。
他很害怕,德妃娘娘身上有股可怕的死人之氣,她不如孫淑妃那樣瘋得明顯,卻讓他更為驚懼。
她還殺了他的母親,他善良而無辜的母親。
半夜孤寒彌漫,他抱膝坐在床上痛哭。
驀然帷幔被粗暴扯開,何容琛伸出枯瘦的手,一把將他拽到一間暗室里,搡到地上跪著,指著供桌上的四個牌位,狠戾道:“要哭就給我跪這兒哭,你那娘……”
何容琛忍了片刻,生生憋住什么似的,憋得她眼睛都紅了,才咬牙道:“她承不起!”
那四個牌位。
承徽顧氏、懷王蕭懷瑜、二皇子蕭懷琸、皇貴妃酈氏。
在蕭懷瑾身后,何容琛重重甩上了暗室門。
漆黑的夜,連燈燭都未燃,七歲的蕭懷瑾,面對著四個陰森森的牌位,慘白的月光照在牌位上,他甚至還能聽到女人的哭泣,幽幽怨怨地從遠方傳來。
他嚇得不停地后退,然而狹小的暗室,這一方逼仄天地,恐怖的心跳,就如鬼魅的腳步……
“啊啊啊啊!——”
——
最令何容琛痛苦的,大概是三皇子難以管教。
他生性散漫不愛讀書,只想當個閑散王爺。
相較起來,大皇子嚴謹認真,聰明好學,二人相較,蕭懷瑾簡直如一塊愚不可及的爛木疙瘩。
天子又大漸,狀況一天不如一天。
何容琛又急又氣,對蕭懷瑾恨鐵不成鋼。
他不想念書,她氣急敗壞,罰他長跪不起。
想到他不成器,而成大器的又被毒死……她死死盯著他,恨不得將之掐死!
蕭懷瑾書念得不好,何容琛查他功課,氣得火冒三丈,拿出戒尺狠狠抽她,厲聲喝問“你聽不聽?
學不學?”
直打得蕭懷瑾的手,腫得連筷子都拿不住。
——
宋逸修每每撞見,勸她不要如此——三皇子將來會繼位,終究要養親,才能待她好。
“哪怕你再恨,大皇子已去,而你還年輕,終究要為未來打算。”
“我不需要他待我好,”何容琛恨恨地冷笑,言辭間滿是不屑:“他對得起他祖宗留下的基業,就算他不枉為人了!”
然而宋逸修的勸說,何容琛都還是會照做。
可她試了幾次,卻發現唯獨這個做不到。
她也想半夜去探望蕭懷瑾,像對大皇子那樣,替他蓋上被子,吹熄燈。
然而坐在燈燭下,火光跳躍著,她就想到大皇子臨終前偎在她懷里,一抽一抽的,還安慰她說,母親我不疼……
她的孩子尸骨未寒,她怎么能對別的孩子好呢?
思賢在天上看到了,要多傷心啊。
于是,那刻骨的恨意又襲上心頭。
蕭懷瑾正半夜朦朧中醒轉,迷迷糊糊覷到何容琛坐在他床邊。
他嚇得睜開眼,何容琛被燭火映得慘白的臉上,眼中恨毒了地盯著他,像是下一刻,她就鬼魅附身,將他掐死……
蕭懷瑾嚇得大叫失聲,放聲大哭了起來。
——
何容琛艱難地訓導著仇人的兒子,而蕭道軒的病情,也日漸沉疴。
他擔心著江山的繼任者,何容琛偶爾侍疾,他問她:“柳氏的事,你要告訴老三嗎?”
他們都知道,柳氏之惡,最大的報復,就是讓她心心念念擔憂的兒子,在負罪中懺悔一生。
但他們也都知道,蕭懷瑾天性純良,倘若知道自己母妃手上沾染那些鮮血,大概是要崩潰的。
何容琛端著藥碗,一勺一勺攪動著,只看著漣漪蕩漾,沒說話。
蕭道軒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你來決定。”
但他快要不行了,必須盡快給蕭懷瑾鋪路。
柳氏生前做了那些陰毒之事,栽贓嫁禍他人;但蕭懷瑾畢竟是要繼位的,他的生母不能背負這些污點,否則授人以柄。
所以,此事,只能由其他妃嬪來頂罪。
倚在床頭,他與何容琛對視一眼,在彼此眼眸中看到了一抹熟悉。
這歷經兩朝,卻沒什么感情的少年夫妻,至少在政治上,是有默契的。
他們都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韋晴嵐。
何容琛放下了藥碗,她知道天子的顧慮。
朔方郡發生“正月之禍”后,同年四月,一位世家公子,帶著幾百名家兵,從云中郡遠赴朔方而去。
他指揮巷戰,先是將西魏士兵趕出城外;又在短短幾天內,召集朔方城內殘兵,訓練編隊,長驅直搗高闕塞,將整個朔方城收復。
世人問那公子,是何家風流少年郎。
他回首一笑,說,云中玉隱。
云中郡,乃韋氏郡望;玉隱,不宣。
韋不宣天縱英才,小小年紀能帶奇兵,韋氏家兵以一當十。
他現在沒有異心,但倘若承襲了韋氏勛爵呢?
當背負了家族命運及榮辱時,當私欲、貪婪逐漸侵蝕了理想抱負時,當大權在握目中無人時,誰又能說,今日保家衛國的韋不宣,來日不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
韋家勢大,必除之。
否則,蕭懷瑾幼主,這位子也許坐不長久。
——
景祐十一年,正月。
除夕的瑞雪還未化去,大和殿的殿門打開時,陳舊的味道撲入冷風中,令人哀嘆時光蹉跎。
門軸依然是多年前那般枯啞暗響,韋晴嵐依然從陰影中蹣跚走出。
她背后的神龕,依然香火繚繞,慈悲地俯視人間。
也許敬了這么多年神佛,也對宿命看淡了。
她看起來很平靜,跪在雪地中接旨。
韋晴嵐平素最恨陰私行事,如今卻要背負起不屬于她的罪名,帶著罵聲死去。
——“昭儀韋氏,惡毒陰私,毒殺大皇子蕭懷瑜,嫁禍酈貴妃、孫淑妃,謀害皇嗣罪不可赦,著賜死。”
傳旨公公念著圣旨,口中涌出大團大團的白色霧氣。
在那昭示著死亡與絕望的白霧后,韋晴嵐仰頭看天,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終是沒有滾落下來。
傳旨公公讀完圣旨,私下問道:“德妃娘娘問您,可有什么要囑咐的,未了的心愿。”
聽到德妃二字,韋晴嵐苦澀一笑,似是笑這十多年宮闈的沉沉浮浮,“可以……讓我見見我的母親嗎?”
當年囂張不可一世的太子妃,如今聲音卻很脆弱,像是五六歲,還未離開父母懷抱的稚童。
傳旨公公嘆了口氣,收起圣旨,搖了搖頭。
“我的母親,是坤元大長公主。”
韋晴嵐嘆了口氣,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怕死后遺忘。
“我已經十幾年未見到她了。
好在她還有兒子,孫子。”
她磕了個頭,謝恩。
“謝陛下,謝娘娘。
我沒什么要囑咐的了。
惟愿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
是女兒不孝,連累了他們,連跪下對他們說一句對不起……也做不到。”
傳旨公公扭開頭,終是沒忍心告訴她,她唯一的心愿,也不能答應了。
韋晴嵐蹣跚著回到了大和殿。
那是她留在人間的,最后一抹背影。
——
景祐十一年,廣定伯晉封汝寧侯。
五月,御史臺彈劾奉國公韋家十八條大罪。
六月,汝寧侯帶重兵,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鎖了承恩郡公府邸。
八月,韋氏所有行冠禮男子,一律被腰斬棄市。
行刑那天,下雨了,據說血水混著雨水,流了很遠,很遠。
——
及至入秋,蕭道軒病情益發加重,他終于走到了彌留。
人逢春夏則榮發,逢秋冬則枯敗。
那日,紫宸殿外跪了一片大臣,后宮所有妃嬪都跪在殿外。
何容琛牽著蕭懷瑾的手,等候宮內傳見。
未幾,宋逸修從宮內走了出來,他是替蕭道軒傳遺旨的。
他看了何容琛一眼,點了點頭,何容琛從妃嬪中起身,幾步登上云階。
她走入內殿中,膝行到榻前。
蕭道軒俊朗的容顏,已經清晰可見地消瘦下去,歲月勾勒出他疲憊一生的輪廓。
他勉力看了何容琛一眼,低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來了。”
人都是過幾道風浪的坎兒,才能識通透身邊的人心。
他掙扎著望了她一眼,目光似有欣慰,也或者有其他難言的心情。
終究她并沒有把柳氏的事情,告訴蕭懷瑾。
她還是保護了蕭懷瑾。
“老三是個心思純良的孩子,我把他交給你,是因為你心思不是壞的……”他停了停,有些發自肺腑的心酸:“可是這一切,卻是對你殘忍了。
讓你受著委屈,你……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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