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神游故國(3) 林雨桐下了馬車,芳姑姑跟著的。她小心的看主子娘娘,雖遮擋起面容,但只看眉宇間便輕易能看出,她似是有所不快。這皺眉的樣子,再是不會錯的。主子娘娘在宮內也是如此,便是躺在浴桶里,蒸汽熏染著,也不曾松開過半分。如今雖不見絲毫郁氣,可這皺眉的神態動作,再是做不了假的。 她跟著主子的視線看了看,可不得不愉嗎? 皇長子的府邸,竟是破敗至斯。 前面的管家見是個女大夫,心里好奇且疑惑,但不敢耽擱,一路往正廳領。 弘晝正背著手在廳堂里徘徊,等見了人唬了一跳,怎么是個女人。 這成何體統。 他臉上已見怒色,再看一眼想瞧瞧這女人有何不同,卻怎么也沒想到他被那一雙眼睛看的腳下動不了地方。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就是那種久違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他現在,忍不住想整理整理衣服,看看冠服穿戴好了沒有。而那女人的眼睛也確實是在打量他,從頭到腳的看,他也隨著對方的視線低頭看他自己:扣子扣的都挺好的,袖口沒蹭上啥東西,袍角沒掖在腰帶里……不對!爺我現在這把年紀了,也爬不了樹了,干啥要把袍角掖在腰帶里?可對方的視線還往下看,他也跟著往下看,咦?靴子上怎么還沾上泥了?是了!是了!得好好管管內務府的奴才了,再如何落魄也是大阿哥呀。瞧瞧這給慢待的,府邸里地面的磚缺了都不知道補上,害的他差點拌了一跤,這才踩上泥的。 對方的視線果然就落在那泥上不動地方。 弘晝看一眼對方,對方的還在看著他,那眼神他瞬間就能讀懂,她在說:堂堂親王,成何體統。 有那么一瞬,他腦子都是懵的。下意識的就抬腳自己伸手就要把泥土往下扒拉。邊上跟著的太監還算計機靈,跪下來趕緊用袖子給把鞋子擦干凈了。 嗯!挺干凈的吧。 他的腳在地上跺了跺,最后那點泥土的粉末也隨之消散了。他滿意了,甚至抬頭看對方:看!干凈了噯! 林雨桐表示滿意,看管家:“帶路!”說著,已經從正堂率先出來了,管家在后面不得不跟著。 弘晝就愣了一愣,先不說之前跟中邪了一樣的感覺了,就只‘帶路’這兩個字說出來,那個聲音啊,怎么那么像是一個人呢? 他打發身邊的太監,“趕緊跟過去看看……”這到底帶回來的是個啥人呀?怎么這么邪性。太監都動了,他有給喊住,想想還是算了,還是自己親自去吧。 永璜病了,人也在前院的。這會子病逝昏沉,眼看隨時就要咽氣的樣子,屋子大人哭,孩子鬧的。 二十三歲的永璜,有倆兒子了。大的是乾隆十二年七月生人,取名綿德,是嫡福晉伊拉里氏所生。次子取名綿恩,只比綿德小一個月,是乾隆十二年八月生人。 這孩子倆孩子還不到三歲,正是能鬧的年紀。大人一哭,孩子可不跟著鬧嗎? 管家急著想進去稟報,說是大夫來了。可這個大夫忒不拿自己當外人,腳下偏還利索的很。眼看就要越過他到門口了,他就趕緊喊:“啟稟福晉,大夫來了。” 外面打簾的太監這才站好,給把簾子搭起來。 林雨桐進去的時候,屏風后影影倬倬,顯然是躲在里面了,許是來了生人,孩子們好奇,只哼哼兩聲,也不怎么哭了。 永璜的躺在床上,邊上伺候著太監。屋子里熏香味兒很重。 林雨桐看了管家一眼,“窗戶打開,散散味兒。” 一聽是女子的聲音,伊拉里氏就從屏風后閃出來,“春寒料峭,怕吹了冷風。” 弘晝已經站在外面了,他手腳僵硬的竟然不敢邁進去。要是不看人,只隔著簾子聽里面說話,那真就是皇額娘的聲音。 他想進去看,但侄兒媳婦沒回避呀!于是只得在外面搭話:“按大夫說的辦。”說不定真是皇額娘顯靈了呢。 伊拉里氏一聽外面是和親王,趕緊回了屏風后頭,也不敢阻止官家去開窗戶。 林雨桐不管弘晝是不是跟進來了,她坐在永璜的床邊伸手拉了他的胳膊,手摁在他的手腕之上,然后取了針出來,抬手將額上的冷汗給拭去,這才給下針。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面容青白,這顯見是要不中用的樣子了。要說病,這分明就是嚇出來的病。一針下去,永璜不安的動了動,手腳似乎抽搐的跡象,林雨桐空出一只手拍他:“不怕!不怕!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這話一說出來,弘晝覺得自己的手腳比永璜還抖的厲害。小時候他淘氣了,怕阿瑪責罰,一般能求救的就只有嫡額娘了。她總是先用不贊同的眼光看他臟兮兮的身上,然后叫到跟前給他擦了頭上的汗,他一哭可憐害怕,嫡額娘的語氣就是剛才那樣的,“不怕!不怕!” 不!嫡額娘,兒子這會子是真怕了。 您要是對四哥不滿,您找四哥去呀!您干嘛這些嚇唬兒子呀!他朝外看了看,青天白日的……不對!剛才青天白日的,這會子天怎么陰沉起來了。風將簾子卷起來,一股小風呼啦啦的進來,他渾身都打了一哆嗦。 這邊驚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聽到病床那邊傳來含混的聲音,是永璜,他像是呢喃,但是呢喃的話他聽見了,這孩子在叫:“皇媽麼……皇媽麼……” 永璜眼睛微微睜開,人半清醒半糊涂。他看到了身邊坐著的人,對上了這人的眼睛,不由的叫了一聲“皇媽麼……”許是真的快死了,皇祖母來接他了。也許真是人快死了,久遠的還是孩提時記憶里的斷斷續續的冒了出來。那時候隨著嫡額娘進宮請安,他見過病床上的皇媽麼。 那時候他還小,二阿哥永璉更小。永璉是嫡子,人人都喜歡他。 進宮的賞賜,他永遠比不上二阿哥的多。那時候年紀小,懵懵懂懂知道為什么,又好似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靠在床榻上的皇媽麼抱了永璉,又將他叫到身邊。永璉拽著皇媽麼手腕上的瑪瑙不松手,皇媽麼便把那一串瑪瑙給了永璉玩。那時候,他是羨慕的吧。 卻不想,皇媽麼叫嬤嬤取了一串烏木的來,又給了他。 金貴不金貴的皇家不在乎那個,他記得住它,那是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將他和永璉看做是一樣的。這種‘一樣’,都到了這份上了,都沒能忘。其實,他連照顧自己的精奇嬤嬤都不記得長相了,此刻卻想起了那一幕,想起了那一串烏木的佛珠。 林雨桐拍了拍他,起身就往外走。弘晝傻愣愣的,就看見人從她身邊飄過去了。 他著急往里面追,突的聽見里面一聲哭喊:“爺……爺……” 對了!永璜。 他急忙進去,這妻妾才算是不嚎哭了。奔過去看了看,永璜氣色比之剛才好許多。他這才想起,還沒給開藥呢。于是就吩咐守著永璜的太監,也是說給永璜媳婦聽的,就道:“都別守著了,留個人小心伺候就是了。” 吩咐完,急忙就往出趕,看看藥方子開了沒有。追到前面,卻見人已經朝門口的方向去了。這是沒開方子嗎? 他打發太監去廳里,“叫個太醫再去瞧瞧大阿哥。”說著話,就奔著門口追過去。 可等追到大門口了,門口停著的馬車也動了,人家要走了。他眼睛盯著馬車,要下臺階,卻見馬車的車簾子給風吹起一條縫隙。他沒看見那個女人的身影,卻看見了一個男人的剪影。 這個男人他……他……他他他…… 滿腦子都是‘他’的他當時就一個激靈,本來張開嘴想說‘留步’的,結果出口卻成了驚恐的叫聲,‘啊’的一聲叫出來之后,他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下,卻忘了剛才正在下臺階,如今一退,腿被臺階絆住了,噗通一下子給摔到地上,手還指著車行進的方向。 門子想過來扶,弘晝一把把人推開,“追!追那輛馬車……你們都趕緊給爺追去……” 門子嘴上‘哦哦哦’的,可腿上一點也不快,主要是里面沒人出來,他們不敢扔下和親王自己跑。 弘晝氣的拖下靴子就往過砸,“趕緊的呀!” 可追出去卻不見了。緊趕慢趕的,就是找不見。幾個人氣喘吁吁的回來,和親王還在地上坐著呢。 “怎么樣?誰跟著呢?朝哪個方向去了?”弘晝在門子的攙扶下坐在臺階上,指了指扔出去的靴子示意趕緊給撿回來。 門子趕緊回話:“回王爺的話,不見了。” 啊?不見了?這才多大的工夫!出去就是一條大街,沒別的岔路口,那么大一輛馬車怎么可能不見了? 門子也怕責罰呀,他還說的特詳細,“那輛馬車奴才記得,黃楊木的車廂,紅頂子,棗紅馬駕車,車夫是個年輕的人……追出去來來往往好幾輛馬車,倒是有一匹棗紅馬的,可車廂是帶著藍色的布圍子,頂子是青布的……車夫也是個老者,看上起都五十開外了。” 所以,車呢?難道是憑空來,憑空消失的嗎? 一股小風打著卷,吹著一冬都沒被刮走的枯葉在他面前不停的打著旋。弘晝一個哆嗦,不確定的問:“你們剛才也確實是看見停在門口的馬車了對吧?” 對啊! “看見車里坐著個男人了嗎?”他又追問。 門子都搖頭,并不知道車上有男人。 可爺分明看見了呀! 他急切的想證明什么,就又摸袖子,這里原來放著那一面收上來的雍王府的腰牌的,是那個神秘的女人遞進來的。 可一摸之下——沒有了! 他把兩邊的袖子都摸了一遍,還是沒有。 “找!”弘晝愣愣的,白毛毛汗都下來了,自己又沒去哪里,這好好的東西怎么可能不見了?人不見了,東西也跟著不見了? 他在心里默念,皇額娘,您可別嚇兒子啊!兒子打小就膽小,這您是知道的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