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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三生三世枕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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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不曉得這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自一片昏茫中醒來時,天邊遙遙垂掛著一輪銀月,四圍渺人跡,近旁幾叢花開得蔫答答,一股火事后的焦煳味兒。

    鳳九懵懂瞧著蓋在腿上的避火罩衣,半晌,腦子轉過彎兒來:行宮降了天火,燒到了地牢,臨危時沉曄從天而降,助自己逃出生天,撿回了一條小命。

    抬眼將身周的荒地虛虛一掃,方圓三丈內的活物,只得幾只懨懨的紡織娘,救命恩人大約中途敲了退堂鼓,將自己隨道扔了。口中一股藥丸味兒,身上的疼痛被鎮住了多半,看來扔掉之前喂了自己一顆頗有效用的止痛傷藥,救命恩人還算義氣。

    涼風迎面拂過,激出鳳九幾個刁鉆噴嚏,被折騰幾日,原本就將身子折騰地有些病弱,再在風地里吹著,風邪入體必定浸出個傷寒,屆時也只是自己多吃苦。

    鳳九認清楚這個時務,將罩衣裹得緊一層,循著銀月清輝,辨認出一條狹窄宮道,朝著自己那處極偏的院落踉蹌而去。

    越往偏處走,火事的痕跡倒越輕些,待到自己住的曉寒居,已見不出宮中剛起過一場天火,看來住得偏,也有住得偏的好處。

    院門一推便入,分花拂柳直至正廳前,鳳九腦門上的虛汗已凝得豆大。

    她一面佩服自己病弱到這個地步竟還能一路撐著摸回院子,是個英雄,一面腿已開始打戰,只等見著床便要立仆。

    眼見廳門咫尺之遙,手抬起來正要碰上去,一聲低呼卻從雕花門后頭傳出來,將她半抬的手定在空中。

    鳳九稍許探頭,朝里一望。目中所見,廳堂正中的四方桌上點了支長明燭,長明燭后頭擱了張長臥榻,此時斷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橘諾,正懶懶倚躺在這張臥榻的上頭。阿蘭若名義上的夫君息澤神君側身背對著廳門,坐在臥榻旁一個四方凳上,垂頭幫橘諾包扎一個手上的傷口。興許是做過神官之故,阿蘭若這位夫君,瞧著與比翼鳥闔族都不甚同,舉手投足間自成一副做派,疏離中見懶散,懶散中見敷衍,敷衍中又見冷漠。此時幫橘諾包扎傷口,動作里方勉強可尋出幾分與平日不同的認真細致來。

    鳳九在院門口一零級大神19181愣,只道九曲籠中的酷刑將腦子折騰得糊涂,一徑走錯了院落。輕手輕腳退回去,拂柳分花直退到院門口,突然瞧見茶茶從分院的月亮門轉出來。

    忠仆茶茶舉目望見她,一怔后直奔而來,欣喜不能自已地抓住她的袖角:

    “殿下你竟自個兒平安回來了,方才正殿并幾處陪殿好大的火事,茶茶還擔心火事蔓到地牢,殿下有沒有傷著哪一處?”不等鳳九回話,又趕緊道,“火事剛生出來陌先生便從面壁處趕回來尋你,殿下回來時同陌先生錯過了嗎?”

    鳳九打量一眼茶茶,打量一眼花樹中露出個檐角的廳廂,沉吟道:“這么說沒有走錯路,不過我方才似乎瞧見橘諾……”

    茶茶撇嘴道:“息澤大人住的小院同大公主住的陪殿離正殿近些,皆被火舔盡了,大公主身子抱恙,君后安置她在我們這處一歇,”小心抬著眼皮覷鳳九臉色道,“息澤大人作陪……亦是……亦是君后之令……”

    鳳九自然看出茶茶目光閃爍為的什么,借口想在院中吹吹風飲壺熱茶,將她打發下去備茶具了。她此時其實極想挨個床鋪躺一躺,并不想飲茶,但曉寒居乃是一院帶一樓,她的臥廂恰在正廳的上頭。她此時沒有什么精神應付正廳里頭那二位,院子里花花草草甚多,擠挨著也算擋風,身子似乎也還撐得住,不如靠坐在花樹底下就著熱茶打個盹兒,也候一候蘇陌葉。

    這個盹兒打得長久,睡著時明明還覺著有些風涼,睜眼卻覺得很暖和,垂首見身上裹著件男子的外袍,耳中聽進一個聲音:“睡醒了?”仰頭果然見蘇陌葉坐在花樹旁一個石頭凳子上。

    鳳九茫然同他對視了半刻,道:“你早曉得行宮今夜會有大火,阿蘭若會被困在火中罷?”

    蘇陌葉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問,良久,道:“今日有火我知道,但當日火起之時,阿蘭若一直在這曉寒居中寸步未出,我也未留意火是否蔓進了地牢中。”瞧著她,又道,“其實,她從不曾惹出什么禍事被關進地牢過,你同她不一樣,你們遭遇之事自然也不會一樣。”

    這個答案鳳九隱約有所察覺,輕聲道:“既然論如何我法復刻她的人生,你又要如何曉得她的死因?”

    蘇陌葉淡淡道:“其實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變數多如香水海中的蓮瓣,或許誰平白多打一個噴嚏也會致它同當初的世界大不同。可你知道這樣多的變數當中,有什么是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改變的嗎?”

    瞧著她迷茫的眼睛,道:“可還記得太晨宮前芬陀利池中人心所化的白蓮?瑤池中的蓮盞常知四時變幻,朝夕晦明,芬陀利池中的萬盞白蓮卻是亙古不變。”一時語聲縹緲,像是自問自答,“不變的是蓮耶,是人心耶?”

    鳳九接口道:“是人心。”

    蘇陌葉贊賞地看她一眼:“是了,只有人心沒那么容易改變,譬如橘諾對你,譬如嫦棣對你,再譬如上君和君后對你。”目光遙望天際,“紛繁塵事只是浮云,這些塵事背后,我要看到的是后他們對阿蘭若的本心,那就是阿蘭若的死因。”話題一轉道,“所以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拘泥阿蘭若從前的本性,只是那幾件大事上頭,切記住同她做出相同的抉擇。”

    鳳九想了一想,點頭稱是,將蓋在身上的袍子隨手一理,靠在老杏樹的樹根前,抬頭遙望天上的圓月,口中道:“你先回去罷,我再賞一賞月。”

    蘇陌葉瞧她片刻,作勢伸手扶她,調笑道:“茶茶說你一片丹心只為著我這個師父,大半夜在院中吹涼風也是為候我,既然為師已經回來了,自然不必你再漠漠寒夜立中宵,起來我送你回房。”

    滿園春杏,月光下花開勝雪。鳳九未在意他遞過來的手,仍然瞧著天上玉盤般的明月,良久,突然道:“我同東華帝君的事情,不曉得你聽說過沒有?”話剛出口,似乎恍然不妥,怔怔道,“我今夜吹多了風有些善感,你當什么都沒有聽到過,先回去罷。”

    蘇陌葉嘴角的笑意淡去,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壺將茶水溫燙,添給她一杯暖手,方道:“略聽連宋提過一些。”又道,“白真常說你的性子原本就是不能將事悶在心中,此時容你一人待著反讓人擔憂。有傷心的事,說給我聽一聽妨,雖然擔個虛名,我也算你的長輩。”

    鳳九沉默許久,道:“嫦棣將上君關我靜心的石牢換成了九曲籠。”

    蘇陌葉提著茶壺的手一顫:“什么?”

    鳳九側頭看他一眼,飛速道:“其實沒有什么,我吃了傷藥,已經不痛了。”

    又重望著天上:“只是在籠子里受折磨的時候,我有想過為什么輪到我就是這樣。姑姑說她從前被瑤光上神關過水牢,墨淵上神去救了她,還被前任鬼君抓去過大紫明宮,墨淵上神還去救了她。啊,這么看來竟然次次都是墨淵上神救了她。你說是不是因為姑姑把我的運氣都用完了,所以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我才都是一個人?”語聲極為平靜,聽不出半點郁結哀傷,說到后就像是真正在疑惑。

    蘇陌葉低聲道:“每次?”眼中似乎瞧見杏林深處有個影子,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沒有,凝神也辨不出院中還有什么旁人氣澤。

    鳳九仰頭喃喃:“嗯啊,危險到要以性命相付的時刻,以前也有過好幾次。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可能我就沒有辦法熬過九曲籠的折騰了吧。因為我是青丘孫字輩的一棵獨苗,其實小時候還是被養得很嬌慣的,后來因為喜歡上東華帝君,吃了一些苦頭,就變得比較堅強了。”停了片刻,又道,“啊,也不能說沒有人來救我,譬如這次,沉曄就有來救過我,雖然半道將我扔在了路上。我本來覺得沒有什么呢。九曲籠,一般人誰也熬不了五天吧?

    我竟然熬過來了,我還自己走了回來,我本來還覺得挺高興挺得意的呢。”

    蘇陌葉拿過杯子將半涼的茶倒掉,添上熱的重遞給她:“然后呢?”

    “然后?”她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回來的時候,正瞧見息澤神君在幫橘諾包傷口。其實我覺得橘諾的傷一點都不嚴重,但息澤神君包得那么慎重,突然就讓我有點難過。那個時候,覺得好像自己就是阿蘭若,但是又很可憐她,想著如果是她看到這一幕一定比我難過,而我難過是因為看到女孩子被好好呵護該是什么樣。我看不起橘諾一點小傷也裝得什么似的,但又很羨慕她。”

    她抬起手來,放在眼睛上:“帝君,為什么我尤其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恰好不在呢?有一瞬我那么想。從前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因為我們沒有緣分。其實那些時候,我并不是真的相信,我覺得我這么努力,老天爺也會被我感動的。這一次,我才真的相信了,如果沉曄不來救我,我就真的死掉了。以前我不相信我們沒有緣分,可能是因為失望得還不夠徹底吧。”

    蘇陌葉靜了許久:“那么,你恨他嗎?”

    鳳九移開手掌,遙望著月光下盛開的杏花,努力眨了眨眼睛:“大概不恨吧。我只是覺得很累。帝君他很好,我和他沒有緣分罷了。”

    蘇陌葉柔聲道:“你還小,將來你會遇到好的人。”

    鳳九意識地點頭:“你說得對,將來我會遇到好的人。”

    蘇陌葉唇角含笑:“將來你想要遇到一個怎么樣的人?”

    鳳九想了片刻:“雖然我也不是那么嬌氣,遇到危險時沒有人救我我就活不下來,但我希望遇到一個我有危險就會來救我的人,救了我不會把我隨手拋下的人,我痛的時候會安慰我的人。”

    蘇陌葉低聲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遇到一個再不會讓你受苦,再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人?”

    她沒有說話。

    蘇陌葉續道:“你一直這樣仰著頭,脖子不會痛嗎?還是誰告訴你只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那都是騙人的,你不知道嗎?你在忍什么呢?”

    夜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仍然仰著頭,仿佛天上那輪圓月是多么值得研究的東西,良久,兩行淚珠沿著眼角流下,接著是極低的抽泣,又是良久,終于哇一聲大哭出來,哭得非常傷心。

    不曉得何處吹來一陣狂風,杏花搖曳墜落,紛飛出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

    杏花飛揚中,蘇陌葉再次瞧見那個紫色的人影。原來并非自己眼花。透過重重花雨,那位紫衣的神尊一臉蒼白,腳下是一只打翻的藥碗,手指緊握住一株蒼老杏樹的樹干,目光怔怔落在鳳九身上。鳳九渾然不知,只是哭得越來越厲害。他緊蹙著眉頭,定定瞧著她,似乎想要走近一步,卻又不能邁近那一步。

    因行宮起了火事,上君罰阿蘭若的十日靜思不了了之。嫦棣坑了她,鳳九沒將這樁事告上去,如嫦棣所說,以阿蘭若的處境,即便鬧開去,這樣事也不過將嫦棣不痛不癢罰一罰。不鬧開去,她還可以再坑回去,還是不鬧開去好。被坑了,就坑回去,再被坑,還坑回去,看誰坑到后,才是坑得好。

    行宮被天火燒得幾近廢墟,一山的茶花遭殃大半,連累君后的生辰一派慘淡光景,上君雷霆大怒,卻因是天火非關人事,滿腔怒氣處可泄,瞧著斷壁殘垣添傷情,自以為眼不見為凈,吩咐連夜收拾龍船趕回王都。

    思行河上白霧茫茫,船桅點幾盞風燈,曉天落幾顆殘星。天正要亮。

    鳳九躺在一蓬軟乎乎的錦被里頭,聽得船頭劈開水底浪,聲聲入耳,聞得瑞獸吐出帳中香,寸寸潤心,腦子里緩慢地轉悠一個問題:一覺醒來,黑燈瞎火間,發現床邊坐著一個熟悉的陌生人,這種時候,一般人頭一個反應該是什么?

    照理是不是該尖叫一聲扯著被子爬到床角,瑟瑟發抖用一種驚恐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厲喝:“大膽狂徒,要做什么?”不過眼前這個人,著實稱不得狂徒,且一向將自己當木頭樁子,即便現在黑燈瞎火,你能想象誰因為黑燈瞎火就能對一個木頭樁子做個什么?

    想通此處,鳳九放寬十萬八千個心,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慢吞吞倚著床頭點起一盞燭火,將燭火抬起到靜坐的美男子跟前晃一晃,確認面目確然是他,慢吞吞地道:“息澤神君,你此來……不會是走錯房了罷?”

    燭光映照下,今夜息澤神君的氣色瞧著不大好,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像是要融進她眼中,行止間卻沒有什么動靜,也不曉得在想什么。

    鳳九善解人意地掀開薄被起床,口中道:“我睡得足了,似乎神君你也累得很,是懶得再找屋子,想在我房中坐坐罷?那我去外頭吹一吹風醒個神,你若要走時切記替我留個門……”

    她這一番話,存的其實是個避嫌的用意,雖然阿蘭若同息澤二人原本就是夫妻名義,但她不是阿蘭若,同息澤也沒有什么旁的話好說,三半夜的,能避自然要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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