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七夜 嫁衣-《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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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上的一角探出幾顆暗淡的星子,地上的人心理已瀕臨崩潰的極限時,棺槨在又一次重重跌落在地后,靜止了,貼在上頭的符紙已經沒了蹤跡,只在恢復本色的棺蓋上留下一道四四方方的淺印。
又等待許久,確定棺槨是真的“安分”后,紫衣者擦著額際的冷汗,朝手下呵道:“還愣著作什么,還不將棺槨葬入墓-穴-!快!”
又驚又乏的兵丁不敢耽擱,紛紛支起發軟的腿,移到棺槨前,互相看看,卻遲遲不敢下手觸碰。
“混賬東西!還在磨蹭什么!”紫衣者怒了,“再不動手,定讓你們身首異處!”
兵丁們一哆嗦,咬咬牙,一鼓作氣抬起棺槨,快步走到墓-穴-里,將這幾乎嚇破他們膽的大家伙安放在了正中間。
火把重新點燃,土石飛起,鋤鏟大動,兵丁們瘋了般朝墓-穴-里填著土。
黑黑的棺槨,慢慢消失在厚厚的土層中。
深深的墓-穴-,在最短時間內被填為一片平地。
“大……大人……”領頭的兵丁跑到紫衣者身邊,指著那塊平地,結巴著,“那個……已經……已……”
話音未落,那塊埋了他物的平地猛地竄起了一陣狂風,卷起面上尚未壓實的砂土狠狠拋向空中,又紛紛落下,四濺開去。
啊!
兵丁里頭又爆發出一陣驚呼。
紫衣者與面色泛白的朱衣人對視一眼,邁步過去。
看著那塊不平常的平地,他二人的臉色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嚴峻。
黑黃混亂的地上,散落的砂土清晰地擺成了八個大字——
此恨綿綿,誓無絕期。
呆立半晌,紫衣者轉過身,只說了一句:“我們走!”
兵丁們像得了大赦,把手中工具一扔,也不顧什么主仆先后,個個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凹地,后頭,是他們的兩個踉蹌跑動著的大人。
君岫寒用力揉著眼睛,剛剛發生的一切,一幕不差地看在她眼里。
埋頭看著腳下踩著的青草軟泥,又看四周罩于夜色下的茫茫草原,丟了魂般愣住了。
這是哪里?剛剛那些又是什么人?
啪--啪的腳步打亂了她的思緒,身邊突然竄過幾個滿臉驚恐的兵丁,緊跟著,又跑過剛剛見到的那兩個紫朱衣衫的男人。
是他們?他們是從哪里跑過來的?
“喂!你們等等!”
君岫寒猛一傾身,伸手去抓落在后頭的紫衣者。
可是,她的手卻從對方的胳膊中一穿而過。
君岫寒呆呆看看只觸了一捧空氣的手掌,沒有勇氣追逐,眼睜睜見那群人漸漸消失于前方。
“誰……我在……哪里……”
辨不出方向,挪不動腳步,她孤立于山坡,喃喃自語,被遺棄的絕望繞緊。頭頂上,藏匿許久的月亮露了半邊臉。
身后,突然飄來一陣搖晃的光,無數燃燒的蠟燭被風觸動的模樣,一縷幽暗的檀香在飄忽的光影里悄悄彌漫。
回頭,飛檐拱角下,四盞素色燈籠清光怡人,八角涼亭翠玉為欄薄金雕花,輕垂四周的雪白紗帳被紅絲束起,曼妙擺動。一方純黑香爐擺于涼亭正中,淡煙裊裊,模糊了后頭的兩個人影。亭外,大片叫不出名的奇花異草爭鮮斗艷,將瀉地如銀的美妙月色都比了下去。
如此情景,本該是人見皆驚的仙境之色,可在君岫寒看來,卻不啻于陰曹鬼地。
一條無形的界限,將她所見的世界一分為二,面前,是花好月圓的涼亭夜景;身后,是沙塵翻飛蒼茫無際的荒原,如兩幅毫不相干的畫,各撕開一半拼湊一起,而她,正正站在它們的交界線上,進不得退不得。
“這是皇上要我轉交于將軍的東西。”
亭內,有人說話。薄煙后,走出個衣襟斜敞,發髻松散的赤腳男人。面孔是模糊的,怎么看也看不真切,只有他手上捏的白瓷瓶,不僅看得清楚,更眼熟得很。
明明離得很遠,君岫寒卻有近在眼前的錯覺,如同剛才看到凹地里那番情景一樣。
悠然飛升的煙被一卷而過的黑色披風打得四散而離,暗處,那高大的背影伸出了手,卻在停在離瓷瓶半分的地方猶疑不前。
幾聲冷笑拂過。
“素來以為天武將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沒想到卻為公主那妖女心軟。”
被恥笑的人一言不發,手掌依然停留原處。
“此女不亡,我朝難振天威。若將軍為皇上除掉這禍水,可想過他日會有何等錦繡前程?!”赤腳之人惋惜地晃著腦袋,“皇上曾向我透露,早有意將最寵愛的七公主下嫁將軍,如此佳偶,難道還敵不過一個被遺棄在外的妖孽?!”
被燈籠的光芒映得慘白的手掌,微微一動。
“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國有妖孽,黎民百姓苦于戰火,將軍若還與那妖女有瓜葛,壞了名節事小,惹龍顏大怒甚至貽害國運的話,這后果便……”
“夠了!”
裎亮的盔甲下有拳頭攥緊的咯咯聲。
“呵呵。兩條路,何為死路何為貴路,將軍是聰慧之人,當比誰都清楚。這瓶紫清釀,將軍要是不要?”
光潔的瓷瓶在他手里骨碌碌地滾動,瓶身上閃過挑釁的光。
“里頭……下了怎樣的毒?”
那手掌終是將瓷瓶握到了自己手里。
“皇上賜的是鶴頂紅。”模糊的臉上,似有洋洋笑意,“不過我覺得不好。”
一個小小錦囊從懷中掏出,點點碎綠抖落在他掌紋縱橫的手上,似是被壓碎的某種草葉。
“水莽草,誤食者三日內必心痛而亡,死后亦入不得輪回,加上我的靈符,這妖女將生生世世被禁于地下。你我皆不必擔憂她死后作祟,呵呵,干干凈凈?!?
手指一滑,瓷瓶差點從手中滾落。
“去罷?!贝笮湟粨],赤腳之人下了逐客令,“妖女生性多疑不近生人,唯有將軍能當此任,莫教皇上失望才好。”
香爐里的煙漸漸濃了,人面,涼亭,花草,一如剛才有人說的那般,被埋得干干凈凈。
君岫寒癱軟地蹲到地上,心口的疼痛又陣陣襲來。
已成迷霧的煙幕中,突地走出個人,大步流星朝她奔來。
是他?!
那個在草原上讓女-人飲酒,剛剛又從那赤腳男人手里接過瓷瓶,卻總是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即使到了此刻,與他對面相接,君岫寒依然看不到他的模樣,他們之間被一股異常的力量擾亂著。
男人離她越來越近,眼見著便要朝她身上撞來。
君岫寒想躲開,身-子卻不聽使喚。
就在二人相撞的瞬間,一陣銳利沉重的氣流狠狠穿過君岫寒的身\_體,強大的沖力將她撲倒在地,竟沿著那斜坡滾落了下去。
天旋地轉間,恐怖的念頭漲滿心頭——
自己會一直跌落,直到墜入地獄。
君岫寒無助地揮舞著手臂,期盼著有人能拉她一把。
女-人的淚眼,男人翻飛的黑披風,還有那從錦囊里抖落出的碎綠葉子,和著天地倒轉的草原夜色,交替著在她眼前閃現……
7
應了她心中惶恐的求救,一只粗糙冰涼的手,握住了君岫寒的手腕,阻止了困于半昏迷中的她無休止的下落。
身\_體終于停在了某處,手掌下是一片--濕--潤松軟的觸覺。
君岫寒睜開眼,一張人臉模糊搖動,漸漸清晰。
“秦老師?!”
當她完全看清眼前人時,整個人似被注入強力的興奮劑,驚喜地挺身坐起,一把抓住老秦的手臂,嗓子因為過分激動而哽咽不止,“是你么?真是你么?”
“是我呀。小君。”老秦一如平日的和藹,扶了扶眼鏡,低頭看她明顯發抖的手指,“怎么……怕成這樣?”
君岫寒的眼淚在眶里打轉,拼命搖頭:“我做了好長一個夢……可怕的惡夢……看到草原山坡,還有棺材嫁衣……還有亭子……”
她語無倫次的描述在視線從老秦身上飄移到他們四周的景色時,噶然而止。
君岫寒本以為自己看到的,該是辦公室里斑駁的墻壁和老舊的文件柜,因為老秦那么真實地蹲在自己面前,足以證明她已經從夢里醒來才對。
可是,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還有草原上那片分不出是晝還是夜的迷蒙天色。
老秦和她一樣,成了這個“世界”里的一員。
君岫寒觸電般縮回手,顫聲道:“秦老師……你……你怎么在我的夢里?不對,你一定不是秦老師??!”
“你并沒有做夢呀。”老秦整理著被君岫寒捏出褶皺的衣袖,站起身,微笑著看向遠方,“這是你早該回來的地方,天武將軍?!?
君岫寒愣愣地看著他,傻人般口吃著:“你……你說什么?……你在叫……叫誰?”
老秦的聲音低沉卻不混濁,“天武將軍”四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
“呵呵,天武將軍,我曾以為他是朝中難得的真英雄……”
“素來以為天武將軍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沒想到卻為公主那妖女心軟。”
朱衣者,赤腳男人,二人說過的話猶在耳畔。
“背過身去看看吧?!崩锨刂噶酥杆砗?。
君岫寒戰戰兢兢轉回頭,一方簡陋的黑石墓碑立在淺淺隆起的土包前,墓碑上書:
宋天武將軍君岫寒之墓
“你這常勝將軍恐怕做夢都沒想到,會在千里原之戰中被手下人出賣,死在金兵亂刀之下吧?!崩锨剌p蔑地斜睨著墓碑,“可惜,皇帝自顧不暇,連風光大葬都給不了你?!?
君岫寒噌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冷汗淋漓地看著墓碑,腳步卻不自覺地后退,喃喃:“不會的……不可能……”
一面圓圓的小鏡子,適時遞到了她的面前。
粗眉大眼,高鼻薄唇,被曬成淺棕色的臉孔棱角分明。
鏡中人,哪里還是那個秀眼細眉白里透紅的自己?!最陌生也最熟悉的男人面容,在鏡子中恐懼地扭曲。
君岫寒尖叫一聲,啪一下打落鏡子,拼命地摸自己的臉,也由此更確定了身上所起的,是千真萬確的變化!
粗大且布滿繭子的雙手,在頭頂盤成一束的頭發,還有高大健碩的身-軀,任何一個特征都清楚說明,這個身\_體已經不屬于從前的她……“這是誰?是誰??”君岫寒抓住老秦,泣不成聲地問,“我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什么天武將軍?我不是天武將軍,我是我啊??!秦老師,你告訴我??!”
老秦的微笑消失了,他冷冷扯下君岫寒無助的雙手,說:“有些記憶,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哪怕你輪回千百次?!?
記憶,輪回,君岫寒聽不懂,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咬緊嘴唇痛苦地搖頭,用最沒用的方法讓自己相信,這只是個怪異的夢。
“剛剛所見到的一切,挖墓-穴-的官兵,花園涼亭里的男人,都不是夢。那是你沉眠已久的記憶。”老秦取下眼鏡,在袖子上蹭著有些發花的鏡片,“我替你叫醒了它們。”“我不懂!我一個字都不懂!”君岫寒痛苦地抱著頭,在混亂中歇斯底里,“秦老師,我是小君??!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將軍,不是不是!為什么你要耍這些花招來對付我?!我沒有對不起你??!”
“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另一個人?!崩锨赝蝗簧锨?,食指戳在君岫寒的眉心上,“我心有君,君心有我。將軍怕是記不得了吧。別說區區一句話,連曾經耳鬢廝磨的人兒的模樣,怕也忘記了。呵呵,否則你在‘夢’里為何總是看不全那嫁衣主人的面容?!”
額間似過了一道電流,刺激著君岫寒每一條經絡,要將隱藏在里頭的某些早已遺忘的信息硬抓出來。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嗯,定不負卿!
待你凱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為定!來年七夕,定娶你為妻!
婉轉清脆的女聲,堅定沉穩的男聲,從身\_體最深處旋繞而出,前方,忽地多了一對男女的背影,偎坐于青石之上,月光灑了一身甜美的清輝。
一眨眼,此景即刻不復存在,眼前依然是荒涼草原,除了自己和老秦,沒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心動,愛憐,牽掛,為難……所有她從不曾體會過的情緒一一從心間攪動而過,留下的,除了那些愈見清晰的片段外,只有難忍的疼痛。
“我曾以為,公主她找到了幸福。”老秦戴上了眼鏡,藏在鏡片后的雙眼少了往日的混濁,竟有了些許清澈的光彩,“看到她那么開心地在我面前雀躍歌唱,我想,那個總是沒有笑容,孤獨徘徊在蒼茫草原與簡陋偏殿之間的可憐姑娘,終于消失了。真好……”
君岫寒勉強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議地看著沉浸在美好回憶里的老秦。
“還記得她披了紅紅的嫁衣,站在我肩頭眺望你的歸來?!崩锨芈冻龊⑼闾煺鏉M足的笑容,“至今都忘不了她傳遞給我的,埋藏在濃濃愛意中的興奮與快樂。呵呵,只有心思單純若此的人,才會令我感同身受。”
“你……你究竟是誰?”
君岫寒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沙啞。她,或者該說是他,放下抱-住頭的手,疑惑而畏懼地看著講故事般輕松的老秦。
對于他的質問,老秦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以為她會披著這身只有她才配穿上的嫁衣,帶著她期待的幸福走完一生??墒俏揖尤幌脲e了。她等回了那個人,卻沒有等回她以為的幸福。不止如此,還等來一道生命的終止符?!?
君岫寒的身上陣陣發寒。
那個閃爍這冰冷寒光的白瓷瓶子,在腦海中跳動不止。
老秦雙眸一轉,沉默卻凌厲的目光投向他:“就算你想不起以前,在看過那些‘片段’后,也該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吧?!”
“你……我……”君岫寒語塞-,“夢”中所見的一切,只要是一個不太笨的人,很容易就能將它們串連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男人為了所謂的“錦繡前程”,在他人的慫恿利誘下,毒死了曾經海誓山盟的女-人——一個并不離奇,甚至有點俗氣的故事。
可是,當這個故事里的主角是聽故事的人自己時,那便是另一種不可言表的感受了。
“你明知酒中下的是水莽草,還是將酒瓶交到公主手中,眼看她飲下……”老秦垂著的雙手,有些顫-抖,“你的心,是肉長的么?”
悔恨,剎那間排山倒海涌來,淹得君岫寒喘不過氣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所有的懷疑,都在此時化作烏有。
“公主能預言將來,卻從不預言自己。”老秦苦笑,“如此也好。若早預見到她會有如此結局,那之前那點短暫的快樂也沒有了……世上最聰明的女-子是她,最癡傻的也是她?!?
“為什么……要隔了這么多年才來找我?!”君岫寒忍住一身的不適,強撐著站起來,眼神迷茫而渙散,“你究竟是誰……我的記憶里,從沒有你的出現?!?
老秦一笑,彎腰撿起地上一塊小石頭,玩耍般上下拋著:“公主給了我一個名字,青。長久以來,她沒有朋友,除了我。我喜歡她坐在我肩上,托著腮看遠方,真實地感受她的悲喜。她從不知道,腳下那塊看起來笨重粗糙的青石,其實是有眼有耳……有心的。”
青……秦?!青石……秦老師?!
君岫寒赫然回想起那塊安然于綠草上的大青石,那個總是被當成泛泛背景而忽略的畫中之物。
她曾在石上守候幸福,也在石上丟失生命……
陪伴她從生到死的,竟是塊不會說話的石頭。
“你是……妖怪?!”君岫寒停頓許久,才艱難說出最后兩個字。
“我若早修成妖就好了。”老秦遺憾地嘆息,旋即神色一變,厲聲道,“如此一來,你這畜牲斷斷不會有機會害了公主??!”
君岫寒如挨重擊,倒退兩步。
“見那些兵丁抬了公主離開,你永遠無法體會當時的我有多急多恨,我恨自己只是小小石精,莫說人形,連移動都不可能,更加不可能將公主搶回來?!崩锨鼐o緊咬了咬牙關,仰頭看天,“從那之后,我忍受各種極度的苦難,潛心修煉。我發誓有一天要修成人形,找回公主!”
此話一出,君岫寒突然想起了謝菲說的,關于嫁衣出土時的往事,心里頓生一個念頭。
“博物館的嫁衣……根本不是贗品。對嗎?!”
老秦依然望著灰黑混沌的天空,冷笑:“國師那妖人,怕公主冤魂不息找他復仇,不僅給了你阻止輪回的水莽草,更用了符咒將公主封在棺槨內。我試過許多次也無法突破。直到三十年前,博物館那群人發現了墓-穴-,身為人類的他們,誤打誤撞破了符咒的封印,可是也毀掉了受制于封印的嫁衣?!?
“你……抱著一堆紅布進去,只是掩人耳目……你根本不是在做一件新的,而是用你非人的力量,把成灰的嫁衣復原?”君岫寒嚅囁著嘴唇,猜測。
“呵呵,現在的頭腦比剛才清醒多了?!崩锨厥栈厣涎龅哪抗?,揶揄道,又取下眼鏡,揉著眼,“公主的魂靈早與嫁衣合為一體,為復原嫁衣,我不惜拋掉百年道行。只要公主能回來,我就算變作凡人慢慢老死,也無所謂?!?
眨著泛紅的眼睛,重新戴上擦得透亮的眼鏡,老秦撫著胸口咳嗽數聲,使得背脊越發佝僂,更顯老態。
“我想你不會想到,公主臨死前,曾對你下了咒,無論輪回幾多,你的名字都不會改變。君岫寒,這三個字是她印在你身上的標記,終有一日,她會找到你。”老秦輕捶著胸口,釋然笑道,“老天到底不是瞎子。我終于在今年的七夕之前,為公主找回了你?!?
如此,君岫寒才記起,當初自己投出的應聘簡歷里,沒有一封是發往博物館的。老秦那通“救人于水火”的錄用電話,不過是請君入甕且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詭計罷了。不得不佩服他的周道,不得不佩服命運的頑劣。
“你……還有她……”君岫寒至今也忘不了那一晚,打開門的那剎那,那件冷漠注視著自己的美麗衣裳。從不動聲色將自己“騙”到博物館里,又故作親切消除自己一切戒心,老秦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僅僅要喚醒他的記憶那么簡單。
“你們要將我怎樣……”
當最初的驚惶達到頂峰時,應了物極必反這句話,君岫寒反而平靜了。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崩锨刈叩剿媲?,手放到他肩上,竟又是一臉慈藹,“既如此,公主服下的是水莽草,你也不會例外?!?
君岫寒只覺腦子里嗡得轟鳴了一下,許久沒有出現的劇痛從心口猛然竄出。
水莽草,服之者三日內必心痛而亡,死后亦不得輪回。
每個字,如利刃穿心。
君岫寒的神志一散,整個人咚地倒在地上,仰躺著,漫天灰色的絕望倒映在眸子里。
自己是什么時候吃了那東西的,好像一點印象都沒有。
“方便面里的蔬菜包,我換過?!崩锨乜创┝司逗男乃迹o了他想要的答案。
聞言,君岫寒竟笑了,喃喃道:“多聰明的法子,多聰明的人……多蠢的我?!?
老秦走上前,蹲下,整理著君岫寒額頭前凌亂的發絲,說:“水莽草的毒,不是不能解。三日之期未滿,你仍有機會救自己一命?!?
君岫寒遲鈍地轉過頭,木然看著老秦。
“謝菲?!崩锨卦幟氐匾恍?,“只要你拿水莽草給謝菲服下,她便會成為你的替死鬼。解水莽草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三日內找一個替身。謝菲我已經將她困在博物館里,就是為了給你解毒啊。呵呵。”
君岫寒慢慢撐起身-子,看怪物般看著老秦。
半晌,說:“你們究竟要我怎樣?”
“不是我們要你怎樣。”老秦搖頭,“我們只是想看看,一個人在兩件性質相近的事情上,是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如果你選擇生存……”
“我已經死了?!?
君岫寒捂著胸口,打斷了老秦。
突然累了,被各種極端情緒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在隱然卻刻骨的悔恨中越跳越慢。
愛人,殺人……自己被誰愛過,又真正愛過誰?!
又或者,自己根本沒有愛過誰,只是在時間的流逝中關切著自己的得失,在自私里遺忘過往。
那雙從期望到絕望的美麗眼眸,于虛空中出現,在憤怒與哀傷中流了一滴眼淚。
無論轉世多少回,君岫寒依然還是君岫寒,當自己都無法接受自己時,還能干什么?
只想說聲抱歉,如果還能見到她。
君岫寒又躺回了地上,真如個死人一樣,眼也不眨地呆看著天空。
君心有我,我心有君。
待你凱旋回朝,我必披了嫁衣在此等你。
一言為定!來年七夕,定娶你為妻!
沉淀在記憶里許久許久的話,又響在耳畔,最陌生,最熟悉。
“她不來見我么?為什么從頭到尾她都不肯出現……還在怨我?!”
這是君岫寒在合上雙眼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說話時,天際的灰漸漸消退,兩顆星子漸漸亮起,漸漸靠攏……
“她不是不出現……她一直在等你……”
夜幕下,有人在說話……
午夜早已過去,今天,是七夕。
8
君岫寒失蹤了。
老秦也失蹤了。
謝菲被人發現暈倒在敞開的壁柜里,還活著。
博物館很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救護車,警車,看熱鬧的人,都來了。
館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圓球一樣的身\_體在館內滾來滾去,應付著突如其來的混亂。
警局又多了一樁無頭失蹤案,只有老天才知道什么時候水落石出。
靜如死水的博物館,一夜間被蒙上了濃重的神秘氣氛,廣大望川市民茶余飯后又有了新的談資。
數月后,國慶節。
年輕的母親牽著含著棒棒糖的兒子,信步在博物館的三號展廳里。
“你看,這個是三國時候的碗。三國離我們現在有上千年的歷史呢!”
“這個叫唐三彩,非常漂亮的藝術品?!?
也不管自己的孩子是否聽得懂,母親興致勃勃地跟他講解著展廳里的一切。
他們的腳步,停在了角落里的嫁衣前。
母親驚艷的目光久久不散。
“南宋時候的貴族女-子嫁衣,乖乖,真漂亮!兒子,這才叫藝術品!瞧瞧咱們中國的文化有多偉大!”
孩子-舔-著棒棒糖,天真地仰著頭,盯著玻璃展柜里,鮮紅如昔的美麗衣裳。
“媽媽!”他-舔--舔-嘴唇,扯著母親的手指,說,“里面穿這衣裳的姐姐好漂亮,還踩著一塊大石頭呢!”
“姐姐?!石頭?!”母親望了望里頭,支撐衣裳的,只有光滑的楠木衣架而已。
“小孩子怎么能撒謊呢!”母親瞪了兒子一眼,拖著他的小手離開,數落著,“以后看到什么說什么,不可以瞎說!知道么!”
新換的燈泡比以前亮了許多,時間被燈光混淆?;\在晶亮光環下的透亮玻璃柜,比任何時候都閃爍,有了生命般引人注目。
嫁衣里,不再是死氣沉沉的楠木衣架,而是個靜若止水的女-人,嘴角微微翹起,輕盈地踏在青色的大石上,玻璃般透澈的眼眸凝望前方,光線打在裙擺的琉璃之上,折射出美麗的面孔。
穿嫁衣的人是誰?
或許是心有懺悔的君岫寒,或許是守望千百年的公主。
不過,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嫁衣里頭,多了一個早該歸來的魂靈。
我心有君,君心有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永不輪回,永不相離……
如果衣裳也有表情,那么它現在,應該是在微笑,還有它下面的石頭,也微笑。
尾聲
“這并不是一個讓人高興的故事?!蔽易鄙?子,淡淡道。
“可我講得很精彩不是嗎?”黑袍一號不以為然,“你看你跟你夫君,聽故事的時候一點犯困的感覺都沒有。”
敖熾“哼”了一聲:“你跟一對甜蜜幸福的新婚夫婦講這樣悲傷的故事,居心何在!”
“沒有居心。”黑袍一號搖頭,“這恰恰是我的祝福?!?
“這也算祝福?”我哈哈一笑,“聽的我腸子都碎了?!?
“比起那姑娘,你們幸福多了,最起碼,沒有錯失任何一段時間。”黑袍一號緩緩道,“永不輪回,永不相離。你們或許可以做到這樣?!?
永不輪回,永不分離……我和敖熾對看一眼,或許我們真的能做到?!
“你從哪里聽來這樣的故事?”我問,“還是你是當事人之一?”
“我只是偶爾喜歡逛逛博物館的閑人,湊巧聽來的罷了?!焙谂垡惶柕?。
“希望女王殿下喜歡你這個故事?!蔽倚πΓ安蝗黄咛熘?,我們就得手拉手從地球上消失了?!?
“我有信心!”黑袍一號握拳。
我從帳-篷里探出頭去,夜色仍濃,沙丘寂靜,有相愛之人在身旁,有怪人講故事,有吃有喝的沙漠之夜,讓我覺得留下來是很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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