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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第十一頁 月老-《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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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問:你任月老多年,從未出過紕漏,可有秘訣?

    答:當局者迷,過猶不及。

    1

    “兩千……一萬……十七萬……”我坐在稍微收拾得像個樣的房間里,手指飛快地摁著計算器,打傷趙公子的營養費,裝神弄鬼讓我們以為有人來砸廠子受到的精神損害費,還有修復不停外加必要的翻新與裝修費,一筆都不能少。應該讓紙片兒去提醒葵顏,洗完澡出來時,一定一定把皮帶扎緊點,被我報給他的數目嚇掉褲子就太難看了。

    趙公子大概還沉浸在淡淡的憂傷以及對一個已永遠找不回的過去的追憶中,看著這個大個子默默握著掃把,從這頭慢慢掃到那頭的脆弱樣子,我在慎重考慮年底要不要給他發個超級大紅包。獎勵他兩年來的忠心耿耿也好,安慰一個好員工的玻璃心也好,從老板娘的角度來說,我的目的很簡單,我希望不停里的每個家伙開心。因為,只有開心的員工,才能更有效地被老板娘剝削,讓不停的業績蒸蒸日上。

    我的高級幫工現在倒是來了精神,很有興致地在不停的每個房間里鉆進鉆出,剛才連我跟敖熾的臥室都沒有放過。在敖熾回房里換衣服時,他居然堂而皇之推門而入,并且極從容地在敖熾的怒吼聲中說道:“放心,因為主任在這間房子里,我才進來看看。你們不在時,我是不會進來的。我是講規矩的人?!?

    多神氣的邏輯與解釋!

    被敖熾的吼聲引到房門口的我,靠在門旁,看著這個思維總是不在正常范疇的道士,微笑著指指墻上的掛鐘:“歡迎參觀老板娘的臥室,從現在開始計時,看一分鐘一百塊,內部員工無折扣。慢慢看喲?!?

    “啪”!

    一摞整整齊齊的鈔票從甲乙手里飛到我懷-里,動作快到我都沒看清他是打哪兒掏出來的。

    貨真價實的鈔票?。∫晕业奶熨x,不用數也立刻判斷出這里是整整一萬塊!這渾小子成天明里暗里罵我不發工資,還以為他多窮,居然不聲不響甩一萬塊來砸我?!

    “你收下這錢,是否表示我在接下來的100分鐘內,都可以不被你們夫婦打擾?”他背對著我,走到房間正中,淡淡道。

    現在,輪到我無話可說。

    “那就麻煩兩位消失吧。”他走到窗戶前,看著擺在窗臺上的一排相框,里頭不過十我與敖熾在不同時期與地點胡亂拍得照片罷了,有單人照得合影,有我跟敖熾在廚房打面粉仗的囧照,還有敖熾變成小敖熾的時候坐在掃地機上賣萌被窩就耳朵的抓拍照,九厥拍的。這家伙除了愛好釀酒,還熱愛偷拍,拍了還要打印出來作為“密友禮物”送還給我,生怕囧不死我一樣。話說回來,我回不停那么久,至今也沒聯系上他,他不會真有了個未婚妻罷?

    我清清嗓子,把鈔票抓的死緊,臉上風輕云淡道:“付了錢什么都好說。不過房間里有多少東西,我一清二楚,少了根牙簽我也知道?!?

    “我說了,只是看看?!彼恢北硨ξ?,高大的身-軀被外面的光線渲染成一個非常好看的剪影,“這里的任何東西我都沒想過要帶走,它們會好好留下來?!?

    瞧這話說的,怎么莫名讓人小傷感……

    氣氛有點微妙的變化,我跟敖熾面面相覷,退出了房間,把門給虛掩上。

    門縫里,兩只眼睛努力朝里窺視,如甲乙所說,他確實只是在看,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看得特別仔細,還打開衣柜,拉起我跟敖熾的衣裳的袖子,握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最后居然還走到我們的床前,坐下來,然后,躺了下去。

    “他受什么刺激了?”蹲在門口的敖熾撓著頭,小聲問我。

    “不就是沒發工資給他麻!”我也奇怪呀。

    “我說,你的私房錢啥的沒藏房間里吧?”敖熾很警覺地問。

    “除了我,我的私房錢沒人能找得到。”我頗自得地回答。

    “我去!你居然真的藏了私房錢?!”

    “我說私房錢了嗎?你什么時候聽到的?”

    “站住!給我說清楚!還有那一萬塊,一人一半!”

    “憑什么?”

    “那是我們倆的臥室!共有財產!”

    “我不認識你?!?

    房間里的人,聽著外頭傳來的動靜,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翻了個身,把臉深深埋到松軟的枕頭里,閉上了眼……

    2

    如我所料,葵顏看了我遞上的“賬單”后,褲子沒掉,下巴掉了。

    “這不科學!翻新裝修為什么也算我頭上?”他恨不得把賬單砸我臉上,“早聽聞你嗜錢如命,沒想到如此貪得無厭。光是我送你的天緋盾,已是價值連城,你不思感激,還恩將仇報?!”

    “差點忘了?!蔽覡N爛一笑,手指朝他身上的干凈襯衫輕輕一點,“借穿我夫君的衣裳,也要算錢?!?

    敖熾煞有介事地碰碰他,推波助瀾道:“名牌哦!”

    “屁名牌阿!明明是某寶爆款好嗎!”葵顏憤怒地扯起襯衫一角,“還是這么沒品德花襯衫!”

    澄清一下,這不是我買的,是敖熾自己網購的。

    迅速黑了臉的敖熾一把擰住他的衣領:“過氣天神,我也覺得以你的氣質,還是那件男女不分的粉西裝適合你。馬上把我的衣服脫下來!”

    “你們家這位也真如傳聞,炮仗附體,一點就爆?!彼麩o奈地轉頭看著我。

    我聳聳肩,給他一個“我會笑著看你怎么死”的美好表情。

    “脫下來!快!”敖熾咬牙切齒,被人說沒品味歷來是他的爆點所在嘛。

    “我衣服還沒干呢?!彼芙^。

    “我管你那么多!”敖熾冷哼一聲,扭頭去酒柜拿了瓶高度數白酒,加一個打火機,往他面前一晃,“不脫,我就燒。”

    葵顏“噌”一下跳起來,竄到我身邊吼道:“你嫁了個什么暴力男??!”

    “不作死就不會死喲?!蔽椅⑿?,“你一開始就乖乖給了錢,我們也不會討論到衣裳這一塊了嘛。再說,你那粉西裝還真不如這件花襯衫?!?

    “老婆有眼光!”敖熾一聽,立刻欣欣然給了我一個飛吻。

    “你們兩個……”葵顏哭笑不得,“我穿的那是工作裝!”

    工作裝?

    我跟敖熾同時吃了一驚,開始竊竊私語。

    “粉西裝耶……”

    “難道是某不良場所的不道德職業從業者?”

    “一定是啦,你看他剛來時油頭粉面的模樣!”

    “天神居然也會變成失足青年……世界太可怕了。”

    滿頭黑線的葵顏返身去了浴室,回來時,將一張跟他的粉西裝一個眼色的粉色名片,狠狠擺到我倆面前:“看清楚!”

    我倆定睛一看,幸好,顏色如此曖昧的名片上不是某某夜總會,而是——錦繡緣婚姻服務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葵顏。

    “你不是前任解王嗎?”敖熾抓過名片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開這種公司真的合適嗎?”

    “哪里不合適?替人解決婚姻問題也可以是解王的職責范圍。”葵顏白了他一眼。

    “居委會或者婦聯才是你的正途呀……”敖熾咕噥著,“這擺明時搶月老的生意嘛。”

    “行了,都別瞎說了。”我打斷他們,摸出那塊極美的天緋盾,對這窗外的光線欣賞,“葵顏,你風塵仆仆找來,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將天緋盾送我,到底為什么?當年的天界發生了什么變故?你說那時除了你,還有一位也沒有被封印,是誰?”

    葵顏笑了笑:“月老。”

    3

    他看起來總是最低調安靜,但偏偏又最容易引人注目。身上永遠是一件沒有任何款式可言的肥大的月白袍子,像一朵隨時會被吹散的云,但蒙在眼睛上的那條紅布,雖然只是那么微小的的一抹顏色,卻總是能抵消他希望隱匿于眾人之后的本意。

    有人猜他是天生的瞎子,有人說他嘩眾取寵,可他從不解釋。不忙的時候,他通常只是懶懶地躺在月老殿中一堆散亂的紅線上,身旁,只有輕靈美麗的青鳥與憨厚的靈犀圍繞。

    很可惜,我們的后代沒有機會看到這樣一幕,也沒有人將這樣一幕協進任何一本傳世的神話,所以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天界第一任月老,掌司天下姻緣的神,并非一個肥白圓潤的慈祥老頭。他很年輕,很俊美,天界的女仙曾暗自將諸位大神按美貌與氣度做了一個排名,男神這邊,月老定言與水君上善,常年并列第一,連威儀赫赫的天帝都要排到五名之后。

    遺憾的是,這位大神太深居簡出,又總是懶懶淡淡無悲無喜的模樣,無端端讓人覺得,這么個本該和藹喜慶的神,卻比刑王戰神這些個滿身殺氣的還難接近。關于他那雙長期被紅布蒙住的雙眼,還有一些揣測是,定言太過心高氣傲,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為了徹底杜絕那些向他獻殷情的女神女仙,干脆將眼睛蒙上,不見為凈。

    甚為月老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葵顏一度也成了女仙們親近的對象,她們拿美味的仙果與有趣的小禮物交換任何與定言有關的消息。以至于他的解王殿經常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不過,最近來獻殷情的女仙們絕跡了,不僅如此,歌舞宴會的繁華,眾神觥籌交錯的悠閑,這些曾在天界隨處可見的場面,都不見了蹤影。亭臺樓閣,仙湖花園,除了零散的幾個仙童打掃之外,再無他人,蕭條一片。

    大家都覺得不對勁了??墒?,沒人敢把自己看到的“不對勁”大膽說出來,能做的,就是把自己鎖在住所里,假裝沒事地繼續生活。

    “女仙們最近太懶了,沒人澆水,仙果的味道都不好了。”葵顏捏著個半青半紅的果子,坐在月老殿中的葦席上。

    月老殿大概是十二神殿里布置得最簡單甚至最潦草的一座。一個半人高的香爐,一張整齊擺放著茶具和一卷紅錦的木幾,兩塊分列兩旁的葦席,專為月老打下手跑腿的青鳥懶洋洋地停在橫梁上磕睡著,幾頭靈犀趴在香爐附近正在打盹兒,加上繚繞于室的五色流光,就是全部。

    定言斜躺在葦席上,幾根長長的紅線繞在他的手指間,旁邊還有幾個沒有完工的小泥偶。

    “還有心思做手工?”他看著那幾個泥偶,“人界亂得不像樣了?!?

    “再亂,姻緣也不會亂?!倍ㄑ员3种乃耍従彽?,“我還在呢?!?

    “你倒鎮定得很。”他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十二神殿已空了十座,連上善與玉官都失蹤了?!?

    “天帝與天后也沒消息嗎?”定言懶懶地問。

    葵顏搖頭:“在兩宮值守的家伙,依然很衷心地為他們撒著謊,說那兩口子是在閉關修煉,不見人罷了?!?

    “這是對的?!倍ㄑ缘淖旖俏⑽P起,“若天帝天后的失蹤被確定,亂的就不止人界了。不過,此事瞞也瞞不過太久?!彼騻€哈欠,問,“茶涼了,要換熱的嗎?”

    “不用?!彼粗@個一副“與我無關”嘴臉的月老,“我們就這樣坐著喝茶聊天?什么都不做?”

    “野山參,”定言直呼著他的外號,“你眼圈都黑了吧?”

    葵顏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反問:“你到底是不是瞎子???”

    他笑:“是不是瞎子,我都能看見。你身為解王,天生慈悲惻隱之心,眼見人界亂事紛紛,怎可能袖手旁觀?不知你越界干了多少本不在你職權范圍之內的事,不疲倦才怪?!?

    “我也知許多事本不該我插手,可眼見水患洶洶,人命關天,我雖無上善治水的本事,可也無法視而不見哪。再看那些無端燃起戰事的城池,聽到孩童哭喊呼救,那個本就不討人喜歡的戰神又不知躲去了哪里,我能怎樣?”他嘆息,“水君火君、天音地音、戰神邢王、金老福神、天帝天后,他們也曾忠于職守、庇佑天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讓這些家伙漸漸判若兩人?現在一個個竟連蹤影都沒了?!?

    “他們,不要這里了嗎?”他的目光穿過紗窗,外頭依然是那片仙氣繚繞、祥和寧靜的世外桃源,自天與地出現時,就存在到現在的、俯瞰世間萬象的神圣殿堂。

    “若不想看到不悅之事,不妨也蒙上眼睛。”定言笑著建議,“總有些劫,是你這解王冶解不了的。”

    “劫?”他不解。

    “生死循環,新老更替。這是鐵一般的定律。宇宙間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能夠違背?!倍ㄑ宰饋?,伸了個懶腰,“包括你我,包括那些已經不見的家伙們。”

    “你的意思是……”

    “一個東西存在的時間太長,必然就老了。這一老,少不得就病了,這一病,便不知會出什么事端了。”定言優雅地牽住大袖,將茶杯里已徹底涼掉的清茶“唰”一下潑了出去,“我們占據這個天界已經太久。不論我們的意愿如何,行為如何,‘更替’是不可逆轉的未來,端看以怎樣的方式來發生罷了?!?

    葵顏把他的話揣摩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莫非,是我們被替換的時候到了?”

    “總有這一天的?!倍ㄑ阅眠^泥偶與刻刀,繼續雕琢,“世人都道神能主宰一切,事實卻是,神也只是這無限宇宙中的存在而已。只不過,難免有些家伙,高看了自己,以為自己能凌駕一切。于是,弱點就露出來了?!?

    葵顏思索許久,問:“沒有弱點,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永恒的天神?”

    “宇宙里沒有絕對完美的存在?!倍ㄑ缘目痰断?,漸漸露出一個女娃的笑臉,“善與正確處理自身的弱點,就是稱職的神。不止天界里的家伙,普通人類、妖物精靈,若能做到不被自己的弱點欺負,他們也會成為珍貴的存在,不遜于神?!?

    葵顏深深吸了口氣,笑道:“若你真是瞎子,我倒覺得,天界之中反而是你看東西最為透徹長遠。說起來,這么多年來,我們這些神君李,多少都出過紕漏,包括天帝在內。只有你,手里從未出過任何亂子,確實是個稱職的月老。怎么做到的?”

    “當局者迷,過猶不及。”定言拿起完成的泥偶,輕輕拂開上頭的泥屑,一個生動的小泥人兒便在他們之間喜笑顏開,他拈起一根紅線,綁在泥人的右手尾指上,“這是我永遠遵守的規則?!?

    青煙裊裊四散,他的刻刀極有分寸地在一塊塊泥巴上游動。不論這是一項重復多少年的枯燥工作,他都保持著相同的態度,臉上永遠洋溢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從不厭倦。

    茶具旁的紅錦卷軸,使除了月老之外,誰都無法閱讀的“姻緣冊”,上面記錄了什么,只有定言才知道。

    總值,一卷紅錦,一根紅線,一雙雙泥偶,便是月老的全部世界。天界第一任月老的真實生活,與人類所猜測的花前月下浪漫多姿,出入頗大。

    葵顏喝光冰冷的茶水,抹抹嘴:“我去查一查?!?

    “去哪里查?又查什么呢?”定言頭也不抬地問。

    “不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即便是你所說的必然的‘更替’?!笨佌酒鹕?,“記得天音丫頭嗎,多么溫和好脾氣的家伙,到后來居然與帝扈起沖突。她雖然也是十二神君之一,可地位畢竟大大弱于戰神,以下犯上不是她的作風。這帝扈也怪異,身為戰神,從前也不是如此敏感小氣道會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的人哪?!?

    “也許,那樣的他們,也是他們。”定言停下手中的刻刀,“不論人還是神,都有弱點。弱點這個東西,就像刻在我們身\_體上的一道縫隙,不懂妥善處理的話,自黑暗而來的惡鬼,便能輕易找到入口,繼而侵蝕,甚至吞噬。”

    葵顏一愣:“黑暗而來的惡鬼?”

    “我只是,打個比方?!彼目痰队虚_始工作,每個泥偶,務必天衣無縫。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葵顏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曾對我說過,你不用眼睛,是為了看得更清楚?!?

    “也沒有什么。”他拉下葵顏的手,半晌才道,“我只是看到過一些……會游動的暗影?!?

    “暗影?”葵顏一皺眉,“那時什么?哪里看到的?”

    “不知?!彼麚u頭,“不知來源,無法形容的東西,沒有形狀,飄到他們身上,無跡可尋?!?

    “你從什么時候發現的?”葵顏追問。

    他想了想:“大約是在天帝決定閉門不出之前吧。”

    葵顏瞪大眼睛:“這時間可不算短了,你現在才說?!”

    “因為你現在才問我。”他埋下頭,繼續工作,“我是月老,只管天下姻緣,別的,無心關注?!?

    聞言,葵顏一拍額頭,無奈道:“你這種性子,分明該去冥界謀份差事。跟死人打交道才最適合你?!?

    他笑笑,充耳不聞。

    “定言哪,”葵顏嘆氣,連聲音都沉重了,“你看看外頭,看看這個我們公職多年的天界,看看那些已失去主人的神殿,你覺得,我們還可能安安穩穩地做解王和月老嗎?如果這是一場更替,我們也不會例外,不是嗎?”

    “會有合適的繼任者的,這個我不擔心?!彼痤^,環顧四周,“小圓就很適合做月老,他跟了我多年,該學的都學會了。除了長得肥圓了些,著急了些,他不會比我差。”

    “小圓?你說那個負責給你打掃清潔斟茶倒水、年紀不大卻已經一把白胡子、像個丸子一樣的仙童?”葵顏被他嚇了一跳,“你居然都想到繼任者這一塊了?”

    “萬事萬物,皆有終結之時,總要做些籌備才好應付?!彼⑿Γ拔乙迅A說起過,若到了我要永遠離開月老殿的那一日,月老的工作,由他來繼續?!?

    “你……”葵顏攥了攥拳頭,突然用力抓住定言的胳膊,不由分說地說,“跟我走!就算天界之剩你我兩個,也要把事情弄明白!”

    定言望著一臉堅決地好友,不解道:“拉上我又有什么用呢?”

    “天界這邊,我已查過許多遍,沒有異常。你跟我一道去人界?!彼又厥稚系牧?,硬是將定言從地上拖了起來,“總得做點什么!”

    定言長長呼了口氣,道:“野山參的力氣還真大?!?

    “走!”葵顏又是一拽。

    “稍等?!倍ㄑ钥聪蛞慌?,“小圓今天出去辦事,待我去與青鳥靈犀囑咐一番?!?

    葵顏松開手,語帶戲謔:“也是。你跟我們都不太一樣,總跟個大姑娘似的足不出戶。這么長時間,你幾乎沒有去過人界吧?”

    “嗯?!倍ㄑ院敛唤橐獾匦α诵?,轉身朝還在打瞌睡的青鳥與靈犀走去。這些靈獸的修為還不算太高,再修煉些時日,應該可以化為仙童模樣了吧?這些年來,多虧了它們任勞任怨,往來人間與天界,想來,這些家伙若化為人形,應該很是聰慧可愛呢。只是,不知自己還能不能看到這一天。

    他環顧四周,自從來到天界任職之后,這座月老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刻意把自己關在里面,連眼睛也蒙上,與任何人都保持距離,是只為做一個稱職的月老,還是有別的原因,無人知曉。

    如葵顏所說,他太久太久沒有沒有踏足人界,每每動了離開的心思,心里便有個深藏的德聲音在說——

    此去無歸期。

    他蹲下來,輕撫著還在酣夢之中的靈犀,喃喃道:“我走了,你們要聽話?!?

    4

    比起上次下來時見到的模樣,人界似乎好了不少。

    葵顏曾親眼見證過連綿的戰火災荒、無休止的洪水、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互相殘殺,一切一切,生生要將一個好不容易成形,又好不容易才成長起來的世界推進地獄。

    從前的人界,縱然也有避不過的劫數,不論天災還是人禍,抑或是天界對人間必要的懲罰與均衡,雖也難熬,但絕不至于將這世界逼上死路,總有雨過天晴之時。

    但,這一次的“劫”,完全不同。

    葵顏清楚地記得當自己站在一座被古怪的烈焰焚成灰燼、無一人生還的城池上時,漫天紛飛的黑灰,幾乎迷住了他的眼睛。你無法想象這些輕飄飄的污物之中,掩埋了多少條無辜的人命,毀掉了多少年才能建立的繁華。

    他在廢墟上發了很長時間的呆,腦子里只反復循環著兩個字——崩塌。

    身為解王,面對一個正在全面崩塌的世界,居然無能為力。他能解除疾厄苦難,卻不可能讓生命從灰燼中重生。神哪,原來也不過如此,以為可以凌駕三界萬物之上,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也不過是這三界萬物中的一員罷了。

    “你天天待在月老殿里,也許是對的?!笨佔谶@片野草搖曳的山頭上,快要入冬的時節里,處處都是枯黃,幸好云端上勉強透過一縷陽光,才讓山山水水有了些微的生機。山腳下是一片村落,大約是剛從一場地震中掙扎過來,幸存的人們螞蟻般忙碌,伐木建屋、重墾農田。大人孩子,只要還活著的,都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雖然他們的家園還是一片瘡痍,但,你能從每個人身上看到一種叫“希望”的東西,于是,也不覺得一切有多糟糕了。

    定言望著山下:“照你之前所說的來看,人界也并非那么不堪哪?!?

    “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笨伆櫰鹈碱^,“我上回來的時候,確實是太糟糕了。換作只管男女之情、三步不出閨門的你,只怕會在那如山的尸體與滿眼的廢墟中暈死過去?!?

    定言一笑:“在你眼里,我就是這樣一個神嗎?”

    “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葵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若沒有你的紅線拴起姻緣,人類又豈能順利繁衍?你看起來最清閑,干的卻是比我們都要緊的工作。走吧,偉大的月老大人,我看村里好像開飯了,去溜達溜達?!?

    “我不去。”定言淡淡道,“如果你是去跟村民打探一些什么,我不反對;如果你只是去蹭食,我鄙視你?!?

    葵顏一陣咳嗽,指著自己問:“咱們是好兄弟嗎?還是我一直自作多情,夸大了咱們的友誼?”

    “本就獨來獨往,兄弟這個東西,有之我幸,無之我命。”他笑笑,拍拍葵顏的肩膀,“我在這里等你。天黑之前你不回來,我就離開。”

    葵顏看怪物般看著這個男人:“你這種德行,究竟是怎么當上月老的?我看,但凡是個心智正常的姑娘,都不會嫁給你的。有本事你給自己找個夫人!”

    “你拖我來人界,就為了擔憂我的婚事?”他指了指山下,“在不去,你就趕不上人家的飯點了?!?

    葵顏趕緊抬腳走人,邊走邊回頭:“好好在這兒等我!你對人界不熟,又是個瞎子,小心被人裝進麻袋拿去賣嘍!”

    他看也懶得看他一眼,干脆躺了下來,用最舒適的姿勢,仰望這片還不太難看的天空。

    好像,從來沒有以這樣的角度,仰望過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云端之上,天界神仙,無數凡人向往的幸福之地,這么看去,也沒有多大的吸引力呢,不過十一層又一層單調的云朵罷了。就連這片普通的山頭,若是到了春天,也比那些云好看吧?還有天界的亭臺樓閣,又比人界美得了多少?瓊漿鮮果,難道又真的比米飯糧食可口?

    人類總是很容易愛上自己杜撰出來的美好呀,越看不清楚,越得不到,越是著迷。

    愛戀情緣,不也是這么回事?

    他靜靜地躺在那里,眼中的世界永遠是一片繾綣的紅色,整齊溫暖,沒有一絲“雜物”,所以,也不會有任何干擾。

    這就是他努力維持的,一個月老所追求的,或者說是必須達到的“境界”。

    他并不是瞎子。

    呼呼的風聲與野草的搖晃,加上偶爾從蒼穹下飛過的雀鳥,一切與初冬有關的動靜匯集在一起,還好,并不吵人,只像一支單調的曲子,無端端給人添了睡意。

    他打了個哈欠,側過身-子,慢慢走進了夢境。

    圓月,蒼松,孤身坐在月光之中的少年,一條又一條散亂飛舞的紅線,一張又一張悲喜不定的臉孔,毫無關聯的一切,莫名擠在同一個畫面中。這就是他的夢,一個固定的、只要睡著就一定會見到的、永遠沒有變化的夢。

    什么氣味鉆進了鼻子?有點臭臭的?

    等等,又是什么東西在戳自己的腦袋?

    他驟然從夢中醒來,迅速坐直了身-子。

    “啊呀,你是活的呀?”身旁傳來一聲驚呼,然后是一連串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一具尸體呢?!?

    亂蓬蓬的長發,不夠白嫩也不夠乖巧的圓臉,粗燥的皮膚,褐色的粗布衣裳,沾滿泥污的光腳,在他面前成功勾勒出一個年紀不大、一眼看去還雌雄莫辨的人類。

    他哭笑不得:“恐怕沒有我這么好氣色的尸體吧?!?

    “我以為你剛死不久……”說到這兒,這個人類又趕緊解釋,“這幾年太不安生了,隨時隨地都會看到死去的人。我只是習慣了而已?!?

    “你是女的?”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對方的臉孔與瘦小的身材,雖然毫無女性的鰻苗可言,但應該不是男人。

    “我很像男人嗎?”一只臟兮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后面是女-人疑惑的臉,“你不是瞎子?”

    “我能聽見你的聲音?!彼隽藗€謊。

    “我說嘛?!彼屓坏匦Φ?,“我還一直覺得我的聲音挺好聽的?!?

    “你是村里的人?”他指了指炊煙繚繞的山下。

    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算是吧?!币婚W而過的苦笑之后,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說,“麻煩挪個地方,我想找點東西?!?

    “找什么?”他起身問道。

    “小心啊,這都挨著山邊樂,好容易滑下去?!彼耆阉敵闪艘粋€瞎子,緊緊抓住他,把他帶到幾步開外的安全地帶后才松開手,“我來找一種叫見天翠的玩意兒,它們只長在地下,得靠很好的嗅覺才能找到。我今天尋了好久,才在這里發現它們的蹤跡。”

    “見天翠?”他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就是一種很像靈芝但比靈芝小的東西,一旦被挖出來見了天日,就會變成剔透的翠綠色,很好看,味道也特別鮮美?!彼叩剿麆倓偺蛇^的地方,揉了揉鼻子,蹲下來。

    “你喜歡吃這個?”他問。

    “我哪里舍得吃?”她老實回答,臉上浮起兩塊紅暈,“是幫智巍大哥,呃,我意思是……為我的夫君尋的,他最愛吃這個。”

    夫君?!

    她的右手指上,分明沒有紅線。

    “你對你夫君真好?!彼⒉淮蛩悴鸫┧?,“你叫什么?”

    “阿松?!彼痤^,看著他,“我要動手了,你好好待在原地,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要亂動。”

    他點點頭,不過是挖點小東西,看她的模樣,卻像是要慷慨赴死的壯士一樣。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這個想法,當這個丫頭的身-子像陣旋風似的原地飛舞起來時。

    地上的“旋風”越來越快,卻也越來越小,當四周的枯葉與野草突然停止了搖晃時,旋風自然是沒有了,人也沒有了,留在地上的,只是一只不足兩尺的渾身灰黑的小野豬,露在外頭的兩顆彎彎獠牙白里泛著青光,鋒利如刀。

    它眨巴了幾下小眼睛,兩只前蹄飛快地刨起了泥地,不斷濺起的土塊與野草中,一個深深的大洞很快被它制造出來。

    隨著“嘰嘰”的怪叫,一個滿口尖牙、渾身綠毛的鼠狀怪物從洞里跳了出來,個頭雖小,攻擊力卻不弱,扎住它的鼻子就咬。當它用力甩開這家伙時,鼻子上已經留下一排冒血的齒洞??伤孟裢耆恢弁?,撲上去用蹄子踩住綠毛怪的尾巴,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咽喉,任憑這家伙在身-下如何掙扎、利爪如何瘋狂地在它身上撕下皮肉,就是不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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