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第十頁 解玉-《浮生物語》
第(2/3)頁
“甚好!”袁青云面有喜色,“亂世方能出英雄,如今的局勢,若能善加利用,必能成就一番大業。”
“袁大哥的意思是?”
“公孫瓚有意擴充軍備,如今正派了親信來真定,意欲收編最優秀之民團。放眼整個常山郡,除了子龍你,有誰可堪此任?這次可是你的大好機會,若能到公孫瓚麾下,以你的資質,不出三年,必成大器!”袁青云頓了頓,閃過一抹憂色,“只是,我得到消息,公孫瓚此番只選一個最出色民團納入軍中,鄭穹也對這個機會虎視眈眈,他鄭家軍人數在你之上,旗下也不算酒囊飯袋,加上鄭穹此人頗有野心,若被他搶了先機,對你是大大的不利。”
白衣公子淡淡道:“當年鄭穹與我比試,被我挑下馬來。我與他,大可再來一場公平比試。”
“太守大人也有此意。”袁青云點點頭,“鄭穹本是太守大人妻弟,大人心中自是希望自己人嶄露頭角,但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令這場比試有任何偏頗之處。”
“多謝袁大哥!”白衣公子朝他舉起酒杯,“能結識袁大哥這樣的君子,實乃子龍之大幸。”
袁青云也舉起杯子:“但愿有朝一日,常山趙子龍能揚名天下,名垂青史。”
兩個酒杯有力地碰到一起。
四喜的酒早喝盡了,鄰桌那兩個家伙的談話,也斷斷續續落進耳里。
這兩個青年,他都認識,著青衫的袁青云是胡姑姑口中經常稱贊的美男子,亦是常山郡的都尉大人,年輕有為。白衫者,他就更熟了,因為他每天至少要聽一個人提他的名字提上二十遍。趙云,字子龍,年二十三,常山真定人,民團教頭,武藝了得,尤以一柄龍膽銀槍威震常山,未有敗績。
想到“那個人”,四喜打了個酒嗝,放下酒錢,起身離開。
6
離春更樓兩條街的地方,有一片不起眼的舊居,掩在稀疏的蔓藤與野花里,外頭還有一條小小的河溝。大家都管這個地方叫“深花里”,據說在古時,這是個開滿牡丹的山坡。
“嘻嘻,他居然沒發現,幕后換了人。”
“證明你的歌藝出眾,連我都要甘拜下風呢。”
此刻已是三更天,兩個年輕女-子,一高一矮,正攜了手往深花里走,邊走邊聊,甚是親熱。
“朱七夕,真是你?”四喜的聲音讓兩個毫無防備的人嚇了一大跳。
“你走路沒聲音的阿?!嚇死我了!”一個拳頭砸到四喜肩膀上,那花容失色的少-女瞪圓了一雙杏眼,拍著心口罵道。
旁邊那身段修長婀娜的藍衣女-子倒是鎮定得多,笑看著四喜:“是你?與你師父一道來的?”
“不是。”四喜也不拿正眼看她,只說,“你讓這瘋婆子代你唱曲兒,就不怕她砸了你的招牌?”
“有人代我獻曲,我樂得歇息,高興還來不及。”錦袖垂眼一笑,單單一個表情,足以令百花失色。
“剛剛你也在春更樓?”少-女大吃一驚,像被人抓到了小辮子,臉漲得通紅。
“回家去!”他一把拽起少-女的手。
“先把錦袖姐送回去,這么晚了,遇到歹人怎么辦?”少-女不依。
“不用,我家就在前面,怎可能遇到歹人?”錦袖笑著回絕,“快跟四喜回去吧。”
“歹人?”四喜斜睨了錦袖一眼,別有深意道,“我看,只要錦袖姑娘不做惡,已是大好。”
錦袖臉色微變,但很快歸于無跡,她笑著告辭,臨走前又對四喜道:“代我問你師父好,上次他帶來的豆糕很好吃。”
“一定,走好。”四喜點頭。
回去的路上,四喜時不時看看身邊這個不停傻笑、好像沉在一場甜夢里的丫頭。
她叫朱七夕,十七歲,就住在閉花齋的隔壁。四喜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二歲,在這個應該拿著繡花針練女紅的年紀,她卻握著一把油膩膩的刀,在她爹的指導下,站在肉案前學習如何用最快的時間切豬肉。朱老爹是街市上出名的屠戶,從不短斤少兩,是個頗為厚道的生意人。可惜在七夕十四歲那年,朱老爹病逝,臨死前,他讓七夕拜了胡姑姑作干娘,也懇求胡姑姑代為看顧七夕。胡姑姑自然是答應了,原本她想將七夕培養成閉花齋里的推銷員,可她很快就放棄了,因為七夕很認真地跟她說,她喜歡賣豬肉勝過賣胭脂水粉。于是,七夕接手了她爹的事業,成了真定縣里唯一一個女屠戶,生意還算不錯。日子一長,熟悉她的人都管她叫“豬妹”,“朱七夕”這個名字倒是很少有人再叫起了,除了錦袖與四喜。
“四喜,我唱得好不好聽?”走著走著,七夕突然跳到四喜前面,倒退著走路。
“還好。”四喜目不斜視,“為了那個趙云,把臉涂成猴-屁-股,丑死了。”
“虧你還是干娘手下的人,連最好的胭脂都不認識!”七夕一撇嘴,卻一點不生氣,“我聽他說過,他最喜歡《戰城南》這支曲,我老早就學會了。那天錦袖姐來閉花齋買東西,說最近他常與袁大人一起到春更樓聽曲喝酒,我尋思著機會難得,便求著錦袖姐幫我這個忙,讓我有機會把這支曲子親口唱給他聽。不曾想今兒晚上,錦袖姐真喊了小廝來通知我,說他們去了春更樓,要我快些去。哎呀,你不知道,我緊張死了!錦袖姐親自給我彈琵琶伴奏,老天保佑,他居然很喜歡!”
七夕越說越興奮,沒留神腳后邊的土坎,虧得四喜眼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他贊的是錦袖。”他松開手,“好好走路!”
“可那是我唱的呀!”七夕毫不介意,眼睛里的笑意都要淌出來了,“反正,我唱了,他聽了,贊了,圓滿了!他以后應該都很難忘記這個晚上吧?”
“有病。”四喜直截了當地說,“你做再多無聊事,他也不會喜歡你。”
估計整個真定的人都知道,賣豬肉的朱七夕對民團教頭趙子龍情有獨鐘,更有好事者說,曾聽朱七夕在喝醉酒時大喊“嫁人當嫁趙子龍”,幾乎所有人都將這事視為笑話。那玉樹臨風、白馬銀槍的趙子龍,怎會看上這個一無是處的豬肉妹?要知道,別說真定,全常山郡都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將他視為夢中情人,趙家的門檻幾乎要被媒婆們踏平,怎么也輪不到她朱七夕。唯一不笑話她的,大概只有胡姑姑跟錦袖,還有半眉,當然,她自己也不笑話自己,她從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問題。
“做這些事的時候,自己高興不就成了。”七夕跟在他身后,臉上沒見到半分沮喪,“又不是做買賣,總想要換回一點什么似的。”
“姓趙的連正眼都沒看過你。”四喜一點面子都不給她。
“誰說的?”七夕立刻反駁,“我十四歲那年,第一天去街市上開鋪……”
“求你了,這一段你都講過五百次了!”
“再講一次無所謂嘛!喂喂,四喜你別走那么快,我跟不上你!”
七夕十四歲那年發生的事,關于那一天她是如何被潑皮欺負,拿了豬肉又不肯給錢,還打了她幾個耳光,關于英明神武的白衣趙公子是如何路見不平,三兩下將潑皮打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共關于他是如何溫柔地將摔傷的她從地上抱起來送到醫館去,關于他的臉孔在那個春日的午后是多么迷人心魄等等,他真的是聽到耳朵起繭子了。
可是,也說不上為啥,就算她再怎么執意重復,他心里也并不討厭。雖然她好像總是做一些讓人無法夸贊的事情,可她身上卻莫名存著一種溫暖的氣息,讓他這種歷來孤僻沉默的人,也能變得生動一些。
他不太記得自己跟七夕的關系是怎么變得親近起來的,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事。第一次見到她時,這瘦小的丫頭一手拎個豬頭,一手提一大桶洗好的衣裳,健步如飛跑進閉花齋來。在他跟半眉來這里前,七夕幾乎替胡姑姑包攬了所有粗活,順便負責在胡姑姑不在家時跟她的老母親聊天。與普通人家的閨女比,七夕一點也不怕生,頭次見到他便把自己的身家底細一股腦兒交代出來,末了還歡喜地拉著他一起去給另一條街上的幾戶人家送切好的豬頭肉,親熱得好像跟他已認識十年八年似的。之后的幾年更不用說,只要她一來閉花齋,便是一番熱鬧歡騰的景象,她好像從不知累,也不知什么叫不高興。在四喜眼里,七夕就屬于那種為別人累得半死還能哼小曲兒的缺心眼。
不過,她也有彪悍的時候。四喜曾病過一次,發燒,頭疼,吃不下東西。大夫開了藥,囑咐一個時辰服一次,七夕便認真起來,整整一夜守在床邊,每隔一個時辰準時喊醒他,逼他一滴不剩地把那個苦死的湯藥喝下去,他不喝,她就捏住他的嘴灌,一點不含糊。如此的結果就是,兩天之后四喜康復,七夕卻因為睡眠不足,切豬肉時一走神,食指被弄了個大口子,很久才愈合,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
仔細想一想,這丫頭的存在,就像每天都吃得饅頭面條,并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是,會變成一種漸漸深厚的……習慣。
漆黑寂靜的街道中,一盞燈籠照著前路,一個在跑,一個在追,兩個年輕人輕快的腳步漸漸遠去,誰也沒有發現,素來平靜的真定縣,一股劍拔弩張的勢頭正在暗暗涌動……
7
微風細雨,花開蝶舞,這個季節把一切都變得溫柔起來。
不過,有個地方是例外的。
東校場上,刀光劍影,人聲馬蹄,交匯成一個鋒利熱血的世界。
趙云照例一襲白袍,緊握著精光熠熠的涯角槍,穩步穿行于隊伍中間,時不時糾正手下兵士拿刀用槍的動作。每個在場的男兒都一臉剛毅絕然,響亮地呼喝聲伴隨著每個招式。就連拴在校場旁的白龍駒與其它馬兒,也都昂首奮蹄、不時嘶鳴,一副迫不及待要上陣殺敵的威武模樣。
還有十五日,便是與鄭穹一較高下的時候了。太守大人已頒明文,要趙家軍與鄭家軍公平比試,兩軍各自展示刀劍騎射之功力,由各位評判大人打分。最后再由兩軍教頭單人匹馬比試,勝者在已得分數上再加十分,敗者減十分。最終獲勝的民團,將收編于公孫瓚麾下,成為正式軍隊。
不管比試規則如何,趙云都信心十足。
此刻,只見這班熱血男兒頂著午后艷陽,舞刀弄槍,揮汗如雨,校場的地上,隨著大家齊整的步伐,揚起陣陣塵土,頗為壯觀。趙云身姿矯健,白衣如云,立于其中有如眾星拱月,煞是惹眼。
如此一幕,趴在圍墻上的朱七夕看得呆了去。
“喂!你看夠沒有?”墻下,貢獻了自己肩膀給她當梯子的四喜皺眉問道,“你下午不做生意了嗎?”
“休息半天。”七夕目不轉睛地看著校場里的某人。
“你不是要去閉花齋看胡姑姑她老娘馬?”他又問。
“要晚上才去。她老人家愛看我演的手影戲。”七夕心不在焉地回答著。
正說話間,趙云示范的一招回馬槍,引來一片叫好聲。七夕見了他這般身手,頓時激動不已,丟了魂兒似的松開扒住墻頭的手,猛直起身-子大聲鼓掌叫好,完全忘記了自己危險的處境。這一折騰,立時讓她失了平衡,半個身-子朝墻頭那邊一歪,四喜想拽住她的腳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這傻妞載進了校場里。
騰起的灰土里,背朝天趴在地上的七夕,抬起一張大花臉,尷尬地看向那個朝自己走來的人。
“朱七夕,你在做什么?”趙云杵著長槍,皺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并沒有攙扶的意思。
“路過,嘿嘿。”七夕慢吞吞爬起來,邊拍著身上的灰邊沖著他笑。
“你可知偷看練兵會被杖責二十?”趙云冷冷問。
“打吧,我皮厚。”七夕居然還能喜笑顏開,“你練兵的樣子真好看!”
此言一出,不遠處圍觀的家伙們發出一陣竊竊的笑聲。趙云扭過頭,大吼一聲:“所有人聽令,圍校場跑步十圈!不得喧嘩!”
“真心話!”他看著他的臉認真說。
“出去!”
趙云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卻惹來她一聲驚叫。
“又怎么了?”他看著突然一臉苦相的七夕。
她指指自己的右腳:“好像扭傷了。”
他松開手,蹲下來,試探著捏了捏她的腳踝:“這里?”
七夕倒抽一口冷氣,猛點頭。
“自作自受。”他將長槍放到一旁,背對她蹲下來,“上來。”
“上去?”七夕又倒抽一口冷氣。
“不然呢?你滾著出去?”趙云面有慍色,“快點!”
“咚!”七夕歡天喜地跳上他的背,力氣太大,差點把他撲倒在地。
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謝謝。”
他沒回應,背著她專注地朝校場外走去。兩個人的影子在陽光下移動,見他不說話,閑不住的七夕騰出手來,做出一個小狗的手影,歡騰地咬著他的腦袋。
“你就不能像個正經姑娘一樣嗎?”他終于開了口。
“我哪里不正經了?”七夕收起手,支起脖子努力看他的側臉。
“不要再有事沒事往我家里送豬肉了!”他無奈地說。
“你不多吃肉,力氣會不夠呢!再說你馬上要跟鄭穹他們比試了,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認定你會贏!”她認真地說。
“朱七夕,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趙云一抬頭,卻看到四喜站在校場門外,眼睛一亮,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很不溫柔地將七夕朝他面前一放,“來得正好,把她帶走。”
“喂!”七夕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袍角,“你不管我拉?”
“你的小伙伴來了,不用我管。”趙云如是道,旋即一臉正色對四喜說,“以后不許再幫她來偷看。”
“腳在她身上。”四喜聳聳肩,“只要她還喜歡你,就一定會來看你。”
七夕頓時紅了臉,雖然她喜歡趙云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可被人這么一語道破,且是當著他的面兒,還是讓她嚇了一跳,連趙云的眼神都慌了瞬間。
“子龍大哥,我……”她深呼吸了一口,大大地眼睛看向趙云。
趙云突然舉起手,做出一個“不要再說話”的手勢,片刻的慌亂也煙消云散,換成慣有的冷靜與決絕。
“朱七夕,你聽清楚。”他看著坐在地上的她,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一定點都沒有。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
七夕愣住。四喜抱著手臂。一臉輕松地看熱鬧。
趙云轉過身,暗自咬咬牙,又扔下一句:“姑娘家,還是要顧著臉面才好。”
望著他走回校場的背影,七夕發了很久的呆,然后才扭過頭,笑著對四喜說:“我們回家。”
遠處的校場上,幾個青年笑嘻嘻地圍在趙云身邊:“云哥,豬妹對你可是一條心,何況那丫頭雖然做事出格,人卻是好的,何必對人如此絕情?”
他沉默片刻,道:“早晚是要上戰場的人。生死未知,何必累人。”
眾人面面相覷。
“別再說這些無用的話。”他“唰”一下從地上拔出插入泥下半尺的涯角槍,“繼續練習!”
小小的風波,就這樣消失在拳腳與刀槍以及再次騰起的塵霧里。
只是,誰也沒注意到,在督促眾人的過程里,趙云有好幾次走神看向圍墻那邊,然后自顧自地笑一笑。
那個笨蛋摔下來的樣子,真的是很好笑阿,像只可愛的癩蛤蟆。
趙云這樣想。
8
從校場往閉花齋的路上,七夕趴在四喜的背上,比平時安靜很多。
“早跟你說過,你跟他沒可能。”四喜淡淡道。
七夕咬咬嘴唇,努力笑出來:“以后,送給他的豬肉可以送給你和你師父了。”
“我不愛吃肉,師父也是。”四喜搖搖頭,“傻死了,你。”
有事長時間的沉默,七夕突然說:“你信不信,他以后定會是個很出色的大將!”
“因為長得好看?”四喜故意道。
“他勇猛,卻不嗜殺。”七夕看著前方,“早晚是要打仗的。一打仗便要死許多人,若有他領軍,起碼不至禍及無辜,為殺而殺。”
四喜沉思片刻,說:“還是想想怎么賣好你的豬肉吧。別的事,輪不到你想。”
“我只是喜歡他,然后,希望他一輩子都好好的,一輩子都不要受傷。”七夕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呢喃,“我沒想過要從他那里拿回些什么。就像我給小虎他們送吃的,幫胡姑姑干活,陪胡大娘聊天,我只是喜歡去做而已,沒想過要從這些人這些事上,要回什么。”
“幫了別人也要對方記得你的好,否則有何意義?這就像做買賣一樣,得拿錢才能換回想要的東西。”四喜皺眉道。
“你也說了,那時買賣。”七夕把臉埋在他背上,側望著身旁的街市,“我爹說,但行善舉,莫問前程。如此一來,生活自會開心快樂。”
但行善舉,莫問前程……四喜心下一驚,不知從何而來的、模糊而零散的場面,突然在腦中搖晃。積雪的大山,流動的泉水,枯竭的葉子……
他停下,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
“怎么了?”七夕察覺到不對,覺得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趕緊跳下來,摸摸他的額頭,“怎么這么涼?你又犯病了?”
“我沒事。”四喜忍住頭疼,走到街邊靠墻坐下。
“頭又疼了?”七夕跛著腳跟過去,極擔心地看他,用力握住他的手,“你別忘了我是誰阿!”
四喜很坦白地告訴過七夕,他又一種天生的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遇到半眉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樣的,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因為這種怪病,令他每一天都會忘記昨天的事,如此循環。直到遇到半眉,他給他服用一種透著人參氣味的藥丸,他的記憶才得以保存下來。這種藥丸的成分,半眉從來不說,他自己試過配制,卻總不成功。所以這也是他肯一直老老實實做半眉徒弟的原因,他不想再變成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可是,最近他發現,自己的身\_體好像又出了別的問題,只要頭一疼,腦子就會有剎那空白,緊跟著便有那些零散的場面浮出來。剛剛,就是那八個字,突然像刀子一樣剜進了他心里,然后一筆一劃刻出來,好像有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要透過這幾個字涌出來似的。
頭疼漸漸隱去,他看了面前滿面愁容的七夕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是朱七夕,賣豬肉的蠢丫頭,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嚇死我了。”七夕拍著心口,松了口大氣,“真怕你突然就不記得我了。要是那樣,就沒人愿意給我當梯子了。”
“那我寧可不記得你。”四喜打開她的手,“丟人現眼!”
“別呀!”她趕緊拉住他,很認真地說,“你答應我,要永遠記得有我朱七夕這個朋友!”
“不要!”四喜別過頭去,“忘就忘了唄。”
“不行!”她癟起嘴,要哭的樣子,“我已經沒有家人了,難道連朋友都不能有嗎?”
四喜無奈地轉回頭,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不會忘記的。”
“拉鉤!”她伸出小指,破涕為笑。
“煩死了!”
一大一小兩根手指,在三月的陽光下,締結盟約。
9
“哎呀,怎么眼皮老跳呢?”
閉花齋的飯桌上,胡姑姑放下碗筷,用力揉著眼睛。
“昨晚沒睡好?思念哪家爺們兒呢?”半眉一邊塞-著饅頭,一邊偷笑。
“賤嘴!”胡姑姑一筷子敲到半眉的禿頭上。
四喜專心吃飯,把兩個老家伙當成透明的。
奇了怪的,他的眼皮也在跳。
今天,趙云與鄭穹的比試,就在西校場上開始,算算時間,兩軍人馬應該已經劍拔弩張了。
太守大人下了命令,為讓兩隊人馬專心比試,比試期間封鎖校場,嚴禁外人圍觀。整個真定都為這場比試沸騰了,雖然無法入場一觀,但大家都猜測,勝出的定是趙云。
四喜也這么想。
他跟趙云雖不算朋友,可這幾年下來,對他的一切也算了解,以他的身手,這應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試。
可為何心里總是惴惴的呢,從早晨醒來時,便是如此。
吃罷午飯,照例由師徒倆滾去廚房洗碗打掃,胡姑姑去伺候她老娘。
四喜慢吞吞地洗著碗,半眉邊擦灶臺邊問:“徒弟,最近可有頭痛?”
“有。”四喜頭也不回。
“可又看到一座雪山?”
他愣了愣:“有。一次比一次清晰。”他轉過身,問,“那個地方,到底是哪里?你知道,為何從不告訴我?”
半眉抬起頭,緩緩道:“我在等。你也在等。”
“什么意思?”
“洗碗吧。”半眉有呼呼地擦著鍋,“該到的時候,自然就到了吧。”
半眉的上半身,映在那一大半的刷鍋水里,微微漾動的水面上,不見那又丑又禿的大叔,卻是個豐神俊美、堪比天人的年輕男子……
10
“又彈錯了。”春更樓的廂房里,錦袖含笑戳了戳七夕的額頭,“明明心思不在這里,非要選這個時候來找我學琵琶。”
坐在窗邊的七夕吐了吐舌-頭,放下彈得一塌糊涂的琵琶。
錦袖“撲哧”一笑:“少-女懷春,都是一般模樣。”
“錦袖姐,你就別笑我了。”七夕紅了臉,垂下頭,“他說了,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傻孩子。”錦袖嘆了口氣,“你做了你想做的一切,他能不能有回應,就不要多想了。”
“我沒有多想。真的。”她看著窗外,微笑,“他救過我,我給他送過豬肉,我給他唱過曲兒,他還背過我,挺好了。”
話音剛落,七夕的視線突然落在樓下的某人身上,那青衫飄逸的男子,不是都尉大人袁青云嗎?
“這會兒他不是該在校場上,給子龍大哥他們助威嗎?”七夕奇怪地說,“怎么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往春更樓里來?”
她跑出廂房一瞅,卻見袁青云帶著一個小廝,與一個黑衣男子一道,在掌柜的帶領下,徑直進了二樓末端的雅間,并將小廝留在門口看守。
七夕細細一想,只覺那黑衣男子看起來頗為眼熟,好像……那天在校場上見過,他就站在第一排,功夫很厲害,還跟趙云對打過。既然他是趙云的人,這會兒就更不該在這里了呀。
“怎么了?”錦袖跟出來。
“有點不妥。”七夕一皺眉,“袁青云這會兒怎么跟子龍大哥的人在一起?”
錦袖略一思忖,說:“跟我來。”
她拉著七夕,佯作無事狀,大大方方進了袁青云隔壁的房間。
一進去,七夕便迫不及待貼到墻上,豎起耳朵使勁聽,可是,墻太厚,哪里聽得到。
“聽不到!”她著急地說。
“你自然是聽不到的,我來。”錦袖上前,輕輕將側臉貼在墻上。
“你能?”七夕不太相信地看著她。
錦袖一笑:“我的耳朵比尋常人好使。”說著,她豎起手指,讓七夕安靜。
隔壁房的兩人,此刻卻全然不知隔墻有耳。
“辦妥了?”袁青云啜了一口茶。
黑衣男子站立一旁,點頭道:“昨夜已將鄭穹的鐵槍上涂了毒,為了更保險,白龍駒的草料里,也加了東西。以鄭穹的功力,雖打不過趙云,但要讓他受點傷,易如反掌。這個毒,見血無救。”
“甚好!”袁青云滿意地笑出來,“趙云一死,教頭一職自然由你頂上。屆時再給鄭穹安個求勝心切、以毒殺人的罪名,他鄭家軍群龍無首,正是你將他們收入囊中的好機會。一箭雙雕。”
“大人高明!”黑衣人拱手笑道,“只是屬下還是不太明白,大人與趙云相交多年,我們都當二位是生死之交,何以……”
“當年我確有愛才之心,若非我處處提攜,趙云焉能如此順利地當上民團教頭?”袁青云放下茶杯,目露寒光,“可惜,此人不知回報,滿腦為國為民的迂腐念頭,我看,即便他真出人頭地,也是不肯聽人擺布的,于我毫無好處。如此,不如換個聰明人替他步步高升,將來我也好沾一沾光彩。對吧?”
黑衣人“撲通”一聲跪下:“大人放心,屬下必不忘大人提攜之恩,將來自當回報!”
“好極了。”袁青云舒心地點點頭,又裝模作樣嘆了一聲,“子龍啊子龍,你有今日,莫要怪我。我不去觀戰,是不忍看你一命歸西的慘狀。若有來世,但愿你能聰明些,懂得回報他人的道理才是。”
說罷,他冷冷一笑,揚手將茶水灑到了地上。
隔壁房間,早沒有了七夕的蹤影。
跑快點!再跑快點!
七夕恨不得自己化成一陣風,眨眼就飛到他面前。
當錦袖把墻那邊的對話一一復述出來時,她就有這想法了。
一朵云飄過來,剛剛遮住太陽,世界驟然變得陰涼。
她的手里,緊攥著一枚牡丹花狀的發簪,臨走前錦袖給她的,她說,將這簪子插在發間,可暫時隱去身形不讓旁人發現,要知校場四周戒備森嚴,單憑一個姑娘是硬闖不進去的。但一定要快,簪子的力量無法維持太久。
我甚至來不及問錦袖為何會有這種神奇的東西,拿了就跑。現在她什么也顧不得了,只求一切還來得及。
你不能受傷,一定不能!
她越跑越快。
第(2/3)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霍林郭勒市|
资中县|
井陉县|
吉水县|
汕头市|
蓬安县|
石门县|
萍乡市|
资溪县|
怀仁县|
行唐县|
怀集县|
抚州市|
汉中市|
成都市|
铜鼓县|
灵台县|
郑州市|
齐齐哈尔市|
武功县|
安溪县|
榆中县|
瓦房店市|
花莲市|
翁源县|
龙州县|
乌鲁木齐市|
平邑县|
邻水|
元氏县|
同仁县|
平邑县|
抚松县|
桂林市|
华容县|
榆林市|
屏山县|
孟津县|
龙口市|
阜阳市|
阳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