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第一頁 妒津-《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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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斧鑿,將這人俑毀得千瘡百孔。
做完一切,又將人俑原封不動放回木箱,一眾人回到原處,假裝酒醉昏睡。
時至凌晨,稱心如意、睡得正酣的舒單突被人喚醒,睜眼一看,驚見自己已身在一處不知名的窯爐前。面前,站著那個跟在宋逸背后的、面有胎記的小子。
“你是何人?為何抓我來此!”舒單怒斥,想站起身,卻絲毫不得動彈,整個人像個泥塑一般,被一股力量筆直扶起來,立到那小子面前。
“我哥哥已是最好的工匠。但也許有一天,你會走到他前頭。”春爐緩緩道,低頭擺弄一團在手中的黏土,“我不希望有這一天。”
話音剛落,黏土已落到他臉上,一塊接一塊,逐一封住了眼耳鼻口。
爐窯里,燃起熊熊的火,將春爐的臉蛋映得通紅,那塊胎記,越發像一只殷紅的手,存心要擋住什么……
10
宋逸不負眾望,贏了。評審官正式發出公文,邀請宋逸于下月初以御用工匠之身份,入咸陽城。
宋逸做的人俑,高大健碩,面容更是栩栩如生,刻畫入微,其神韻氣度實在令人拍案叫絕。將舒單的作品與之相比,實在是泥涂無光。
不過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比選之日,那舒單卻不見了蹤影。那日在山坳過夜之后,便沒人再見過他,是他的手下將人俑送來參選,不知情的,還當是他技不如人,臨陣脫逃。
總之,沒人關心夾著尾巴逃走的失敗者,大家只關心給石尤村帶來榮光的宋逸,他歸來的那天,整個村都高興得像過節一樣。
只有阿芷看出宋逸別有心事。
這天晚上,宋逸看著那尊為他帶來榮譽的人俑,說:“總覺得這座人俑,與之前有所不同。”
阿芷笑道:“莫非人俑自己變個模樣不成?”
“只怕是我勞累過度,看岔眼了吧。”宋逸也笑了,攬住阿芷的肩膀道,“我下月便要去咸陽,這一去不知幾時還鄉,不如我們三日后成親,你隨我一道去咸陽吧!”
“你爹與春爐呢?”阿芷問道。
“我爹身-子不好,春爐年紀又小,此去咸陽,不知會遇到多少艱難困苦,還是讓他們留在村里妥當。”宋逸看著阿芷的臉,深情道,“只是苦了你,要陪我天涯海角。”
阿芷搖搖頭,緊緊-摟-住宋逸:“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咱們兩個永遠不分開。”
整個世界,瞬間只剩下了這一對有情人。
門后,春爐的身影慢慢隱入一室黑暗。
他們要走了,那個說要幫自己摘星星的哥哥,就要扔掉她了。
身-子里,燃起了一團火,燒得那么旺,那么難受。
11
阿芷失蹤了。
就在她與宋逸成親的前一天。
整個石尤村的人都出動去尋她,一無所獲。各種謠言里,有說她是與宋逸鬧不和,跑回了娘家,有說她是冒犯了石尤奶奶,過妒津的時候被卷了河。
宋逸瘦了一圈,心力交瘁。眼見去咸陽的日子已到,他卻稱病不往,一心只想尋出阿芷下落。
春爐也為他四處奔波,仔細探查,結果卻一再令人失望。
與此同時,咸陽城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
某處燒制兵馬俑的大工坊內,一排燒制完畢的兵馬俑依次立于院內,只等宮里派人來運走。那一日,奉命來接兵馬俑的大人正命人搬運時,眾人忽聽得一陣微微的鈴鐺聲,一停手,那聲音便也停了。細察之下,發覺這聲音是從排在最末的一個人俑之中發出,再看這人俑,面容清秀貌美,雖是戰甲裹身,卻比別的人俑少了幾分男兒氣,倒像個女扮男裝的。
大人忙追問這座人俑為何人所制,工匠們面面相覷,都說不是自己的。再將工坊的記錄拿出一核對,才發現數目不對,人俑多了一個。
無人知道這個人俑哪里冒出來的,那大人怕事情鬧大耽擱工期,索性私下改了記錄,將這人俑一并收入。至于運往何處,外人便無從知曉了。
再說稱病不往的宋逸,被虎頭村那邊的舊敵往縣衙里參了一本,說他并未染病,只因兒女私情而不愿為皇上效命,無端為宋逸招來一場橫禍。若非念他制陶之技藝精湛,加上縣官也是個愛才之人,才手下留情沒有重罰,打了一百大板放了回來。
重傷的宋逸,在家里足足修養了一個月才得下地,阿芷的下落,依然是謎。他不死心,拄著拐杖,由春爐扶著,仍舊四下尋訪。
一個月,半年,整兩年過去,宋逸才漸漸絕了那找尋的心。他又重新回到工坊,沒日沒夜的忙碌。
春爐重新戴上了他送的金鈴鐺,像從前那樣天天去為他送飯。眾人眼里,還是春爐這個丫頭好啊,愛笑又懂事,對宋家不離不棄。
可是,宋逸卻不再是原來的宋逸了,他燒出來的陶器,突然沒了神韻,潦草而混亂,漸漸地,沒人再愿意買他的作品。石尤村工坊的名氣,漸漸沒落,新冒出來的工坊,都走到了它的前頭。
面對眾人的質疑與責問,宋逸一概不理睬,每天準時去燒陶,也不管燒出個什么玩意兒來。
放工之后,他按時回家,在院子里擺出各種各種茶葉,一一沏好,一邊品嘗,一邊裝作阿芷還在的樣子,與空氣交談。
但春爐好像并不擔心他的現狀,每天反而都很高興,比從前更細心地照料他們父子的起居。每個夜晚都睡得安穩。
現在,她安全了,再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讓他扔下自己了。
不過,她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她的身\_體,停止了生長。雖然這只是個皮囊,可之前的十年,她照著石尤奶奶教她的方法修煉自身,這身\_體也在順利生長變化,為何現在不行了?
石尤村的情況,一日不如一日,沒了宋逸的支撐,工坊沒多久就解散了,村人要么留下種一畝薄田,要么外出求生,凋零之景隨處可見。
一天清晨,有人在妒津里發現了宋逸。救上岸時,已經太遲。
無人知道他是失足還是故意,只知他已僵硬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只繡花鞋。是阿芷的。
老宋頭一氣之下也撒手西去,好好一個石尤村,好好一個宋家,物是人非,支離破碎。
剩下一個春爐,看著宋逸的尸身,沒哭沒鬧,平靜異常。
當夜,死去的宋逸與活著的春爐,都不見了。
12
數百年后,石尤村來了一對兄弟。住進了那間荒廢了太多年的屋子,據說那屋子以前的主人,姓宋。
弟弟眉清目秀,身材單薄,右眼上有個鮮紅的胎記。哥哥身材高大,容貌英俊,只可惜是個癱子,又不會講話,就比木頭多口氣罷了。
弟弟自稱叫春爐,祖上也曾是石尤村的人,如今帶著兄長回到故里,落葉歸根。
日子一長,村里人對這對兄弟也頗有好感,春爐勤快,犁田耕種,供養兄長,從無半分怨言。另外,他燒得一手好陶器,在這一行早已沒落的石尤村,他的出現,成了道意外的光芒,他教村里老少如何制胚燒窯,賣陶器賺回的錢,漸漸改變了原本貧瘠的生活。
春爐有了許多學生,可是,沒一個超過他。也曾有一兩個青出于藍的,可最后都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眾人眼里,再沒有比春爐溫遜安靜的人了,肯幫人,又不貪功,終日除了在窯爐前勞作,便是為哥哥從各處尋來茶葉,在天氣好的時候,將哥哥推到院子里,一勺勺地喂他品嘗自己細心沏的茶。
慢慢地,平靜的石尤村漸漸不平靜了,原本和睦相處的鄰里,常為了些小事起爭執,無非是哪家人在哪里獲了好處,惹來另一家人眼熱妒忌,從爭吵到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
遇到這樣的事,春爐總是不痛不癢勸解幾句,繼而便回去繼續他的工作。
春爐最擅長燒制一些面容生動、堪比真人的小人俑,男女都有,各種姿態,不過三寸高,個個精致可愛。
人們只當這些是供人玩耍的小玩意兒,一堆堆買回去哄孩子逗媳婦。春爐還很大方,將這些小人兒送給村里每戶人家。
只是,無人知曉這些小人兒到了夜深人靜時,竟能活動自如,跳到熟睡的人面前,用它們自己才明白的話,與夢中人交談著不為人知的事,最后,它們都會煞有介事地敲一敲人們的腦門,問一聲“愿開門否?”結果只有兩種,要么無功而返,回到它們原有的位置繼續當個擺設,要么是化成一道青光,跳進那人的身\_體。
每跳進去一個小人兒,春爐的精神就會好一些。這些年來,她靠的就是這樣的“修煉”,這些由她造出的小人,像為她覓食的工具,鉆進越多人的身\_體,她的身\_體就越好。至于那些開了“門”的人,倒也不會怎樣,不過就是變成越發容納不下他人的妒男妒女罷了。他們愛做出怎樣的事情,春爐是不管的。她只要好好跟哥哥在一起,那就行了。也許再花一些時間,她就能擺脫這一身黏土,變成真正的人呢!
兩千年時間,春爐變成了石尤村里永恒的標記,不論這里的人如何繁衍更替,她永遠保持著同樣的生活方式。而在那些人眼里,因為春爐對他們施展的咒法,他們永遠認為春爐就是個兩三年前從外地搬來的普通人。沒人會想起,她是住在這個村子里最久最久的人。
至于春爐制作出的小人,兩千年來,未有一天停止過“工作”,總有人,在今天,或者明天,打開那扇本不該打開的“門”。
13
“我的故事說完了。現在,你能為我解答問題了么?”
春爐已穿好了衣裳,桌上的茶,也早涼了。
“你說,為何上天要賜給人類兩只眼睛?”我笑著反問。
春爐搖頭:“也許是為了好看。”
“兩只眼,一只拿來看到,一只拿來欣賞。”我頓了頓,看看身邊那木頭般的男人,“如果被遮住一只,你說會怎樣?”
春爐看著我:“這跟我不能修成人身有什么關系?”
“不能欣賞他人的長處,意味著無法進步。”我站起身,直視著春爐看似無辜的眼睛,“修煉本身,也是追求進步的過程。你從未進步過,又如何修成人身。”
我手掌一揮,一道火光飛出,瞬間將春爐的“哥哥”包裹其中。
春爐一聲驚叫,想撲過來,卻被我擋住。
須臾間,好好一副皮相燃燒殆盡,露出的,不過是一堆捏成人形的黏土。
“還想自欺欺人到幾時?”我冷冷道,“你連自己都無法完整,拿什么去完整別人?或者你以為這樣做,就代表宋逸還在你身邊么?失敗者!”
春爐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右眼上的胎記越發鮮紅起來,她猛地抬起頭,秀氣的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
一個長發女-人,一眼睜開,一眼緊閉,赤luo著身\_體,從春爐的右肩上鉆出來,一只蒼白的手,端端遮在春爐的右眼上。
是這個了,從我一見到春爐時便看到的那個一直緊貼在她背后,若有若無的影子。
深藏于他人體-內的妖物,總得需要些極端的情緒,比如憤怒,才能將其引出宿主身\_體。這種技術活,我這樣的老妖怪最擅長了。
“你也有嫉妒的時候啊,我看到你的心里,有個女-人的影子,她與你,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孔。”那妖物尖聲尖氣的笑。
“可我沒有恨過她,也沒有除之而后快的瘋狂。”我笑,“可能這就是我為什么長得比你好看的原因。”
“你不該來這里!”它咬牙切齒。
一陣異動從腳下傳來,整個房間開始搖晃。我并沒有十全的把握降服這妖怪,但實在不能再看著這種制造妒忌的邪物四處作惡了。看看石尤村那些人,老宋、老宋老婆、黑姑娘,幾乎每個人,肩膀上都站著一個邪笑的小人,一只手遮住了他們的右眼。
老宋對外界新事物的排斥,真因為他覺得那些東西侮辱了老祖宗的手藝?
不過是妒忌。自己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卻從未想過改變,出了固執地妒忌,什么都不做。
老宋老婆與黑姑娘等一幫人可以毫不猶豫拿我當祭品,真是為了幫玉清嫂找回她的兒子么?
不過是妒忌。她們剩下的那一只只知妒忌的眼睛,如何能忍受一個比她們年輕漂亮又有錢的女-人。拿她當祭品,一舉兩得。
“該來不該來,不由你說了算。”我看著它,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
一路向北,石頭沒找到,先得打一架。這家伙打算怎么對付哦呢?借用春爐的力量,把我也變成個兵馬俑?
“我好不容易找個棲身之處,這妮子卻無端端將你招來!你須知道,這好人不是人人當得的!”
磚頭灰土什么的,從頭頂簌簌落下,四面墻壁左右搖晃,我就像站在一個快要崩塌的世界里,稍不留神便萬劫不復。
只聽“啪啦”一聲響,一個灰乎乎的玩意兒從柜子頂上被搖落下來,在地上摔成了幾瓣。我搭眼一看,是個豬形的陶制錢罐,一堆銹蝕的古錢從里頭散落出來,古錢之下,露出一片刻著文字的竹簡。
這時,女怪物一聲尖嘯,操縱著春爐,黑發在她背后展開成一片兇惡的海洋,一鼓作氣朝我撲了過來。
就在我集中精神準備出手迎敵的瞬間,一道雪光自她背后閃過,一把刻著奇特紋路的半透明長劍凌空劈下。混亂之中,仿佛有個什么動物,貌似一只赤紅的狐貍,從那劍鋒上跑出來,一口咬住了女怪物的脖子。
這個,這么簡單就被收拾掉了?我眼睜睜看著那紅狐貍將女怪物拖出春爐的身\_體,一口吞下去。再一眨眼,怪物沒了,狐貍也沒了,眼前只留一個昏迷的春爐,一個發散著淡淡光芒的、晶瑩如玉的“鴿子蛋”,還有一個正將那長劍化作一道白色細光,收進一個外頭寫著“牙簽盒”的圓瓶子里的男人——那個面癱的文藝青年!
等等,先別管他,這鴿子蛋……不是青珀嗎?!跟之前從有屈體-內找到的那個一模一樣!連上頭的裂紋看起來都差不多!
我沖上去拿,卻被另一只手搶了先。
“我的。”面癱文藝男淡淡道,拿了個布袋子出來,不客氣地將青珀裝進去。
“給我!”我急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我不搶你的東西,也請你不要搶我的東西。”他非常禮貌,禮貌得連我都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可這么要緊的東西怎么能給他呢!
我攔在門口,拿出平日欺壓幫工的氣焰道:“要拿走它,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踩過去。”
他望著即將破曉的天空:“警察快來了,你愿意留下指證扔你下河的女-人,我不反對。你有車,若愿意捎帶我一段路,我也不反對。”
他拿了東西卻不急于甩掉我,反而還要我捎帶他一段路程?
“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名字混哪兒的?”我仍然擋住他的去路。
“你可以叫我甲乙。”他扶了扶墨鏡,“從有間道觀里來的。”
“道士?”我又將這小子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有間道觀?那間?”
“道觀的名字,就叫有間道觀。”
好一個饅頭黑線的名字,不管是道觀還是他自己的。
這小子如果是個道士,一切就好解釋了。
“你該知道我是個妖怪。坐我的順風車不是很奇怪么?”我斜睨著他,妖怪與道士,自古不兩立,“還是你打算趁我注意力分散時,拿我試你的劍?”
“你還不是我的目標。”他低頭看定我,墨鏡里是我掛滿問號的臉,“可以走了么?”
幾聲雞啼,天空亮起一個角,灰白的山路上,遠遠傳來警笛的聲音。
我的目光落在春爐身上:“把她也帶走!”
不等他回應,我又折回屋里,將那自錢罐里掉出的竹簡拿起來,快速瞄了一遍,愣了愣。14
我的車駛出石尤村,另尋了條新路前行,直到繞到妒津的對岸,才停下。
天已大亮,似乎不會是晴天,灰白的云層疊在還未醒來的慵懶河水上。
“你對老宋他們做了什么?”我問安坐一旁的甲乙。
“幫他們找出真相。”甲乙一動不動地說。
“你找到那玉清嫂的兒子了么?”我清楚記得這神棍當時說的話做的事,“而且你對他們拿我當祭品這件事居然無動于衷!”
“他們不是你的對手,不是嗎?”他答非所問,“那婦-人的兒子,找到了。”
“真在河里?”
“對。”
“不關石尤奶奶的事兒吧。”
“關老宋老婆的事兒。”他的平靜,根本不像是在談論生死大事,“是她趁人不備,將那青年推進河里淹死的。”
“貌似親姐妹,事實上早已滿腹妒恨。自家兒子是個傻子,人家兒子眼見著就成了金鳳凰。”我冷笑。
“肩膀上站個小人的人,很好玩。”甲乙轉了個身,不多時便傳來香甜的呼嚕聲。
他連這個都看見了。
“你怎么知道真相的?”
“那是我討生活的法寶,不可說。”
我“哼”了一聲,下車鉆進后車廂。春爐已經醒了,縮在車廂一角,怔怔地看著我,白凈的臉上,再沒有那討厭的胎印。
“醒了?”
“你說,我這么多年都沒有進步?”她緩緩問。
她還記得我的話。
“對。不過不能全怪你。那遮住你眼睛的妖怪,將你的心性弄壞了。”我如是道。
雖然我不知這個遮人眼睛,將人性中的“妒性”強化乃至惡化的妖怪到底是什么來歷,但我發現它跟那只有屈的“行事方式”差不多,都是借用“宿主”的身\_體作惡,而它們選擇的宿主,都具備了與它們相似的特點,絕望的有屈選擇絕望的敖澤為宿主,而這個妖怪,選擇的則是心生妒忌的春爐。
“我身\_體里有妖怪?”春爐很茫然。
“現在沒了。”我看著她,“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春爐搖頭:“我以為那些事,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偶爾也覺得因我而死的人很無辜,也想過停下制作那些陶人,可就是忍不住。包括……”她停了很久,眼里突然泛起淚光,“包括將阿芷姐姐封進人俑時,我想過要住手,可我停不下來,覺得一定要這樣做我才能幸福。我沒想到,哥哥他還是扔下了我。我帶走他的尸體,用我的方法將他做成‘活俑’,這樣,就像他還在我身邊。我多想將我與他都變成真正的人。抱著這樣的念頭,過了兩千年……可到頭來,一無所獲。當年若不是我妒忌阿芷姐姐……”
她捂住臉,嗚嗚哭泣。
“離開石尤村,另找地方,重新修煉吧。”我鄭重對她說。
她抬起紅腫的眼睛,詫異地看著我:“你不打算毀掉我?從第一眼見到你時,我雖看不出你是妖怪,可我感覺你是能幫我解惑,也是能‘終止’我的人。”
“我沒想到你會將你與宋逸的故事全部講給我聽。”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心中堵得慌,一定要將這些事說出來。兩千年了,我無法將這些事講給任何人聽。唯獨面對你……”
“不用解釋。我會遇見你,大約也是注定的事。”我打斷了她,從包里摸出那根竹簡,遞給她,“拿著它走吧,這是藏在宋逸的錢罐里的東西。永遠不要去妒忌別人的才華或者幸福,有兩只眼睛,才能修煉成人。記住,如果有人走到你前面,那么總有他超過你的道理。”
春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低頭看了看那根竹簡,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
竹簡上,刻著一行字——為我們最愛的春爐預備的嫁妝。
宋逸與阿芷的世界,從來不是只有兩個人。
?尾聲?
我將一罐浮生茶送給了春爐。
“我沒有味覺。”她搖頭,“給我也是浪費。我不是會品茶的人。”
“等你有味覺的時候再喝。也許那一天來得會稍微晚一點。”我將瓷罐塞-進她手里,眨眨眼,“如果那一天你還記得我,就來不停找我。”
“不停?”
“我是樹妖老板娘,不管我開什么店,那家店的店名,一定都叫不停。”我笑,“只要你不太笨,一定找得到。”
“好。”春爐訥訥地點頭。
“那就再見了。”
“再見。”
我發動了車子,后視鏡里,小小的春爐站在路邊,她身后那條妒津,潺潺而動。
我真討厭這條河的名字啊,改名吧,叫樹妖河也好啊。
等等,旁邊這個人誰死了么?我眼珠一轉,偷瞄了他的包一眼,如果這個時候下手把青珀拿回來……
“你知道你手中的那塊石頭,叫什么名字么?”
他突然開口,嚇我一跳,這廝的運作模式切換好快。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塊石頭?”我問。
“我會看,會聞,會感覺。”他答了等于沒答,“你還沒回答我。”
“我怎么知道,石頭又不會說話。”我白了他一眼。
“你那塊,叫絕里花。我這塊,叫綃狐眼。”他緩緩道,“絕里花,是絕命沙洲里的石頭,在那片高溫熾熱沒有水的地方,沒有任何生命存活,但偏偏有這種石頭,能在一片絕望中開出花來。所以,這種石頭,意味著珍貴的‘希望’。”
絕里花……我聞所未聞,可聽來又不像是無責任的瞎編。
“綃狐眼呢?”
“能制服妒忌的是什么?”
“自然是欣賞。”
“綃狐眼的故事,我睡醒再告訴你。”
“你……好,老宋那幫人如何了?”
“警察會處理。”
好吧,我想,今后老宋他們的肩膀上,再不會有一個小人遮住他們的眼睛,但,他們仍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畢竟,當初是他們允許這小人進“門”的。
天氣好了起來,陽光灑在我臟兮兮的車頂上,旁邊一個打扮很潮的臭道士鼾聲不斷。
唉,我的不停茶葉店,第一筆生意就是大贈送,下一次一定要把錢賺回來!還有這個甲乙君,他都不說他要上哪兒,等等,我自己又要上哪兒呢?
不管了,往前吧。
漸漸地,路越走越寬,太陽越來越大,什么妒津,什么石尤村,被遠遠拋在了后面。
不記得哪部電影里有這樣一句臺詞——當好朋友考試不及格的時候,你不好受;可是當好朋友拿了第一名時,你更不好受。
當你們有類似想法時,不妨摸摸自己的右肩,看看上頭是不是站了個小人,正用它的手遮住你的眼睛。如果有,請狠狠趕走它。
這是差點被人當成祭品扔到河里的老板娘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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