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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克紹箕裘(十)-《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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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江府華亭縣沈家坊

    因沈家宗房、三房、四房、九房都在辦喪事,一眼望去,滿目素白,即使坐在距離不算太近的鴻運客棧,也能遙遙聽到那些僧道金鐃銅鈸葦管竹笙之聲。

    沈瑞望著窗外,坊間雖有幾處店鋪宅子帶著明顯的火燒痕跡,亦有掛白的人家,但總體來說大多鋪面都在開門經營,街上人來人往,與往昔并無太大不同。

    比起上次“倭禍”之后滿目瘡痍的情景,那真是好上太多了。

    說起來,都要感謝眼前這人,只是……

    沈瑞收回視線,嘆了口氣,道:“您急得什么?太冒險了。如今各地都在戒備著?!?

    他這剛到松江沒多久,就被陸三郎請來了這邊,還是太引人注意了。

    若是等他這邊事兒安排得差不多,往陸家道謝時再相見,就毫無痕跡了。

    對面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滿臉褶皺,身形佝僂,說是百歲都有人信。

    那人張口卻是聲音洪亮,絲毫沒有老態:“沒有急事也不會這會兒來找你,就是怕路上找你讓人看出端倪,才拖到這會兒。”

    他頓了頓,忽正色道:“阿山可著性子,下手沒個輕重,我已罰過他了,你多包涵。”

    此人正是九頭蛟的大當家,沈瑞的親生舅舅,孟聰。

    沈瑞忍不住揉起額頭來,嘆道:“這事兒從根子上論,真得謝謝康四當家。他那些行事,雖是……總歸是為了沈家好的?!?

    就是手段太血腥了些,把幾位上了年紀的族老都嚇病了,便是沈琴這樣年輕的也連著做了多日噩夢,私下與沈瑞說,陸三郎做事是真利索,就是心太狠了,以后打起交道來還是要防備一二的。

    沈瑞卻沒法與他說,哪里是陸三郎想那般,那是窮兇極惡九頭蛟的手段,只怕陸三郎也被嚇個夠嗆。

    自山東開海后,九頭蛟便暗地里同陸家合作,明面的海貿、暗地的走私統統都有。

    陸家山東的聯系人是陸十六郎,松江這邊便是陸三郎,而九頭蛟方面則是孟聰的心腹四當家康阿山。

    陸家并不知道孟聰與沈瑞的關系,只知道在登州時沈瑞曾與九頭蛟孟九當家達成協議,用朝廷水師戰艦幫著他在內訌中占了上風,成為大龍頭,獨霸了大明往倭國的海路。

    之后大明往倭國去的船只都由九頭蛟保護,抽一兩成份子,水師對九頭蛟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既是朝廷都能幫孟大龍頭,又有沈瑞從中牽線搭橋,陸家自沒有什么懼怕的。遂這么多年一直合作下來,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次陸家商船回來松江,同樣是康阿山帶著船隊混在其中,準備在松江采買一番。

    恰恰,就遇到了沈琦的管家來求援。

    都是海上掙命的漢子,下手狠辣自不必提,尤其康阿山最是知道朝廷對通匪刑罰有多重,更勿論還可能涉及從逆,便毫不留情的將喊出投降話語的沈源、勾結歹人的瓊哥兒、小榆哥統統殺了,宗祠里那些鄱陽湖水寇更是一個不留。

    事后統統推到那些水寇身上,這仨沈家人就從同伙變成了受害人。

    沈家此次大張旗鼓辦喪事,也是為了掩蓋一二。

    只是小棟哥、小樺哥的事寧藩那邊知道的人太多了,是不可能瞞的。

    好在小樺哥殺了小棟哥,還在歹人刀口下救下了沈理和沈流,后來又領著冒充陸家水手護衛的九頭蛟協助官兵剿滅了外頭劫掠松江的鄱陽湖水寇,算是戴罪立功。

    又有幼年被綁、母親妹妹落入敵手被脅迫等因素,想來小樺哥的性命當是能保全,亦不會以從逆論罪牽累五房。

    而小棟哥雖罪無可恕,但沈珹沈珺都不曾從逆,反而揭發立了大功,宗房非但不會有罪,還能有個大義滅親的名聲。

    小棟哥的尸身已被仵作驗過又記錄在案,允許家人領走。宗房領了便在公共墳地埋了,并沒有入沈家祖墳,這次辦的也只是沈海喪事。

    小樺哥則被關在府衙大牢里。當然,有沈家在,他也不會受罪。

    “阿山與我說了,小樺哥這小子真是天生吃海上飯的啊,”孟聰眼里放光,笑道:“沒事兒,要是朝廷判他死罪,我就用人將他替出來,往后跟著我,我看沒幾年就能給九頭蛟作當家的了!哈哈哈哈?!?

    他那邊笑得開懷,沈瑞卻黑了臉,“免談免談!我不會讓他干這行,更不可能讓他判死罪!”

    孟聰咂著嘴,搖頭不已:“多好的苗子!可惜了,可惜了!”又問,“聽說他手上是有人命案子的,還是殺官的,最少也是個流放吧?你就舍得他流放三千里?”

    沈瑞忍不住瞪他,“您老人家省省吧!”

    頓了頓才嘆道:“我見過小樺哥了,也同琦二哥談過了。小樺哥的意思是,流放便流放,他想去西北或者遼東,有戰事,肯拼,便有立功脫罪的一日,將來,未必沒有前程?!?

    孟聰忍不住插口喝彩道:“是個有骨氣的有血性的好兒郎!”如此就越發覺得可惜了,眼巴巴瞅著沈瑞。

    沈瑞道:“遼東沈家有產業也有一支族人在那邊,且與登州海路相通,頗為便宜。西北有趙弘沛,有馬市,也不是不能經營。琦二哥說,無論小樺哥去了哪兒,他都帶著妻女一道去?!?

    沈琦是堅定的表示一家人再不要分開。

    其實,也是怕蔣氏母女被擄多年,再回來松江不免有風言風語,他不介意,卻也不想妻女受委屈。

    杏姐兒也大了,該到說人家的年紀,他固然樂意養閨女一輩子,可也盼著女兒能得良人有個好歸宿。

    對小樺哥,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更希望自己這個父親能為他做些什么。

    故此才有一家子跟著小樺哥走這個決定。

    孟聰點了點頭,道:“琦哥兒也是有擔當的好漢?!?

    沈瑞長長嘆了口氣,這么多年,蔣氏母子三人受苦,沈琦何嘗不是煎熬,這苦難的一家人,如今總算團聚了。

    那便由他們吧,遼東也好西北也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可能為他們提供個好環境。

    卻聽得孟聰忽然道:“流放還有個地方你可想過?瓊州?!?

    沈瑞一愣,瓊州?海南島!

    “圖大娘這幾年雖不往北邊來了,卻占著琉球,不時往南海去,遲早是個禍害。”

    孟聰道,“九頭蛟已在萬州、崖州都有經營,還有幾處水寨。小樺哥這孩子,真個是天生該吃這碗飯,去了瓊州,那就是蛟龍入?!?

    見沈瑞若有所思,他便又加了籌碼,“你不是缺糧?南邊兒那么多島那么多國,弄不來糧?糧還是次要的,那寶石香料……你想想當年鄭爺爺下南洋回來,多少好東西……”

    沈瑞還真動心了,大明缺糧?。?

    在登州時候他騰挪著,又是吃山又是吃海,還靠著遼東,他覺得還是能填飽百姓肚皮的,并沒有糧食危機迫在眉睫之感。

    這次到了河南,是真覺得太缺糧了!

    他朝宗藩動手,很大程度上也是想從他們手里摳糧食出來。

    民以食為天,他有再多再多的想法,搜羅再多再多的能人,就“缺糧”這絆馬索一橫,大明也奔騰不起來。

    海南島啊海南島,一年三熟!又是育種的好地方!

    更勿論,還有南洋那片廣闊天地!

    還有,更遠的航線,更大的海貿市場……

    “你想想,你再想想……”孟聰口沫橫飛的游說著。

    忽聽沈瑞道:“好,我會仔細想想?!?

    “呃,你答應了?”孟聰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了,追問道:“你真應了?”

    “應什么!那是我說讓他去他就去了的?!”沈瑞不由好氣又好笑,道:“您老人家總得容我回去仔細思量思量,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他得回去和沈理、和幕僚們仔細商量清楚,也得問過沈琦以及小樺哥的意見。

    孟聰哈哈一笑,道:“容,怎么不容。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他一時高興起來,又干了兩盅酒,道:“這倒是意外之喜,本來是要同你說……”

    說著一拍大腿,懊喪道:“嘿,我真是老了,原是要說正事兒都忘了。”

    沈瑞也是納悶,這是要說什么急事兒?

    孟聰神情鄭重道:“康阿山這小子就是一根筋,不走腦子,他不該把沈源弄死。”

    沈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舅,這話可不像你老人家能說出來的!你那巴不得沈源早些死的心思可都寫在臉上了!

    對于沈源,沈瑞是真沒一丁點兒感情了。

    沈源死了,沈瑞什么什么傷心難過啊那都是不存在的,要說高興呢,也談不上。

    就像是聽著不相干的人,道一句“哦,這人死了”,如此而已。

    盡管作為生身父親,沈源這禍害做了什么還是有可能成為一些人攻訐沈瑞的理由。

    但沈瑞走到今天這步,是真不怕這些了。

    要說甩包袱,還是沈瑾會有甩包袱的感覺吧。

    雖然,這次沈源的死又坑了沈瑾一回。

    此番沈珹也丁憂,但好歹先前立了功,盡管封賞還沒下來,可三年后起復,也不會是原地不動。

    而沈瑾,壽寧侯一直在給他謀通政司的位置來著,原本都打點得差不多了,卻因為寧藩那造反口號,這事兒被迫擱淺了。

    后小皇帝借著“緩和母子關系”的由頭,朝壽寧侯要了一大筆御駕親征經費。

    銀子到手了,小皇帝就賞了個甜棗,口頭許了沈瑾的官兒,只說親征回來就下旨——

    結果,沈瑾這就又丁憂了。

    壽寧侯簡直氣炸了肺,三年后誰知道皇上還認不認呢!而且,這都幾回了!一給女婿謀官,他就丁憂!

    不管壽寧侯那邊怎么跳腳罵,沈瑾總歸是擺脫了沈源這個隨時可能惹禍的定時炸彈了。

    孟聰既提了,沈瑞也沒法就說康阿山如何或是沈源該不該死,只能擺擺手道:“您這么說,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孟聰卻不是要他回什么,而是道:“那人死不足惜,但他死了,就要和你娘合葬……”

    沈瑞唉了一聲,甥舅倆,真是想一塊去了,他也不樂意!

    但時下,他就是想出天大的理由來,也不可能讓原配兩夫妻不合葬。

    要是在現代,骨灰盒一包悄然換個地方也沒人知道。

    可這是大明,孫氏下葬時是棺木,是尸身。

    昔年三太爺是決意與父親與松江這邊決裂,才能刨開生母的墳將尸骸焚作骨灰帶走,而今沈瑞卻是沒有任何理由刨墳焚尸的。

    “這事兒容我琢磨琢磨,盡快想個法子……”沈瑞道。

    好在沈瑾還沒回來,沈源且還要停上些時日,一時半會兒不會下葬,時間還是有的。

    孟聰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來:“你娘到底沒白疼你一場!”

    “這就是我要與你說的急事?!彼麥惤诵熬司瞬粫心銥殡y的,我已經把你娘帶出來了?!?

    “?。?!”沈瑞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追問,“什么?你說什么?”

    “是趁著那天松江府大亂,我帶人去將你娘換了個棺木帶出來的。就是當時著急,沒顧上掃尾?!?

    “陰宅外頭沒大動,一打眼兒是看不出來的,只是怕那個庶出的小子回來籌備他爹入土的事,起墳并骨時再看破了,鬧將起來,總歸不好?!?

    孟聰道,“所以先與你說說,這兩日松江府安定下來,沈家又有白事,西山墳塋那邊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我的人不好再進去布置,就得你安排人拾掇后續了。還有……”

    他看著這肖似妹妹的外甥,嘆了口氣,道:“我原想帶她去海外的。但,到底是你娘,她怕也是舍不得你的,便叫她留在義父身邊,也享一享兒子供奉的香火。我能把她帶去京城,但在義父身邊落葬,就得你來想法子了。”

    萬沒想到孟聰來了這么一手。

    沈瑞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下是真接不上話來了。

    好半晌才喃喃道:“如此……也好?!?

    *

    七月二十,寧王朱宸濠被生擒。

    從六月十四殺朝廷命官造反始,到被生擒日止,不過短短三十六日。

    這場籌謀十余年,發動軍、匪近十萬,一開始就攻陷了九江、南康等數城,震動大江南北、聲勢浩大的謀反,就這么宣告破產了。

    卻是志得意滿的寧王在安慶遇上了王守仁親率的南京水師,自是一場慘敗。

    然后又驚聞南昌失守,乃是南贛巡撫蔣昇帶領數位指揮使匯合浙西閩北剿匪大軍,一舉攻下內里空虛的南昌城。

    寧王不肯再聽“國師”李真人勸阻,立刻要班師回救南昌,更想立時登基稱帝,改元順德,割據一方。

    王守仁豈肯讓他就這么跑了,自是率大軍緊追不舍。

    而寧藩軍隊又在回師路上兜頭遇上蔣壑、高文虎部大軍。

    蔣壑在湖廣剿匪多年,亦是深諳水戰,叛軍再次慘敗。

    隨后王守仁追兵趕到,雙方聯合,叛軍再無退路,最終寧藩被生擒,叛亂告終。

    然雖則寧王被擒,但他帶來的亂子并沒有立時就平息。

    與安化王奪邊軍不同,寧王是養了私兵又養匪寇,這么多年又靠著金錢收買了不少各地官員、鎮守內官。

    這些人為朝廷帶來了不少麻煩。

    如鎮守浙江太監畢真,寧王出銀子將他從江西活動去了浙江,這廝甫一到浙就大撒銀錢,厚賞諸衛所官軍,籠絡人心。

    又以操練為由,打造盔甲,收買糧米,為寧藩籌備軍資。

    寧王造反后,畢真積極響應,公然宣稱寧王世子要取浙江了,又收攏了杭州城各門鑰匙在手中,還下令浙江都司調發官兵,致使城中軍民驚懼奔走,官員人人自危,三司擁兵自衛。

    南京城也同樣有人造謠生事,喊什么迎接圣主,好在有武靖伯趙承慶守備南京,反應及時,沒引起太大混亂。

    而沿江、沿海像松江這樣富庶之地被劫掠的州縣也不在少數。

    如先前沈珺所報,寧藩養了許多小棟哥這樣的富家子弟,就是要將他們背后的家族當錢袋子。

    寧王在六月十五就封了閔廿四、凌十一、吳十三等等江洋大盜為指揮使,讓他們帶人四處攻打府縣劫掠船只軍需。

    這些人決定不了大局,但對于一地的破壞力是巨大的。

    尤其在聽聞寧王失敗后,這些匪寇潰散逃匿,繼續為禍地方,后續的追捕也將是個大工程。

    松江這邊,沈珹和沈瑾都回來奔喪了,離著最近的沈珺卻是遲遲未歸,便是因著他現下跟在蔣昇身邊,憑借在江西多年的積累,協助清理逆藩余黨、剿滅逃竄匪寇。

    叛亂平息、寧王被擒的消息是七月底送到壽哥手上的。

    彼時,壽哥已在南直隸境內徐州府了——他此番是真奔著親征來的,盼著有仗打,一路根本不曾游玩,真真是催著趕著急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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