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開春之后沒多久,我沒有想到林覺水會再回來,那天我和宋余杭他們一起里應(yīng)外合搗毀了一個販毒窩點……” 林又元把那天的事記得清清楚楚的。 *** 人抓到關(guān)進(jìn)局子里之后,宋亦武找到了他當(dāng)時的頂頭上司,給人遞了一根煙。 “李隊,你看,小林都當(dāng)了這么久的線人了,也蠻危險的,跟著弟兄們一起出生入死,不如就吸收進(jìn)來,剛好咱們也缺人手?!? 上級領(lǐng)導(dǎo)瞥了一眼那劣質(zhì)香煙沒接,又給推了回來,皮笑肉不笑。 “不是我不想吸收,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家庭成分不好,我也勸你一句,當(dāng)線人可以,別跟他走的太近了?!? 趙俊峰在旁聽著,捏緊了手中的文件,冷不丁來了一句。 “這都過去多久的事了,再說他爸爸……” 話音未落,被人拿文件夾呼了一下腦殼,上面的金屬夾砸在腦門上,通紅一片。 “上級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別忘了是誰把你特招進(jìn)來的,還不干活去!” 趙俊峰把掉落在地上的紙張一一撿了起來收拾好,紅著眼睛抱走了。 林又元在公安局門口等了半天,總算見著他們出來了,把煙一扔:“怎樣?” 宋亦武沉默半晌,拍拍他的肩:“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爭取讓你見你爸和你哥一面?!? 林又元知道,他入警隊的事多半是沒戲了,少年抹了一下臉,轉(zhuǎn)過身去平復(fù)心緒。 “大元……”宋亦武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林又元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卻又瞥見了趙俊峰臉上的印子。 “你這怎么弄的?” 趙俊峰往后退了兩步,摸了一下,磕磕絆絆的:“沒、沒事……” 他們那個上司專門欺負(fù)底層小警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林又元勃然大怒,就要往里沖:“我艸他媽的!” 趙俊峰攔腰把人抱?。骸靶×指?,別去,別去,他不待見我,不關(guān)你的事!” 宋亦武也過來扯他:“行了行了,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我一定想辦法幫你,你在這鬧下去也沒什么用,走吧走吧,今天剛發(fā)工資,叫上悅悅,咱們下館子去!” *** “那頓飯還沒吃完,林覺水就帶著我父親的尸首回來了,因為他還是戴罪之身,所以喪事也未能大操大辦,和我媽一起,埋在了亂葬崗里……” 彼時的林又元看著他掘起一鏟子土揚(yáng)在了棺材上,紅著眼眶惡狠狠撲上去打了他一拳。 “你還回來干什么?!你不是說……不是說最長不超過三個月,還要帶著我和媽去上海的嗎?不是說你在里面會好好照顧爸的嗎?啊?!” 林覺水穿一身純黑的中山裝,頭發(fā)剪短了些,看起來比以前瘦了,被打的偏過頭去。 蘇悅一把把人扶?。骸按笤性捄煤谜f別打人……” 林覺水回頭看了這個女孩子一眼,漆黑的瞳仁在雨水的淬煉下愈發(fā)驚心動魄。 和林又元放蕩不羈的性格氣質(zhì)不同,林覺水蒼白著唇,發(fā)絲被雨水澆濕了,整個人帶著一股文質(zhì)彬彬的脆弱,很容易就能激起人的保護(hù)欲。 蘇悅被他眼中的死氣沉沉驚了一下。 林覺水回過神,勉強(qiáng)笑了笑:“沒事,謝謝,你……你叫……” “我叫蘇悅?!? 當(dāng)時一心沉浸在悲傷里的林又元其實并沒有意識到,他纏了蘇悅很久,蘇悅也沒有主動告訴過她的名字,而她和林覺水,不過才見第一次面而已。 宋亦武也上前來拉他:“大元,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讓伯父入土為安吧?!? 趙俊峰已經(jīng)撿起了倒地的鐵鍬開始干活,悶頭往坑里填著土。 雨越下越大,林又元跪在泥濘里叫了最后一聲爸。 那聲音是如此撕心裂肺,就連蘇悅都忍不住背過身去抹了眼淚。 當(dāng)晚,林覺水帶他回了新的住處。 林又元抱著自己那床破破爛爛的被子。 林覺水替他鋪好床鋪,又拿雞毛撣子撣了撣灰:“你住的那地下室我瞧了,陰天下雨四處漏水,沒法住,你先在這里將就一晚上,明早咱們啟程去上海?!? 林又元環(huán)視著這雕花門窗:“這是你的宅子?” 林覺水收拾東西的手一怔,沒回頭:“一個同學(xué)的,借著住幾天。你也別光站著,那桌上有給你買的吃食,還有幾件新衣服,試試看合不合身……” 林又元靜靜看著他:“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林覺水依舊沒回頭,替他鋪著枕頭:“這我當(dāng)然知道,不合身的話咱們再改?!? 林又元把被子一扔,攥上他的衣領(lǐng):“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別跟我裝蒜,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爸又是怎么死的?!你下獄之后我也去求過你的同學(xué),人家避如蛇蝎,又是誰這么好心借你宅子???啊?!” 林覺水垂著腦袋任由他發(fā)脾氣不答。 林又元把人搡開,抓起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就扔在了地上,東西散落了一地,從油紙袋里滾出了幾塊糕點。 “還有這些東西,你一個剛出獄的人,哪來的錢?說啊!你給我說清楚!” 林又元知道他的脾氣,不愿意開口的話,把人打死都沒用。 良久的對峙之后,他抱起自己的臟被子轉(zhuǎn)身摔門而去:“不干不凈的東西,我不要?!? 他走之后,林覺水慢慢蹲下來,從地上撿起滾落的糕點,輕輕放進(jìn)嘴里,嘗了一口。 半晌,搖頭笑了。 “呵,果真是長大了,只是這脾氣,還是一點沒變?!? 第二天,一行四人在江邊碰頭。 宋亦武遞了一壇劣質(zhì)白酒給他:“這么說,你要去上海了?” 林又元抿了一口,嗆得說不出話來,一轉(zhuǎn)頭,幾個人都齊刷刷看著他。 他受不了這眼神,連連擺手:“哎哎哎,干嘛啊,不是早就受不了我這臭脾氣了嗎?再說了,我去上海能干嘛啊,上海又沒有……” 他一邊說著,嗓音低下來,看了一眼蘇悅又收回視線,抿了一口燒酒,順手把瓶子遞給趙俊峰。 他們幾個人都窮,即使是幾毛一塊的劣質(zhì)白酒也買不起人手一壇。 趙俊峰仗著年紀(jì)小,回回喝得最多,這回卻擺擺手:“不了,身上有傷,不喝了,給亦武哥?!? 林又元瞇起眸子:“你們那個混蛋上司又打你了?” 宋亦武接過來灌了一口遞回給他。 “仗著自己市里有親戚,他就會欺負(fù)新人。” 趙俊峰委屈地紅了眼,卻又抹抹臉,努力揚(yáng)起一個微笑:“算了,畢竟是他把我提拔上來的,忍忍熬到轉(zhuǎn)正就好了?!? 很多時候,我們信奉的人生條例不過是“算了”和“忍忍”,想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命運(yùn)卻從來不會給你后退的機(jī)會。 那之后不久,林覺水再一次找到了他。 “真的不跟我去上海嗎?” 林又元正忙著把貨車上的飲料卸下來,脖子上掛著一塊白毛巾:“不去?!? “那你留在這里,難道是想打一輩子零工嗎?” 林又元被他給氣笑了,把手里的箱子重重往車廂里一放:“爸媽尸骨未寒,你就這么著急離開他們?” 林覺水舔舔唇,辯解:“我當(dāng)然不是,江城是咱們的家,遲早還會再回來的?!? 林又元轉(zhuǎn)身繼續(xù)卸貨,咬牙:“你總算是說了句人話,不是遲早是一直,爸死得不明不白,媽也急火攻心去了,我得留下來,替他們討回個公道?!? 林覺水跟著他走,嘴皮子都快說干了。 “你留下來可以,我不強(qiáng)求你跟我走,問題是你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還要過多久,我給你找了份工作,在公社里……” 林又元搬著貨箱撞開他:“我樂意,爺上一天班歇一天,還有比這個更輕松的嗎?” 林覺水站到一邊去,看著他忙碌:“是為了你那幾個朋友嗎?” 林又元身形一頓,把貨箱放在了車廂里,拿毛巾擦了擦汗,終于開口叫了他第一聲哥。 “你就別管我了,我不是以前那個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要糖吃的跟屁蟲了,你要去上海就去,我留在江城?!? 最終,林覺水也沒能回上海,他回不去了,因為父親的事,學(xué)院對他下了處理決定,開除了學(xué)籍。 彼時的林又元因為這件事,對他始終懷有一絲歉疚之意。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來林覺水選擇留下來不是因為無法繼續(xù)學(xué)業(yè),也不是為了陪他這個唯一的弟弟,而是另有難言之隱。 *** 林覺水下獄后不久,他那個有錢的同學(xué)就找到了他。 “一張配方,換一條命,值,你覺得呢?研究可以再做,人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化工專業(yè)出身的林覺水當(dāng)然知道他在說些什么,那是他的心血,他的畢業(yè)設(shè)計,如果能成功研發(fā)出藥物可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之亦能害人無數(shù)。 他咬牙:“你做夢。” 同學(xué)透過柵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離去:“沒關(guān)系,我有的是時間等你考慮清楚,就是不知道,你那年邁的父親,流落街頭的母親和弟弟,等不等的起?!? 向來溫文爾雅的人紅著眼瘋了一般撲了上去,透過柵欄伸長了手臂嘶吼著。 趕來的衛(wèi)兵一槍托把人砸了回去。 如他所說,他年邁的雙親果真沒有等到他回去的那一天。 林覺水沖出牢房的時候已經(jīng)遲了。 “犯人勞改的時候不小心被從山上滾落的石頭砸到了頭,搶救無效去世?!? 醫(yī)生的嘴一張一翕。 一個兩鬢斑白,已到花甲之年的老人,竟然還會在大冬天里安排去山上挖礦采石的繁重工作,這不是勞改,這是殺人。 林覺水抱著他瘦得脫了形,已經(jīng)變得冰冷的身體嚎啕大哭著。 “你出去吧。”他的同學(xué)吩咐道。 “是?!贬t(yī)生恭敬地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掩上了門。 男人遞過來一串鑰匙:“房子在東大門街三號,錢已經(jīng)給司機(jī)了,他一會轉(zhuǎn)交給你,回去看看你弟弟吧?!? 林覺水豁地一下轉(zhuǎn)過頭來,咬著牙。 “你們……你們要那配方干什么?”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是發(fā)財?shù)纳?,對了,我會派人‘保護(hù)’你的,制備過程中若有什么特殊情況,還得請你多多指教啊?!? *** “當(dāng)然,彼時的我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和毒販達(dá)成了交易,他作為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能選擇留在江城,我自然是很開心的。” 在短暫的悲傷憤慨過后,林覺水的出現(xiàn),甚至讓他有了一絲家的感覺。 兩兄弟還像以前一樣喝酒劃拳,關(guān)系好到能睡同一個被窩。 蘇悅想著他們兩個以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都不會做飯,便常來給他們送些吃的,后來慢慢地,包括與宋亦武等人的聚會地點也變成了東大門的宅子。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畢竟還要生活。 林覺水學(xué)著做飯,蘇悅在廚房里當(dāng)師傅并掌勺,看著他有模有樣地切辣椒。 “想不到你學(xué)的還挺快?!? 林覺水把切好的辣椒放進(jìn)碗里:“學(xué)會了你也能少跑幾趟,大元晚上收工回來也能吃上一口熱飯菜。” 蘇悅便笑:“你對他倒是挺好的?!? 林覺水苦笑,拿起細(xì)嘴油壺往鍋里倒油。 “是放這么多嗎?沒法子,誰叫他是我弟弟呢,爹娘不在,我更應(yīng)該承擔(dān)起……” 蘇悅從灶臺前添好柴火站了起來:“哎,等下——” 她話音未落,還有水漬未干透的鍋里滋地一下冒出了白煙。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