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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青萍之末(7)-《我親愛的法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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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又元接著道:“至今想來,雖然窮困潦倒,但那仍是一段很快樂的日子。在一次街頭斗毆中,我身受重傷,被宋余杭的父親宋亦武撿了回去,送到了醫院里,在那里,我結識了你的母親,當時的她在中心醫院里做一名普通的護士……”

    ***

    “十三床,傷口拆線啦,回去之后記得三天以內暫時不要沾水,有不舒服及時來就診。”

    護士說著,輕輕按住了他的腦袋,把纏在上面的紗布拆了下來。

    離得近,林又元看見她胸牌上寫著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蘇悅。

    亦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自從林家失勢后,圍著他轉的那些鶯鶯燕燕都銷聲匿跡了,他再也未曾近過女色。

    少年咽了口唾沫,心猿意馬的,又說了幾句渾話調戲人家,惹得小護士面紅耳赤,把紗布往托盤里一扔扭頭就走了。

    “護士長,十三床那個病人又……”

    “嗐,那人啊,出了名的潑皮無賴,警察都管不了,趕緊讓他出院走吧。”

    聽著一簾之隔醫務人員的小聲抱怨,林又元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把剛剛從小護士身上順來的錢包裝進了兜里。

    不多時,還是那個小護士進來。

    “手續辦好了,你可以走了。”

    林又元一瘸一拐下地,走出病房大門,末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多嘴問了一句。

    “那我的醫藥費呢?”

    小護士沒好氣地道:“那天送你來的那位警官交了。”

    林又元頓時一陣后槽牙疼。

    “喏,就是那位。”

    宋亦武還穿著他那套黃不黃綠不綠的制服,手里拿了個筆記本往過來走。

    林又元扶著墻和他擦肩而過:“別以為你給我墊付了醫藥費,我就會感激你,這錢是你自愿給我的,我才不會還給你呢。”

    宋亦武停下腳步,哭笑不得,當然還記得不久前他在警察局里吆五喝六的那一幕。

    他也因此挨了訓,不過年輕人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心胸豁達,人也敞亮。

    “不要你還,但是當時打架的那幾個人還沒落網,需要你協助調查。”

    話音未落,林又元已扶著墻走遠了。

    警官搖搖頭,筆記本在掌心里拍了兩下。小護士見真的是他,迎上來,面色喜悅。

    “警察同志,我們科室商量過了,這錢也不能要您的,還給您退回去。”

    宋亦武擺手往后退:“不成不成,看病哪有不出醫藥費的……”

    蘇悅這才想起來自己的錢包,伸手一摸兜,沒了,頓時面如土色。

    “錢……錢……錢沒了……”

    宋亦武眉頭一皺:“沒事不著急,慢慢說怎么回事?”

    小護士結結巴巴地:“我……我一上午都在醫院沒出去過……錢包就放在右側兜里,里面還有其他同事的捐款,要一起退給您的……”

    宋亦武用牙齒咬開了筆帽,一邊聽一邊記:“從早上到現在接觸了哪些人?尤其是能和你近距離接觸的,外人。”

    小護士聽他說著,突然想起方才她給病人換藥時,林又元趴在她胸前,手也不安分。

    她還以為是在揩油,誰知道是……

    小姑娘漲紅了臉,宋亦武也看著身后的走廊,想著剛剛走過去的那個背影,猛地把筆記本一合,拔腿就跑。

    “抓小偷啦!”

    蘇悅也跟在身后狂奔,張嘴就喊。

    林又元聽見身后的動靜,連滾帶爬跑下樓梯,摔倒在醫院門口,爬起來就往前沖。

    到底是個有傷在身的人,跑出去沒多遠,就被人摁倒在了花壇邊上。

    宋亦武從他手里奪過了錢包,交給一旁的護士:“拿來吧你,看看,有沒有少什么東西?”

    說是錢包,就是手工縫制的絨布袋子。

    蘇悅捧著這有些破舊臟兮兮的布包,拉開了系帶,喜極而泣。

    錢都在,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一張二寸照片也沒丟,那是她媽媽唯一的一張遺像。

    小姑娘拿起來看了又看,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塵,這才又裝了進去。

    “一分都沒丟,謝謝您,宋警官。”

    宋亦武把人拷起來:“我說你啊,一天天地不務正業,不是偷雞摸狗就是持械斗毆,干這些能填飽你的肚子嗎?啊?”

    彼時少年已經落魄,頭發亂成雞窩,結成一綹一綹的,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入院時的病號服,短了一大截,露出長滿凍瘡的手和腳脖子,因為長期不洗澡,渾身上下也散發出了一股難聞的氣味。

    林又元紅著眼睛咆哮:“要你管!你他媽算是哪根蔥……”

    他話還未說完,一輛豪車停在院門口。

    富二代打開車門,扶著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女人走了出來,正是那位梨園戲子。

    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女人有些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

    男人把煙頭扔到了他頭上:“喲,這不是我們江城市赫赫有名的林二少,林公子嗎?怎么也淪落到了這步田地了?還叫人拿手銬拷住了,嘖嘖嘖,實在是可憐。”

    “只是不知道這回,你爸你哥還會不會為你出頭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林又元心中就涌起滔天恨意,氣血翻涌,掙扎著往過去爬,目呲欲裂。

    “是……是你陷害我爸,我哥呢?!我哥怎么還不回來?!”

    “那誰知道呢?興許是死了吧,不過,這又關我什么事呢?”男人說著,蹲下身來,拍了拍宋亦武的肩膀。

    “我說警官,這人可有前科,父兄至今還在審查中,可不能掉以輕心,得好好查,查好了加官進爵,前途……”

    他話音未落,那小姑娘噔噔噔跑了過來,眼睛鼓得溜圓,臉上略有一絲氣憤。

    “他有前科不代表他現在犯了法,今天這事是你誤會了,錢包還在,他沒偷,你要是把他弄進去,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那就是你犯法!”

    小姑娘說這話完全是因為想到了自己含冤而死的母親,同仇敵愾罷了。

    林又元卻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愿意替他說話。

    他愣了愣,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在那一瞬間里,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讓他的心為之一震。

    大概年少的時候,對一個人表達謝意和喜歡的方式,總是拙劣和小心翼翼的。

    林又元開始惦記起她,時不時流竄在市中心醫院附近,等著她下班,再默默陪著人走上一段路。

    “你干嘛老跟著我?!”女孩子氣憤。

    林又元吊兒郎當地笑:“我也住這附近啊。”

    “你放屁,宋警官說你根本就不住這兒,你再不走我報警了。”

    林又元咬牙切齒,媽的,又是他,陰魂不散,攪人姻緣。

    “那我從前不住這兒,不代表我以后不住這兒,法律沒說不讓人搬家吧。”

    林又元染著一頭黃毛,噙著煙,斜著眼笑,擋去了她的去路。

    小護士一腳跺在他的腳背上,拿包拍開他,繼續往前走:“無賴,流氓!”

    林又元把煙舉起來看著她的背影笑得邪性:“哎,流氓喜歡你啊,怎么樣,考慮一下?”

    那人已一溜煙沒影了。

    林又元把抽完的煙扔在地上,這才扭頭離開。

    那之后又過了不久。

    一個下著雨的深夜。

    蘇悅照常下班,他沒再跟來了。

    女孩子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在回家途中遇見持刀劫匪,危急關頭,是林又元沖出來制服了歹徒,宋亦武接到群眾報警后,把人一起帶回了派出所里。

    女孩子坐在里面做筆錄。

    宋亦武給他倒了一杯水,往里望了一眼,努努嘴。

    “難得你小子進局子不是因為偷雞摸狗,怎么,喜歡她啊?”

    林又元把紙杯一叼,抿了口水,窩在椅子上坐沒個坐像,站沒個站像的。

    “放屁,我會喜歡她?老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啊?”

    宋亦武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實說,如果真的想追女孩的話,你這個樣子,又沒份正經工作,不行。”

    林又元嘀咕:“老子怎么了,老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鐵門咣當一聲響。

    女孩子出來了。

    林又元余光瞥到,趕忙把紙杯放下,呲溜一下站了起來。

    宋亦武送他們到門口:“最近轄區里流竄著一個盜竊團伙,你們小心點,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他把名片一人遞了一張,后面這話卻是沖著林又元說的。

    “要是有什么線索,也可以找我。”

    畢竟他混跡在市井街巷,三教九流都有接觸,消息來源也廣。

    林又元拿著這名片,翻來覆去看了一眼,依舊是沒個正行:“怎么,幫警察同志抓到罪犯的話,有什么獎勵嗎?”

    宋亦武微微一笑:“既然是通緝,提供線索人能順利抓住,自然是有賞金的。”

    出了派出所大門,林又元就大搖大擺走在了前面,彼時夜空又開始飄起毛毛雨。

    他抬頭望了一眼,就被一把傘遮住了。

    女孩子遞過來一方藍色手帕:“這個,給你,擦擦吧。”

    林又元抹了一把額上的傷口,指尖有血,他笑笑:“不用……”

    話音未落,柔軟的布料已經塞進了他手里。

    女孩子臉色微紅:“今天的事,謝謝你。”

    那是林又元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一個好人的喜悅。

    少年眉眼彎起,卻又不想讓她看的太明顯,拼命扼制住臉上的笑意,扭頭就走。

    “哼,不用謝,我說了我家也住那邊,不過是路過,舉手之勞罷了。”

    “雨下大了,我先送你回去吧。”女孩子捏著傘柄,和他同路。

    林又元兩手插兜盯著面前的水洼濺起雨滴:“哪有女人送男人回家的道理,你先回吧,我自己走。”

    “不成,你身上有傷,發炎了怎么辦?”

    林又元眉頭一皺,把傘從她手里搶過來:“哪那么多廢話,帶路,我先送你回去,這傘我再拿走,改天還你。”

    ***

    “那之后,我、宋亦武、你媽媽,三個人就成了好朋友,后來又加入進來一個趙俊峰,彼時的他剛入職,因為是農村出身的緣故,性格木訥不怎么愛說話,作為老宋搭檔的他,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幾次,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在他緩慢的陳述里,林厭仿佛也能看見那段充滿歡笑、血與淚的歲月。

    林又元用混跡在市井街巷里打探來的消息,幫他們甚至是警方抓捕了很多通緝犯、盜竊團伙、殺人犯等。

    他這樣游走在黑白兩道,自然不招人待見,時常被打得遍體鱗傷。

    不過也只有在受傷的時候,才會得到某些特殊待遇。

    不上夜班的時候,幾個人會在蘇悅家碰頭,拎幾瓶酒,湊錢買些肉菜,由她下廚做一頓酒菜。

    幾個人圍著飯桌喝酒劃拳,就連性格最內向的趙俊峰往往也喝得面紅耳赤。

    蘇悅系著圍裙在灶臺邊忙活,土灶煙氣熏天,鍋碗瓢盆叮咣作響,她切一大把辣椒和蔥花,趁著油熱一股腦倒了進去,一邊被嗆得捂著嘴咳嗽一邊上菜,有鹵肉、雞腿、還有滿滿一盤河蝦,琳瑯滿目擺在桌上。

    “喲,不錯啊,今天居然有蝦,說,你是不是又漲工資啦?”林又元剛捻起一只,還沒塞進嘴里,就被人拿筷子拍掉了。

    “去去去,你身上有傷,不能吃蝦,吃點素的,專門給你燉的蘿卜湯。”

    蘇悅把一大盆湯菜擺上了桌。

    宋亦武點了一根煙笑道:“蘇悅說的對,你還是少吃為妙,回頭又發起來。還不是過年,那點兒津貼發了,想著吃點好的,犒勞犒勞大家。”

    趙俊峰拿手抓了只蝦進碗里,大快朵頤,直看的他口水直流。

    “一大早,我跟武哥去農貿市場買的,新鮮,好吃,悅悅手藝真不錯!”

    林又元咬牙切齒,拿筷子敲他的手:“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給我留一點!”

    蘇悅從廚房端菜,踹了他一腳。

    “就知道欺負人家老實人,喝你的湯!”

    林又元不情不愿坐回來,半晌,又擠眉弄眼的:“哎,你把工資都花在請我們吃飯上了,哪來的錢娶老婆啊?”

    宋亦武也老大不小了,家里人正操心這事呢。

    他把煙摁熄在桌上,拿鞋底抽他:“吃你的飯,少說兩句行不行?”

    他倆一個追一個逃,趙俊峰也被迫加入了戰局,一屋子人鬧成一團的時候。

    蘇悅手一指窗外:“看,放煙花了!”

    幾個大男孩呼啦啦跑上了天臺。

    蘇悅家住在江邊,是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那個時候的江邊不像現在早就建成了江景房,動輒貴得令人咋舌,住在這里的都是漁民或者窮人。她的媽媽原先在村里的小學教書,和林又元的父親一樣,被關進去審查,結果再也沒能放出來。

    至于她的父親,一次打漁的時候失足落水,被撈起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纏滿了漁網。

    自那時候起,蘇悅就再也沒離開過這里,她一直守著這棟老房子,等著爸爸媽媽,魂兮歸來。

    幾個人趴在生銹的欄桿邊上,腳下漁村里沒亮幾盞燈,偶爾響起幾聲狗叫。

    巷子里幾個小孩成群結隊推著鐵環跑過,隔壁的男人在罵自己的老婆。

    不遠處亮著燈的一間屋子里放著黑白彩電,隱約傳來嗯嗯啊啊的聲音。

    江面上傳來悠長的汽笛聲。

    焰火升上了夜空,照的對岸燈火輝煌,宛若白晝。那里已經有了高樓大廈,那是富人們住的地方,和這里天壤之別,也是林又元從前的家。

    少年看著看著眼眶微濕,他把酒瓶一砸,伸手指向老天爺。

    “我,林又元,一定會有錢的!!!”

    蘇悅也迎著風,學著他的模樣吼:“我,蘇悅,一定會有一段好姻緣的!!!”

    宋亦武把手指放在唇邊,打了個呼哨:“我,宋亦武,一定要當一個好警察!!!”

    趙俊峰撓了撓腦袋:“我……我沒什么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家人都平平安安。”

    彼時少年們相識于微末,幾個孤單又脆弱的靈魂逐漸靠攏,在那一瞬間,他們每個人看著對方通紅的臉,都覺得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1967年的那個冬夜,曾站在天臺上,對著江水和焰火許愿的少年們,最終都得償所愿,卻也都違背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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