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風(fēng)姿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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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遠記得那一日的景象。
在那一天之前,他是一國之君,雖然僅是一個幾百里的小國,但在這數(shù)百里地內(nèi),他呼一諾百,令出莫不遵從,玉帛子女,予與予求,自出生那刻起便圍繞在富貴之中,這樣的生活似乎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直到那天來臨,叛軍忽然發(fā)難,以破竹之勢攻破王宮大門,將一切化為火海,他立刻判斷出大勢已去,而就在那一刻,他做了魔鬼的決定。
祖先傳下來的開國神器,真龍寶劍,歷來便是正統(tǒng)王權(quán)的證明,也是叛軍勢在必得的目標之一。
他將之托付給長女,囑咐其攜劍突圍而出,而他,卻在眾人皆以為他將死守王宮、以身殉國之際,偷偷自地道逃出王宮,趁著所有敵軍注意力都被女兒引去的當(dāng)口,離開國境,安然脫險。
途中,幾遭敵軍追趕,他甚至把向來疼愛的二女兒推下車,一面加快速度,一面制造混亂。
就這樣,當(dāng)叛軍首腦氣至跳腳,他終于成功脫逃了,在犧牲數(shù)百條人命以后。
這些犧牲,他認為都是有代價的。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隨枯,何況是一國興復(fù)大業(yè)。
王權(quán)證明只是表面,王國的主體僅在國王,只要國王還在,就有復(fù)國的一天,至于什么父女親情更是不足道也,大丈夫為成大事,什么也可舍棄,倘若拘泥于俗子情愛,那如何有重奪帝位的一天!
所以,從頭到尾,他從來沒有后悔過。
然而,從那一晚后,他沒有一天能睡好覺。
每每躺下,腦海里總是出現(xiàn)一片火紅光景,在燒得通紅的夜晚里,有士兵們的呼喊、有尸體的焦臭、有令人戰(zhàn)栗的殺伐之氣、有嬪妃臨死前的哭喊,還有她,一抹鮮紅色的凄厲身影。
她不可能還活著了。
那一天,把真龍寶劍交給她時,他就有這個想法,事后,一如所料,她和妹妹一起被叛軍俘虜。
兩個美貌少女,又兼有王族身份,落入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匪中,那還有什么好下場,只知道,在那無比瘋狂的一晚后,她們從此就沒了消息。
她應(yīng)該是死了吧!
不能確定這個答案,成了他心里一個日重一日的負擔(dān)。
從很久以前,他就害怕這個大女兒,她聰明機敏,個性剛烈,處處不讓須眉,武學(xué)上的造詣,更是遠遠超過了他這個安于逸樂的父親。
她侍奉父母極孝,他卻不知怎地極怕這個女兒,只是從來想不出理由。
而現(xiàn)在,理由出現(xiàn)了,一旦她未死,想通所有關(guān)節(jié),是怎也不可能放過他這個父親的。
那樣的怨恨,那樣的背叛,她會為所有的亡魂,要回這筆血帳。
所以她非死不可。
他時時刻刻都在打聽她的下落,旁人都以為他是關(guān)心女兒,不錯,他是關(guān)心女兒,除非確定她死,否則縱使他重奪帝位,亦永難安心。
他甚至不斷隱姓埋名,除了躲避叛軍追蹤,更在躲避她,如果她不死,定會天涯海角地追覓他的形跡,倘若當(dāng)真給她發(fā)現(xiàn)……
可是,饒是如此,他還是躲不過。
每個夜里,那個手持長劍的厲紅身影,劍尖滴著血淚,總是令他在滿身大汗中醒來,一年來,他的精神已在崩潰邊緣。
而現(xiàn)在,她回來了。
那天在那個渾小子的背上,盡管形貌已經(jīng)大改,他還是一眼就把她給認出來了。
是她,絕對是她,她當(dāng)真從地獄里回來了。
無怪兩個無名小子能屢壞自己大事,她天生便是自己的魔星,但教她一日不死,他今生今世寢食難安。
夢里,重復(fù)的戲碼再度上演,銀白色的劍光,鮮紅的血,冰冷的劍尖,又刺進了他的胸膛。
“啊!!!”慘叫聲中,赤先生滿身大汗地驚醒,當(dāng)瞥清眼前空無一物,他野獸般的嚎叫。
“去找她…給我把她找出來…碎尸萬段……碎尸萬段啊……”
為什么?
為什么你不能放我好好入睡……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七月三十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
“喂!怎么養(yǎng)寵物是這么困難的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這只特別一點吧!”
在一間中等民房內(nèi),蘭斯洛、小草癱坐在地上,看著一片凌亂的屋子,兩人的臉上,除了因連續(xù)熬夜,所產(chǎn)生的黑眼圈外,盡是疲憊。
打從十多天前,從地下倉庫領(lǐng)回了楓兒,兩人的日子便再也不得安寧,看似健康的楓兒,在進屋后不到兩個時辰,忽然歇斯底里的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小草診斷的結(jié)果,令兩人不約而同的破口大罵,早有傳言,紅樓為了控制旗下女子的行動,會對她們施打毒品,想不到楓兒也是犧牲者。
蘭斯洛當(dāng)機立斷,馬上有了決定。
第一,楓兒不能這樣被控制下去;第二,蘭斯洛沒有毒品可供施打,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所以,最后的結(jié)論,便是要幫楓兒戒毒。
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靠著小草精于醫(yī)理,到藥店配了幾服靜心、清血的藥物,給楓兒按時飲下;戒毒的時間按照估計,約莫需要十來天,為防止楓兒在半昏迷時,亂撕亂咬,只得用兒臂般粗的鐵鏈,將之鎖在墻角,否則以她獸人的臂力,力大無窮,一但發(fā)起狂來,誰擋得住。
這十多天的日子并不好過,為了要照顧楓兒,兩人可說是寸步不離,連紫鈺那邊也沒時間去,讓蘭斯洛整日對空長吁短嘆,最慘的,還是小草,盡管蘭斯洛誤當(dāng)她是男性,但楓兒的便溺處理,卻得由小草一手包辦,原因無他,“因為你是兔子,兔子不會對女性有不規(guī)矩的動作。”
這便是蘭斯洛的理由。
就這樣,小草當(dāng)起了保姆的工作,好在她本就是女兒身,做此工作,也是公道,只是,以她公主之尊,平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今日居然落得如此下場,慘喔!
不過,在這段時間,也讓小草看到了蘭斯洛的另外一面,由于荒謬的“父親作用”,每當(dāng)楓兒熬不住痛苦,哭鬧不休的當(dāng)口,蘭斯洛就會在一旁,用樹葉卷成直笛,“咽嗚咽嗚”
地吹起來,隨著笛聲悠揚在每一個角落,楓兒會停下動作,宛如子女向父親撒嬌一般,輕輕依偎在蘭斯洛的身畔,沉沉睡去。
沉浸在笛聲中的蘭斯洛,表情會特別的溫柔,那種安靜平和的微笑,常看得小草呆呆出神,“在這個男人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呢?”
對于能夠進一步,靠近這個問題的答案,小草感到高興,雖然也不免有幾分傷心,因為讓蘭斯洛表露出這一面的,并不是自己。
十余天的日子,轉(zhuǎn)眼即逝,楓兒體內(nèi)的毒素,已經(jīng)清除的差不多,今夜便是最后關(guān)鍵,只要能熬過今晚,楓兒便從此擺脫毒品的控制了。
為了防止楓兒在激動下,誤咬舌頭,所以,她口內(nèi)被安置了一團毛巾,雙手也被緊緊綁起。
為了怕有什么變故,自晌午開始,蘭斯洛便一步也不敢離開,雖說獸人的體質(zhì),與人類大同小異,但還是有所不同的,而會動腦筋幫獸人戒毒的,大概除了蘭斯洛,也不會有別人去做,所以,在毒素漸漸減輕的當(dāng)口,確實有可能發(fā)生什么讓人意想不到的突變。
再者,負責(zé)診斷的小草,在每日金針拔毒的過程中,亦發(fā)覺楓兒體內(nèi),除了麻藥的毒性外,另有一種不知名的詭異毒素,它膠繚深纏于腑臟、血液之間,驅(qū)之不去,教小草束手無策,是以用藥時分外小心,以免藥性互沖,造成慘劇。
太陽西下,微星漸升,逐漸回復(fù)生氣的楓兒,安靜的睡倒,呼吸勻稱,該是無大礙了。
得以喘一口氣的小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想找根柱子靠著睡,一瞥眼,看見蘭斯洛倒在院子的槐樹下,呼呼大睡。
捉弄心起,小草折了根草管,悄聲走近蘭斯洛,很小心、很小心地,把草端放在蘭斯洛的鼻間,搔來搔去。
“哈…哈…”
蘭斯洛涎著臉,睡得香甜,盡管小草百般逗弄,但沉醉于夢鄉(xiāng)的蘭斯洛,確實是具有豬玀般的特質(zhì),天塌下來當(dāng)被蓋,每當(dāng)鼻頭感到騷癢,蘭斯洛就翻身側(cè)睡,繼續(xù)打呼,渾若無事。
“可惡,就不信弄不醒你。”
小草頑心大起,跟著蘭斯洛,轉(zhuǎn)東轉(zhuǎn)西的。
“啊!”
一聲驚呼,卻是蘭斯洛不耐騷擾,發(fā)動奇襲,一個側(cè)身,翻至小草腿上,當(dāng)作枕頭,舒舒服服地大睡起來。
帶著幾許見腆,小草芙蓉也似的嬌顏,綻放出凄清的笑容。
輕輕將蘭斯洛的大頭扶正,溫柔地替他把蓬草般的亂發(fā),一根一根的梳理。
“你啊,真是個笨東西,都看不出來,真是沒用的家伙。”
話意雖然在責(zé)怪,語氣卻是輕柔呢喃。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小草有了窺看心上人睡臉的嗜好,睡著的蘭斯洛,臉上一片祥和,完全不見白日的莽撞樣。
“我這樣幫你整理,像不像你妻子啊!”小草溫言笑著,“娶到我啊,是你的福氣唷,小草人又聰明,又能干,女孩子會做的事,她一件也不少,長的不壞,身材也很好,你不覺得自己撿了大便宜嗎?”
這樣的話,一般所謂的淑女,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但是小草不同,她一向認為,勇于向心上人表達愛意,并不是錯事,誰說求婚時候,捧花跪地的,一定要是男方。
切身的幸福,只有自己才能爭取。
但是,自己真的能有幸福嗎?
若是莉雅的身分揭曉,所要面對的,決不只是蘭斯洛的反應(yīng)這么簡單。
拋棄女王的地位,置所有人期盼于不顧,對雷因斯。蒂倫王國而言,莉雅無疑是千古罪人。
莉雅尚不敢做到這樣的地步,目前,她只能用小草的身分,暫時欺騙自己,讓自己藉此可以不去面對,莉雅本應(yīng)面對的一切。
一但身分被揭穿,無論面對是怎樣的殘局,也不管圣力能否使用,莉雅都不得不回去,擔(dān)起她非擔(dān)起不可的責(zé)任,屆時,就算與蘭斯洛的感情再好,也只有分離一途。
那么,說出自己是女兒身與否,又有何意義?
唉!過往看民間的傳奇小說,總覺得里面的女主角太疑太傻,只會一味祈求命運的施舍,不會為自己爭取幸福,哪知事到臨頭,方曉其中甘苦,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世間造物弄人,竟是一應(yīng)若斯。
蘭斯洛在夢里,覺得身體顛來覆去,頗不舒服,猛地張眼一看,大聲慘叫,連滾帶爬,瞬間竄出十丈以外。
“你……你想做什么?可別以為大家熟,我……本大爺不來你們那一套的。”
心驚膽顫地作了宣告,發(fā)覺小草低著頭,纖瘦的身子微微抽動,沒有反應(yīng),蘭斯洛大著膽子,緩步走近。
“你在干什么啊……咦!你在哭什么?”
“沒……沒有。”怕蘭斯洛察覺,小草趕忙抹去眼角的淚水,強擠出一個笑臉,“哪里有,是你自己眼花,看錯了吧!”
“會嗎?你的眼睛快比猴子屁股還要紅,還說沒有。”
“喔!那是剛剛被沙子吹進眼里,所以流了幾滴眼淚,已經(jīng)沒事了。”
雖然是老掉牙的理由,對付蘭斯洛這樣的粗枝大葉,卻很足夠,他嘴里咕囔幾句,把這件事拋諸腦后。
兩人坐了下來,開始閑聊。
小草為了轉(zhuǎn)移蘭斯洛的注意力,設(shè)法開了個話題。
“怎么你還會吹奏草笛啊?”
“喔!那個東西,是我以前閑著沒事干的時候,跟老頭子學(xué)來的。”蘭斯洛笑道:“很方便,折片樹葉,就可以當(dāng)草笛,走到哪里,吹到哪里。”
“挺有意思的,改天教我吹好不好。”
為了與心上人能有可以共同分享的回憶,小草向來很努力。
“教你啊!唔……雖然你是笨了點,但是有我這位名師在此,應(yīng)該是沒問題。”
蘭斯洛自信滿滿的說著,邊說,腦里靈光一閃,“喂!你不是會作曲子嗎?幫我想條曲子,看看能不能打動紫鈺小姐。”
“真是三句不離本行。”
小草心中,暗罵對方不解風(fēng)情,但卻無意拒絕,稍稍想了想,舉起手掌,打著拍子,輕輕哼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雖只有寥寥數(shù)句,但在清亮的嗓音襯托下,卻是悅耳動聽。
那本是絹之國的四言詩歌,是該國士人必讀的經(jīng)籍,在風(fēng)之大陸上,流傳不廣,但以紫鈺的才識,必然識得,蘭斯洛偶然奏出,或可收得奇兵之效。
“嗯……聽不懂。”蘭斯洛一臉迷惘,“什么斑鳩、九官鳥,文謅謅的,能不能換一條啊!”
小草笑了起來,“你的紫鈺小姐,學(xué)識淵博,不是一般的膚淺女子,市井小調(diào),怎入她法眼,便是時下流行的吟唱,人家也只覺得俗氣,不用這條曲子,她哪會放在眼里。”
“說的也是。”
“詩的意思,是一個少男,對一名少女心懷思慕,想要努力的追求她。很適合你,來試試看吧!”
不知為什么,小草心底,隱隱有個期望,即使有生之年難以做到,但是,她希望有一天,蘭斯洛能對自己唱起這首曲子。
對命運之神來說,這樣的想法,算不算奢求呢。
“關(guān)關(guān)……”
蘭斯洛張口欲唱,卻被房內(nèi)的巨響所打斷,回看屋里,原本安睡的楓兒,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猛力掙脫身上的鐵鏈。
閑情逸致全消,兩人急奔入屋內(nèi),采取對策。
“小心啊!趕快抓住楓兒,別讓她亂動,熬過今晚,她就沒事了。”
小草取出了金針,想暫時麻痹楓兒的行動機能,但卻因目標不停扭動,為了怕針給折斷在體內(nèi),而遲遲不敢下手。
“你說的倒是很容易,她力氣比三個大男人還大,怎么抓啊!”
負責(zé)穩(wěn)住楓兒的蘭斯洛,因為面臨超乎想像的怪力,叫苦連天,在幾次嘗試失敗后,他給那極為強壯的軀體一撞,跌至墻角,頭暈眼花。
“楓兒不是很愛聽你吹草笛嗎?你試著吹吹看,緩和她的情緒。”
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聽到小草建言,想起最后法寶的蘭斯洛,正要取出葉笛,卻看見楓兒在一輪緊掙后,猛一用力,吐出了口里幾成稀爛的毛巾。
“不要。”
護口的毛巾消失,楓兒癲狂之下,竟用力咬向舌頭,小草為之驚呼出聲。
危急之際,一只厚實有力的手臂,及時伸至楓兒嘴畔,挽救了她的生命。
手臂的主人卻不好過,獸齒尖銳無比,猛噬之下,皮開肉綻,大量的鮮血,噴泉般地涌出,還虧得是這條手臂特別結(jié)實,否則當(dāng)場便要壯士斷腕。
“大哥。”
眼見蘭斯洛受傷,小草心急如焚,哪管對方是什么人,便要將針扎入楓兒的面部要害,令她松口。
“不要亂來。”
蘭斯洛皺著眉頭,他愛逞英雄,卻不愛充英雄,手腕上陣陣劇痛,幾乎疼得他想大叫,但是既然決心救人,便得有始有終。
用左手制止了小草,蘭斯洛無視右手的疼痛,像個兄長般的拍拍楓兒的頭,低聲道:“你要咬,就用力咬著,高興的話,就送條手臂給你,但是不許亂動,絕對不許。”
說著,用左手取出草笛,低聲吹奏起來。
低沉卻嘹亮的笛音,忽高忽低,隨著乾爽夜風(fēng),鋪灑了一地清涼。
蘭斯洛僅能用左臂,加上本身的技巧并不純熟,所以聽來頗為生澀。
但是,在笨拙的背后,有種太古的清新、純樸感情,不經(jīng)意地流瀉出來,那像是參天密林的風(fēng)嘯,像是山澗清溪的飛瀑,像是絕壁古洞的猿鳴,更像是繁空閃爍的星語。
那種感情,就像是一個人,在滿身疲憊之后,回到母親懷中的舒適、安心,沒有任何的作偽,也找不到半點虛假,可以讓你完全地放松,閉眼長眠。
從笛聲奏出的那一刻起,楓兒就沉靜下來,默默聆聽,原本慌亂、兇暴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安詳,回復(fù)了翡翠般的碧綠。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楓兒,小草亦然。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的眼中,滿是淚水。
不是悲傷,沒有哀痛,而是一種超乎于其上的感情。
在音樂的鑒賞里,音質(zhì)、音色之上,還有音品,此刻的小草,便是為那偉大的音品,而深深感動。
在那未臻成熟的笛音里,小草聽到了歷史的詩歌,大地的傳言,那是種無法修飾,純純天然的聲音。
在這一刻,她有些明白了,為什么楓兒會對蘭斯洛的笛聲,如此醉然,這或許是因為他倆同來自山林,那種屬于大地的頻率,讓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心靈相同,而也在這一刻,小草對培育蘭斯洛的老師,感謝他培養(yǎng)出了這樣的一個好學(xué)生。
笛聲高鳴一陣后,不弄半分花俏,靜靜的收尾。
“喂!你們還呆在那里干什么,看戲啊!還不快幫我止血,本大爺快要昏過去了。”
確定局勢已經(jīng)可以控制,蘭斯洛從楓兒的口里抽回右手,卻看見兩個人呆若木雞,不禁皺眉罵道。
“啊!對…對不起。”
小草從音樂的震撼中醒來,看到蘭斯半身是血,差沒又要翻白眼。
“干什么,沒看過血啊!大驚小怪。”
蘭斯洛平日流血受傷,早已習(xí)慣,這點小傷,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失血頗多,有些頭暈?zāi)X脹。
“一點小傷就把你嚇成這樣,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小草低聲回嘴。
“你說什么?”
“我什么都沒說,擦藥,擦藥吧。”
取出應(yīng)用物品,以俐落的手法,先止血,上藥,再裹上繃帶,所有的動作還不到一分鐘,長期跟在蘭斯洛身邊,小草的護理實習(xí),進步的讓人咋舌。
一旁的楓兒,看著兩人忙來忙去,感到好奇,奈何身體被捆,動彈不得,滾到蘭斯洛身旁。
“哎呀!笨貓,不要在這個時候過來……”
“大哥,你不要亂動,傷口又裂開了。”
“還舔,你還舔,今晚所有的事,都是給你搞出來的。”
“我叫你不要動,你沒聽見是不是,再這樣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哎呀……”
“喵喵喵……”
在一團嘻笑怒罵聲中,另一個黎明重新到來,感受著暖和的晨光,似乎可以讓人相信,所有的煩惱憂愁,即將被驅(qū)除一空。
煩惱憂愁被驅(qū)除一空,去騙鬼吧。
看著天邊金色的晨曦,紫鈺幽幽嘆了口氣。
算起來該有十四天了,打從十四天前,那活寶二人組,險象環(huán)生地脫身之后,就未曾再進落瓊小筑一步了。
負責(zé)暗中保安的紫鈺,自然沒有怠忽職守,她派遣兩名得力仆從,日夜暗中看護,一有動靜,立刻回報,她會在最短時間內(nèi),趕到現(xiàn)場。
這樣的安排,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了,只是,或許自己太閑了吧!居然會想念起那兩個人。
連續(xù)多日的共聚,使屋子里面生氣蓬勃,打打鬧鬧慣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笑料,有些時候,只要想起來,就會有種微笑的沖動。
哪知幾日不見,竟然懷念起他們來,真是奇怪。
紫鈺不諱言,蘭斯洛、小草是對很好的朋友,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也不會有冷清,只是……
唉!
為什么,時至今日,還會對“朋友”兩字,有種莫名的悸動呢?
這么多年,自己不都是這么一個人地走過來了嗎?
失去父母的悲哀,沒有知心友伴的寂寞,不得不獨處的凄涼,早就把她訓(xùn)練成這冷清自若,傲視一切的孤僻個性。
既然,過去是這么走過來;未來,當(dāng)然也要這樣走下去。
這是自己早已認清,無法更改的命運。
怎知會遇上這兩個克星,在不知不覺間,與自己分享了家人般的溫暖,把原本冰冷的心壁,漸漸融化。
這幾天,獨坐小樓的紫鈺,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嘗過暖陽,方知寒冰酷冷;享有溫馨,更覺寂寞難耐啊!
真是可笑,一直以來,她總把蘭斯洛當(dāng)成使喚的小丑,跟左跟右的無聊家伙,總是看不起他,鄙視他。
卻又怎想的到,幾日不見,襲上心頭的孤寂,竟是如此之深,偶爾回過頭,想確認某人的身影,卻只是令她更加寂寞。
仔細回想,紫鈺露出了微笑,看蘭斯洛與人動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盡管武功拙劣,常常連打帶跑,十分狼狽,但是,那個時候的蘭斯洛,意氣飛揚,自有股難得的男子英氣,使人心折,那是種極難見于世俗,真正的英雄氣概。
更糟的是,那日蘭斯洛所執(zhí)著的為人道理,越是日久,咀嚼的滋味,越是深刻,而那張只會傻笑的蠢臉,卻是隨著時間飛逝,而越益清晰,茶余飯后,打坐練功,那幅笑容,總是不自主地浮現(xiàn)眼前。
是誰多事惹相思,惹來相思,又怨相思。
紫鈺不認為,自己會動心于人間情愛,只是,又是什么呢?
這幾日,總是聽見婢女們竊竊私語,擔(dān)心小姐的心事……
唉!
怎會弄至如斯田地啊!
為了今后起見,正確的作法,是完全保持公務(wù)的態(tài)度,視他們?yōu)槿蝿?wù)中的對象,不再有其他牽扯,這對雙方而言,都應(yīng)是再好不過的,然而……
思量良久,紫鈺喚來婢女,下了乘車出門的命令。
“小草,為什么我會覺得,你長的像只熊貓呢?”
“彼此,彼此,大哥,你現(xiàn)在的尊容,也像頭貓熊。”
蘭斯洛、小草睡眼惺忪,兩雙黑眼圈,彼此對望。
饒是蘭斯洛精力旺盛,連續(xù)幾天勞累熬夜,卻也禁受不住,在熬過最后一晚之后,爬回了幾天不見的床,狠狠地趴下去,呼聲大作。
小草則是連舉步的力氣都沒有了,隨便找了把椅子,還沒來得及爬上去,整個人癱在地上,昏死過去了。
快樂的夢鄉(xiāng)之旅,沒能持續(xù)太久,小草便被拉回現(xiàn)世界,正確的說法,是被踢回,因為蘭斯洛在久叫失敗,用力踐踏無效后,索性一腳把小草踢到院子,用水潑醒。
把人弄醒還不算,蘭斯洛差點把小草剝光,押去清洗儀容,嚇得小草在尖叫中,跑得飛快,一分半鐘內(nèi)完成所有內(nèi)務(wù)工作,再創(chuàng)記錄新高。
叫人起床的理由很簡單,因為耽誤多天,沒有去參拜紫鈺小姐,蘭斯洛焦心不已,生恐有情敵出現(xiàn),是以沒睡滿四個鐘頭,便要拖著小草登門拜訪。
“讓我睡…讓我睡…”
“不要睡了,大好人生,你不覺得應(yīng)該做點更有意義的事嗎?”
“追女孩子是你的事,為什么要把我拉起來。”小草勉強撐著眼皮,搖搖欲墜的說著。
“這個嘛……因為我們是兩兄弟,你年紀輕,對追女孩子沒經(jīng)驗,所以你兄長我要示范給你看,讓你日后進退有據(jù)。”
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會緊張,蘭斯洛硬是想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個理由太假,我不接受。”
小草勉強擠出個笑容,命令道:“楓兒,去舔他。”
“喂!不要亂來啊……你這招…實在太毒了。”
看見蘭斯被追的滿場跑,雖是疲憊,小草仍開心的哈哈大笑。
這幾天以來,楓兒的親匿親舔,是蘭斯洛的夢魘,不知怎地,他對這種過度的肢體接觸,又不敢出手推開,只有逃跑一途了。
“喂!為什么她只會追我,不會追你啊!”
“喔!誰教當(dāng)初人家大姑娘睜眼的時候,大爺您剛好站在她眼前,她當(dāng)你是主人,當(dāng)然與你比較親啊!”
小草的話并沒錯,楓兒的脾氣,就寵物而言,可說是極端孤僻,很難與人親近,除了蘭斯洛之外,對每個靠近的生物,都懷著深深的戒備,就連小草自己,也花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才能讓她安心靠近,在此之前,小草身上摔傷兩處,咬傷一處。
“楓兒,不要鬧了,回我這邊來。”
雖然與蘭斯洛親匿,但因為負起教養(yǎng)工作的是小草,日子一久,楓兒反而對小草的命令最習(xí)慣,聽到命令,立刻飛撲回小草懷里。
“乖乖趴好,不要亂動。”
小草順著體毛的紋路,楓兒舒服地喵喵叫。
把毒癮戒除的楓兒,臉色雖然還有些憔悴,但毛發(fā)膚色,卻泛著健康的光澤,只要再調(diào)養(yǎng)個一段時間。
她趴在小草膝上,清理毛發(fā),整體來說,楓兒的外表極為秀美,倘若換上禮服,施以妝飾,一點都不比人類的美女遜色。
小草心底,有個疑問,這些天以來,楓兒的行動,完全像個獸類,雖然說,獸人族的智商,彼此之間相差懸殊,不可一概而論,但是由楓兒對人類語言的靈敏度來看,應(yīng)該并非天生就是如此的。
比較高層的獸人,會站立,會說人言,也能做深度的思考,除了外觀上的差別,與人類并無二異。
楓兒對人類語言的理解度很高,應(yīng)該是屬于這一類的種族,那么,為什么她的舉動,會與普通的牲畜無異呢?
洗腦的手續(xù),相當(dāng)危險,一個差錯,就是爆腦而亡,而且就算成功,也會對腦部組織造成傷害,照這樣看來,楓兒是因為被洗腦,才導(dǎo)致智能退化,如同獸類。
腦部損傷,治愈極難,小草自問沒有這種能力,心想,將來定要尋訪名醫(yī),盡力醫(yī)治,讓楓兒回復(fù)洗腦以前的智力,重獲過去的回憶,這才不枉彼此相識一場。
“看起來還真像是你的大女兒。”
小草的外貌俊秀,也是賞心悅目,兩個湊在一起,是幕足以稱為名畫的風(fēng)景,只是,看到這幕光景的蘭斯洛,忽然有這樣的古怪想法。
“這么說很不公平喔!”
手上的動作未停,小草反駁道:“當(dāng)初是你的意思,把她帶回來養(yǎng)的,怎么工作全是我在作呢?”
“我負責(zé)決策,你負責(zé)實行嘛!”
蘭斯洛看了看天空,日正當(dāng)中,“時間剛好,現(xiàn)在去,恰好可與紫鈺小姐共進午餐。”
“其實呢?你大可不必急著去。”小草笑的有點詭異,“欲速則不達,物極必反,你連續(xù)幾天不去,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喔!”
“什么意思?”
蘭斯洛聽的滿頭霧水。
“沒有什么意思。”小草笑道:“只是,如果你肯再多挨幾日,說不定人家會主動登門拜訪喔!”
“開什么玩笑。”蘭斯洛不信道:“紫鈺小姐難得出門,怎么可能會主動來這里,這種事,就像是期望天上無故掉下美女一樣可笑。”
話方說完,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進來。
“兩位公子在嗎?多日不見,妾身特來拜望。”
“真有你的。”
蘭斯洛大喜過望,丟下一句,匆匆去應(yīng)門。
唉!
這人總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傷透了身旁人的心。
楓兒仰著頭,一點也不明白,劃過姊姊臉上的水珠是什么。
“原來是這樣,難怪多日不見兩位公子的蹤影。”
聽了蘭斯洛雜七雜八的生活簡報后,紫鈺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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