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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知微忍不住一笑，心想這人又轉(zhuǎn)彎抹角調(diào)戲她了，笑道：“殿下真是擅長想象啊。”

    寧弈卻伸手輕輕撫她的臉，問：“不可能么？”

    他語聲低沉，在這秋夜寂靜的帳篷里迤邐如流泉，有微涼的風(fēng)穿入帳篷縫隙，將桌案上的信箋卷起，他用肘尖輕輕壓住。

    鳳知微坐直了身體。

    “十年后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她淺笑，眼睛里卻沒有笑意，難得的多了幾分悵然和迷惘，“也許那時陌路相對，也許只是點(diǎn)頭之交，也許依舊是如今這樣，我在階下拜你，你遠(yuǎn)在階上，也許……也許相逢成仇。”

    最后四個字說出來，兩個人都顫了顫，鳳知微轉(zhuǎn)過臉，寧弈沉默良久，緩緩道：“理由？”

    鳳知微笑道：“我這不是打比方嘛。”

    她抱著孩子站起，道：“我去看看乳娘來了沒。”

    寧弈靜聽著她的步伐遠(yuǎn)去，沉在暈黃光影里的顏容沒有表情，半晌他慢慢移開一直壓著桌案的肘，將那封被壓住的信箋拿起。

    火漆密封，千里加急，另鐫屬于他的情報(bào)司的獨(dú)屬暗記，說明這是一封極其緊要的密信。

    他久久的撫摸著那信，不用翻動，信上的內(nèi)容也已深刻在心。

    良久他將那信舉起，就上燭火。

    暗黃的火苗舔舐著信封，信箋翹卷起灰白的邊緣，落灰簌簌，在桌案上積壓一堆。

    信箋燃盡，蠟燭也將盡，他卻沒有添燭，支肘案前，任黑暗沉沉壓下來。

    良久，不知道在哪里，散出一聲悠悠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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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寧弈那里出來，鳳知微和燕懷石商量，將此次事故中失去父母或親人的孩子，送到燕家開的善堂撫養(yǎng)。

    “這是你燕家收買人心的好機(jī)會。”鳳知微注視著那孩子香甜的吃奶，神情安詳，“南海官民抗拒開辦船舶事務(wù)司，你們世家在這件事里表現(xiàn)出的對立不能說錯，但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展現(xiàn)完你們掌控經(jīng)濟(jì)的能力，便該開始懷柔，一味恃強(qiáng)，只會讓別人抱成團(tuán)警惕你。”

    燕懷石十分贊同，臉上卻有難色，鳳知微問：“怎么？”

    “兩件難事。”燕懷石道，“一是南海百姓民風(fēng)彪悍倔強(qiáng)，多年來對我世家的敵意不是那么容易消散，我們世家開設(shè)的善堂，從來無人問津，寧可去官府排隊(duì)等優(yōu)撫，也不去我們那里。”

    “這個容易，”鳳知微道，“把這個孩子送進(jìn)你們的善堂，連同此次事件中無家可歸的孤兒，百姓經(jīng)過今晚之事，對南海官府定然有不滿之處，你們要善于利用機(jī)會，接下來如何做看你們自己，無論如何先化解戾氣再說，官府要是阻攔，我會替你處理。”

    燕懷石滿懷感激的看著她，半晌道：“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鳳知微一擺手，笑道：“你錯了，其實(shí)當(dāng)初是你幫了我，若不是你，我根本進(jìn)不了青溟書院，也就沒有后來的一連串際遇，在帝京，我和顧兄一切吃穿用度，包括府邸婢仆都是你一手打理，混跡官場后一應(yīng)人情往來，若非你雄厚財(cái)力支撐，也不能如此應(yīng)付裕如，咱們是朋友，就都不必一一數(shù)這些見外了，第二件難事是什么？”

    燕懷石嘆口氣，道：“第二件難事，是我怕有負(fù)你的看重。”

    鳳知微愕然，燕懷石道：“一言難盡，你會知道的……我燕家族老想求見你，你愿意一見么？”

    “好吧。”鳳知微注目他半晌，一笑點(diǎn)頭。

    看著燕懷石匆匆出去，鳳知微皺眉喝了口茶，心想這小子什么難言之隱？懷石這么精明能干，對燕家居功甚偉，誰還能為難他？

    帳簾一掀，魚貫進(jìn)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燕懷石在最前面恭敬的掀開帳門，等所有人進(jìn)來了，再跟在最后進(jìn)入。

    所有人從他身邊過，對他的恭敬坦然接受，包括走在后面幾位看起來和他年紀(jì)輩分相仿的男女都如此。

    鳳知微眉梢一挑，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燕家的長老們，都是今天白天見過鳳知微的，跟在后面的卻是今晚剛過來，由長老帶著拜會欽差大人，此時看見欽差大人這么年輕，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都有些愕然。

    鳳知微感覺到有一雙微帶審視的目光看過來，她挑眉回望，隊(duì)伍最后的那個女子，并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還揚(yáng)臉對她笑笑。

    還真是……不懂規(guī)矩啊。

    鳳知微漠然望著她的笑容，一動不動，那女子怔了怔，笑意僵在臉上，臉皮抖了抖，顯出幾分凜然的怒意。

    “南海燕氏，參見欽差大人，大人金安！”領(lǐng)頭的老者顫顫巍巍行下禮去，其余人也跪了，最后那幾個年輕人互相望一眼，也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跪下。

    鳳知微上前一步將幾位老者扶起，“各位都是前輩耄老，萬萬不可行此大禮。”

    她這里扶幾個老頭子，老頭子們還在遜謝，后面那幾個年輕的已經(jīng)拍拍灰自己站起。

    燕懷石垂著頭，輕手輕腳過來幫鳳知微將老人扶起，道：“太公請安坐，欽差大人很敬老的……”

    他扶著領(lǐng)頭老者的臂，鳳知微注意到那老人手臂一抖，似乎在瞬間想將燕懷石的手拂落，隨即又控制住了自己，先是對她笑了笑表示感謝，隨即便對燕懷石道：“在這里礙手礙腳的，不要惹欽差大人厭煩，還不讓開些。”

    他語氣似乎很平靜，不知情的人還說不定能聽出不見外的親昵，鳳知微卻目光一閃，從這句話里感覺到幾分壓抑著的厭惡。

    那幾個燕家年輕一代互望一眼，似笑非笑。

    燕懷石低低道：“是。”苦澀的退了下去，剛要掀開帳簾，鳳知微突然道：“懷石你往哪去？”

    燕家人都一怔，燕懷石緩緩轉(zhuǎn)身道：“我給大家奉茶去，這里簡慢，沒有仆人……”

    “奉茶也不是你來做。”鳳知微高踞上座，似笑非笑，“和燕家會晤，少了你這個功臣怎么行？過來坐吧。”

    她這句話一出，燕家人又是一怔，領(lǐng)頭燕太公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試探的道：“大人抬愛懷石，是我們燕家的福分，只是這功臣之說，從何說起？”

    鳳知微被問得一愣。

    燕懷石不算你燕家功臣？

    不是燕懷石結(jié)識了自己，你燕家能成為皇商？

    不是燕懷石為自己盡心盡力，自己投桃報(bào)李，你燕家能協(xié)助欽差，總領(lǐng)船舶事務(wù)司開辦事務(wù)，將來得一個可供你們暢通無阻的爵銜？

    但是這話她自己不好出口，只好沉吟的看燕懷石，燕懷石卻在苦笑，鳳知微心中知道不對勁，懷石對經(jīng)商和交際十分精明，在京中混得如魚得水，但是自從回到南海，一開始倒還興高采烈，后來便有些心神不安，往日靈動全失，如今更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時燕太公已經(jīng)道：“燕家蒙大人厚愛，厚賜良多，若非大人，燕家哪里能有今日，草民之孫懷遠(yuǎn)更得大人提攜，得為在京皇商事務(wù)總辦，這番恩德，至今還未面謝……”

    鳳知微越聽越不對勁，懷遠(yuǎn)是誰？

    她記得在京皇商當(dāng)時陛下準(zhǔn)了后，燕家來人辦理相關(guān)事務(wù)，她事忙，沒有問最后報(bào)給戶部的皇商在京代理人到底是誰，按說也不用問，自然是燕懷石，難道并不是這么回事？那燕懷石為什么不說？

    她疑問的目光飄向燕懷石，燕懷石躲開了她的目光。

    “皇商事務(wù)，都是懷石兄弟和本官商議所定，要謝，謝他好了。”鳳知微一揚(yáng)下頜，意有所指。

    “關(guān)他什么事？”燕太公還未說話，坐在最后的那個女子突然冷聲道，“明明是我大哥辦的皇商事務(wù)！”

    “懷瑩！”一個中年男子低聲一喝，“仔細(xì)失禮！”

    那女子一臉憤憤，傲然扭頭。

    鳳知微緩緩放下茶盞。

    她并沒有露出怒氣，也沒有表情，但就是那么淡淡的不說話，四周七八個人都覺得帳篷內(nèi)空氣緊張沉冷下來，原本坐著還算寬敞，忽然便覺得擠，都在不安的動著身子。

    鳳知微一直沉默著，每個人都漸漸露出尷尬之色，有些無措的望著她。

    半晌鳳知微淡淡道：“茶冷了。”

    這是什么意思？被鳳知微的沉默壓迫得正不安的燕家人，聽見這不相干的一句都面面相覷，燕懷石卻已經(jīng)從帳門口的暗影里起身，道：“這里侍候的人不足，我去沏茶。”

    “慢著。”鳳知微笑了笑，道，“你一個大男人，趕著沏茶倒水的做什么？你們燕家南海大族，規(guī)矩謹(jǐn)嚴(yán)，這滿堂男子議事場合，誰該去侍應(yīng)，太公自然明白，不用你操心。”

    燕太公怔了怔，臉色一白，立即道：“是，是老朽失禮，懷瑩，還不給欽差大人和諸位叔伯兄弟張羅茶水去！”

    “我不去！”那女子一昂頭，粉臉氣得煞白，連手指都在顫抖，“我是燕家大小姐，沒有侍候人的事兒！”

    “懷瑩，不得任性！”先前那中年男子再次呵斥，看那容貌應(yīng)該就是燕懷瑩的父親，此時一臉氣急敗壞和后悔之色。

    燕太公也皺著眉，心想聽說欽差大人年輕，帶幾個得意小輩來拜見，說不定年輕人更能說得來，也有套近乎的意思，不想懷瑩平日還好，遇上懷石的事兒便沒了冷靜，這下可怎么收場？

    欽差大人看似年輕，但是可不是自家?guī)讉€孩子好比，白日碼頭大船上那一幕，他也聽說了，能逼得周霸王上船燒火，又豈是尋常人？南海不是沒來過欽差，被周霸王當(dāng)場逼走的也有！

    他腆著老臉，趕緊想打個圓場，鳳知微卻一眼也不看他們，再次端起了茶盞，慢慢吹著茶面的浮沫，吹一口，冷笑一聲。

    這笑得眾人都坐不住，何況大人端茶便是送客，只得起身告辭。

    那女子最先憤然起身，一腳將馬扎踢在一邊，鳳知微撥著茶盞蓋子，淡淡看著，眼神掠過一絲輕蔑。

    燕懷石跟著送他們出去，鳳知微突然道：“懷石你留下。”

    從帳簾的暗影里，她看見燕太公側(cè)身，警告的盯了燕懷石一眼才離開。

    “怎么回事？”鳳知微將茶盞一擱，直入主題。

    燕懷石沉默不語，鳳知微想著剛才那些人的神情語氣，越想越怒，森然道：“不要以為船舶事務(wù)司的事情只能由你們燕家總領(lǐng)，陛下曾許我臨事專決之權(quán)，南海燕陳黃李上官五大世家，哪家都可以！”

    “別！”燕懷石急急道，“他們針對的只是我，對你絕不敢有不敬之心。”

    “針對你什么？你為什么要讓？到底什么事讓他們對你有敵意？”鳳知微目光如針，三個問題緊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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