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早春多潮,時至夜半,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意空蒙,擊落在料峭微寒的枝頭,以及地面上一個個凹凸不平的水洼,窸窸窣窣的響聲如同春蠶啃葉,細細響在耳膜。 一陣冷風吹過頭頂,帶來沁了涼意的寒潮,直到此刻,裴渡才終于猛地一個恍神,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回過神來。 謝小姐……正捧著他的臉。 這里是他生活了將近十年的裴府,裴渡關于這里的所有記憶,全都離不開一次又一次的拔劍、裴風南的冷聲呵斥、與沒有達到那人預期,接受家法時破風而來的長鞭。 但在此時,他和謝小姐在一起。 他們之間的距離格外貼近,淡淡馨香繚繞鼻尖,即便聽她親口說出了“喜歡”,少年仍然心懷茫然。 這份喜悅太炙熱,猝不及防沖進他懷中,美好得猶如假象。 “謝小姐,”裴渡心口緊繃,“當初你……為何會去鬼冢救我?” 這個問題,他曾經問過謝鏡辭。 那時他們兩人還并不熟絡,她聞言一怔,回答得模棱兩可―― 因為就連當時的謝鏡辭本人,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前往鬼冢找他,尤其還是在身體極度虛弱、剛從沉眠中醒來的情況下。 而現在,裴渡想要知道它的答案。 或是說,想做出一個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想向黑氣,或是向自己證明,謝小姐給予的情愫并非是假。 “這種問題,有什么意義嗎?” 黑氣沉默許久,終于冷笑著出聲:“反正她一定會講些漂亮話,什么對你情根深種、命中注定,所以才會那么義無反顧……你分明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何不愿意信我?” 裴渡垂下長睫,沒對它做出回應。 他不知道謝小姐究竟會怎樣回答,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緊張。 “去鬼冢?” 謝鏡辭想了一瞬,沒思考太久,再開口時眼中噙著光,似是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在那之前,我們兩個幾乎沒什么交集,要說什么非你不可,似乎完全沒達到感情那么深的程度。” 她往后退開一些,兩人不再鼻尖對著鼻尖,瞳孔卻仍在對視。 裴渡看見她彎了彎眼睛:“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覺得你曾經救過我的命,品行又那么正直,絕不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或許還有一些惺惺相惜的因素……總而言之,是個稀里糊涂做出來的決定。” 裴渡靜靜望著她,驀地,自眼底浮起一抹笑。 就像是在對那團黑氣說,看吧,她沒有騙我。 “我不是什么慈悲心泛濫的好人,能去鬼冢找你,如今回想起來,自己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謝小姐說到這里,目光驟然一凝,黑如古井的雙眼中暗光浮動,溢出篤定的決意。 在談話的最后,她對裴渡說:“但我現在能明白的是,那是我這一生中,所做過最重要的決定。” 她總是能有辦法,僅僅用上三言兩語,就讓他心神不定。 雋秀的少年終于舒展了眉眼,唇角勾起漂亮弧度。 他愿意相信謝小姐。 倘若因為來歷不明的閑言絮語,就將他們這么多日以來的相處棄于不顧,那他真是糟透了。 “你依附于我,究竟有何目的?” 識海被黑氣下了禁咒,無法在外人面前將它提起,裴渡并無慌亂,沉了氣,在心中對它道:“若是想引我入魔、侵入神識,大可斷了念頭。” 黑氣沒說話。 這是不走的意思。 通常而言,這種修為高深的魔氣要么是先天形成,在魔物匯聚之地歷經千百年的凝煉;要么誕生于大能體內,之后由于某種原因掙脫而出,變為獨立個體。 無論哪一種,都能具備自我意識,由于身無實體,時常徘徊于修士身側,妄圖入侵識海,取而代之。 但這團黑氣很奇怪。 它修為頗高,卻籍籍無名,放眼整個修真界,已經很久沒出現過十惡不赦的邪魔。裴府處處設有結界,比起從外界闖進來,這團黑氣更像是…… 突然之間就出現在他體內。 裴渡莫名有種隱隱的預感,黑氣之所以找上他,或許并不是只想得到一具身體這么簡單。 更何況,它還知道謝小姐的秘密―― 它聲稱謝小姐受了某種力量的強迫,才會對他那樣好,可所謂的“某種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好像已經很晚了。” 謝鏡辭瞥一眼窗外的落雨,摸了把裴渡額頭:“還好不燙。你之前不舒服是吧?明日還要早起,不如早些休息,等著第二日的好戲。” 明天是裴鈺的主場,屆時名門正派齊聚一堂,不僅他,連裴風南和白婉也會面上無光。 風水輪流轉,她爽了。 對裴鈺的公審,定在第二天辰時。 裴府的問劍臺立于后山之巔,寬敞明朗、云霧繚繞,因下著蒙蒙細雨,整個山頭都暈開了層層水氣,雨霧編織成細密巨網,映出遠山蕭瑟,平添寒涼風骨。 四把巨劍石雕分別立于東西南北四面,巍峨高聳,恍恍然有破天之勢,在霧氣里乍一看來,如同四個脊梁高挺的巨人,凜冽非常。 謝鏡辭有靈力護體,并不覺得太冷,抬頭望去,只見一道靈力屏障橫亙于半空,好似鋪開的巨大傘蓋,為眾人擋去雨簾。 問劍臺向來是決斗與審判之地,寬闊的平臺看似不染塵埃,其實不知沾過多少人的鮮血。 她沉默環視四周,忽然想起,當初裴渡受到家法,應該也是在這個地方執行。 那應該是又冷又疼的。 謝鏡辭心下發悶,輕輕用指尖勾住他的手指,引得裴渡身形微頓。 他居然沒有掙脫。 她原本還以為,按照裴渡的性格,定會覺得在大庭廣眾下做這種事不合禮數,一邊拘拘束束地后退,一邊小聲說什么“謝小姐,這里人多”。 謝鏡辭頗有些詫異,迅速抬頭,入眼是少年人線條流暢的下頜與側臉,還有耳根上嫣然的紅。 裴渡紅著臉,嘴角卻是輕勾。 這個人居然在偷偷笑。 似是察覺到這道不加掩飾的視線,他唇邊笑意未退,倉促轉過頭來,一垂眼,就見到身旁的謝小姐挑著眉,滿臉似笑非笑。 嘴角的弧度頓時僵住。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