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其實仔細想想,一切都早有預兆。 比如謝小姐本該與他形同陌路,在昏睡整整一年以后,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前往鬼冢,四處找尋他的蹤跡。 當她俯身伸出右手,緩緩落在他沾滿血污的身體,裴渡緊張到不敢呼吸,心跳劇烈,險些沖破胸膛。 比如在云京城中,他被夢魘所困,置身于滿是殺戮的地獄。 夢里的謝小姐笑得曖昧,仰頭咬上他后頸。她雖然聲稱當時并未入夢,卻在后來不小心說漏了嘴,主動提起“咬脖子的人”。 現在想想,定是她遭受脅迫,在百般不愿的情況下做了那件事,因為不想和他扯上太多關系,便干脆撒了謊,裝作一概不知的模樣。 除此之外,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日里,謝小姐的所為所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在謝小姐心里……他又究竟算是什么? 裴渡不敢繼續往下想。 在渺無盡頭的黑暗里,他拼盡全力追逐了十年,好不容易能抓住那一縷心心念念的光,凝神看去,才發現它早就偷偷溜走,連一瞬都沒在他掌心停留過。 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在自作多情。 多可笑。 那道聲音說,他理應感到憎恨。 可裴渡心中竟沒生出絲毫這樣的念頭,把所有空隙塞到滿滿當當的,唯有懵懵懂懂的悶與澀,以及像刀片劃過一樣,尖銳刺骨的痛。 他本來……就沒有得到那個人垂憐的資格。 那時的他修為盡失、聲名狼藉,因為滿身的傷口,連起身行動都很難。謝小姐帶著他,無異于撞上一個大麻煩。 說不定到頭來,他還要感激那道不知名的強制性力量。倘若沒有它,他必然早就死在了鬼冢某個偏僻的角落,直到臨死之前,都沒辦法見上謝小姐一眼。 這段時間,像是他悄悄偷來的寶藏。 可是在明白真相的那一刻,裴渡還是難以自制地感到難過――他原本以為,謝小姐是當真有一點點喜歡他的。 等任務結束,他會被她拋下嗎? “她從來都沒在意過你。” 那道不明來由的聲音尤在耳邊,竊竊私語:“之所以救你、陪著你、為你療傷,甚至后來的那些親近,都不過是受了某種力量的強制而已――你早就覺得奇怪,只是從沒深入細想過,不是嗎?” 環繞在他身側的黑氣越來越濃。 這股力量竟有種莫名的熟悉,仿佛生來就與裴渡擁有緊密聯系。見他沉默,黑氣發出更加放肆的笑,籠上少年頭頂,一點點滲入。 它想進入他的識海。 在難以忍受的劇痛里,裴渡勉強穩住神識,阻止黑氣的層層進犯。 他不傻,能看出這股力量心懷鬼胎,之所以亂他心神,大抵是想要侵入識海,一旦成功,便能掌控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他不會上鉤。 裴渡的聲線很啞:“你是誰?” “我?我是一個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 黑氣的聲音模模糊糊一團,連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見裴渡有意阻攔自己的侵入,生出幾分不耐煩。 “你不愿讓我進來?” 它語帶嘲弄:“看看你,多可憐。被她玩弄于掌心,還單純地以為得到了真情真心……我能幫你啊。我知道許許多多事情,只要讓我進去,保證能叫謝鏡辭對你死心塌地。” 裴渡咬牙,默念劍訣,試圖將它擊退。 在歸元仙府里,他與莫霄陽都晉升到了元嬰期。從黑氣最初浮現的那一刻起,裴渡便下意識將它驅逐,然而劍意如光,穿過霧氣時,竟被它盡數擋下。 這團黑氣的實力,遠遠凌駕于元嬰之上。 裴渡想不明白它的身份。 “如今的你,定然打不過我。” 黑氣再度抵擋,冷冷哼笑:“我要殺你們,如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只不過嘛――” 它說到這里忽然停下,再沒發出任何聲音。 客房里的燭火跳躍不定,裴渡弓身撐著木桌,十指上骨節分明,因為太過用力,全都泛起毫無血色的白。 周圍的空氣本應凝滯不前,在密閉房間里,燭光卻被風吹得一動。 他聽見木門打開時,所發出的吱呀聲響。 裴渡抬眼,看見滿目慌亂的謝鏡辭。 ……謝小姐。 她匆忙上前,目光落在他蒼白的側臉,緊緊皺了眉:“這是怎么了?” 語氣急切,聽起來不像有假。 這若是從前,裴渡定會毫不猶豫向她靠近,時至此刻,心里卻兀地生出幾分酸澀與茫然。 那聲音的話語仿佛還回蕩在耳邊:“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 從見到謝小姐起,周身劇烈的疼痛就全部消失了。 他無法說出與那團黑氣有關的話,只要稍微動一動這個念頭,識海就會像被生生撕成兩半,吐不出一個字。 疼痛的余潮沖刷在身體各個角落,裴渡脊背用力,試圖讓自己直起身來,待得開口,才發覺嗓音是格外的喑啞:“無礙,謝小姐不用擔心。” 謝鏡辭睜圓眼睛:“明明就有事!你看,都出了這么多汗!” 她在桃花樹下發現了被裴渡掩埋的木盒,心覺有趣,本想來問問他關于曾經的事,沒想到裴渡房間雖然亮著燈,無論怎樣敲門,卻都無人應聲。 他之前就提過,身體有些不舒服。 謝鏡辭心中慌亂,沒做多想破門而入,甫一推開房門,就見到他渾身顫抖的模樣。 這怎能叫她不擔心。 “只是舊傷復發,方才已經不疼了。” 裴渡竭力起身,與她四目相對,眸光微暗。 他說話時伸了手,把靈力匯聚在掌心,虛虛罩住謝鏡辭被水汽打濕的額發:“春夜潮濕,謝小姐莫要受涼。” “你有病啊?” 黑氣已然藏匿行蹤,看不見身影,唯有聲音傳到他耳邊:“她把你當作工具,你渾身上下還沒剩下多少氣力――居然要浪費靈力,只為了把她烘干?你怎么想的?” “一點水而已,沒關系。” 謝鏡辭按下他右手,拿手帕拭去裴渡額上的冷汗:“是什么時候的舊傷?在哪里?等我們明日回到云京,就找個大夫好好療傷。” 她說著正了色,直勾勾盯著他眼睛:“真不疼了?不騙我?” 謝小姐總是能讓他眼底溢出笑意,輕而易舉。 裴渡半垂了眼,溫聲應她:“嗯。謝小姐來這里,所為何事?” 黑氣陰惻惻:“指不定就是有了新任務。” 裴渡沒有理會它。 “我――” 在推開房門之前,謝鏡辭本是滿懷信心,想好了無數套說辭,如今當真面對著裴渡,卻又感到了一絲赧然。 在那個盒子里,他對她的傾慕純粹而熾熱,她看的時候只覺臉紅心跳,倘若開誠布公,毫無保留地攤開…… 裴渡一定會害羞。 他一臉紅,謝鏡辭也必然會跟著手足無措。 但有些事情總要說清。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