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愿以山河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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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須你出戰,你只需往那兒一站,臉皮就厚得可以筑城墻了。”姬越開玩笑居然還懂得拋磚引玉,“保證堅不可摧,十萬大軍也攻不進來。”
他說著,又飲了杯酒。
衛斂看到地上東倒西歪的那些酒壇子,料想他來之前秦王已喝了不少。若秦王醉了,這兒四下無人,他豈不是還要把人背回去?
不行,他不可以,他一點都不想干體力活。
衛斂正要上前奪姬越酒杯讓人別喝,誰知姬越見他要拿酒,反應比他還大:“你不許喝!”
衛斂:“?”
誰要喝了?
衛斂不解,他略一思忖,不去奪秦王手里的酒樽,轉而去拿桌上的酒壇。
總之不能讓秦王再喝了。
姬越如臨大敵,把桌上那壇酒也一把搶過抱進懷里:“別碰!你離它遠點!”
上回衛斂飲一杯,就能醉成那副德性,壓著他壞事做盡。這次若再喝一壇,豈不是把天都要掀了。
姬越再次想象一下那個畫面,陡然一驚,甚至將椅子都拉遠了些。
衛斂:“……”
衛斂做了個“您隨意”的手勢。
姬越生怕衛斂對這些酒再起心思,強調道:“這些都是孤的。你一滴也不許沾。聽見沒有?”
衛斂掃了眼一地的酒壇,誠懇地問:“您不怕醉嗎?”
姬越抱著酒壇:“你懂什么?孤是習武之人,可以用內力蒸發酒液。”
這才是他自稱千杯不醉的底氣。
不然單拼酒力,真一千杯喝下去,他也得倒。
衛斂想了想:“哦。”
你厲害,你好棒。
姬越瞇眼:“你這是什么語氣?你是不是不信?”
衛斂:我不是,我沒有。
姬越把酒壇子往桌上一擱,豪情萬丈:“孤這就喝給你看!”
衛斂:“……”
看來秦王已經醉了。
衛斂懶得阻止,反正對方也說了能用內力蒸干,不愁失了智。
他更知道,這是秦王一種情緒宣泄的方式。
任何人都應有一個宣泄情緒的途徑。秦王肩負的是天下萬民,不知要比常人艱難多少,心頭積壓的愁緒與重擔更有千百倍。
身為君王,他素日便喜怒不形于色,不叫任何人看出心思。時時刻刻保持警惕,行走刀刃,如履薄冰。
長此以往,任何人都受不住。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便是隱忍如衛斂,在經歷長久的克制后,不也忍無可忍,將那些人都屠戮殆盡了么?
秦王一年有三百六十四日無堅不摧,余下一天的脆弱,悉數留給他的母親。
這真的不難猜。
秦王誰也信不過,唯一能讓他放心傾訴的只有生母云姬。只有曾給予他童年溫暖的母親,可以當成心靈的慰藉,讓他褪去堅硬的外殼片刻,露出柔軟的內里,宣泄壓抑的情緒。
可他的母親,早已逝于十一年前。
他只能寄托于一副無人使用的碗筷,假裝母親還在身邊。
君王不能對任何人示弱,一個孩子卻可以在母親面前弱小。
天地為熔爐,眾生皆苦。便是強大如秦王,亦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天底下無情人太多了。一個有人情味的人,衛斂是不會懼怕,更不會厭惡的。
讓他意外的是,秦王似乎并不介意在他面前表現出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說真的,他有點怕他知道的太多,被殺人滅口。
_
酒過三巡,姬越面上微醺,桌上的飯菜本就分量不多,被兩人掃得一干二凈。
衛斂滴酒未沾,自然清醒。他望著空空如也的盤子,輕笑道:“陛下素來對膳食挑剔得很,今日這桌菜如此粗陋,陛下卻也能入口,往日莫不是裝出來的?”
“這有什么可裝的?更難吃的東西孤也吃過,不過是別無選擇。”姬越輕搖了搖杯中的酒,意外坦然,“人若有的選擇,能過好日子,誰樂意吃苦呢?”
衛斂深以為然。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一有了醉意,話匣子就打開了。許是難得今晚有個瞧得順眼的人在,姬越突然多了絲久違的傾訴欲。
“她真的不會回來了么?”姬越低問。
衛斂知道他在問誰,答道:“這個答案,陛下比臣要更清楚。”
秦王不是逃避現實的人,不然不會那么輕易地就將多余的碗筷讓給他。
他其實明白,斯人已逝,一去不返,他只是舍不得那分念想。
“孤本不信鬼神。”姬越低笑一聲,“聽聞冷宮鬧鬼傳言,卻也生出一絲妄念。若母妃魂魄尚在,是否仍常伴孤身側。她是枉死,聽聞人若枉死,便會在生前殞命之地徘徊不去。孤怕她覺得孤單,便經常來此地看她。”
“孤請了高人超度她。若世上果真有鬼魂,孤也不希望她留在人間。她今生被那人辜負,一生凄苦,來世應當投個好胎。”
衛斂靜靜道:“太后娘娘洪福齊天,來生定能平安喜樂。”
云姬早已被秦王追封為太后。衛斂如此稱呼也理所應當。
“孤生來就在冷宮,那時才是真的饑不擇食。”姬越半掩了眸子,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宮人時常會忘記送水送飯,母妃就去挖水溝里的青苔吃,孤喝過母妃的血,也喝過冬日里化開的雪水。那味道實在很不好。雪看著干干凈凈,內里卻藏污納垢,臟得如同人心。”
這些話,他連對李福全都不曾說過。
李福全不會真正理解高高在上的君王曾經的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但衛斂一定可以。
衛斂的成長經歷,說來與他大同小異。
衛斂靜靜聽著,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盞酒。
姬越立刻警惕:“不準喝!”
衛斂說:“臣不喝,就是酒斟滿才有聽故事的氣氛。”
姬越:“……”
姬越:“孤不講了。”
衛斂蹙眉:“別啊,臣聽故事的氣氛都醞釀好了。”
姬越冷笑:“是不是再給你備上一碟瓜子就更好了?”
衛斂眼前一亮:“有嗎?”
姬越咬牙:“沒有!”
衛斂望他一眼,悠然道:“那等價交換,臣也給陛下講個故事罷。”
“臣四歲時,喝過一種牛奶。那時臣在宮中無人照管,有一日實在渴得厲害,見宮中裝牛奶的木車,便偷偷用罐子取了些解渴,臣當時想,這輩子都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東西。”
“后來臣才知道,那車牛奶,是送去給父王的寵姬沐浴用的。”
“這世道著實有趣,有人連口水都喝不上,有人卻能用牛奶沐浴。”衛斂語氣輕松,仿佛在講什么好笑的事,話里的內容卻令人聞之惻然。
姬越覷他,接著道:“孤當年最期盼冬天落雪,母妃會與孤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縱然渾身凍得冰冷也覺開心暢快。冷宮難熬,那是唯一的樂趣。可惜后來,這份樂趣也沒了。”
后來云姬終是受不了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在冷宮漫長煎熬,漸漸瘋了,從此就成了姬越照顧她。再后來,云姬葬身古井,姬越再無母親。
這也是為何初見時衛斂以思念昔年與母玩雪為由,便逃過一劫。
恰恰戳中了姬越的軟肋。
衛斂神色不變:“臣也喜歡雪天,活埋一個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其中有個就是被他這么弄死的。
姬越:“……”恐怖如斯。
接收到姬越望過來的目光,衛斂眼睛一眨,立刻改口:“開玩笑的。臣是說,臣兒時也會與阿姊一起冬日玩雪,是臣記憶中少有的喜悅之事。”
他并未說謊。衛湘是他小時候唯一的伙伴。在衛斂年幼之際,帶給他許多溫暖。
但在衛湘長大疏遠他以后,二人見面機會都甚少,更別提一起玩耍。
姬越又飲了一杯:“冷宮無歲月,孤常分不清今夕何夕。外面的熱鬧傳不到冷宮,只有時望見遠處宮殿燈火通明,隱有絲竹之聲傳來,方才知外面正在過節,卻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節日。后來出了冷宮,倒也對那些節日都沒興趣了。”
衛斂迅速接話:“臣從不過節。可過節者少,有過節者多。”
語言藝術總是精妙。前一個過節指能夠一道歡慶節日的人,后一個卻是指發生過矛盾的人。
翻譯過來就是,朋友沒幾個,敵人特別多。
衛斂如此,姬越亦然。
兩人對視一眼。
昏黃的室內有片刻靜謐,兩名姿容極盛的青年安靜一瞬,突然不約而同爆發出一陣難以抑制的笑聲。
姬越笑得手里的酒樽都摔到桌上,杯子里殘留的酒嘩啦啦流淌出來,喉嚨溢出的笑是止不住的愉悅。衛斂彎了彎眉眼,用寬大的衣袖掩了下唇瓣,溫柔的低笑分外悅耳。
“衛斂,公子混到我們這份上,也是世所罕見。”
身為王族血脈,過得卻比乞丐不如,聽著可不是個笑話?
他們這一番像是比慘大會,滑天下之大稽。說完卻似如釋重負,連心都輕松了一塊。
衛斂止了笑,道:“您已經是王了。”
姬越輕嗤:“孤若未能成功扳倒太后,孤至今仍是個笑話。”
“可沒有如果。”衛斂嘆氣,“非要說笑話,難道不是臣更勝一籌么?”
從公子到男寵,慘還是他慘。
姬越瞥他:“你用不著做出這副自嘲的模樣,孤知道你骨子里比誰都狂。”
衛斂佯作不解:“嗯?”
姬越挑眉。
衛斂望他幾息,實話實說:“好吧,臣覺得臣還是挺厲害的。七國王室公子眾多,真正的蠢材早都死了。”
活著即是勝利。
姬越笑道:“這才是你。”
衛斂一哂。
正在此時,一陣風從窗欞里灌進來,吹熄了桌上的燭火。
室內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二人俱會武功,夜視能力極好,蠟燭滅了也并無影響。
架不住衛斂還安著人設。
“陛下,臣怕黑。”衛斂語氣十分鎮定,“咱們還是快些離開這兒罷。”
姬越:……并沒有聽出你怕黑。
“出息。”姬越嗤了聲,攥住衛斂的手,將人牽出冷宮。
姬越習慣性要將人帶回養心殿,早忘了他現在已經和衛斂分居的事情。孰料衛斂反拉住他的手,帶他往另一個方向走。
姬越一怔,邊走邊問:“你要帶孤去哪兒?”
“陛下今夜同臣說了三件舊事。用膳,玩雪,過節。兒時無飽餐,下雪無玩伴,過節無參與。”衛斂彎了下腰,起身扭頭笑道,“這是您的遺憾,亦是臣的遺憾,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能湊個圓滿呢?”
姬越問:“圓滿?”
“是啊,三件事中,我們今晚才完成用膳一件而已。”衛斂不動聲色地放開他的手,慢慢向后退,“這第二件嘛……自然是玩雪咯!”
白衣青年猛地將手里剛彎腰撿起的雪團砸到姬越身上,然后轉身拔腿就跑。
姬越猝不及防被砸了滿懷的雪,渾身都冒著寒氣:“衛、斂!”
他也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大步追上衛斂,二話不說往人身上扔。
衛斂也不在意自己被劈頭蓋臉落了滿身的雪,反手就是一個雪團砸回來。
“衛斂你給孤站住!”
“那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二人你追我趕,互相傷害,樂此不疲。若讓旁人瞧見,定要驚掉一地下巴——陛下與公子斂竟如兩個孩子一樣玩這么幼稚的打雪仗游戲,簡直不可思議。
有人千帆歷盡,仍是童心未泯。
他們在兒時便有成人的世故,卻也能在長大后保留一份可貴的童心。不過是差一個可以一起陪著瘋陪著鬧的伙伴而已。
二者各有遺憾,合來卻是圓滿。
世間情愛,緣何而起,大抵便是如此。其中二人不自知,天地萬物已共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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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仍是“身嬌體弱”的衛斂體力先耗盡,被姬越一個追上,拽著手腕就將雪往領子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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