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方覺夏不是沒有幻想過自己再次見到他的場面。他是心冷,但也有過幻想。 他想過自己忙碌中的某一天接到母親一通電話,告訴他“父親”回來了,她終于等到了,以至于他每一次接到母親的電話,心情都很復雜,好像是期待,又好像是害怕。 他也想過或許是在未來的演唱會現(xiàn)場,他就藏在觀眾席,雖然方覺夏看不清,但或許他就在下面,聽著他唱歌,看他跳舞。 然后方覺夏會在心里想,爸爸你看,我不是失敗品。就算我看不清,就算我的臉上有一個胎記,我也可以擁有舞臺。 那么多的幻想都破滅在此刻。 方覺夏做夢都想不到,會是現(xiàn)在這樣狼狽不堪的重逢。 原來跟蹤自己這么多天的那個人,不是私生,也不是什么狗仔,甚至不是處心積慮想要把他拉下來的前公司,是他的父親。 知道他患有夜盲癥的偉大父親,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手持一根鋼棍,朝著他的后背揮上來。 后腰隱隱作痛,疼痛和沖擊令方覺夏無心思考。 他沉默地望著面前這個已經(jīng)和記憶中相去甚遠的面孔,最后只冷淡地轉(zhuǎn)頭,對私人保鏢說,“麻煩您,按照裴聽頌的想法去處理吧?!? “好的。”那人的職業(yè)素養(yǎng)很高,沒有多一句嘴,即刻就準備將這個窮兇極惡的歹徒帶走,可誰知這個干瘦的中年男人突然爆發(fā)出力量,拼了命地掙扎,嘴里還大喊著,“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連你親爸都不認!” 他嘴里罵著極其難聽的話,各式各樣的臟話,毫無邏輯和章法,和瘋子沒什么兩樣。方覺夏一概不想聽,只是到最后,他連帶著罵了他的母親。 所以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方覺夏停了下來,背影僵了一秒。他朝前走著,腳步停留在方才那根粗長的鋼棍前,彎腰將它拾起,然后轉(zhuǎn)身,朝著這個瘋子走去。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方覺夏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對準了他這張蒼老的臉。 “方平,你吸·毒了,是嗎?”明明是疑問句,可他語氣確鑿,神色冷靜,仿佛在陳述與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實。 他面前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面部的肌肉都在抽搐,看起來詭異非常。 方覺夏點點頭,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毒·癮犯了。” 當初他染上違禁品的時候,方覺夏還以為有的救,電視上說人犯了錯也是可以改過自新的,他信了。 哪怕這個人后來想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方覺夏也幻想著,或許某一天,方平就改過自新了。 可隨著時間流逝,隨著他越來越理智,他也清楚,幡然悔悟是個小概率事件。大部分的人只會一錯再錯,死不悔改。沾染毒·品的人,更是欺詐人格的亡命之徒,什么都做得出來。 方覺夏站在他的面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比方平高了,被他拋棄的時光讓他飛快地成長,于是如今再來看這個人,就發(fā)現(xiàn)他是這么落魄,這么無能,像是被抽干了活人氣的一副干癟軀殼。 猛地舉起鋼棍,那一瞬間,方覺夏看見方平發(fā)抖的肩膀。 他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冷笑,“剛剛就是想這么對我,是嗎?” 眼神落到他跛掉的一條腿上,方覺夏將棍子拿下來,輕輕往他那條廢腿上拍了拍,毫無波瀾地問道,“還是你想打斷我一條腿,像你這樣?!? “我沒有!”方平身子不停地打著抖,說話每個字都像是從嘴里顫巍巍掉出來的,“我沒有,我只是,只是想把你弄暈……” “弄暈。”方覺夏重復了他的表達,“然后呢,綁架?勒索?拿著大筆鈔票去買你求之不得的毒·品?” 方平不說話了,他幾乎也說不出什么話了,打顫的雙腿站也站不住,只能堪堪被那名保鏢拉著拽著,像個破布棉花縫出來的假人。 保鏢開口說,“方先生,少爺之前安排了一個地方,告訴我如果抓到了人,就先關(guān)在那里等他回來。”他看著方平的狀態(tài),并不適合繼續(xù)停留,“要不,我先把他帶過去,您先回去休息?!? 這里隨時會有人來,裴聽頌考慮得很周全。 “不用告訴裴聽頌,”方覺夏慘淡地笑了笑,“他已經(jīng)夠焦頭爛額了。” 和對方比起來,他們誰都沒好到哪里去。 方平毒癮發(fā)作半昏迷過去,被私人保鏢帶走。方覺夏決定跟他一起去,等方平清醒再審問一遍,他必須搞清楚來龍去脈。 手里的鋼棍沉甸甸的,方覺夏低頭看過去,那么長,那么重,砸在頭上恐怕不止是昏迷。 他似乎預支到那種悶痛。 將鋼棍扔進后備箱,方覺夏整理了情緒,他很清楚自己這樣的狀態(tài)沒法開車,一定會出事,所以也坐上私人保鏢的車,一起離開了公司樓下的地下停車場。 一路上昏昏沉沉,方覺夏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著被捆住的方平掙扎大叫,感覺有些不真實,像一場狗血淋淋的戲劇,很難看,也很折磨人。 他的額頭磕破了皮,開始流血,癢癢的,流到眼皮上,他抬手用手背擦掉,繼續(xù)望著前方。明明自己已經(jīng)修煉成一塊石頭了,可原來石頭也會疼。 私人保鏢帶著他去到一個公寓里,將捆住的方平扔到其中一個房間,綁在一張單人床上,牲口一樣。 “方先生,您可以休息一下,有什么需要隨時叫我。我會看住他?!? 方覺夏像個木偶那樣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悶啞的聲音,“謝謝?!彼ㄒ坏囊笾皇且槐?。 握住水杯的他,非常固執(zhí)地沒有去休息,而是來到方平被關(guān)起來的房間,坐在距離他不到三米的一張桌子旁,沉默地看著他。 喉嚨干燥,痛癢。他只開了一盞床邊臺燈,因為他不想看得太清楚。 整整一夜,方覺夏始終聽著他的尖叫、嘶吼,像一個毫無感情的旁觀者。那種被違禁藥物控制住神智和精神的失控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床單被他蹬破,扭動著掙扎著,口吐白沫。這場面在夜盲的加持下變得模糊,他像是遠遠地觀看了一場烈火燒身,看著一個活人熔化在罪惡的火苗中,變成碳,變成灰,變成一灘發(fā)臭的死水。 多年的闊別重逢,攢下來一場噩夢。 看著眼前,方覺夏的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幅幅畫面,都是方平十幾年前在舞臺上意氣風發(fā)的樣子,跳著《狂歌行》和《海上花》,姿態(tài)優(yōu)美,令人心醉。每一個抬腿,足尖都繃得筆直,繃住的是他的驕傲。 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每每在臺下仰望著他的身影,連眨眼都不敢,生怕錯過父親每一個精彩的瞬間。 他是個舞癡,跳起舞來人才是活著的。能夠跳舞的時候,他是那么好,好到有耗之不竭的愛和感情可以拿來滋養(yǎng)方覺夏,讓他感受到溫暖的父愛,讓他領(lǐng)略舞臺的魅力,讓他對舞臺存有最大的幻想。 只有四五歲的方覺夏在練功房仰望著他,聽見他說出各種豪言壯志。 [爸爸以后一定會成為舞臺上最亮眼的一個,那時候你一眼就可以看到爸爸。] 這明明是第一個教會他什么是夢想的人。 方覺夏冷漠地望著眼前已經(jīng)癲狂的男人,忽然間覺得一陣反胃,想吐卻吐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喝水。冰涼的水順著食道淌下去,渾身都很冷。 天色翻了白,夜從黑色逐漸褪為深藍,最后消逝。被捆住的方平似乎短暫地熬過了癮癥發(fā)作期,整個人昏死過去,方覺夏站在窗邊,靜靜地望著窗外復蘇的街道,人在馬路上行走,螞蟻一樣渺小。 螞蟻很容易就被踩死,所以螞蟻的夢想更是脆弱。 手機震了好幾下,是凌一的消息,問他怎么沒有回宿舍睡覺。方覺夏緩慢地打字,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 身后再次傳來方平的聲音,他的喉嚨已經(jīng)啞了,求著方覺夏把他放了。他似乎在很誠懇地懺悔,聲淚俱下。 “我錯了,孩子,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只想和你說說話,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真的,爸爸太難受了,我快死了你知道嗎?” “爸爸知道你有出息了,知道你、你成功了,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 “這么多年了,爸爸也很想你啊。” 爸爸。 真是遙遠的一個詞匯。 方覺夏的情感在和理智拉扯,情感上對他厭惡又同情,理智卻還在一句一句剖析這個人話中的真假。 不想傷害,最后卻是拎著鋼棍來找他。 很想他,這么多年都沒有回家,偏偏在他走紅了,就想他了。 方覺夏背對著他,仍舊望著窗外,背影挺直像一棵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客觀而冷淡,更像是一個審訊官,而非兒子,“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的?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回來的事?” 方平啞著聲音,搶著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沒有,真的沒有?!? “回答我,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的?”方覺夏冷漠地重復著審問。 “四月下旬……我、我為了見你,我花掉最后的錢來了北京,本來爸爸是想回廣州的,但我想見見你,孩子,我……” “來之前服用了什么違禁品?”方覺夏聽見他沒有回到廣州,有些松口氣,也直接打斷了他的動之以情,“打算對我做什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方平喘著氣,整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都是虛浮的,像是生了大病的人,“我……我不記得了,覺夏……” “你記得。”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方覺夏覺得刺耳,于是戳穿了他的謊言,“說,準備對我做什么?!? 他的聲音太冷了。 “我只是想打暈你,因為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想讓你幫幫我,幫幫你的父親!” 方覺夏冷笑一聲。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