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別說謊了。你知道你自己吸過毒之后是什么樣子嗎?你照過鏡子嗎?那一棒子掄下來,我還是不是能站在你面前都是未知,幫?死人怎么幫你?” 他訓問的語速越來越快,子彈一樣掃射過來。 “有沒有聯(lián)系過我的公司和經(jīng)紀人?其他公司呢?你還聯(lián)系了誰?說話!” 方平的嘴打著結巴,開口發(fā)顫,已經(jīng)跟不上方覺夏的節(jié)奏了。 他毒·癮又發(fā)了,清醒的時候就像是回光返照,很短的時間,人一抽,原本掙扎著起來的身子就倒了下去,神經(jīng)被蛆蟲噬咬,什么話都說得出口,什么人都可以罵。 這一輪的時候他腦子里已經(jīng)沒有方平過去的好了。 他記得他在醫(yī)院得知自己可能殘廢之后的狂怒,記得他酗酒成性,把他當成殘次商品那樣侮辱。隨手抄起來的椅子狠狠砸在他后背,整個脊梁都青紫不堪。夏天穿著質(zhì)量不過關的白襯衫校服,隱隱約約的,都可以透出來。 好像衣服臟掉了一樣。 方平又開始罵他了,方覺夏快分不清究竟犯癮之后的人是他,還是清醒的時候是真正的他。 “垃圾”、“失敗者”、“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東西” “廢物”、“缺陷”、“不配站在舞臺上”、“憑什么你可以成功” 這些字眼好熟悉。方覺夏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每天都害怕父親一身酒氣回家的時候。躲過隨時可能砸到頭上的啤酒瓶,他也躲不過砸過來的煙灰缸,穩(wěn)穩(wěn)當當砸在腳上,腳趾不停地流血。 于是他不可以練舞了,腳疼得站不住,被老師問起來,也只能騙人。 說是自己的錯。 人的經(jīng)歷為什么不可以正負抵消呢? 真實擁有過的美好童年,和隨之而來的破碎和崩塌,一好一壞,一正一負,相加之后等于零,當做一切都沒有擁有過。這太理想了,現(xiàn)實只有得而復失的雙倍痛苦。 拼命地掙扎過后,方平又消停了。他就是這樣反反復復,瘋癲無常。醒來就是歇斯底里的謾罵和尖叫,昏死過去的時候就留給他可怖的寂靜。 方覺夏像一扇潔凈的鋼琴蓋,正在不斷地沾上灰塵、污屑和骯臟的指印。 腰很痛,他站不住了,只能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房間門偶爾會打開,那個聽命于裴聽頌的保鏢會給他送食物、送水,但方覺夏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敢閉眼,只要閉上眼,他就能看到最初的方平,閃閃發(fā)光、溫柔體貼的方平。他害怕這個人就是他,害怕自己心軟。 天色從亮到暗,云朵落了灰,雷鳴電閃,忽然間就下起大雨,泥土翻出的腥味往鼻腔里涌,他又一次覺得反胃,扶著墻站起來,去洗手間。但也只是干嘔,他彎著腰干嘔,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那樣用力,但什么都沒有。 鏡子里的自己額頭青腫,破皮的地方結了血痂。方覺夏甚至慶幸他最近沒有工作,否則要怎么上臺,怎么面對鏡頭。這樣的想法一出現(xiàn),方覺夏就覺得可怕。他明明花了這么多年的時間肯定自己,告訴自己臉上的胎記不是劣品的瑕疵,但這個人一出現(xiàn),那些噩夢就又重現(xiàn)了。 那些由自己父親親手埋在他骨血里自我懷疑的種子,只是暫且休眠。 方覺夏不再去看鏡子,他試圖用理智驅(qū)逐那些負面情緒,但他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他需要數(shù)獨,需要思考,這樣他就可以平復情緒。只要能讓他做點題,讓他的腦子轉(zhuǎn)起來,他應該就會好起來的。 焦慮爬上心頭,方覺夏迷失方向。 從洗手間出來,他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順著聲響抬頭,看見淋得半濕的一個人。 幻覺嗎? 怎么好像裴聽頌。 裴聽頌看著方覺夏,心猛地抽痛。他蒼白得像朵干枯的花,固執(zhí)得保持著原有的形狀,但一碰就粉粹。他的眼神是熄滅的,仿佛看不見自己一樣。 他快步走上去,叫了一聲覺夏,想一把將他抱在懷里,可還差一步的時候,他看到方覺夏垂下去的雙眼,他頓住了。好像害怕這個擁抱會顯得倉促,會讓方覺夏的情緒更加不安。 所以裴聽頌變得猶豫,想要伸出的手又縮回。 方覺夏緩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裴聽頌的胸口,是熱的,有心跳。 “你回來了。”他這才確認不是幻覺,才把這句話說出口,像一個沒發(fā)生任何事,只是等待自己愛人回家的人。 他甚至企圖說更多很早之前就準備好的話,聲音修飾得很平靜,“……那邊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你媽放棄了嗎?” 裴聽頌握住了他的手,看著他臉上的傷口,又生氣又難過,心臟堵得慌。他沒有回答方覺夏的疑問,“我收到消息就趕回來了。” “他打你了是嗎?我今天一定要打斷他的……” 方覺夏無力地搖了搖頭,“沒得逞。”他怕裴聽頌擔心,又重復了一遍,“我沒事,我挺好的。” 裴聽頌自然不會信。 他已經(jīng)從保鏢那里得知,方覺夏一晚上都沒有合眼,看著方平發(fā)狂的模樣整整一宿。他想都不敢想方覺夏此刻的心情,只想哄著他,帶他離開這個人渣的身邊。 “覺夏,你先跟我回去好嗎?”他聲音放得很輕,抬手摸著方覺夏的臉頰,“我們休息一下,睡個覺,這里的事我會給專門的人處理,你不要擔心。” “睡覺?”方覺夏似乎只聽到了只字片語,眼神迷茫。他搖搖頭,“我不想在這里睡,這里太臟了。” “我知道。”裴聽頌揉著他的手,“我們回去,回我那兒,好不好?” 方覺夏輕微地點頭。 當初為了方便審問,裴聽頌直接在他住的高檔公寓安排了一套房,現(xiàn)在回去也很簡單,可安撫方覺夏卻很難。 方覺夏頭腦昏沉,感覺很不舒服,一進公寓就不自覺往空蕩蕩的客廳走,雨后的氣息瘋狂往鼻腔里涌,凝住他的氣息和思緒,叫他難受,叫他無法理智地思考。就連聽到的裴聽頌的聲音都像是隔著淅瀝雨水傳來的,很模糊,很無力。 感覺手被他牽起來,感覺自己被他帶著往房間去,他敏感又遲鈍。 他說想要洗澡,裴聽頌不放心,但拗不過他,只能答應,并且在浴缸里放好熱水。方覺夏背對著他脫了上衣,后腰一片淤青。 裴聽頌的拳頭都握了起來。 熱水救了他的命,讓他身上結的冰一點點融化。方覺夏靠在浴缸的一邊,仰著天花板,任由裴聽頌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額頭上的傷口。洗澡的時候方覺夏一句話都不說,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只是在發(fā)呆。 他唯一開口說的話是讓裴聽頌出去,他想自己洗。 裴聽頌只能出去,把換洗衣服留下,自己在外面守著那扇緊閉的浴室門,懸著一顆心。 他后悔自己在這時候回美國,后悔自己在事發(fā)的第一時間不在方覺夏的身邊。可他也清楚,哪怕他在又能怎么樣。 不過是親眼看著方覺夏噩夢重演罷了。 這個人是排除萬難才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他好不容易才說服他試試看,說服他從親生父親制造出的陰影和對愛情的不信任中走出來,到他懷里。 現(xiàn)在他會不會后悔。 浴室的門打開,方覺夏穿著裴聽頌的睡衣赤腳走出來,渾身帶著濕熱的水汽來到裴聽頌身邊,自己很自覺地躺到床上,沒有讓裴聽頌再催促。 “那你休息。”裴聽頌為他掖好被角,垂著眼也低著聲音,“有什么事就叫我。” 即將轉(zhuǎn)身的時候,方覺夏坐起來,抓住了他的手,眼圈發(fā)紅。 “你回來了,還沒有抱我。”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裴聽頌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他,卻對他這么沒有信心。 太患得患失,脆弱得好像只要聽到方覺夏說出一個不字,他就會垮掉。 裴聽頌將方覺夏抱在懷里,鼻子發(fā)酸,努力忍住眼淚,“對不起。” 方覺夏不理解他的歉意,所以沒有回應,只是抬起手回抱住他,聲音溫柔,“你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邊怎么樣了?” 裴聽頌搖頭,摸著他的后頸,又吻了吻他的發(fā)頂,“沒事了。” “那就好。”方覺夏縮在他懷里,閉上眼睛。 他們是兩只受傷的動物,流血的時候會降低體溫。所以他們別無選擇地相擁,借彼此的體溫生存。 方覺夏習慣了常年的情緒管理,習慣用理智去壓倒感性,所以連痛苦都沒辦法歇斯底里。血肉模糊的記憶和情緒永遠隔著一塊毛玻璃,不徹底,不直接。 “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挺陰暗的。當我知道那個在停車場跟蹤襲擊我的人是他,你猜我第一反應是什么。” 方覺夏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我想讓我媽立馬過來,親眼看看她這么多年等的是一個什么人。” 裴聽頌聽得到他心里的絕望。 “我守了他一整晚,聽他發(fā)瘋,聽他罵我和我媽,每過一陣子我心里都會冒出那種念頭。我甚至想要錄下來他這副樣子,把他要砸在我頭上的鋼棍拍下來,全都發(fā)給我媽,讓她清醒一點,讓她結束幻想。” 他的情緒最終還是在裴聽頌的懷里發(fā)酵,逐漸瀕臨爆發(fā)的邊緣。 “每一次當我想這么做的時候,我就會想起我媽坐在桌子那兒望著大門的樣子,她再怎么難過,臉上都是充滿希望的。就好像……” 就像等待每一年的春天一樣。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