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重生-《禍國·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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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紫把頤非拖到之前喂魚的小橋上,再示意白衣婢女將銀門弟子關押。如此一來,待得眾人走后,小橋上也只剩下頤非和羅紫二人。
羅紫打量著頤非,見他面無血色,失魂落魄,不禁咯咯一笑:“你怕什么?夫人跟頤殊已經鬧翻了,今后必會重用你。你當程王,指日可待。”
頤非緊抿嘴唇并不搭話。
羅紫轉了轉眼珠,悠悠道:“我知道了,你怕七主死?玉倌說了,她沒得救了。這對我來說是個挺好的消息,雖說如意夫人都是從姬家挑選的,但據我所知,姬嬰生前可沒少折騰他的族人們,如今,姬氏全都窩在他們的封地里,年輕一代中十歲以下的女童一個都沒有。所以,在下一個女童誕生之前,我會是如意門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頤非終于睨了她一眼:“你就這么甘心做螞蟻?”
“做螞蟻有什么不好的?總比那位一心想當自由的鷹的強?!?
頤非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頤非環視著前方的小樓,緩緩道:“六百年紫檀木雕成的慶壽紋寶座,九龍西番蓮紋四件柜,長達兩丈的紫檀照壁,光幾上那個魚龍海獸筆筒,就價值千金……你若是螞蟻,也是最貴最會享受的一只螞蟻。”
羅紫嫣然道:“三皇子果真識貨的很啊……”
“然而這座小樓加樓前的竹林,從東走到西,最多三百步;從南走到北,最多五百步。三百步加五百步,已經困了你整整一年。你甘心一輩子,都困在此地么?”
羅紫的笑容消失了。
“如意夫人殘暴不仁,對紅玉和朱小招都說翻臉就翻臉,你能確保自己安然無恙?”
“所以三皇子現在是在挑撥離間?”
“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紅玉和朱小招,入門時年紀太小,泯滅了本性情有可原。而你進如意門時應該已經大了,為何還會對如意夫人保持著忠心?在目睹了他們那么慘的結局后都仍癡心不改?”
羅紫微微一笑:“原因你不是知道么?”
“哦?”
羅紫指著眼前的小樓道:“六百年紫檀木雕成的慶壽紋寶座,九龍西番蓮紋四件柜,兩丈長的紫檀照壁,還有魚龍海獸筆筒,還有這樓內的一切……”
頤非的眼眸由淺轉深。
“我從小家境貧寒,七個妹妹一個弟弟,等到娘終于生出弟弟時,家里也已窮得揭不開鍋了。于是他們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便把我賣了?!?
頤非皺了皺眉:“于是你就被賣到江家了?”
羅紫嘲諷一笑:“販子覺得我漂亮,想賣個高價,雖然每夜都會猥褻我,但始終沒做最后一步??晌耶敃r八歲,已經懂得一些事了,每當他的手朝我伸過來時,就惡心得想吐。有一次我真的吐了出來,他便拿冷水潑我,外面在下雪,我躺在地上,渾身哆嗦……雖然很冷很痛,但身上沒留傷痕……”
頤非頓時不說話了。
“然后我就病了,病得很重,眼看就要咽氣的那種。販子沒辦法,不甘心賠本,便把我拉去找大夫……那一天,外面全是大雪,但是陽光特別亮,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平板車上,聽見一人問:‘她怎么了?’”羅紫臉上起了很溫柔的變化,“販子回答說我病了,那人說我可以看看嗎?販子懷疑地說你?那人說嗯,我。然后一只暖呼呼的小手,搭在了我的額頭。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個比我還小的男童,也就七歲,一臉認真,踮著腳趴在車旁看我?!?
頤非猜到了那個人是誰。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江太醫的獨子,小名玉倌。他跟販子說我能治好,但要花很長的時間,很多藥材。販子一聽要花那么多錢,就不打算治了。于是最后,玉倌用十斗米買了我,把我帶回了江家。”
頤非終于再次開口道:“你運氣不錯?!?
“是啊,我的運氣,真的很不錯……”因為說到了開心的事,羅紫的神態更加溫柔了,“我在江家做了玉倌的小婢女,病慢慢地好了,跟著玉倌學到了很多很多。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想,如果有一天,他需要的話,我愿意為他去死?!?
“可你沒有為他去死。相反的,去年他作為璧國使臣來程,你跟他再遇后,毫不留情地配合頤殊栽贓陷害他?!?
羅紫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溫柔之色盡褪,像融化后的雪地,無暇白色變成了污水橫流:“因為他是個蠢貨!放著太醫院提點家的公子不當,非要去體驗什么百姓疾苦!”
頤非心中暗嘆了口氣。
“他那樣錦衣玉食養大的人,沒在滴水成冰的冬天洗過衣服,沒在三伏天干過農活,從沒為明天無錢買米發過愁,從不知一件絲綢衣服有多貴……而我是知道的,正因為我知道,我發誓再也不想過那樣的苦日子!我更不能原諒那些天生幸運的一出生就擁有這一切的人,如此輕易就舍棄了這樣的好日子!”
“他救了你?!?
“他誰都救!”
頤非一愣,繼而明白了:恐怕這才是羅紫的心結所在。她本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那個人,是遇到江晚衣后改變了人生的人。但后來卻發現,自己毫不特殊,在她視如天神般的公子的心中,世上只分兩種人:病人,和沒病的人。所以因愛生恨?
“我苦苦哀求他不要走,甚至到最后,我請他帶著我,如果他堅持要去吃苦,那么,我愿意陪他一起吃苦……可是他沒有。他拋棄了我!我再也不是江家公子的貼身婢女,我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婢女,再然后,夫人想把我許配給馬夫……”羅紫看向橋下的池塘,池水倒映出她的影子,她仿佛天生就該穿這么華麗的衣服,也唯有這樣的衣服才配得上她艷麗嫵媚到了極致的容顏,“一個半年都不洗一次澡身上帶著汗臭和馬糞味的男人,也配娶我么?”
頤非眸底似有嘆息,卻不知是嘆的江晚衣,還是羅紫。
“所以我不甘心,但我沒辦法。就在那時,我出門買東西時看見了那個販子。他還記得我,認出了我,我也認出了他。他從前只是自己一個人,現在卻有了好幾個跟班,穿上了絲綢衣服,看起來有了一些地位。我聽他的隨從們說,要送一撥姑娘去圣境,我問他,圣境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他癡迷地看著我的臉,伸手想摸卻最終沒敢摸,他說——那本是你五年前該去的地方?!绷_紫冷冷一笑,“我不想嫁給那個馬夫,我不想當賤奴,我想當被人服侍的人。所以,我來了如意門。”
頤非挑眉道:“所以,不是如意門找上你,而是你主動找上了如意門。”
“對!如意門不收十歲以上的弟子,我是唯一一個?!?
頤非想了想,道:“你真是個運氣不錯的人。你落入人販手中,能夠遇見江晚衣。你不想嫁給馬夫時,又能遇到人販。你想要榮華富貴,如意夫人便讓你去服侍一國之主。你成為貴妃后不想再伺候那個暴君了,那暴君就完蛋了。你想回如意門時,就找到了如意夫人,而她身邊的兩大臂膀雙雙折斷……你所想的每件事都似乎成了。”
羅紫點頭一笑:“所以,挑撥離間無用,我不會背叛夫人的?!?
頤非看著她,再次沉默了。
羅紫道:“現在,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有。我想知道,你都那般背叛江晚衣陷害江晚衣了,為什么他還肯替你給如意夫人看病呢?”
羅紫的笑容再次僵住了。
兩人彼此面對面凝視著對方。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羅紫唇角的笑容才再次一點點地翹起:“你發現了什么?”
“你笑得太好看?!?
“你也算我半個兒子,我對你笑得好看哦不,慈祥些又算得了什么?”
“如意夫人不明白為何同樣衰老,品從目能老得那般好看,而她費盡心思卻也只是弄出張假臉,美貌依舊蕩然無存?!?
“為什么?”
“因為——相由心生。”頤非注視著年過三十卻依舊帶了點少女天真的羅紫,笑了笑,“同樣,你笑得那般好看,說明你——心無惡意。”
羅紫似呆住了,一時間,忘記了接話。
“江晚衣雖在行醫一事上沒什么原則,但他不是傻瓜,相反,他極其聰明。不是絕頂的聰明之人,也成為不了神醫。他會不計前嫌地幫你,只說明……你值得他幫。”
羅紫的眸光閃了閃,低聲道:“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薛相和朱爺先我一步離開蘆灣,臨行前,他向我保證——”
“放心。如意夫人和秋姜,我都會帶回來的?!毖Σ僧敃r如是道。
頤非想到這里,笑得越發開心了一些:“薛采雖是個小狐貍,但一向說話算話,而且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挺有辦法的人。那般有辦法的人,比我早出發,卻到現在沒出現,為什么?”
羅紫歪了歪腦袋:“是啊,為什么呢?”
“當然是因為……還不出來嗎?”頤非看向竹林方向,一字一字道。
微風拂過竹林,發出洞簫般的嗚嗚聲。嗚嗚聲中,一少年踩著落葉,緩緩地走了出來。白衣綠竹,襯得他眉目分明。
是個孩子,卻又不像孩子。
他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后還跟著江晚衣。
羅紫頓時一怔,“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看別的病人去了……么?”
江晚衣沒來得及回答,薛采已開口道:“他擔心你的手不夠快,沒能騙過如意夫人,堅持在旁候著,以防萬一?!?
羅紫臉色大變,她想到了之前跟頤非說的那些話,那些關于她對玉倌的仰慕、怨恨、心結……全都于此刻煞紅了她的臉。
江晚衣的臉也紅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頤非此刻沒有心情落井下石,揶揄這兩人,他快步上前幾步,走到薛采面前道:“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么?”
“秋姜她……”
薛采默默地點了點頭。
頤非的心再次抽痛,回頭看向小樓,想著那個人此刻在樓內的遭遇,既擔憂,又心疼。
***
小樓內,如意夫人先是將一條毯子蓋在了品從目身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道:“我從沒想過,他這么輕易就會死?!?
秋姜在一旁咳嗽,面色灰白,嘴唇干裂,只有一雙眼睛還帶了些許精神氣。
于是如意夫人又看了她一眼,道:“我也從沒想過,你會這么輕易就死?!?
秋姜咧嘴勉強一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是啊。雖然我叫如意夫人,但我這一生,可真是沒怎么如意過啊……”如意夫人在她身邊坐下了。
秋姜將身子往她倒去,如意夫人嘆口氣,只好摟住她。人的肢體有時候會帶有強烈的暗示,好比此刻,當她摟住秋姜時,才深切意識到:她是她的侄女,她的晚輩,她的另一個孩子。
“我九歲時被送進如意門,得知自己的命運時,非常震驚。在那之前,我是姬家三房的嫡女,父母寵愛猶如至寶,我從沒想過要成為如此龐大組織的首領,我當時非常喜歡族學的一位先生,想著長大后能嫁他為妻,為他生一堆可愛的孩子……”
然后,命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打擊,告訴她,你的人生不是那樣的。
“我哭過,鬧過,爭過,都沒有用。十二歲時,當時的如意夫人,我的姑姑,送給我一份生日禮物,我打開盒子,看見了先生的頭顱。她殺了他,想要斷絕我的念頭。”如意夫人靠著墻,摟著冰涼的秋姜,目光投遞到很遠的地方,那是她的人生,她最不堪的過往。“我沒有屈服,我痛不欲生,自暴自棄。于是不久后,又收到了一個盒子,里面,是我娘的頭顱。姑姑問我,還想要下一個盒子嗎?”
如意夫人看向懷中的秋姜:“從目說我對你嚴苛,可我沒有這樣對過你?!?
秋姜的眼中升起了一抹淚光。
“我在十二歲時學會低頭認命。當我十八歲成年,繼承如意門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姑姑,把她的尸體送回姬家。我……恨姬家。”
秋姜怔了一下,注視著眼前這張已經面目全非的臉,忽然發現,她從第一天見如意夫人時,看見的就是一張假臉,十多年了,竟是不知道她原來的模樣。就像她不知道姑姑身上,竟也發生過那么悲慘的往事。
“我恨姬家,但又沒辦法擺脫它。尤其是你娘嫁給族長后,族長也就是我堂哥對她言聽計從,她以女主人的身份不停地命令我,指揮我,我忍不住想——憑什么?”
秋姜的睫毛顫了顫,一直以來她都不明白,為何如意夫人始終不肯完全信任她,不肯傳位給她。品從目說那是因為如意夫人舍不得放權,現在看來,分明是跟她娘有關。
“我的身份無法曝光,我的父親還牢牢掌握在你娘手里,我只能聽命。我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熬啊熬,熬到瑯琊跟我說,是時候可以開始栽培你了?!?
秋姜胸中一悶喉嚨一甜,又咳出了大團淤血,她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吐出來的那口血,就像看著深埋心底又被重新挖出來曝曬的傷口。
瑯琊……
那是一個非常熟悉,卻又已經很遙遠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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