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死境-《禍國·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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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秋姜和朱小招來說,她是琉璃門弟子,本歸丁三三管。
派她去銘弓身邊,除了監視銘弓外,還有聯系頤殊,掌控內庭之用。
去年,銘弓死了,頤殊登基了,按舊例,她應該繼續呆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監視頤殊;或者返回如意門等待下一次任務。但螽斯山倒,如意門內訌,一時間失去對她的管束。沒想到她竟出現在了鳳縣地青樓里,還在昨天被提拔成了五兒……發生了什么事?
似看出眾人的疑問,羅紫嫣然一笑道:“我這一年來都在這邊休養生息,期間聽說夫人病了,派人尋找,直到前天才找到。我將夫人請來,請玉倌為她看病。夫人十分高興,便賞我當了五兒。”
她這話聽起來沒啥問題,但其實語焉不詳。起碼,就朱小招所知,江晚衣跟羅紫可是有過節的,怎么還肯跟她往來?
羅紫本是璧國太醫院提點江淮家的女婢,服侍江家的公子江晚衣,跟著他學了不少醫術。但江晚衣是個怪胎,雖然喜歡醫術卻不肯入太醫院,跟父親大吵一架后離家出走了。羅紫則被遠親贖身接回家中。
然而,所謂的遠親其實是如意門弟子,如意門需要這樣的人,羅紫就此落入更加身不由己的境地。
她進如意門時十三歲,彼時秋姜正從南沿謝家回來,正式受封七主,兩人遠遠見過一面。后來,羅紫被挑選入宮,入宮者共有十人,秋姜在垂簾后看過這十人后,目光落在她臉上道:“依我看,此女有希望留到最后。”
如意夫人問:“為何?”
秋姜注視著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的羅紫,道:“她眼中有欲望。有欲望的人,往往比只會聽從命令的人厲害。”
最終證明她猜對了。
十個絕色美人里,只有羅紫能夠忍受虐暴成性的銘弓,當上了貴妃。再后來,她跟頤殊一起,聯手扳倒了銘弓,給他下毒讓他中了風。
此后,頤殊以賀壽之名邀請三王齊聚蘆灣時,羅紫更是幫她掩飾行蹤,不惜自毀名節,聲稱跟江晚衣有染。若非當時姜沉魚急智,當場替江晚衣洗清嫌疑,江晚衣早已身敗名裂。
可是,若非見到江晚衣,如意夫人怎會離開瀲滟城來到這里?
而且,江晚衣剛才也確實出現在了他和秋姜面前,為秋姜診脈……
朱小招越發警惕了起來。在他的計劃中,他抓了秋姜和品從目后,直接回瀲滟城逼如意夫人將權杖傳給他。可現在,如意夫人換了地方,多了個羅紫,還有個頤非。計劃出現變故,而變故通常意味著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他一向小心,又極擅長隱忍,因此當即打定主意,先不急著對付如意夫人,看看再說。
一行人跟著羅紫,走進寢室。小樓雖然向陽而建,但北面依巖,格外陰涼。今年干旱,雖已九月,還是炎熱,可走進這里,頓跟走進了深秋一般,一身悶熱汗意全都跟著蒸發了,說不出的舒爽。而且屋內陳設,精致奢華,與如意夫人在瀲滟城的小樓相比,品味高了不止一點半點,比起璧國的皇宮亦不遜色。
秋姜心想,此女不愧是如意門派出去的細作里地位混得最高的,竟給自己弄了個這么享受的退隱之地。相比之下,無論是混成南沿謝家大小姐、風小雅十一夫人的她,還是混成胡家分部總管的胡智仁,以及老燕王近身侍從的四兒,都過得一直很苦。
寢室內有一張很大的錦榻,如意夫人正擁被坐在榻上,旁有兩名白衣婢女正在服侍她吃藥。
羅紫第一時間上去接過婢女手中的藥和湯匙,道:“我來。夫人,她們來了。”
這是頤非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如意夫人,她終于不再是鏡子里的模糊影像,可頤非卻覺得,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風小雅曾經告訴他:“刀刀交代說,如意夫人是個很好看的女人,但頭發是假的,眉毛是假的,牙齒是假的,笑起來臉是僵的,感覺哪都是假的。”
當時他想,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現在他想,形容得太絕了!
這是個人偶般的美貌女子,光潔的臉上看不出年齡,一舉一動都優雅到了極點,她坐在那里喝藥,卻像坐在宮殿中準備接見臣民一般。
不愧是在背地里操控了父王三十年的女人啊。
頤非剛那么想,如意夫人的目光已看向了品從目,沉聲道:“從目。”
品從目回應道:“夫人。”
如意夫人使了個眼神,背著品從目的弟子便把他放在了地上。如意夫人從品從目的腿慢慢地看到他的臉,問朱小招道:“這是什么情況?”
“回稟夫人。”朱小招畢恭畢敬道,“夫人派七主去蘆灣,借選夫盛宴擒拿女王。屬下覺得七主一人難免有疏漏,便帶人前往支援……”
如意夫人瞇起眼睛:“這就是你擅離我身邊的原因?”
朱小招連忙跪下了:“我接到消息,老師也去了蘆灣。事出緊急,當時夫人又服藥睡下了,便沒來得及先請示就走了……”
如意夫人靜靜地聽著,沒什么表情。
“而當我趕到蘆灣時,七主身受重傷,未能擒獲頤殊,我們只好先將老師請了回來。”朱小招已說得一頭冷汗。
如意夫人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是么?你起來吧。”
“多謝夫人!”朱小招松了口氣。
如意夫人瞥向一旁臉色慘白的秋姜,道:“廢物。”
秋姜屈膝跪下,伏地不起。
頤非在一旁看著她,心中莫名難過——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回到她身邊的結局嗎?如此卑微,如此懦弱,如此順服。
我所認識的那個人,聰慧,機靈,堅強,雖渾身秘密但處處閃耀的那個人,真的只是一幅畫而已嗎?
究竟是什么樣的理由,值得你這么做?
然而,秋姜沒有感應他的眼神、他的痛苦、他的糾結心緒。她畢恭畢敬地匍匐在地上,宛若毫不起眼的塵泥。
如意夫人最后看向頤非:“為何把他也帶來了?”
朱小招還沒來得及回答,頤非回過神來,彎了彎腰道:“小王當年逃去璧國,多虧夫人暗中相助,尚未當面言謝,一直引以為憾,今日得見夫人真容,真是三生有幸!”
如意夫人輕輕一笑,眼神似一汪春水,又溫柔又清澈,看得人很是舒服。頤非心中一蕩,繼而警惕:魅術?
“三殿下可真是會說話啊……四兒,給三殿下松綁。”
朱小招應了一聲是,扯去頤非身上的繩索。頤非得到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秋姜身邊站著,然而秋姜并不看他。倒是站在如意夫人身邊的羅紫,專注地盯著他看。
感應到羅紫的目光,頤非側頭,見羅紫沖他嫣然一笑。
這一笑,意味深長。
頤非心中若有所悟。
羅紫喂完最后一口藥,躬身道:“夫人,可要遣退左右?”
如意夫人點點頭。羅紫便揮手讓銀門弟子和白衣婢女們都退了出去,關上門,再次回到如意夫人榻旁。
如意夫人掀開被子,起身落地,步步生蓮地走到品從目跟前。
頤非見她行走如常,很是驚訝——聽說她走火入魔,之前鏡中所見,也是一副重傷在身的模樣,此刻竟似已全好了!
品從目看到如意夫人行走的樣子,也是微微一怔。
如意夫人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如何?”
品從目嘆道:“看來江晚衣非浪得虛名。”
“是啊,他說我好得很,起碼還能再活二十年。所以你我之間的這場仗,最后,還是我贏。”
品從目笑道:“我口服心服。”
“是么?可我怎么覺得,你心中根本不這么想?”
品從目刻意瞥了朱小招一眼:“也許……因為最后抓住我的,是他,而不是你?”
朱小招立刻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夫人。我是夫人的第三只手。所以,我抓住你,就是夫人抓住你!”
“來時的馬車上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朱小招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轉身跪下道:“夫人,此人在挑撥離間!”
“我心中有數。”如意夫人對品從目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是不是想說,他其實是你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這一年來,一直替你監視著我?”
品從目笑道:“你都知道了?”
“這些小招來到我身邊的第一天,就告訴我了。”
品從目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一些。而朱小招已笑了起來:“我是如意門弟子,如意門只有一個主人——不是老師,是夫人。”
頤非則在一旁看得嘆為觀止:這哪里是雙面細作,簡直是三面、四面、無數面!難怪秋姜和品從目都會栽在此人手上。現在就算他們告訴如意夫人朱小招另有居心,想自立為王,恐怕如意夫人都不會相信,沒準還會成全他。
品從目也想通了這一點,笑了笑道:“好吧。是我用人不當,滿盤皆輸。”
“那么,回答我一個問題。”
“夫人請問。”
如意夫人凝視著他,一直一直看著,頤非不禁心想:媽呀她不會喜歡他吧?
終于,如意夫人開口道:“我認識你有二十年。十六年前,你請求加入如意門。我愛惜你的才華,雖然如意門不收十歲以下的弟子,但我還是破例收了你,并提拔你當副門主,接管‘青花’。”
品從目淡淡道:“夫人對我有知遇之恩。”
“我這個人,雖有時剛愎自用了些,但賞罰分明,自認沒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在如意門內,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意夫人俯下身,近在咫尺地盯著他,就像一條蛇死死地盯住了一只青蛙,一字一字地問,“所以,為什么?”
品從目作為那只被盯住的青蛙,卻沒什么慌亂之色,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回答道:“夫人想問,我為什么背叛你?”
“我想不透你做這一系列事的原因。圖財?如意門的大部分錢財早就歸你打理;圖權?我閉關多年,門內弟子都任你調控;圖自由?不想再受我掌控,殺了我就好,為何不趕盡殺絕,還派小招照顧我,留著我的命?”
品從目看了朱小招一眼道:“我派他留在你身邊,所為何事,他沒告訴你?”
“小招說,你留著我的命,是為了從我口中套出‘四國譜’。”
“沒錯,就是為了四國譜。”
“撒謊!”如意夫人斬釘截鐵道,“世人以為那是記載了四國秘史的寶貝,他們不知道,但你會不知嗎?那東西根本毫無價值,你要去何用?”
朱小招心中一緊。頤非也立刻專注了幾分。
四國譜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品從目和秋姜都想要,可如意夫人卻說它毫無價值?
品從目沉默了一會兒后,自嘲般地笑了起來:“你果然不信啊。你既覺得它無用,為何不肯給我?”
“因為如意門的門規,它只屬于如意夫人。我不能壞了祖上的規矩。”
“你這么遵守規矩?那我問你,她都年過二十了,你為何還不退位讓賢,把門主之位傳給她?”品從目忽然將手指向了地上的秋姜。
這下,便是秋姜也不得不抬起頭了。她看看品從目再看看如意夫人,神色極盡復雜。
如意夫人的假臉,也頓時白了幾分,冷冷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根據門規,每一任如意夫人都從姬氏的女兒中挑選。十歲前帶入門中,悉心教導,待得成年接掌如意門,而老如意夫人就可以回返姬家。”
“那是因為她十九歲去執行風小雅的任務時,我以為她死了!”
“但你后來知道她沒死。她回來了,回到你的身邊,你為何不禪位給她?”
如意夫人怒道:“你這是在挑撥我們姑侄的關系嗎?”
品從目看向秋姜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姑姑根本不想傳位給你。你就算為她赴湯蹈火死一百遍都沒有用。還有你——”他又看向朱小招,“她也不會傳給你。只要她活著一天,她就會把一切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不會分給任何人。”
“你!”
如意夫人剛要反駁,品從目已打斷她:“你說如意門的錢財都是我在打理,但地契房契都在你那,我只能運營無法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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