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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死境-《禍國·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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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個銀門弟子們聞言驚愕,彼此面面相覷。

    “紅玉更是,被你虐待長大,可長大后,反視你為母,對你一心一意。她毫無過錯,只是想要如意夫人之位,便被你親手殺了。當時,我以為你是為了維護七主。現在才知……你是為了自己。”

    如意夫人面色微變,沉下了臉:“你說什么?”

    “此刻,你當著如此多弟子的面要懲戒我,理由只是因為我沒聽你的命令留在你身旁?不是的,你要殺我,不過是因為發現我也想當如意門門主。你這哪是熬鷹人,你是蟻后。熬鷹人老了,都會想著把手藝絕活傳給下一任。只有蟻后,才會殺掉所有可能成為新蟻后的螞蟻。”

    “一派胡言!”羅紫大怒,要上前教訓他,被如意夫人阻止。

    “讓他說完。”

    朱小招看著自己被廢的手,低聲道:“螞蟻中有一種紅螞蟻,自己不會干活,就出去各種搶奪別的螞蟻的卵回穴孵化。等這些螞蟻長大后就是紅螞蟻天生的奴仆,不會反抗。如意門就是這樣的紅螞蟻。而你這個蟻后,也最終贏了。老師去了,七主快了,三殿下落于你手,如意門安全了,很快就能重振。門內所有想當蟻后的螞蟻,都被你除干凈了……”說到這里,他低下頭,用嘴巴一點點地將手上的綠色手套摘掉,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雙手。

    “夫人可知我為何一直戴著這雙手套?”

    如意夫人看著被自己踩碎的那雙手,眸光微閃:“你不是說因為胭脂水粉會讓你發癢?”

    “是啊,我說我對胭脂水粉發癢,求您給我安排別的任務。可您不允,偏偏讓我去當朱家鋪子的掌柜,還說,朱家是我的本家,我就該去那。您把智仁派去胡九仙家時也是這么說的,您說他本就姓胡……”朱小招說到這里輕輕一笑,“我們中只有紅玉記得自己姓什么,所以她特別想當七寶瑪瑙,可您一直讓七主待在瑪瑙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成全紅玉。你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吊著我們,束縛我們,囚禁我們,還要我們對你生出愛戴之意……這難道不可笑嗎?”

    頤非看到這里,不禁心想朱小招倒是難得的一個明白人。野心有時候會毀掉一個人,但也會成全一個人。起碼這個人,沒有活得像其他弟子那樣麻木不仁。

    只可惜,他依舊斗不過如意夫人。

    這大概是他最后的遺言了。

    正當頤非這般想時,如意夫人突然面色一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朱小招笑得越發親切了起來:“還有您的臉,快七十的人了,天天頂著這樣一張臉,不覺得可笑嗎?您真的認為自己可以不老?還是認為胭脂水粉真的能讓你永葆青春?”

    如意夫人眼中綻出了兇光:“你對我的臉做了什么?”

    “我為什么戴手套,因為我怕中毒。我為什么怕中毒,因為夫人的胭脂水粉都是我配的。”

    如意夫人連忙撫摸自己的臉,然后就發現她的臉又麻又癢,像被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一般:“你居然對我下毒?解藥呢?交出來!”

    “沒有解藥。我不想給你留任何退路,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解藥。你用的胭脂水粉越久,毒素積累越多,而等我摘下這雙手套的一刻,藥引催發,所有毒性同時爆發,你的這張假臉,就會一點點地爛掉。”朱小招伸展著他不成形狀的一雙手,卻如同緊緊掐住了如意夫人的命門。

    如意夫人大怒,當即要朝他撲過去,但又莫名畏懼他的手,只想退離得遠遠的。“五兒,殺了他!哦不,不能殺他!逼他交出配方,肯定能解!去找江晚衣來,讓他給我解毒,快!”

    朱小招大笑:“你盡管找大夫試試。”

    羅紫掠至他身前:“交出配方!”

    “憑什么?”

    “交出配方,讓你死前少受痛苦。”

    朱小招想了想,滿不在乎道:“我不怕死。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人,怎么會怕死呢?”

    羅紫一僵,沒了辦法。

    如意夫人撓了一下自己的臉,這一撓便一發不可收拾,恨不得將整張臉都撓掉。她氣得整個人都在哆嗦:“凌遲!將他給我凌遲!”

    朱小招笑道:“沒有更新鮮點了嗎?蟻后?”最后二字,說的極盡諷刺。

    “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意門嗎?我傳給你!傳給你!!”如意夫人的聲音里帶了哭腔,原本光潔如玉的臉龐上被她撓出了一道道紅痕,最可怕的是,她只覺得越來越癢,癢得已經無力思考,快要瘋掉。

    朱小招冷冷地看著她,不開口。

    如意夫人整個人都開始在地上打滾,原本高高挽起的發髻一下子就散開了,優雅高貴的形象蕩然無存。

    “我的臉!我的臉……啊!啊啊啊——”如意夫人突然發狠,撲過去抓住朱小招,一口狠狠咬在他臉上。

    朱小招被咬后,反而笑得更歡愉了:“沒有用的。夫人。”

    如意夫人生生將那口肉咬了下來,可當她看到朱小招臉上出現的血洞,猛然想起自己的臉也會如此,頓時就崩潰了。

    “七兒!七兒!”她扭身沖回到秋姜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救救姑姑,七兒!你一向最有辦法,你救救姑姑!”

    秋姜咳出一口血沫來。

    如意夫人一抖,似這才真正意識到眼前之人命不久長一般,眼眶一下子紅了:“七兒……”

    秋姜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秋姜的手冰涼冰涼,但她說出的話,卻暖徹人心:“別怕,姑姑。”

    如意夫人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一手血漬,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咬朱小招時沾到的,然后她又看到了品從目的尸體,低聲喃喃道:“幸好你看不到……”

    如意夫人伸出手,抓住自己的發髻,然后用力一扯——假發脫離了她的腦袋,露出里面半禿的白發來。白發很是稀疏,又常年被假發壓著,盤踞在她頭上,此刻被風一吹,四下翻飛,又可怖又可憐。

    羅紫驚道:“夫人?!”

    如意夫人沒有理會,再從自己嘴里摳出兩排假牙,她的嘴巴一下子憋了進去。

    再然后她用從品從目心口取出來的那個箭頭,劃破了自己的臉,箭傷一出,巨大的疼痛感頓時削弱了癢的感覺,她這才得以恢復鎮定,回身看向朱小招。

    朱小招笑聲頓止,心底涌起無窮無盡的恐懼,兒時的經歷在腦海里翻滾浮現,那些痛苦,那些恥辱,那些絕望……原來并沒有消失,而是一直一直藏在記憶中。

    他絕望地發現:到頭來,他還是一只被熬過的鷹,無法抵擋對熬鷹者發自內心的恐懼。

    如意夫人輕輕道:“你以為,傷了我的臉,便能傷到我么?”

    朱小招沒有回答,他已恐懼地說不出一個字。

    “能把我逼到這一步,你這只螻蟻也算不錯了。”

    下一刻,朱小招感覺眉心一疼,卻是如意夫人的指甲在他眉心上劃了一道口子出來。他頓時如墜冰窟。

    他曾見過夫人用這招。

    懲戒一個想要跟戀人私奔脫離如意門的弟子。

    如意夫人用指甲在那弟子的戀人眉心劃了一條縫,然后用力一扯,生生將整張皮都剝了下來,扔到該弟子面前時,人皮還會動。

    “拿著吧,你們永遠在一起了,也不用脫離組織。一舉兩得,對不對。”

    他在旁邊站著,親眼目睹了全過程。那個弟子當時的表情,直到現在還能清晰地想起。而今,輪到了他自己。

    朱小招定定地睜著眼睛,看著那只點在他眉心上的手。心中不是后悔,也不是悲哀,只有深深的恐懼。

    恐懼之種,生出了無數根莖,牢牢盤踞著他的心。所謂振翅飛翔的夢想,不過是錯覺一場。

    然后,他聽見如意夫人問他:“看在你如此不錯的份上,我賜你一死。死前,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朱小招一點點地抬起眼睛,注視著這個從四歲起就成了他最大的噩夢的女子,忽道:“四國譜是什么?”

    如意夫人驚訝,問他:“你只想問這個?”

    朱小招自己也說不清楚,如此絕望的時候,為什么還會對這個好奇。

    如意夫人環視了一下屋子里的所有人,答道:“是你們的來歷。每一個如意門弟子的出身來歷。”

    朱小招頓時恍惚了起來。

    如意門的分支“青花”從四國略人,然后從孩童中挑選天資不錯的送入如意門接受訓練。因為年紀都很小,入門后又接受一系列殘酷洗禮,所以很少有人能記得自己是誰。便是紅玉,也只記得自己本命叫做沈瑪瑙,但父母是誰生在哪里,一無所知。

    這也是如意門防止弟子長大后尋找身世,確保他們繼續忠誠的手段之一。

    如此說來,此物對外人而言確實毫無用處,對很多已被磨去人性只會殺人的弟子而言,也沒有用處。難怪品從目說他的目標是四國譜時,如意夫人不信。

    朱小招本也不理解,可就在這瞬間,他想到他快要死了。根本不知道是誰,就要死了。品從目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原來的名字?”

    我是誰?

    我本姓什么?我有爸爸媽媽嗎?我不在后,他們還好嗎?我死后,能回到兒時的家看他們一眼嗎?

    這個聲音一遍遍地問,原本并不重要的東西,卻在將死的一刻,變成了渴望。

    “我是誰?”他忍不住問了出來,“我的出身來歷,是什么?”

    如意夫人笑了,滿臉血污的臉變得越發扭曲丑陋:“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朱小招不顧眉心的傷口朝她狠狠地撞過去。

    如意夫人始料未及,被他撞倒,緊跟著,朱小招壓在她身上用手臂死死按住了她的脖子:“告訴我!告訴我!!!”

    羅紫大急,連忙示意白衣婢女們上前救人。

    白衣婢女們抬劍就刺,可朱小招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繼續用胳膊卡著如意夫人的脖子,吼道:“我是誰?告訴我?!”

    一劍又一劍狠狠地刺進他的后背,不一會兒,他的后背就變成了馬蜂窩。白衣婢女們都開始手抖。

    如意夫人罵了一句“廢物”,出指如電,用力插進朱小招眼中。

    朱小招大叫一聲,去捂自己的眼睛。如意夫人趁機將他一腳踹飛。他撞上墻壁,再重重落地,噗地噴出一大口血。

    他抬起頭,兩只眼珠已經沒有了,再加上臉上少了一塊肉,一共出現了三個血洞,嘴里依舊喃喃著:“我是誰?”

    “這個問題死后問閻王吧。”如意夫人說著,奪過一名白衣婢女手中的劍,一劍穿心,了結了朱小招。

    朱小招的身子抽動了一下,便不再動了,身下的波斯地毯被污紅了一大塊。

    如意夫人將劍一丟,氣喘吁吁地走到梳妝臺前,拿起了銅鏡。她注視著鏡子,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擔心她再次崩潰發瘋。

    然而,如意夫人沒有。她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臉,忽然一笑:“原來我老了是這個樣子……”

    說罷,側頭看向地上的品從目:“真不公平啊。為何你可以老得這般賞心悅目……”

    頤非只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難道如意夫人如此在乎自己的臉,是因為品從目老得太好看了?變態之人果然不能按照常理推斷。只是這一出大戲,品從目死了,朱小招死了,接下去會如何?秋姜她……

    一想到秋姜,他的心抽了一下,忽覺這場大戲無論最后結局如何都似不再重要了。

    他凝望著秋姜。秋姜也終于回眸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頤非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秋姜朝他微微一笑。

    笑得他心中又是一抽。

    這時,羅紫上前道:“夫人,這十八人如何處置?”

    如意夫人的目光一個人一個人地看過去,被她掃到的人無不顫抖。最終,她淡淡道:“你們全都先退下,我同七兒有話說。”

    “是。”羅紫親自過來抓住頤非,拖著他往外走。

    頤非下意識掙扎,羅紫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不由分說地將他拖出門外。小樓的門緩緩合上,將秋姜的最后一點身影也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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