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對立-《春閨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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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后,光影斜來,被柵欄一格格切的零碎,綴于來人清雅眉宇間,眼眸似柔黑烏玉,日下生輝,他就那般負手站著,皂靴,藍衫,簡單甚至于單調的裝束,于逼仄臟污的馬房讓人目間一清。
“宋、宋大人?”
綠珠掩口驚呼,對方卻無波無瀾,只雙眸帶笑,柔而潤的望著他們,只有那微挑的長眉泄出一絲興味來,幼清只好從亂糟糟的草垛中站起來,越過鐘大的尸體朝宋弈微微一福,道:“宋大人。”
湖藍色的細布長衫顯出他挺拔的身材,在風中獵獵舞動似波瀾未平的海面,他唇角一抿露出一抹親和的笑意來,視線卻在幼清面上一轉……
一堆亂糟糟的干草,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一個嬌美的似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笑盈盈的站在那邊,沒有半點被人發現后的慌亂和不安。
宋弈就想到方才在薛瀲房中屏風后面那抹纖細的身影。
能因為偷看粗心的撞到屏風,他以為是個毛躁的小姐,沒有想到是眼前這樣一位嬌弱的似能被風吹走的小姑娘。
而這個嬌弱的似能被風吹走的小姑娘,剛剛似乎正出神的看著尸體。
是殺人滅跡,還是……
宋弈微微頷首,語氣平淡沒有因眼前怪異的場景露出半分驚訝:“宋某路過,打擾到小姐,不知府中有幾處馬房?!”
打擾?!確實是打擾了,幼清心里腹誹。
“只有這一處?!庇浊鍙纳迫缌鞯膶Υ穑噶酥感睂γ?,“大人的馬或許在那邊,您可以去找一找?!毖韵轮?,這里肯定沒有你的馬,你可以走了。
綠珠捂著嘴驚愕的看著兩個人說話,一個明明看到了鐘大了尸體,卻好像沒有看到了一樣,漫不經心的問著路,一個身后擺著尸體手中拿著從鐘大頭上拔下來的簪子,卻神態自若的給對方指路。
好像兩個人在街角遇上,你問路我指點再自然不過。
只有她一個人心里砰砰直跳,若不是扶著柵欄她這會兒都要癱在地上了!
“原來如此?!彼无穆曇羟謇?,負著手彬彬有禮的道謝,“這馬房寬敞,初次來竟不易尋找,不知小姐可否幫忙尋個小廝?!”
讓她幫忙找人?幼清狐疑飛快的望了他一眼,想從他臉上看出是不是有意為之。
可惜對方面色無波,她什么也看不出來。
綠珠忍不住扯了扯幼清的衣袖,幼清轉過頭來望著她,綠珠聲音顫抖飛快的道:“……宋大人會不會說出去?!”
幼清眉梢微微一挑。
還要殺人滅口?!宋弈原本移動的腳尖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望著幼清……
好像在等她來滅口似的。
他不過是來做客,又不相干,況且,就算他說出去又怎么樣,至多她的名聲毀了罷了,更何況人也不是她殺的,就算她要解釋也無從說起啊。
算了,這位宋大人倒不像多嘴多舌說別人家私事的人!
“抱歉?!庇浊逍τ目粗?,“這里我也不熟,大人若要尋小廝,大約要去后排問一問,或者原路回去找個人問一問?!”
宋弈眉梢忍不住揚起一個弧度:“如此,那打擾小姐了?!闭f著,他視線飛快的在鐘大尸體上一掃,出人意料的問道,“小姐要不要尋個人來幫忙?!”
幼清忍不住錯愕,他是什么意思,在威脅她?!
她忍不住皺了眉頭,對這位道貌岸然的宋大人頓時沒了好印象!
就在這時,另一道腳步聲漸漸傳來,隨即幼清就聽到祝士林道:“九歌,你怎么在這里,找到馬了嗎?”
宋弈極其自然收回了目光,接了話道:“大約在對面?!弊J苛智敢獾男πΓ?,“季行回去取東西,稍后和我們一起走,倒是我覺得愧疚,你陪我來卻因為我怠慢了你?!?
“言重了?!彼无男πφZ氣怡然,祝士林無奈的搖頭,微微嘆了口氣,問道,“你下午還要出城嗎?”
“既是約好的事又豈能爽約。”宋弈說著話忽然轉身過來,視線不期然的落在幼清身上,就看見小姑娘正靠在草垛邊上,雖竭力維持著鎮定,可自微皺的眉宇間依舊流露出不安和焦躁來,似乎還有一些氣憤和不屑!
總之,沒有方才的鎮定自若。
是因為祝士林是薛府的姑爺,而他不過是路過的陌生人,所以會擔心被發現而緊張?!還是因為他的試探讓她緊張不安了?
難道剛剛不是殺人滅口?!他失笑搖了搖頭,看來是他想多了。
總歸只是個小姑娘罷了。
祝士林難得瞧見他情緒外露有心事的樣子,疑惑的道,問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處?”
“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庇忠馕渡铋L的道,“沒想到薛大人府邸到有些趣味,不似他為人!”
祝士林一愣,尷尬的笑了起來,宋弈能打趣薛鎮揚,可是他不敢接話,訕然的笑著道:“薛家早年經商起家,頗有些家底?!痹捖溆X得自己這么有點多余,從平日宋弈的行止起居中露出的一絲痕跡中,可見他的財力也是頗厚的,大概是瞧不上薛氏的家底,便不再說,隨即又想道宋弈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評價某個人,警覺似的道,“怎么了,可是我老泰山有不妥之處?!?
“薛家的事倒是聽說一些,薛洪自泰和做茶葉買賣,苦了幾十年終于攢了些家底。”他說的漫不經心,淡淡的道,“也算是有些眼光?!甭牪怀鏊琴澷p薛洪的不容易,還是鄙夷,薛家幾十年家底也不過如此。
薛洪是薛鎮揚的爺爺。
祝士林嘴角抽了抽,他問的是薛鎮揚,不是讓他說薛洪,祝士林看著他的背影露出無奈之情,不敢再和宋弈聊薛氏的歷史,就直接打岔換了話題:“還是掃興,要是知道蔡彰和徐鄂會來,我怎么也不會拖你一起過來,若老泰山知道,定是要責怪我怠慢你了。”祝士林說著嘆氣,又道“祭臺的事你怎么看?!內閣里有嚴安壓著,趙天官那邊也只會自保,嚴閣老就要致使,保名比保命重要,他定然會有大舉動,就怕他鬧起來最后無疾而終,反而助漲了那些妖道的氣焰,我想著你要不要私下找錢寧談一談?中秋節祭祀他以一句”先帝文德“犯了圣上的大忌,要不是有你轉寰他這會兒只怕給先帝守陵去了,他敬重你,你去說定然事倍功半?!?
“那又如何。”宋弈沒有在意祝士林有意換了話題,眼眸微瞇悠悠然的道,“嚴安盯著首輔之位,趙御史戰戰兢兢生怕在風頭上入閣補缺,只求安穩。而嚴閣老為了一世賢明奮力一擊,各守本分,卻也熱鬧。你我若橫插干預,豈不是讓火上淋油,讓陶然之越加的得意!”
祝士林啞然,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擊掌道:“你這么說倒是有趣。”說著恍然大悟似的道,“如此說來,你今日突然與圣上告假,便是為躲避風頭?!”
宋弈毫不掩飾的頷首,語氣干脆利落:“然也!”
祝士林腳步微頓,似是想到什么,指著宋弈哈哈大笑“你哪是宋九歌,簡直就是宋九狐!”又道,“算了,天塌了還有你,索性我也告假,隨你出城走一遭?!眱扇苏f著在各自的馬匹前停了下來,宋弈挑眉道,“走吧,免得又遇到你素來不齒之徒了?!?
祝士林笑著搖頭:“慚愧,慚愧!”
說著兩人牽著馬踢踏而去。
綠珠呼著氣癱在地上。
馬房里再次安靜下來。
幼清心頭卻回蕩著祝士林方才的那句話:“早知道徐鄂會來……”難道剛剛牽進來的兩匹馬是徐鄂和蔡彰的?!
他們來干什么?
難不成是來賠禮道歉的?她不了解蔡彰可徐鄂的脾性她再清楚不過,莫說讓他賠禮道歉,他長這么大就沒和誰說過對不起,更何況還有蔡彰在,那個人素來狂傲無理,怎么可能會親自登門賠禮道歉。
如果不是賠禮,那兩個人來做什么,難不成是嫌鬧的不夠。
她神色復雜的站起來,走在柵欄口探頭往外看,已經看不到祝士林和宋弈的身影,祝士林剛剛說什么,像是有關于祭臺的事情……
她隱約想起來,景隆三十二年年底,圣上似乎聽了龍虎山陶然之的話,要在西苑建一方高八丈的祭臺,這件事因為和雪災起了沖突,當時朝中掀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過程她并沒有關注也無從打聽,但是西苑的祭臺卻在第二年開春聲勢浩大的動工了,歷時七個月耗費了百萬兩的巨款建成。
建成后圣上還在祭臺上住了七七四十九天,親自動手煉丹,說是集天地之靈氣,不但能強生健體還能延年益壽。
她失笑,圣上真是對修道之事著了魔了,若真有丹藥長生不老,也輪不到他登基為帝了。
她心頭一頓,難道薛瀲被打的事也和這件事有關?
無利不起早,蔡彰行事不會如此沒有章法。
“綠珠!”幼清有些待不住了,不管他到薛家來是因為什么,她都不能讓薛家和他扯上關系,濟寧侯和錢寧以及錦鄉侯和太后娘娘,這牽涉到嫡庶之爭,前一世姑父在嚴閣老致仕就被打壓調到了禮部做了侍郎,明著平調實際是暗降,是以,后面的儲君之爭姑父已經沒有參與的資格。
她最后去世,雖不知道誰是真正的贏家,但是這場斗爭絕不會和風細雨。
更何況,就算沒有這些,她不想再和徐鄂有什么關系。
“我們不等路大勇了,先回去。”說著已經搬了草垛將鐘大的尸體蓋上,綠珠恍恍惚惚的跟在她后面,兩人沉默的將草堆恢復原樣又悄悄的沿著原路回了夾道,穿過夾道到了薛瀲的院子,隔著圍墻她都聽得到里面的說話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甚至分辨出來哪個聲音是徐鄂的。
她要怎么通知姑母,怎么才能讓那兩人離開薛府呢???
“綠珠。”幼清貼著綠珠的耳邊輕聲交代了幾句,綠珠頓時驚的目瞪口呆,“小姐,這樣行嗎?”又道,“那地方我沒去過,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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