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八阿哥轉回身,關切地問道:“你可都大好了?” “病全好了。” 百尺之外,四阿哥的隨人正同他的一個伴當聊得不亦樂乎,他的另一個伴當在和小峰小嵐說話。八阿哥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既然早存了這個主意,為何不肯告訴我?我不是說過,無論你想做什么,我總會幫你。你若是早同我商量,何至于受那些苦,也不會——” 聽說她落水,生死不明,他差點急死。雖然猜到多半是她刻意為之,水遁逃跑,想到她孤身一人,無人照顧接應,他還是止不住擔心。一方面希望她平安無事,順利達成所愿,另一方面又害怕失去她的消息,今生今世無緣再見。想到自己當日鬼迷心竅,誤以為她鐵了心要嫁十三弟,竟出言諷刺,又覺得后悔。她性子倔強,受了委屈,也不辯白,懷著怨恨就這么走了,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身為有職有爵的皇子,他不能擅自出京。和他論得上交情的人不少,真能放心托付找人這種事的,也沒幾個。他把自己的心腹幾乎全派了出去,又從九弟手下強要過來幾個人手。后面那撥人剛出京,前面那撥才到淮安府就傳話回來說,她被四哥找到了,病得奄奄一息。他驚惶不安,合上眼就做惡夢,如果不是九弟和寶珠死活拉住,大概不等找到這個借口和差事,顧不得皇阿瑪太子猜疑,立刻就要趕往淮陰來。 看見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終于可以放下心松口氣。四哥一向對她很好,必會好好照顧她。可他心中充滿遺憾,她最需要的時候,他總是無法到她身邊。他與她終究無緣么? 心心念念盤算了幾年,周密到細節的逃跑,那么有疾而終,楚言想起來就郁悶,順手扯下一小段柳條拿在手中揉捏,盯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有意把語氣放得平淡:“八爺不該走這一趟。”尤其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 “什么該,什么不該,我已經分不清了。”八阿哥悵然嘆息,強壓住心中失望:“楚言,你真的恨我如斯?今生都不想再見到我了么?” “我從不曾恨你。” “你心里可還有我?” 楚言不語,手中的柳條已經被揉得爛了,隨手扔掉,走到下一棵柳樹邊,干脆拉下一根枝條,一片一片地把柳葉拽下來扔進河里。 他默默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濃濃的哀痛,仿佛她在撕扯的是他的心:“楚言,你連一句話也不愿意和我說了么?” 放開柳條,忍了很久的淚珠滾落,她狠狠地用手背去擦,固執地不肯看他:“你冤枉我!” 四個字如一柄大錘,重重地砸在他心上,疼得直冒血泡,是酷暑中一盆冰水,醍醐灌頂,又象寒冬里一碗熱湯,幫助他渾身回暖過來。他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把她緊緊擁進懷里,湊在她耳邊喃喃地道歉:“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冤枉你,不該不信你。你要打要罵都好,只要再聽我一句話。這里,我心里,一直想著你,惦著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你要怎樣都行。” 她輕輕掙了兩下,奈何他的手臂很有力收得很緊,最終只能靠在他懷里無聲落淚,整整一年的委屈化為無數傷心淚。 他如珠如寶地捧起這張臉,癡癡地凝視。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想起的都是她的笑。她是那么愛笑,天地造化,那么多事物在她看來都是有趣,一點點東西也能讓她高興個半天,哪怕面對不懷好意的人,她也笑,笑得剛強笑得超然。她笑起來有那么多風情,令他應接不暇,占據了他所有的記憶,以至于他忘了她也愛哭。記不得她在他面前到底哭過幾次,是不是她所有的淚都因他而流?難道,他才是最令她傷心的那個人? 柳樹擋住了兩人的身影,隨從們好一會兒不見動靜,有些奇怪,也有些擔心。四阿哥的那個伴當忍不住高聲喚道:“八爺?佟姑娘?” 八阿哥收斂心神,放開魂牽夢繞的這個人,慢慢踱出樹影:“什么事?”口氣平淡無波,卻透著隱隱的威嚴。 那人連忙賠笑:“奴才是想問問,這條道往前有個文通塔,八爺可是要往那里去?” “正是。”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八爺一路奔波,明兒一早又要趕路。佟姑娘身子嬌弱,只怕走不得遠路。奴才以為還是跑馬駕車舒服一些。” 八阿哥深嫌此人礙眼,偏偏他的話卻在理,只是,好容易得與楚言相聚把話,盡釋前嫌,轉瞬又要分離,眼前時光便是一時一刻也彌足珍貴,哪里舍得就這樣各自上馬登車?四下看了看,點頭笑道:“言之有理!我也不是非要去看那個塔不可。難得今兒天好,晴天,有云,也不太熱,這里視野開闊,涼快,悶頭趕路倒可惜了。倒不如這么隨便走走,領略一下鄉野風光,舒舒筋骨。你跟四哥辦差,在這里呆得久了,不覺得。我剛從京城出來,可是眼睛一亮,頭腦一新。明兒要趕到江寧,再乘船去漢口,那兩個地方可是有名的火爐,比不得這里松快。” 那人一聽,不好再說什么,只得笑道:“八爺辛勞!” “和四哥一樣,盡臣子本分罷了!”八阿哥淡淡一笑,不急不徐地向前走去。 楚言已經擦干眼淚,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 八阿哥停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邊,尋了些有趣的話題說給她聽,慢慢地哄得她露出笑容,也肯與他對答了。不能擁她在懷,細訴衷腸,只能略略說笑幾句,聊以尉懷。 她很快就要回京。皇阿瑪已出塞外,對她另有安排。太子心胸狹窄,偏管著宮內事務,不會輕易饒過她。他臨出京時再三要求九弟預先打點,代為周旋,只怕仍是不能顧全。想到她將要吃苦受罪,八阿哥萬分心疼,只恨不能帶了她走:“楚言,你回宮后,不論遇到什么,都先忍耐,等我回京再做計較。你信我,我定能救你出來!” 楚言遲疑了一下,輕輕地點點頭。這么說,她的命運已經決定,這短暫的逍遙馬上就要結束了! 四阿哥走進那個院子,看見她站在廊下望天出神,不過一夜之間,眉間隴上了一抹輕愁。他心中突然涌起無以名狀的酸意。 “八阿哥走了。”他冷冷道。 她微微一愣,不知該怎么接口,只好點點頭。 “你就是為了他,才不肯嫁給十三弟?”是問句,更像指控。 不想答卻不能不答,她遲疑了一下,輕輕地說:“四爺看不出來么?皇上——” “皇阿瑪金口玉言,絕無更改。你可曾告求皇阿瑪,你傾心十三弟,你們倆情相悅?” 楚言無話可說。 “事到如今,你心心念念想的還是他?你不想想,老十早先怎么不去鬧?非要等上幾個月,等皇阿瑪從塞外回來再鬧?是誰攛掇了他?毀你清譽,令你難為,他真在乎你死活么?你還看不透他?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 楚言大為反感:“四爺是辦過案子的,該知道講究真憑實據,怎可以猜度定人罪名?” 四阿哥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好,好!跟我講起真憑實據了?!你自以為把事情做的私密,就沒有把柄在別人手上了?你可知道,隨便一件翻出來,都能讓你身敗名裂!十三弟哪里不如他?你放著十三弟不要,死心塌地要跟他?放著堂堂正正的十三福晉不做,情愿進他那個八貝勒府做一個侍妾,看那潑婦的臉色過活?你把佟家的臉面擺在哪里?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他給了你什么甜頭?” 賭氣說完那句話,楚言也有些后悔,差點就要出聲告饒,但聽他不依不饒,非要把他們說得十分不堪,心中惱恨之極,冷笑道:“四爺何苦凈拿別人說事?四爺自己好幾回說要幫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四阿哥一頓,冷聲問:“你想要我做什么?” “放我走!四爺若真想幫我,就放我走!” “放你走?”四阿哥兩眼快要噴出火來:“要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說!” “天大地大,總有我容身之處。” “哪里是你的容身之處?是青樓妓寨,還是哪個男人的外室?” “你——”楚言氣得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 四阿哥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收斂了一些怒氣,把聲音放軟了一點:“你,到底想要什么?” “自由。”她不過是想找回與身俱來的權利。 “那算什么?”四阿哥不能理解:“象你那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膽,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欺負,病得人事不知,糊里糊涂地差點送命,就是自由?!” 淚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下來,被逼著面對自己的無能和失敗,楚言的情緒有些失控:“你不明白!你怎會明白!” “我是不明白!誰明白?八阿哥?還是那個早燕?” 楚言大驚失色,顫聲問:“你把早燕他們怎么了?” “你以為我把他們怎么了?”四阿哥氣得兩手哆嗦,滿心的難過,滿眼的失望:“你把我當成什么樣的人?” 楚言咬著唇不說話。 四阿哥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拂袖轉身,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明兒一早,起程回京。” 晚上,楚言呆呆地坐著看兩個丫頭收拾東西,不明白她幾時有了一整箱的行李。 “四爺。”兩個丫頭躬身行禮。 四阿哥擺擺手:“你們下去!” 楚言默默地站起來,福了一福,不知他來意如何。 四阿哥定定地望著她,眼中高深莫測,充斥著不知什么樣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語調平平地問:“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藏在袖中下意識握緊的拳頭泄漏了他心里的不平靜。 他是什么人?他是現在的冷面王,未來的雍正,是將來迫害胤禩和其他人的罪魁禍首,是一個備受爭議的皇帝。他苛刻嚴厲,心狠手辣,多有不近情理的地方,卻對她關心備至,付出了極大的耐心和愛護。幾乎是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在用他的方式疼惜著保護著她。她怕他,卻又時時毫不猶豫地反抗他。對他的很多說法做法反感,卻又對他這個人有著說不清的親近和好感。和他在一起,常需提醒自己謹言慎行,卻又有著奇怪的安全感,能夠率直地道出心底的思想。 理不清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她只覺得——“你是兄長。” 他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又捏緊,松開,又捏緊,好半天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好!你嫁給十三弟,我一輩子都是你的四哥。”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