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四阿哥當真脫下鞋襪,帶著小峰下田去,先從那些孩子手上買了一個魚簍來。只看那個孩子嚇呆驚傻了的樣子,楚言猜這位自詡知民間疾苦會過日子的四爺,出手大概也是顆金瓜子。 小峰以前跟著村里的大孩子捉過泥鰍,本是熟門熟路,熱心地指點著,告訴四阿哥干這活的技巧。四阿哥悟性甚高,一點就透,可真到自己去抓,卻又不行。好不容易看準了下手,剛剛碰著,就被它跑了,臉上還濺了幾點泥水,一個用力過猛,差點栽進泥里。小峰要分心照顧他,抓住兩條,居然還被跑掉一條。那幾個農家孩子看到一位錦衣公子下田摸泥鰍,都停下來伸著脖子看希奇,見他們空忙半天,洋相百出,沒有斬獲,忍不住發出善意的嘲笑。 小嵐也悄聲笑道:“四爺真笨!” “噓!”楚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讓他聽見!四爺可是死要面子的人。” 折騰好半天,一無所獲,還踩壞了一片秧苗,四阿哥大失顏面,也有點累了,有些垂頭喪氣地走過來,發現三個隨從想笑又不敢笑一付忍得很辛苦的樣子,十分氣惱:“主子有事,奴才服其勞。都給我下田抓泥鰍去!” “啊?!”三人一臉苦相。 楚言連忙板住臉,一本正經地勸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四爺的英明神武自然要用在軍國大事上,何苦在小事上較真。四爺御下有方,一向最講究分工,三位大人把工夫花在武藝騎射為四爺辦差上,抓泥鰍的功夫只怕沒練過。” “是啊,四爺,奴才們連田也沒下過,恐怕一步就是個馬趴,白白叫那群小鬼笑話了去。” “哼!”四阿哥虎著臉,對楚言伸出一只手:“拉我上去!” “是。”楚言乖乖伸出手,不等他抓住,又抽了回去,藏到身后。 “怎么回事兒?” “四爺,您一手的泥!還有啊,您那么重,我勁兒又小,萬一沒把您拉上來,倒被您拽進田里去了,咱們今兒的臉可就丟大了!” 四阿哥氣得樂了:“你這個小腦瓜子,成天不想好事!” 三個不肯下田捉泥鰍的奴才連忙過來殷勤地拉主子上來,不知哪里變出來一條干凈毛巾,又用水囊取來清水讓他洗臉洗手洗腳。 小峰年輕好勝,挨那群孩子笑話,憋了一肚子氣,去了四阿哥這個包袱,抖擻精神一口氣抓了十多只泥鰍。 賣給他們魚簍的那個孩子走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四阿哥給的錢太多,索性把自己那一簍泥鰍連著魚簍都給了他們。 楚言笑瞇瞇地道了謝接過來,發現沉甸甸的,竟有大半簍,連忙把小峰叫回來:“別抓了,這些夠吃上十天半月的。” 小峰聽話地回來,把魚簍交給跑過去的小嵐拿著,坐下穿鞋。 四阿哥踩壞了農家的莊稼,有些過意不去,打聽這片田是誰家的,讓留點錢做賠償。 雖然沒能親手抓到半只泥鰍,四阿哥心情倒還不錯,望著這青山綠水,突然說:“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個別院,你我就做倆富貴閑人,倒也不錯。你說呢?” 楚言一愣,搖頭笑道:“四爺是大清的貝勒,也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想做富貴閑人?只怕皇上不答應。” “皇阿瑪身邊能人多,左膀右臂輪不到我。貝勒?你以為我稀罕這個貝勒么?”四阿哥口氣淡下來,還有點負氣的意思。他心里還真沒看重過這個貝勒。當初封爵,三哥封的是郡王,他和五弟七弟八弟封的是貝勒。人們都說老八是向上封的,而他是向下封的,足見皇阿瑪看重老八,不喜歡他。皇阿瑪還借題發揮,說他喜怒不定,對他表示失望。從那以后,他就常常被用來和老八比,做老八的陪襯。老八的賢德能干比出他的少有作為,他的不近人情襯出老八的會做人得人心。八弟并沒有得罪他的地方,可突然被出身低下從小沒正眼看過的弟弟壓在了頭上,他心里不是不氣惱的,還不能露一星半點,否則,更讓人嚼舌頭。這個貝勒的爵位,倒像是他的委屈的開始。 好像是誤進雷區了。楚言小心翼翼地說:“皇上是很器重四爺的。” 皇阿瑪曾經是很疼愛他的,可自從——四阿哥搖搖頭,把藏在心底的牢騷重新壓下去,盯住她的眼睛:“怎么同皇阿瑪說,是我的事。我只問你,愿不愿意?”他的差事其實早幾天就辦好了,她的病也好了,他拖著不肯啟程,只因想不好拿她怎么辦。把她蓄意逃跑的事遮掩過去容易,皇阿瑪哪怕心知肚明也不會真治她的罪。可她得罪了太子,回到宮里,除非太后還像從前那么護著她,不然可有苦頭吃。還有,她和阿格策旺日朗的四年之約眼見就要到了,和十三弟的婚約又懸在半空中。樁樁件件都夠讓人操心。要想永遠護住她,也許只有一個辦法! 皇阿瑪必要惱怒,打罵還是輕的,也許還要革了他的爵。用個貝勒的稱號換得與她相伴的日子,他覺得值得!找回她以后的這些日子,他很快活,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自在快活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夠在清晏園一直這么住下去。他愿意,可她呢? 他目光灼灼。她明白過來,他在給她一個機會,一個選擇的機會。雖然不清楚因為什么,可她相信他突然想做富貴閑人并非矯情。中國的知識分子傳統上受儒家和道家的影響最深,受打擊受排擠時就想著歸隱田園寄情山水,有機會躋身廟堂了就決定要治國平天下。何況,他是皇子,廟堂還不就是他的老家?又不是被放逐,幾時想回去都可以。就是這避居山野,也有可能是以退為進的一步。 而她是個女人。在這里,女人的一生一經決定就無法改變。邁出那一步,她再也沒有退路。再說,與另外兩個人的溫和尊重不同,他剛冷強硬。一日要她,哪怕在她脖子上套上木枷鐵鏈,用拖的,他也會逼她跟著他走。幾時不要她了,他也會弄個箱子把她關起來,在箱子上刻上他的名號,把鑰匙掛在自己腰間。這種事上,她錯不起。 她久久沒有答復。他的目光銳利起來,瞇起眼,淡淡地催促:“你只需說愿意,還是不愿意。” 又是一個“愿意還是不愿意”,楚言苦笑,答案出口的剎那,這些天的溫情,這幾年亦父亦兄亦友的情誼,都將煙消云散。 一個隨從跑過來,指著疾馳而來的三匹快馬:“四爺,八爺來了。” 四阿哥眼中閃過一絲凌厲。楚言嚇得一哆嗦,大熱天的,脊背一陣發冷。 四阿哥已經輕輕站起來,目光沉靜如水,在她身上微微一頓,轉身向著八阿哥的來路迎去。 來到近前,八阿哥輕快地跳下馬,滿臉堆笑地朝四阿哥走來,視線卻先越過他向楚言的方向盤旋了幾圈,像是松了口氣,給四阿哥見過禮,笑道:“弟弟接了個差事,要往湖廣跑一趟,正好皇阿瑪有兩封信要轉交給四哥,就順路先往淮安來了。” 四阿哥笑著點點頭:“有勞八弟費心。” 楚言走上前向八阿哥施禮請安。 八阿哥頷首,微笑詢問:“聽說你落進湖里,又染上風寒,可好些了?” “多謝八爺關懷!奴婢全好了。” “那就好!”八阿哥沒有露出太多關切,隨口安慰兩句,轉而與四阿哥閑談起朝中和京城最近發生的大事。 兄弟兩個都是笑語晏晏,一付推心置腹開誠布公的樣子,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聊了一會兒,四阿哥笑問:“八弟可知皇阿瑪信中有什么要緊的吩咐?” “小弟不清楚。” “那兩封信?” “留在清晏園四哥書房里了。”八阿哥解釋說:“小弟原想在園中稍事休息,等四哥回去。后見天氣極好,忍不住要出來逛逛。好幾年沒往南邊來,故地重游,又是一番滋味。胡亂逛了一陣子,有些無趣,干脆來尋四哥。此處頗有山村野意,四哥可見著什么有趣的事兒了么?” 四阿哥笑道:“說起野趣,倒有一樣。你來的時候,我們正在看那群孩子捉泥鰍呢。八弟通今博古,可只泥鰍是怎么捉的?” “慚愧!小弟連活的泥鰍是什么樣也沒見過。” “這個容易!”四阿哥呵呵笑著,對小嵐招招手:“你過來,把手里的泥鰍拿給八爺看看。” 小嵐怯生生地走過去,屈了屈膝,舉起手中的魚簍給八阿哥觀看。 八阿哥俯下身,看了一會兒,溫和地對小嵐笑笑:“看不真切,能不能拿一條出來給我看看?” 小嵐聽話地點點頭,把魚簍放在地下,抓了一條出來送到八阿哥眼前。 八阿哥認真地看了看,含笑點頭:“這下看清楚了。多謝!你是叫小嵐么?真是個乖巧的孩子。” 小嵐害羞地紅了臉,捧著魚簍退了下去。 四阿哥淡淡地看著,抬頭望了望天,突然說:“我心里惦記著皇阿瑪那兩封信,先回去了。八弟難得到南邊來,不如多逛逛。” “是。” “不知八弟能在淮陰呆多久?” “小弟身上還有差事,明兒一早就得走。” “楚言這丫頭前陣子關著養病,給悶壞了,就讓她多玩一會兒,回頭讓她跟八弟一道回來就是。” “是。” 四阿哥命隨從把馬前過來,上馬之前又招手把楚言叫到跟前:“你病才好,須知道自制,不可太過貪玩!” 沒有忽略他眼中的警醒和告誡,楚言恭謹地答應著,和八阿哥一起目送四阿哥帶著兩個隨從上馬離去。 八阿哥含笑望向楚言,卻見她微微別過臉避開,心中很有些酸澀難過。 四阿哥派去給農家賠償莊稼的那個隨人回來,發現四阿哥不見了,變了個八阿哥出來,不由糊涂。 等他給八阿哥行過禮,楚言好心告訴他四阿哥有急事先回城里。那人只得隨眾人一起,跟著八阿哥慢慢地往小河邊走。 楚言落后八阿哥兩三步,不聲不響地跟著。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