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四阿哥哞光一緊,瞇起眼盯著她,口氣仍是淡淡:“你是說,八阿哥從額附府把你姑母抓走了?額附呢?他怎么說?” 纓絡怯怯回道:“額附怎么說,奴婢不知,但那人是額附的族妹,額附只怕也不愿為難于她。” 四阿哥冷笑道:“如此說來,是額附與八阿哥一起陷害你姑母了?你姑母既然被八阿哥關了起來,又如何傳信于你?” 纓絡惟恐他不信,忙道:“奴婢的姑母在宮里和額附府年久日長,還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他們知道奴婢姑母是冤枉的,代為傳信,好教奴婢將實情上達主子。” “哦,娘娘怎么說?” “回四爺,主子傷心過度,身子不好,跟前只留下玉芙玉蓉兩個。奴婢求玉芙代為通傳,誰想這蹄子假傳四福晉之命,把奴婢關了起來。” 四阿哥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姑侄二人在宮里日子久了,自是沒把宮里的規矩放在眼里,內外勾結,私通消息。好得很!” 纓絡大急,忙又跪下,口呼冤枉。 四阿哥理也不理,招招手,把那幾個太監叫回來:“一個女人也看不住?你們是不想干了?還是,四福晉使不動你們?” 那幾人本是得了纓絡的好處,和著演了這出逃追的把戲,這才想起這位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全都著了慌,一股腦地跪下磕頭求饒。 總管聽得此處喧嘩,滿頭大汗地趕過來。四阿哥冷冷訓斥了一頓,命嚴加看守纓絡,懲處玩忽職守的太監。 到了慈寧宮,打聽到太妃還在午睡,四阿哥徑自往楚言房里來,一進門就看見可兒端了一碗荷葉蓮子粥,細聲細氣地勸她好歹吃一點。 楚言看也不看,搖搖頭,維持著抱膝看窗外的姿勢,一動不動。 聽見有人進來,可兒喜道:“八爺來了。八爺您快——”一回頭,發現來的是四爺,只嚇得渾身發抖,發不出聲音。 那聲“八爺”倒是讓楚言回過頭來,見到來的是四阿哥,愣了一下,半天沒回過神來。 四阿哥臉上罩了一層霜,冷冷睨了可兒一眼,高聲喚道:“來人,把這個沒有規矩的奴才拉出去,重重打二十杖。” 一聽那個打字,楚言一哆嗦,想明白他是要打可兒,趕緊跳下來,把可兒護在身后:“請問四爺,可兒犯了什么錯?” 她多日不曾好好吃喝睡覺,動作一急,更是臉色蒼白,眼前發黑,額上起了虛汗,身體搖搖欲墜,只憑一口氣強行撐著。 四阿哥冷冷地望著她:“把自己的主子伺候成這樣,還要怎么錯?” “是我自己不想吃飯,與可兒無關。” 四阿哥眼中高深莫測:“你不想吃飯,自可不吃。我只看見奴才不好好伺候,自可打罰。” 楚言被他的邏輯攪得說不出話來,對他怒視半刻鐘,到底氣虛,敗陣下來:“我吃就是,不要打可兒。”舀起一勺蓮子粥,急急地吃起來,心中委屈,眼淚撲撲地落進粥里。 四阿哥冷冷地看著,眼底閃過一絲好笑:“既這么著,她的那頓打先記著,哪天你不好好吃飯睡覺,加倍行刑。” 原本有點想問她在額附府發生了什么事,怕又勾得她傷心,一句不提,盯著她吃完那碗粥,再厲聲囑咐了幾句,出得門,卻聽她在后面嘟嘟囔囔地罵:“法西斯!暴君!□□!” 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話,并不著惱,只覺得好笑,回頭丟下一句:“怎么象蚊子哼哼?罵人的力氣也沒了?有這工夫,多喝兩碗粥,養點精神不好?” 沒走幾步,就見八阿哥大步流星地往這邊趕,看見他,愣了一下,隨即滿臉堆笑:“四哥,路上暑熱辛勞,可還吃得住?” “多謝記掛!”四阿哥含笑點頭,沒頭沒腦地說:“剛喝了碗粥,睡下了。八弟,我正有些事兒,要找你問問。” 八阿哥會意,笑道:“我也正有事兒要同四哥商量。不如,我們這就往額附府去?人證都在那兒。” 舜安顏一身素服,有些清減,將他二人迎進后堂,賓主分別落座,知道他們來意,略微客套就轉入正題,把當日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連楚言威脅他侍妾的話也照樣復述。 八阿哥還是第一次聽說,愣了一下,眼中浮起笑意。四阿哥板著個臉,也是滿眼好笑。 成嬤嬤被帶了進來,一臉頹喪不甘,樣子不比她侄女好看,見到四阿哥,眼睛一亮,搶上前來喊冤,卻被邊上的人拉住。 四阿哥冷冰冰地盯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有什么冤屈,照實說來!記住,只可說實話。” 成嬤嬤碰了個軟釘子,不敢再造次,偷偷看了看座上的八阿哥和額附,把不著邊際的話都省了,只說公主體虛,佟姑娘不該在產室放冰,更不該剪開公主□□。用剪子剪開,再用線縫上,如此做法簡直駭人聽聞,何況公主乃龍子鳳孫,千金貴體,太醫也不曾首肯。公主大出血而亡,焉知不是因她貿然行事? 聽她說得有條理,四阿哥沉默了,八阿哥和舜安顏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些不安。 沉吟了一下,八阿哥平靜地開了口:“公主的死因到底如何,稍頃兩位太醫來了,自有說法。四哥可要見見其他證人,驗證嬤嬤所說?” 見四阿哥點頭,舜安顏就讓把玉蘭玉梅帶進來。 玉蘭玉梅是德妃分派到溫憲公主身邊的貼身大丫頭,服侍公主也有六七年了。對于當天的情況,她們的說法與成嬤嬤并無太大不同,只補充了一點:楚言的作為預先得到公主贊成。另外,二人一口咬定害死公主的是成嬤嬤。 四阿哥瞟了八阿哥和舜安顏一眼,淡淡問道:“你二人指控嬤嬤,有何憑據?” “公主有孕之初,佟姑娘前來探視,就曾經勸公主飲食需葷素搭配,以清淡為主,切忌一味大魚大肉,盲目進補,以免胎兒過大,生產時有危險。姑娘特地寫了一張紙條,交給管事,命他們每日送瓜果蔬菜牛乳堅果過來,種類花樣也要常換,不可單一。公主對姑娘的話深信不疑,奈何成嬤嬤惱恨姑娘沒把她放在眼里,處處反其道行之。管家送來的新鮮果蔬都被她攔截下來,與幾位嬤嬤分食,甚至拿回家里給她孫子吃,不愛吃不好拿的,干脆扔掉倒掉。她們每日送給公主的都是大魚大肉的油膩東西。公主孕中胃口本來不佳,聞著就覺得難受,發問之時,嬤嬤必要抬出規矩道理,反將公主數落一頓。佟姑娘勸公主每日散步,多活動筋骨,以使身體強健,生產時好有力氣。她就常常不許公主出門,每每抬出‘嫻靜貞德’四字壓著公主。太醫說公主體弱乏力,胎兒太大,故而生產不順。這兩條可不都是成嬤嬤害的?” 不僅四阿哥,八阿哥和舜安顏也聽得臉色鐵青,強壓怒氣。 四阿哥一拍桌子,厲聲喝問:“大膽刁奴,她二人的話,你可聽清了?還有什么可說的?” 沒想到玉蘭玉梅臨陣反目,翻出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細小事情,成嬤嬤驚得渾身是汗,無法分辯,只是磕頭求饒:“四爺饒命,八爺饒命,額附饒命,奴才受皇上娘娘所托,照顧公主,歷來兢兢業業,不敢有貳心,怎會有心加害公主?只是,佟姑娘的說法做法實在太過——” 舜安顏眼中銳光一閃,冷哼道:“嬤嬤沒有貳心,不敢加害公主,倒是我妹子有貳心,是我佟家有心要害公主了?” 成嬤嬤一窒,不敢再說什么,只咚咚地重重磕頭,沒幾下,額頭已滲出血來。 四阿哥厭惡地揮揮手,舜安顏打個手勢,就有人過來把她拖了下去。 底下人通報說張太醫羅太醫來了。舜安顏連忙叫請,一邊命玉蘭玉梅退下。 兩位太醫所說也無非當日情況緊急,能夠保住孩子已是萬幸。 四阿哥更在意的卻是另一件:“當日,佟楚言做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以你二人的造詣,以為她的措施如何?有何出處?” 兩位太醫慌忙離座,俯身拜倒:“微臣學藝不精,見識淺陋,初覺佟姑娘的做法匪夷所思,回頭一想又覺得大有道理。微臣以為佟姑娘應是在哪里見過或者聽說洋人用這法子。微臣曾有幸與通曉醫術的洋人教士詳談,得知在西洋,確定母親不能幸免,甚至有破腹取子的事情。” “哦——?”那三人面面相覷,恍然大悟,果然不再懷疑其他。 八阿哥點點頭:“洋人最看重性命,是沒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說法。” 只剩下他兩人。八阿哥感激地笑笑:“多謝四哥!深明大義。” 四阿哥擺擺手:“哪里話!該是我謝你。本是我的事,卻讓你費心勞力。”不等八阿哥解釋什么,又問:“那丫頭到底怎么了?該不會真被那婆子嚇壞了吧?” 八阿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我看不是,倒像是自責。我問了半天,她也只說了一句——若是我當初肯去學醫,或許可以救她。” “她去學醫,就能救得文馨?”四阿哥一臉好笑:“還要太醫做什么?” 楚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有幾個人的命運,因為她,已經永遠改變。最早,她的想法就如她告訴八阿哥的那句話。從那里,她開始用批判的目光,反思屬于王楚儼的人生。拿掉自信的基石,過往的點滴,如多米諾骨牌一般成串地倒了下來,將她淹沒。她做過的事情,竟然沒有一件值得推敲。原來,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只求得到,不愿付出。原來,她是個自以為是的人,沒有同情心,不知體諒寬容為何物。原來,她是最差勁的女兒,最糟糕的朋友。原來——上蒼為了懲罰她,讓她到了這里,甚至沒有機會向被她傷害的家人朋友說一句對不起! 四阿哥的狠話也只是讓她恢復了作息,她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又生活了數天,直到老太太倒下。 老太太原本身體不好,溫憲公主的死無疑令雪上加霜。康熙對碩果僅存的這位有血緣關系的直系長輩一向敬愛有加,一回到京城,沒有回宮就直接來探望。但是,沒有人能止住死神的腳步。 一個月內連著失去了兩條尊貴的生命,對佟家意味著什么?沒有人知道。 老太太的靈柩停放在正廳,是喜喪,來來去去的人倒也沒有太多的悲傷。老太太住的院子反而空了下來,靜悄悄的。 楚言抱膝坐在臺階上,呆呆地看著院子中央那座假山。她在這里所有的幸運與順利,歸根到底,都緣于老太太對楚言異乎尋常的疼愛。那位福壽雙全,閱世練達,心靈仍然柔軟的老人離開了,帶走了好多謎底。 正月里,她回宮的前夜,是滿洲習俗“走百病”。老太太遣散了眾多的兒媳孫媳,把丫環婆子打發得遠遠的,只扶著她在這院子里轉著圈走著,說著話。 “人非圣賢,總會犯錯。有些事錯個一兩次也無妨,有些事卻一次也錯不得。有些事,錯了就要改。有些事,一錯只能再錯,只能錯上加錯,將錯就錯。”剛聽到這幾句話,她有一種感覺,老太太莫非已經知道她不是真的楚言,卻在將錯就錯? “女人活在世上,有些苦該吃,有些苦不該吃,有些罪能受,有些罪不能受。”老太太,你想告訴我什么?什么是我該吃的苦?什么是我不能受的罪? 覺得有人在她身邊安靜地坐下,她微微扭頭,輕聲問:“你可有不能犯的錯?可有不該吃的苦?可有不能受的罪?”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