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影青俑-《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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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館長的語氣并不太好,他雖然覺得瓷器展中那尊影青俑有點問題,但這樣被媒體捅出來用莫須有的原因昭告天下,他還是很惱羞成怒的。
“館長,那尊影青俑的成分報告出來了。”助手適時地收斂表情,嚴肅地遞過來一摞裝訂好的文件。
館長趕緊接過翻了翻,最后視線停留在某一行數據中,難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鏡。“氧化硅、氧化鋁和氧化鈣……”
“是的,館長,那尊影青俑的成分確實有問題。并不是一般瓷器那樣都是硅酸鹽結構。”助手也覺得驚訝,“在自然界中,氧化鈣的來源并不多,所以一般是選擇動物的骨粉作為氧化鈣的來源。那尊影青俑如果推斷沒錯的話,應該是世界上第一件真正的骨瓷,這種發現完全可以推翻骨瓷是世界上唯一由西方人發明的瓷種這項定義!這比西方的骨瓷提前了五百年啊!館長!這是跨時代的發現啊!”
館長沒有理會越說越激動的助手,而是摘下了眼鏡揉了揉酸痛的鼻梁。
怪不得他總覺得那尊影青俑哪里不對勁,是因為重量有問題。同體積的骨質瓷總是要比泥土燒制的陶瓷輕許多的,而且質地也有些許差別,手感也很微妙。
終于找到了那尊影青俑的問題到底在哪里,館長心中的一塊大石也落了地,他重新戴上眼鏡,對聒噪激動的助手冷哼了一聲道:“天真的少年,這是個陪葬品,你覺得這里面的成分,會和西方一樣是動物骸骨嗎?”
助手的聲音戛然而止,年輕的臉上寫滿了驚悚,立刻就覺得辦公室里的溫度驟降了好幾度。
西方的骨質瓷之中用的是動物骸骨,那么……館長的意思……那尊影青俑……是用……人骨燒制的?
而就在此時,離這間辦公室不遠的地方,走走停停的湯遠終于在小白蛇的指揮下停了下來。
他面前的展柜之中,靜靜地跪著一尊影青俑。
其實就算小白蛇不用尾巴尖拍打他,湯遠也會在這個展柜前停下來。
并不是因為這尊影青俑燒制得栩栩如生或者線條流暢,而是因為這尊影青俑被兩條細細的絲線緊緊地纏縛住了脖頸,而兩條絲線的兩端都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底座四角,乍看上去,就像這尊影青俑正在受刑。
“我勒個去……這種防震絲線的綁法也太牛掰了……”湯遠怕在一塵不染的展柜上留下指紋,只是盡可能地湊在玻璃上細看。他也不是沒見過這種防震絲線,博物館中為了怕瓷器或者玉器因為地震而傾倒,導致不必要的損傷,所以在重心比較高的古董上都會固定底座或者系有防震絲線。但這樣綁防震絲線如同綁犯人的方式,還真是頭一次看到。湯遠環顧了一下四周,吐槽道:“不過這展廳擺得有意思,展覽品都按照后天八卦圖擺,陽升陰降,實為壓制這尊影青俑……可是,還是看起來很奇怪,這種束縛的方式……我的小祖宗,這尊影青俑就算你不說,我也覺得有邪氣沖天。但這樣,你怎么吸它的靈氣啊?”
小白蛇不屑地探出了頭,可是吐出的鮮紅的蛇信子還未碰到展柜的玻璃罩,就被湯遠拽了回來。
“嗷!別咬,有人來了。”湯遠把氣急敗壞的小白蛇塞回懷里,表面上不慌不忙地退了幾步,看著沖進展廳的幾個人。
很快,幾扇白色的屏風便在這個展柜的四周豎了起來,幾個保安站在了屏風外面,嚴禁外人靠近。事實上,整個展廳之內的參觀人員,滿打滿算也就湯遠一個。而且從屏風的縫隙間瞄去,湯遠也能看得到工作人員正在打開展柜。記得沖進來的幾個人之中有人拿著一個錦盒,看情況應該是打算把這尊影青俑從展柜之中回收不再展覽的架勢。
看這嚴陣以待的情況,湯遠無奈地聳聳肩,低聲和脖子上的小祖宗商量:“小露露,應該是不會有機會了,我們還是換個古董吧?乖……你看那邊有個元青花的罐子好像不錯……唔……好好,我們再看會兒。”
再次屈服于小白蛇的欺壓下,湯遠做出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在安全距離外踮腳張望。反正他是孩子,孩子好奇也是被允許的,倒真是沒有人過來讓他走開。
六
館長也沒注意到在幾步外還有一人一蛇對這尊影青俑虎視眈眈,他想的是萬一這尊影青俑被媒體知道是用人的骨灰制成的,估計又會掀起軒然大波。實際上在他看來,用人的骨灰還是動物的骨灰制成沒有任何區別。用活人殉葬的習俗,到明朝的時候還存在呢,相比之下骨質瓷還能含蓄一些。況且,證明了這尊影青俑是骨質瓷,研究價值就更大了,也有可能真是那個古墓的殉葬品,暫停展覽去繼續鑒定比較好。
不過,館長還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因為他在辦這個展覽之前,由于不知道影青俑哪里不對勁,特意按照老板曾經說過的風水卦象擺放了展柜,而且那兩條纏住影青俑的防震絲線也不是一般的絲線,而是經過符箓纏繞過的特殊絲線,是很久之前從老板那里索要來的。老板曾經也說過,一旦用上這種符箓絲線,不要擅動,最好等他親自來取下絲線。
可現在已經知道了緣由,就沒必要這樣如臨大敵了吧?而且老板現在也行蹤不明,想讓他來解除絲線也找不到人吧?雖然館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多半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此時見玻璃柜已經打開,便挽起袖子戴好手套,親自解開了絲線,打算回收這尊影青俑。
當繃緊的絲線癱軟下來的那一刻,館長眼睜睜地看著那兩條絲線微弱地閃了一下光后,便如同冰雪融化般,消融在空氣中。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發覺面前視線一花,等再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虛空之中,而在他的對面,那尊影青俑不斷地變大,一直增長到與正常人比例差不多才停止下來。
館長正目瞪口呆,還想細看的時候,就見這具影青俑倏然間白光大作,消失在他面前。
眼前一花,館長發現還是站在博物館中,身邊的助手小心翼翼地喚著“館長”,而他手中正拿著那尊影青俑,好像是維持這個姿勢有很長時間了。
怔神了片刻,館長把影青俑放進了錦盒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館長總覺得這影青俑上的釉色黯淡了許多,就像是忽然失去了某種靈氣。
館長輕輕地嘆了口氣,也許,剛剛的那一刻,消散的是高泰祥的怨念。
不過也好,一切煙消云散。
在不遠處,一個小男孩炸毛地低聲問著脖頸上的小白蛇:“小露露,你剛剛是不是做什么了?是不是已經把那尊影青俑的靈氣給吃了?隔這么遠也可以嗎?隨便吃不會消化不良嗎?”
白蛇吐了吐鮮紅的蛇信子,不屑地咝咝了兩聲。
她沒有吃這股靈氣,因為她知道,這股怨念,定是去找應該承受的人了……
七
老板低頭看著手中的涅羅盤,羅盤上的指針正在不安地晃動著,老板臉上的神情也在搖曳的燭火中陰晴不定。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扶蘇端著剛剛泡好的茶走了過來,關心地問道。他穿著一身素白漢服長袍,更顯得他身姿挺拔宛如修竹,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半邊臉的傷痕,露在外面的臉容看上去倒是英俊無匹。他特意用左手放下茶壺,把右手深深地藏在袖筒中。
老板并沒有注意到扶蘇的異狀,他垂下眼簾,用手撥動了一下涅羅盤之上的指針,看著指針滴溜溜地轉了幾圈,最后安靜地停留在了其中一個卦象上。
“好像……有什么東西醒了……”老板微微地嘆了口氣,伸手拿起一杯倒好的熱茶,“公子可知俑否?”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為其像人而用之也。孔子謂為芻靈者善,謂為俑者不仁,殆于用人乎哉。”扶蘇倒是非常懷念這種與老板討論的氛圍,坐下來后雙手交握抱胸攏起袖筒,笑著道,“俑其實就是芻靈,代替活人殉葬用的陪葬品。怎么忽然想起提起這個?”
“想起來以前遇到的一件事。”老板抿了口茶,便把茶杯握在手中摩挲。他們身在一處寂靜的山莊,周圍山巒連綿,他的眼神投往窗外蒼翠的森林,像是回到了幾百年前。“有一個傀儡一般的皇帝和一個權傾朝野的相國,在皇城被異族攻破的時候,分別率兵突圍逃了。
“哦?還有此事?”扶蘇一睡兩千余年,雖然醒來之后惡補了歷史,但也不可能所有史實都巨細無遺地知道,聞言便極有興趣地思索起來,“他們分兵而逃,定是想要分散異族追兵,但若是被敵方逼迫到皇城都被破了的地步,他們也跑不遠的。”
“沒錯,他們不能同時被俘,所以是分開逃走的。”
“哦?不能同時被俘……這其中的含義,估計是異族其實是需要一個代理人來管理這個國家的吧?所以……”
“是的,所以皇帝和相國,最后只能活一個。”
“那后來呢?到底誰活下來了?喏,這樣說的話,先被俘的人,反而有最大的生還機會,因為他可以先投降。”
“那皇帝在登基之前,曾經和輔佐他的相國做了一個約定,承諾自己會死在對方前面。”
“居然還有這么窩囊的皇帝?好吧,最后死的肯定是那個皇帝了。”
“相國先被捕了,但他拒不投降,異族只好當著他的臣民,把他斬于眾人面前。”
“……他,這是為了皇帝能活下來,所以才不給自己留后路嗎……”扶蘇聞言心緒極為復雜,在他看來一個權傾朝野的相國,居然能為一個傀儡皇帝犧牲至此,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過他略一想,也能理解那相國的用心。權傾朝野的相國,肯定是寧折不彎,絕對無法忍受臣服于異族。所以他寧肯死,也要把機會留給皇帝,希望對方能帶領著族人把他們的國家延續下去,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是的。”老板惆悵地嘆了口氣,“只是那皇帝最后也沒活過幾年,因為異族最終嫌他太過于強硬,不好控制,便暗殺了他,扶植了他弟弟當代理總管……”
這下扶蘇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雙目盯著已經微涼的茶,陷入了沉默。
老板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苦苦哀求,想要贖罪的青年。
他把自己的骨灰煉成影青俑,永遠跪在黑暗中,為摯友守墓。
那股怨念,恐怕是盜墓人無法承受得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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