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雙跳脫-《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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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陸子岡坐在啞舍的柜臺前,借著長信宮燈的光線,看著手中那對新鮮出爐的鏤空纏枝雕花鐲。
這對玉鐲是上好的和田玉籽料,細看其實是兩層,玉鐲的表面用極細致的刀工,雕出了一條蔓藤連理枝,連葉片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還有些許露珠。而第二層則是光滑圓潤的鐲體,兩層之間巧妙地用連理枝相連,但若是被人戴在手腕之上,就只能看得到一圈栩栩如生的連理枝纏繞在手上,簡直可稱得上巧奪天工。而在手鐲的內側,則刻著聞名遐邇的子岡款。
把這對手鐲輕輕地放在了錦布之上,陸子岡捏了捏微痛的右手手腕。
他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用了大批的玉料來鍛煉自己的琢玉技巧,終于在雕壞了幾塊玉料之后,雕出了自己比較滿意的一對玉鐲。
陸子岡盯著這對玉鐲,像是在想一個猶疑不決的問題,他向后往椅背上靠去,把自己的臉藏在了長信宮燈照不到的地方,一動不動。
啞舍內只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安靜地吞吐著熏香煙霧,那絲絲縷縷的煙霧在空氣中寂靜無聲地蜿蜒而升。
沉默地坐在黑暗中許久,陸子岡終于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方過了很久才接通。因為啞舍實在是太靜了,所以當電話接通的時候,對面那嘈雜的聲音也在啞舍里隨著對方的聲音響起。
“爐子啊!怎么?不是還有兩個小時才到時間嗎?”醫生一向是那么的大嗓門。
陸子岡把手機拿開了少許,才不自然地說道:“上次羅盤不是出了毛病,我們滯留明朝好幾天才回來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暫時別用了,我需要再算一下羅盤上的地盤方位。”
“那行!等能用記得叫我!正好我在急診這邊帶班還走不開。”醫生的回答很干脆,穿越時空這么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事情,當然要萬無一失才可以進行,否則萬一穿不回來了,醫生可不想離開手機電腦空調。而且除了前幾個月因為老板的突然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之外,他現在也逐漸看開了。他有時間,耗得起,甚至他都考慮請掉今年的年假,去國內的名山大川走走,說不定還真能找到什么線索。
陸子岡面無表情地掛掉電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靜止了數秒之后,便開始行動起來。
拿出一套明代的青布直身寬大長衣套在身上,又對著鏡子戴好了假發,把錦布上的對鐲小心翼翼地裝進錦盒揣入懷里。做好一切準備之后,他才拿起了洛書九星羅盤,仔仔細細地撥動著上面的指針。
他早把算好的角度默記于心,在腦海中想了千百遍,怎么都不會撥錯,但他還是屏住了呼吸,手心出汗。
是的,他確實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洛書九星羅盤上有五十二層,最多的那一層有三百八十四個格子,如果是不懂的人,肯定看到就會雙眼發暈,陸子岡一開始拿到手的時候也感到極為棘手。
但經過幾次穿越,他記錄下波動的角度和相應穿越的朝代,已經掌握了規律所在。所以,他其實在幾個月前,就能帶醫生穿越回幾個月前,找到老板到底去哪里了。
可是他并不想就這樣做,老板回來的話,他就不能再擅用洛書九星羅盤了。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后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過去。
一開始,他并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抱著多試幾次才會更保險的念頭,放任自己帶著醫生穿梭在各個朝代之間。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回到過去,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當個旁觀者,不能改變歷史。但在醫生救治了那名民國少年之后,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妥,雖然口中還是反對的,但心中的想法也慢慢變了。
所以在上個月穿到戚少將軍的兵營里,陸子岡也抱著這樣的心理,沒有強硬地阻止醫生救人。
而回到現在一個月了,什么意外都沒有發生,也許他們救的都是歷史上微不足道的人,根本不會影響大的歷史走向。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抱著一絲希望呢?
陸子岡的手離開指針,羅盤發出了一陣白光,帶著期望和忐忑,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二
明朝嘉靖二十一年,京城。
夏澤蘭按了按腰間微鼓的荷包,秀麗的臉上不禁露出些許笑容來,本來答應李公公做一桌子蘇州菜的,但碾玉作司正想請的那名琢玉師因為她的緣故,提前離開了,她反而不用做菜了。
不用忙一下午,就能直接得到不菲的酬勞,任是誰都會覺得是天上掉餡餅吧。
想起那個有點傻乎乎的琢玉師,夏澤蘭唇邊的笑意又深了些許。可以免費請一個技藝高超的琢玉師雕琢她的玉料,她今天的收獲真是不小呢!
只是脖子上少了那塊玉料的重量,真是有些不太習慣。
夏澤蘭挎著包著錕刀的小包袱,從碾玉作司正的小院轉出來。雖然這次沒有人給她帶路,但她依舊憑著記憶從迷宮一樣的碾玉作走了出來。在經過隔壁御用監燈作的時候,看到工匠們在準備各種鰲山燈、花燈和滾燈的前期制作。每年京城在臘月廿四到來年的正月十七都是燈節,整個皇宮京城的御用燈籠都是御用監燈作負責的,雖然現在還有兩個月才到臘月底,但這些工匠們就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只要看著那些紅色的燈紙和絹布,就會讓人從心底里愉悅起來。夏澤蘭放縱自己停步觀看了一會兒,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既然晚上無事,那就回尚膳監當值吧,夏澤蘭一邊走一邊想著。皇宮內的各個宮苑中,都有著小廚房,尚膳監的人也輪流去小廚房內幫忙。今天晚上她應該是去端妃娘娘那里輪值,為了接李公公的這個活,她可是跟玉梅特意換了班的,現在這個點回去,說不定都不用麻煩玉梅。
盤算著荷包里多出來的銀兩可以在冬天來臨之前多置備幾套冬裝,夏澤蘭快步地往御用監的大門走去,她的腰間還帶著尚膳監的腰牌,所以御用監的守衛并沒有為難她。夏澤蘭剛一邁出御用監大門的門檻,就看到街對面遙遙地站著一個人,對方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就算是她想要忽略都不行。
居然就是剛剛走掉的那個琢玉師,而且顯然就是在等她。
夏澤蘭馬上就走了過去,好奇地仰起頭問道:“陸大師,你怎么在這里?是不是要回去找司正?”夏澤蘭覺得對方的表情很奇怪,她也察覺到他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剛剛那件,只是顏色很相近罷了,細看完全不一樣。難道是已經回去換了套衣服?
“不用叫我陸大師,叫我陸大哥就可以了。呃……我……”年輕的琢玉師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俊臉上居然泛出些許微紅。
夏澤蘭愣了一下,剛剛兩人在廚房私下相處的時候,也沒見這人這樣容易害羞啊!不過旋即夏澤蘭就發現自己的思維有問題,什么叫私下相處,孤男寡女的,幸好沒有人看見,否則她的名節還要不要了?她又想到剛才是她主動走過來找他說話的,頓時也霞飛雙頰。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算夏澤蘭再大大咧咧,也發覺了不妥。
誰叫尚膳監一般不是女子就是大叔們,她能接觸到的年輕一點的男子,更多的就是太監,所以她壓根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
這兩人在御用監大門口相看臉紅也不是個事啊!夏澤蘭垂下頭想要趕緊行個禮掉頭就走,卻不想這琢玉師首先開了口。
“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姑娘可否容在下回請一頓?為了……十年前的那頓蛋炒飯?”
夏澤蘭一怔,看著面前英俊的琢玉師,越看越覺得面熟,想起他剛剛提的啞舍,“啊”的一聲輕呼道:“你就是隔壁的那個小哥哥?!”
年輕的琢玉師緩緩地點了點頭,清澈的目光中蘊含著夏澤蘭看不透的復雜含義。
“天啊,沒想到真的這么巧!”確認了兩人的身份,夏澤蘭也不由得驚嘆緣分的奇妙,也明白了之前為何這名琢玉師看到她脖頸間的玉料會那么激動,還主動討要過去琢磨,原來他們是舊識啊!
互相表明了身份,剛剛的尷尬便一掃而空,夏澤蘭想了想,覺得機會難得,她反正都已經和玉梅換班了,還不如直接輕松一下,反正下次也能回替玉梅一次的。
可是當她點頭應允的時候,年輕的琢玉師臉上的表情卻忽然僵住了。
看著他著急地在身上摸了摸,夏澤蘭便了然了,他必是換衣服換得急,沒帶錢袋。
夏澤蘭哭笑不得,就這樣還想請客呢?她翻了個白眼,拍了拍腰間的荷包,大方地說道:“這頓我請吧!”
三
碾玉作所在的御用監衙址是在西華門外西南一里地,這一帶在五百多年后,是陸子岡在國家博物館實習期間經常逛的地方,北京城的西單。御用監占地非常廣闊,從復興門北京二環外的真武廟,到前門一帶,都是屬于御用監的范圍,東邊是外庫和大庫,西邊是花房庫,南邊是冰窨庫,左右有木漆作、碾玉作、燈作、佛作這四作。
陸子岡記得五百多年后他曾經去的前門東路的關帝廟,都是御用監的南庫舊址,便覺得世事變遷,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他現在眼中觀察到的,都是明朝嘉靖年間精巧奪目的古建筑,身邊經過的,都是已經作古的人。按理說他已經穿越了多次,應該不會有任何不適感,但卻沒有一次像這樣悠閑自在地走在古代的街道上,而且還可以同自己心中未來的北京城對上號,這種感覺,實在是無法對人言。
這時候,陸子岡甚至開始覺得如果醫生和自己一起來就好了,這樣還能有個吐槽的對象。
想到這里,陸子岡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了腳步刻意落后他半步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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