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司南杓-《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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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朔,”許久之后,胡亥才開口打破了偏殿內的寂靜,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嘶啞,“把這個司南杓收起來吧,不要再讓我看見。”
“……諾。”
三
胡亥睜開雙眼,入目的再也不是熏香繚繞帷幔飄動的殿室,而是車水馬龍嘈雜喧鬧的現代社會。
熾熱的太陽光被頭頂上的大黑傘遮擋住了大部分,但依舊讓他的身體有些難熬。
身后刺耳的喇叭聲不斷,胡亥才意識到他居然正在馬路中央發呆,連忙快走了幾步避到了人行道,站在了摩天大樓的陰影處。周圍路過的行人注意到他肩上的小赤鳥和他藏在風帽中露出些許的銀色長發,頻頻回頭,但也僅限于此。更多的人都目不斜視,匆匆忙忙地奔走在大街小巷間,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生活,對待陌生人頂多就是多看兩眼罷了。
但這樣的社會令胡亥異常的不適應,分外讓他體會到什么叫格格不入。
若不是皇兄醒來后非要堅持住在這座城市繼續那個醫生的職業,他一定會勸皇兄搬到與世隔絕的地方去。
胡亥閉了閉赤色的雙瞳,想起剛剛回憶的片段。但事實上,他連孫朔的面目是什么樣子都不大記得了。他父皇的、趙高的臉容,也都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得模糊不清,就連皇兄原本的樣子,他也記不太清了。
歲月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東西,會把世間所有的物事都變得面目全非。
他這樣的堅持,究竟到底值不值得呢?
皇兄拋棄了他,就說明不再需要他……
那他茍活在這個世間,究竟還有什么意義呢?
胡亥舉著黑傘,慢慢地沿著商業街往里走去。
他決定最后再努力爭取一次。
陸子岡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懷疑面前這個大大方方推門而入的家伙,其實是一個幻影。
胡亥平靜地收起黑傘,對柜臺里那個驚訝得張大了嘴的啞舍代理掌柜,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想要借用洛書九星羅盤。”
“你怎么知道……啊!不對!我這里根本沒有你說的那個什么羅盤!”陸子岡摸了摸鼻子,拙劣地撒著謊。
胡亥瞥了眼墻壁上依舊掛著的黃金面,覺得老板把啞舍丟給陸子岡和醫生這兩個不靠譜的家伙實在是太暴殄天物了。他雖然這半年來足不出戶,但依舊可以用黃金面偷窺得到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當然,他也沒必要把這事交代出來。
陸子岡看著緩緩地在柜臺前坐下的銀發赤瞳的胡亥,一舉手一投足都詮釋著什么叫完美,沒由來地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氣勢。這種連呼吸都覺得局促的感覺,讓陸子岡覺得非常不自在。偷瞄了一眼仿佛知道一切的胡亥,陸子岡只好老老實實地說道:“確實有這個羅盤,你借去做什么?是想找你的皇兄?”
說到這里,陸子岡停頓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詞語,小心翼翼地說道:“醫生已經回到他自己的身體里,也許你皇兄他……”陸子岡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發現胡亥的表情難看至極,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白得像一張紙。
“我知道。”胡亥卻出乎意料地冷靜。他獨自煎熬了半年,什么最壞的情況都想得無比透徹了。之前的日子他沒有皇兄一樣也可以過,所以他只是想要知道事實真相,斷了自己的念想。
陸子岡攤了攤雙手,無奈道:“雖然我們目標一致,都是找人。但洛書九星羅盤一個月只能啟動一次,而且還是要碰運氣,不一定就能穿越回半年前。這個月算好的日子正巧醫生有緊急手術,錯過了。要是下個月你還沒有改變主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結伴。”
胡亥緩緩地點了點頭。
“所以,留個聯系方式?等我算好下個月可以啟動的良辰吉日,才好聯系你啊!”陸子岡已經沒有最開始時的局促了,目光掃過胡亥全身上下,覺得這個胡少爺恐怕根本沒有手機。
“不用,我會來找你的。”胡亥從口袋里掏出兩塊東西,放在柜臺上,淡淡道,“這是謝禮。”
陸子岡的目光一下子就定住了,許久之后才伸出手去,把那兩塊物事拼在一起。
這是那塊碎掉的白玉長命鎖。
“師父!你確定就是在這里嗎?”
在啞舍店鋪的對面,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蹲在墻根底下竊竊私語。小的那個渾身臟兮兮的,就像是個小乞丐一般。商業街的人流量很大,路過的行人時不時還會在他面前扔下幾塊硬幣。但若是有人稍微把注意力轉到這孩子旁邊同樣衣衫襤褸微低著頭的長發青年人身上,反而會更加同情心大發,說不定會掏包再扔下幾塊錢。
唉,一個被拐賣兒童和一個瞎眼破相的青年,要不要發微博來個救助活動呢?喏,這個青年還在玩蛇?果然是街頭藝人嗎?那條小白蛇看起來好可愛啊!
“師父!師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湯遠毫無師徒尊卑的概念,扯著自家師父的耳朵不滿地嘮叨著。
那青年從身前蛇簍里抽出手,隨意地抬了下頭。就這一剎那,旁邊就已經有路人看清楚了他的臉,瞬間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不同于身上衣衫臟污,這名年輕男子的臉容極為干凈,豐神俊朗,長眉白膚,就如同是一幅清麗淡雅的水墨畫般雋秀無雙。只是他的眉心之處,有一道猙獰的暗紅色疤痕,完全破壞了他的面相,令人唏噓惋惜,而且他雙目之上蒙著一塊黑布條,顯然是眼睛有礙,已然瞎了。
但這樣的男子,即便是隨意地箕坐在墻角,滿身塵土,長發曳地,也絕對遮不住渾身卓爾不群的氣質光彩。還有人注意到這青年身上破爛的衣衫,竟是一件奇怪的道服,看不清原本顏色的湖紗道袍,交領大袖,還繡有周易的八種卦象,用一種神秘的方法排列著。
“你二師兄不在。”這名年輕的道人微微地嘆了口氣,難掩面上的失望,“我就說我們下山的日子不是黃道吉日,要再算算卦象你又等不及了,唉。”
“什么?!居然不在?你確定?”湯遠頓時暴跳如雷,他們師徒倆容易嗎?從大山里足足走了半年多才到了這大城市,費盡千辛萬苦,經歷都可以媲美唐僧去西天取經了!結果居然告訴他想找的人不在?
湯遠急吼吼地追問道:“你看清楚了嗎?那店里不是有兩個人嗎?都不是我二師兄?”湯遠知道這便宜師父雖然沒有睜眼,但確確實實是能看得到的。喏,換句時髦的話,應該是用什么靈識感應到的。
“都不是啊。”撫摸著蛇簍中爬出來纏繞在他指尖的小白蛇,年輕的道人也很悵然。他感到封印趙高的封神陣被破了之后,第一反應不是前去了解情況,而是想要找其他人推卸責任。畢竟他生性懶惰,早已經不復年輕時的熱血了。不用多想他就決定,能接手這爛攤子的自然是他的二弟子。
沒錯,他一直都知道他二弟子還活著,但卻沒讓對方知曉自己的存在。
湯遠焦躁地扒拉了兩下許久沒剪的頭發,脾氣不好地嘟囔道:“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切,還以為見到二師兄,能蹭頓大餐吃呢!”
“只好回去吧,這半年都沒出過什么亂子,應該不會發生什么意外吧。天道自有其運轉的規則。”年輕的道人輕咳了一聲,很不負責任地表示他什么都不管了。
“你是說……我們……原路……返回?”
湯遠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蹦出來,整個人都不好了。本來他就不應該對這個便宜師父抱什么太大希望,來找這個素未謀面的二師兄。恐怕他也是想把那個什么燙手山芋丟出去。現在丟不出去了,干脆就拍拍手當沒這一回事?任憑這山芋“啪嘰”一聲掉在地上也無所謂?
而且這一路他們基本上就是一段一段路坐大巴或者直接走過來的!更悲催的是這個吃貨師父還走一路吃一路!而且居然還不帶足夠的錢!當真是兩袖清風!他們連旅館都沒去住過!睡得最多的就是天橋底下!現在竟然還告訴他要這樣原路返回?!
湯遠覺得自己當真是誤上賊船,他這個年紀應該是每天無憂無慮地背著書包上學校!而不是跟著這精神有毛病的師父四處流浪啊喂!
年輕的道人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喟然道:“沒辦法啊小湯圓,誰讓最近幾十年,到哪里做什么事都需要一個什么叫身份證的東西,無證寸步難行啊!你以為我想在山中隱居嗎?什么都吃不到……”最后抱怨的話語在小徒弟怒其不爭的目光下慢慢變低,化為口水吞咽下肚。
“你不是早八百年就辟谷了嗎?還惦記什么吃啊!”湯遠憤怒地咆哮著。
小湯遠的咆哮聲讓剛剛邁出啞舍店鋪門的胡亥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但隨后也沒太在意地打起黑傘離開。
只是剛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來那個被小孩子拽著領子一臉無奈的年輕人,好像有些面熟。
胡亥回過頭去,原本那個有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的墻角已經空無一人,連地上的硬幣也被拿走了,消失得一干二凈。
四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三十七年。
已經及冠的胡亥獨坐在車駕之中,他的面前有個沒有打開的錦盒,在錦盒之內放著的,就是那個司南杓。
自從孫朔死后,胡亥換了好幾任的內侍,每一任都被他喚作孫朔,可惜再沒有一個人能像最開始的那個孫朔一樣,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這個司南杓當初是讓孫朔收了起來的,但在這回隨父皇出巡前,他現在的內侍清理私庫的時候發現了,他也就隨手帶了出來。
只是帶了出來,他還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因為他已經逐漸認識到,自己和皇兄的差距有多么大。即使父皇駕崩,也肯定是皇兄繼承帝位。雖然后者現在被趕到邊疆上郡去修長城了,但朝野上下的大臣們都不是瞎子,除了沒有正式頒布詔書冊立大皇兄為太子,扶蘇一直都是作為繼承人來培養的。
胡亥越來越了解自家父皇了,年幼時期的仰慕欽佩,逐漸也轉化成了不屑、輕蔑。雖然表面上他什么都沒表現出來,但他知道父皇已經慢慢地老去。不立皇兄為太子,那是父皇他依舊覺得自己可以求得長生不老藥,掌控大秦江山千萬年。發配皇兄去邊疆修長城,說得好聽是讓皇兄去軍中歷練,事實上還不是怕他自己出巡的時候,皇兄在咸陽收攏人心提前登基?
父皇他在怕死,怕被兒子奪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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