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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骨鳴鏑-《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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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嘲風立刻不負他期望地開始八卦。

    沒錯,青年上卿每三個月風雨無阻地來瓦勒寨陪同換防,就是因為狻猊石刻只有在特定的位置,才能與嘲風和鷂鷹通話。大公子扶蘇暫時離開咸陽的政治中心一段時間,但并不代表他要放棄對咸陽事態的控制。

    一邊聽一邊把嘲風所說的這三個月以來發生的事情記在腦海里,再和從咸陽傳來的線報一一比對,青年上卿的身體雖然已經開始僵化,但頭腦一如往日般聰慧。

    雖然嘲風八卦,但事實上能讓它記在心間的大事也沒幾件,很快它就匯報完了,開始打滾撒嬌。

    “阿羅,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時候回來啊!螭吻一直在睡覺,我每天只能和鷂鷹拌嘴,好無聊啊!”

    “應該還要一段時間。”青年上卿解釋道,無聲地嘆了口氣。

    “哼,真不開心。”嘲風生氣地冷哼一聲,隨后別別扭扭地努嘴道,“唉,連鷂鷹也看不到你,只能每隔三個月跟你這么通通話,若是你不小心死在沙漠中,我們都不知道。”

    “嘲風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嗎?”鷂鷹在一旁受不了地插嘴。

    青年上卿苦笑,嘲風的個性還真是沒人能受得了呢。

    是的,鷂鷹雖然號稱能看盡天下事,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看得到,它也是透過其他脊獸的眼睛來看盡天下事的,也就是說必須要有房屋,屋頂還必須要有脊獸石刻才行。而北疆一帶,房屋也都是極其簡陋的,連帳篷都是臨時搭建的,所以根本不在鷂鷹的勢力范圍。

    其實這個也蠻好解決的,只要在上郡的某個屋頂上裝只脊獸就可以了,但他身體的異常,并不想讓兩只脊獸這么快就發現,所以才一直用其他理由搪塞。

    不過偶爾和兩只脊獸聊聊天,確實心情會變得輕松一些。有時候,青年上卿也會想,若他選擇做個沒心沒肺無牽無掛的人,也許就不會如此痛苦煩惱了。

    可是,那也不會是他了。

    香爐里的熏香球很快就燃燒殆盡,狻猊也重新安靜了下來。它所需的煙火也并不多,即使現在再燃著一個熏香球,也不能讓狻猊醒過來了。

    青年上卿拿起一旁的絲帕,仔細地擦著狻猊頭上的香灰,卻在片刻之后停滯了動作,任由那絲帕從他指尖滑落。

    因為一柄鋒利的短劍正橫在了他的脖頸間。

    “噓……不要出聲。”帶著古怪口音的男聲,在他的耳邊突兀地響起。

    青年上卿聽話地一動未動,在北疆一年多,他也聽過這種古怪的口音。

    這是匈奴人學說秦語時,捋不平的舌頭造成的口音。

    也就是說,他的帳子里,居然跑進了一個匈奴人!

    聽這人的聲音,雖稱不上中氣十足,但絕沒有痛苦之意,對他也沒有怨恨之情,所以應該不是今天他用手弩射中擒獲的那位俘虜。看來王離的手下還沒不中用到那種地步,不過居然讓軍營重地之中混進了異族人,這營防也沒好到哪里去。

    青年上卿的頭腦飛速運轉著,身后那人又再次開口:“我聽到有說話聲,帳內可還有他人?”

    感覺脖頸上的利刃又加重了些許力道,青年上卿琢磨著對方應該在帳外沒有待太久,而最后嘲風都在說一些無痛關癢的話,并沒有什么機密。他略略放心,平心靜氣地淡淡道:“無人,在下自言自語而已。”

    “哼!”那人又怎么肯信,但這軍帳也就轉身的大小,有沒有人一覽無余。

    青年上卿留神聽著身后人的動靜,卻見此人繞到了他的面前,雖然收了匕首,卻直接拿了他掛在帳中的手弩。已經上了弦的箭鏃就直直地對著他,在燭火下閃著寒光,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但青年上卿的目光也只不過在那手弩上一晃而過,并不把這個隨時可以奪走他性命的兇器放在眼內。他直直地看向這位膽大包天地敢只身闖入秦營的匈奴人。

    從對方狼狽不堪的衣衫、臟污的面容還有疲憊的神態上來判斷,這人逃入秦營必定也是迫不得已,應該沒有同伙。而且從對方一手持著手弩,一手開始解決案幾上的飯食來看,青年上卿多多少少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喏,也許對方選中了他的營帳,說不定就是因為他案幾上的晚餐沒有動過。

    這三年中,因為腹中不知饑渴,青年上卿在私下一般都不再吃食,今日也是如此。

    那人雖然狼吞虎咽,但姿態卻自然好看,而且全身心戒備著,肌肉繃緊,一雙像鷹隼般的利眸,從未低頭去看食物,而是一直牢牢地盯著他。就像是一只在草原上大快朵頤的孤狼,雖然享受,卻也防備著其他動物的搶食。

    青年上卿思考著,他應該如何才能示警,告訴那幫士兵,他們想要找的冒頓王子,此時就坐在他對面。

    親兵端來給青年上卿的晚飯,份量特別足。就算是餓了好幾天的冒頓王子,在吃了一陣之后,也開始減慢了進食的速度。那雙泛著綠光的眸子像是看穿了青年上卿的想法,冒頓王子勾唇嘲諷道:“不要耍花樣,也許我還會放你一條生路。”

    青年上卿撇了撇嘴,他是得多傻才會信這話?兩軍交戰,勢如水火,冒頓若是生離此地,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況且他既然猜出了對方是冒頓王子,就絕不可能讓對方生離此地。

    悄悄地握了握拳,卻軟弱無力,看來需要考慮用其他方法了。青年上卿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他有點后悔為了與嘲風和鷂鷹通話保持隱秘,而把軍帳選在軍營中比較偏僻的地方了。再加上此時大部分士兵不是在休息就是出營了,就算他豁出去大吼一聲,說不定都沒人會注意到這里的異常。

    “冒頓王子駕臨此處,吾等有失遠迎,失禮失禮。”青年上卿拱手為禮,面上的笑容誠懇真摯,絲毫不像是被人劫持,倒像是在自家招待客人的模樣。

    冒頓被人識破身份并不感到驚奇,但面前青年異于常人的態度,反而令他心中升起忌憚。他迅速用心傾聽了一下營帳周圍的動靜,確定沒有埋伏之后,才施施然地拿起一塊饃饃,邊吃邊道:“餐食略簡,無酒啊!”

    這么挑就不要吃得那么香啊!青年上卿的眉梢抽搐了幾下,本來他是感受不到肚子餓的,但看這冒頓王子大快朵頤地吃著本屬于他的晚飯,頓時不爽起來。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緒,在冒頓王子的咀嚼聲中,緩緩說道:“王子殿下,可否考慮過日后何去何從?”

    “自是回王庭了。”冒頓沒有絲毫停頓地回答道,顯然早就抉擇了目標,幾口就解決了手中的饃饃,用他那奇怪的口音一字一頓道,“孰吉孰兇,聽天由命。”

    青年上卿一怔,沒料到冒頓引用的是《楚辭·卜居》中的“此孰吉孰兇;何去何從?”。這位匈奴的王子殿下,居然不光會秦語,對諸子百家都有所了解。

    不,這不僅僅是有所了解的程度。

    青年上卿對面前冒頓王子的危險評估數值,又上升了許多。神思電轉間,面色不變地斟酌詞語道:“王子殿下可否想過,若是回王庭,頭曼單于將會如何處置于你?草原之大,不單只有匈奴,還有月氏、有東胡、有樓煩,殿下又何苦只把目光對準王庭呢?”對外不如對內,青年上卿在嘗試說服對方,若是放冒頓離開,可換草原數十年內亂,那么這個險還是可以冒的。

    誰知冒頓連思考都沒有,直接冷哼出聲道:“匈奴本就是我的,何必做那喪家之犬?我族乃是狼群,頭狼更替再尋常不過了。頭曼他已經老了,早就應該被我替代了。”

    青年上卿震驚地追問道:“若他不愿……”

    “殺之。”冒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臉上的表情再正常不過了,用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甚好的語氣。他又拿起一塊饃饃,夾了幾塊腌肉,吃了幾口,加了句道,“我那個弟弟,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面對著這個面不改色地說著弒父殺弟之語的匈奴王子,青年上卿一時駭然無語。他所接受的傳統世族教育,自是以孝道為先。縱使從夏商周春秋戰國以來,許多王室之間骨血相爭,其間的齷齪之事他也看過史書所寫。但寥寥幾筆,又怎能和面前之人親口所說相比?

    主要是這冒頓說得太過理所當然,仿若天道就應如此,讓青年上卿震撼之余,下意識地想到了與其處境微妙相似的大公子扶蘇。

    弒父……殺弟……

    不,不。

    大公子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就算被逼迫到窮途末路,他也絕不會做這種事。

    人類的社會法則,又怎么能同牲畜一般?

    可是,為了生存下去,就會搏殺他人,追根究底,人類又和動物有何區別?

    青年上卿經常會思考一些人道觀的哲學問題,他比常人聰慧,卻極易鉆牛角尖。但凡論題,都會有矛盾的兩種答案,青年上卿越想越覺得可怖,很快就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冒頓王子把案幾上的飯食吃了一大半,在手邊尋了一塊干凈的絹布,把剩下的幾個饃饃包住。他又捧著羊皮水囊喝了幾大口,再用一些水擦了擦臉。對著水囊中剩余的水,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回了木塞,放在了案幾上,打算一會兒一起帶走。

    之后他站起身,看了看掛在帳子中的戰甲,用手弩指了指青年上卿,冷哼道:“起來,伺候我穿衣。”

    這一聲倒是把青年上卿從激烈的思想斗爭中拯救了出來,他茫然地抬起頭,正好看到了在他面前灑然而立的冒頓王子。

    秦人向來比中原人還要高大健壯,而這冒頓王子站起身后,又要比一般秦人還要魁梧強健,但他身上優美的肌肉線條卻并不讓人感覺他太過于壯碩,反而像是蘊含著無窮的力量。這位年輕的匈奴王子臉上的塵土和血污已經擦凈,露出了真容。他的膚色微暗,雙眉濃密,眼窩深陷,嵌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瞳,鼻梁高聳,五官凌厲至極。他的臉頰上還有著未愈合的傷口,可見一路從月氏國逃到此處,經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和折磨。他本是匈奴族中除了頭曼單于之外,最尊貴的存在,可他現在卻只能在夾縫中艱難地求生存。在這樣的劣境之中,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頹然,反而整個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經過了千錘百煉之后,散發著令人無法忽視的鋒芒。

    這樣的人,若是放他回王庭,匈奴肯定會迎來它最強大的單于。

    青年上卿暗中又捏了捏拳頭,面上卻靜若止水地站起身,順從地走到冒頓身邊,在利刃及身的情況下,拿起一旁的戰甲,給對方穿上。

    因為這是他常穿的軍吏鎧,兩人的身材相差甚多,系繩的部分需要調整,青年上卿現在本來手指就不甚靈活,動作也就更加緩慢了。

    冒頓看在眼內,倒是沒想到這位綠袍青年手指有問題,還以為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他嗤笑一聲,卻并未借題發揮。他進到這個帳子之前,早就已經摸清了附近的情況。他大概可以在這里耽誤半個時辰左右,其實若不是怕天亮不好離開,他更想在此處休憩一晚,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饑餓已久的腸胃在吃過飯食之后,導致他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冒頓在悄悄地打了個哈欠之后,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痛楚來警醒自己。他知道這是最危險的時候,只要他順利地逃出瓦勒寨,他就可以直奔王庭了。

    若不是從月氏國偷出來的馬累死了,為了躲避追殺他的匈奴騎兵,他也不用冒險潛進匈奴騎兵不敢靠近的瓦勒寨。不過吃了頓飽飯,還是值得的。冒頓從來不知道饑餓居然是比疼痛還要讓人難以忍受的酷刑。

    冒頓用眼角瞥著在他身前低頭與戰甲做斗爭的綠袍青年,油燈昏黃的光芒在他的臉頰打下一道柔和的光影,即使兩個人民族不同,冒頓也不得不承認這位青年長得確實俊秀無雙。

    不過可惜,即使皮相再好,他也活不過今晚了。

    青年上卿仿若沒有看到對方眼眸中的寒光,他重新整理了紛亂的思緒。

    像冒頓這種人,既然認定了一個目標,就很難被人勸阻。用經史子集來勸?他自己就應該熟讀諸子百家,但居然還堅定不移地要弒父殺弟,就說明他骨子里依舊是草原上的孤狼。

    青年上卿的心中雖然鄙夷著異族人果真茹毛飲血,但未嘗沒有著一絲羨慕。

    若是……若是始皇駕崩,大公子登基,就再好不過了。

    青年上卿黯下神色,知道自己已是入了魔障,始皇雄才偉略,乃世間難得的明主。

    也許,是因為他的時間所剩無幾,所以才格外急躁。

    這一刻,他有些理解始皇為何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追求長生了。

    這大秦的壯麗山河,才剛剛展露在腳下,又怎會舍得眼睜睜地放手給其他人?

    戰甲穿得再磨磨蹭蹭,一刻鐘的時間也穿好了。軍吏鎧的鎧甲是由甲片編綴而成,并沒有襯材,身甲較長,穿在冒頓的身上,倒顯得有些短小。兩肩上還有披膊,冒頓動了動手臂,調整了一下前后甲胄的松緊,示意這位綠袍青年幫他束發。

    冒頓戲謔地看著綠袍青年的眼中閃過一絲暗怒,但依舊忍氣吞聲地讓他坐下,打算繞到他背后。

    “如此即可。”冒頓動了動手中的匕首,制止了對方的行動。他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后背毫無防備地讓給敵人?

    兩人面對面坐好,綠袍青年略直起身,勉勉強強地幫他束好了發髻。

    匈奴族中一般都是披發,冒頓不甚習慣地動了動頭,總覺得脖頸涼颼颼的,冒著一股寒氣,這下瞌睡蟲都跑光了。對于這個聽話的俘虜,冒頓滿意地齜了齜牙,不客氣地發號施令道:“接下來,我需要一匹馬。”

    青年上卿臉上的表情只是略掙扎了一下,便低垂著眼簾,起身示意他跟上。

    冒頓并不覺得對方有能力反抗,若是性格剛烈的,在被發現劫持的那一剎那就高呼示警了。時間拖得越長,對方肯定就越惜命。況且從對方可以有單獨一個軍帳、擁有軍吏鎧,還有豐盛足夠的飯食來分析,就知道對方在軍中的身份并不低。但又因為軍帳較偏,也沒有親兵守衛來看守,可見此人的地位也沒有高到失蹤會馬上引人注意的地步,身體又羸弱毫無戰斗力,再適合挾持不過了。

    瓦勒寨中此時已經萬籟無聲,該出去巡邏的還沒有回營,該休息的早就沉入了夢鄉,在寨內負責警戒的士兵們都在放輕腳步地走來走去,只能聽到放低聲音的竊竊私語聲,和晚風吹拂著旗幟而發出的獵獵聲響。

    冒頓換好了秦軍的戰甲,梳著秦兵的發髻,在黑暗中,高鼻深目的五官也不是太明顯,看起來就和一個普通的秦兵沒什么區別,根本沒有人留意他手中看似隨意拿著的手弩,其實是對準了走在他身前的青年。

    天時地利人和,就算謹慎如冒頓,都覺得他是在遭受了二十二年不公平的待遇之后,終于受到了上天的眷顧,絲毫沒發現走在前面的青年臉上放松的神情。

    青年上卿是真的不擔心,反而欣然地帶著冒頓王子去寨門口的馬廄。他雖然只身在王離軍中,但身邊卻一直跟著幾個直屬于扶蘇的親衛。只是他想要私下同嘲風與鷂鷹聊天,便把他們遣得遠了一些。也沒過多久,他就帶著一個陌生人出了軍帳,只要不是傻的,都會發現問題。

    就是怕那些親衛按捺不住,打草驚蛇。

    青年上卿一邊思索著,一邊跟身后的冒頓講條件:“王子殿下說放我一條生路,如何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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