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干戈-《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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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悠閑地坐在自家庭院中,拿著一卷古棋譜,自娛自樂地打譜下圍棋。
他手里摸著的是蛤貝雪印圍棋子,面前是一塊厚達七寸四分的獨板榧木棋盤,這套棋盤和棋子是他新收的物件,正是新歡期,所以最近幾日經常拿出來顯擺。
蛤貝是天然貝殼,根據棋子的厚度從薄到厚分華印、月印和雪印。越厚的棋子就代表蛤貝的年份越老,紋路越細。因為屬于不可再生資源,蛤貝的圍棋子近年來都已經買不到足夠厚度的了,大師手中這套蛤貝雪印,紋路細膩,是精品中的精品。更難得的是這一套180枚白子,每一枚的大小和厚度都一致,另外181枚的黑子也都是明治時代的那智黑石打磨而成。而那尊獨板榧木棋盤,是取自一棵800年樹齡的榧木,光樹墩的陰干就放了近一百年之后才做成棋盤。這獨板榧木棋盤色如黃金,觸手若紙,隱隱還傳來陣陣木香,令人無比陶醉。
使用著如此等級的棋子和棋盤,大師每落下一子,都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庭院中悅耳無比。
大師其實對圍棋并不是很精通,卻十分享受這個過程,可惜圈內的好友們不是看不上和他下棋,就是對圍棋毫無興趣,因此他只能淪落到自己打棋譜。
感覺自己的逼格又上升了那么一點點,大師滿意地喝了口手邊泡著的明前龍井,同時聽到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能不經過他本人同意,管家直接就放進來的人,肯定是他的那些老友。他也沒轉頭,直接就笑著嚷道:“來得正好!快來陪我下棋……呃……”
大師的聲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名年輕的男子悠然自得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年輕的男子正是前陣子大師幫忙給他開了家古董店的老板,他身上穿著的赤龍服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卻透著讓大師為之膽寒的氣息。
“怎么?不歡迎我來?”老板掃了眼棋盤,隨手拿起一旁的黑子,“吧嗒”一聲,落下一子。
“怎么會呢!”大師笑得有些勉強,他放下手中的古棋譜,拈起一枚蛤貝雪印棋子,猶猶豫豫地放在了棋盤上。不過想起老板曾經送他的好東西,大師又忍不住搓著手問道,“可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的?”
“我想要你收藏里的一件東西。”老板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把帶來的雜志翻到某頁遞了過去。
大師接過來一看,詫異地挑了挑眉梢。這是一份他的專訪,雜志是好幾年前的,時間已經久到他都忘記自己接受過這樣的采訪了。“哎喲喂!我當時的頭發還很多的嘛!”大師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自己的照片,哀怨地摸了摸已經光溜溜的頭頂。不過他也沒花太長時間哀悼他的頭發,見老板淡然的目光投注過來,他便立刻召喚了管家去收藏室把老板想要的東西拿過來。
兩人在等待的時間里,就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圍棋,大師喝了兩口茶也緩過勁來了,親自動手又給老板沏了一杯。兩人也沒有再說話,喝茶下棋,倒是極有默契。
沒過多久,管家便推了一輛板車過來,上面放著一個碩大的錦盒,聽著輪子在青石板上滾過的聲音來判斷,這個錦盒里的東西應該特別沉重。
管家把板車停在兩人旁邊,輕手輕腳地把錦盒打開。在黑色的絲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造型奇怪的物事,類似于漢字里的“干”。這件物事整體居然能有一米多長,而且通體全部都是用純金打造的,之上又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凹處,像是被利器或鈍器擊打過。
“這個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應該是個擺設吧?但都是純金打造的也太土豪了。而且看起來年頭挺久遠的,我當時收下來,也是覺得對方要熔掉做金條太可惜了。”大師的收藏也很多,但他只是專精于古物修復,不可能每一樣東西都知道來龍去脈,當時雜志的訪談就談起了這事,這個奇怪的古物也是他當初拿出來舉例用的。
老板伸手摩挲著那古物,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在許久許久之前,他好像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公元前228年
“大公子,此物乃何用?”才十二歲的綠袍少年還未到束發的年紀,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耳后,就像是只有八九歲的模樣。只是那充滿稚氣的面容上,卻一直掛著嚴肅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真想去捏捏對方面無表情的臉,扶蘇按下蠢蠢欲動的手,看了眼少年所指的物事,淡淡笑道:“這些都是純金打造的一套兵器模型。”
他們現在站著的地方,是練武所用的半步堂。
《國語·周語下》曰:“古以六尺為步,半步為武。夫目之察度也,不過步武尺寸之間。”武本是和步一樣的量詞,但在扶蘇看來,半步之內便是一個人的禁區,就是可以拔劍相向的距離,這才有了半步為武的含義。
半步堂便以此命名,是一間寬敞的練武堂。不同于禮、樂、書、數等課程單獨有夫子給扶蘇授課,御和射都是很多人一起上課。
扶蘇有二十三個弟弟,除了才剛學會走路的幾個外,所有人的練武課都是一起上的。再加上各個將軍大臣家的公子們,幾十個人吵吵嚷嚷亂成一團。所以一堂武課,總是讓喜靜的扶蘇煩躁無比,推脫不了才會偶爾過來上一次。但對于別人來說,武課恐怕反而會很受歡迎,因為這是少有的可以接觸其他人,并且拉幫結派的機會。
看他那些自以為聰明的弟弟們,在幾堂武課下來之后,果然都各自呼朋喚友,形成了一個個小圈子。
身為大公子的他反而不能這樣,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扶蘇環視一圈,發現能理直氣壯站在他身邊的人,竟然也就只有這十二歲的甘上卿了。
“大公子,臣是問此物。”少年并未在意扶蘇敷衍的回答,而是固執地指著那面墻壁說道。
半步堂的一面墻壁上,掛著一排用純金打造的武器模型,一來是彰顯秦朝的富強,二來也是暗喻一切財富都是源于強大的武力。扶蘇順著少年纖細的手指看去,知道他所指的是最前面的那一個,勾唇一笑道:“那后面的武器,甘上卿可知否?”
少年瞇了瞇那雙還未長開的鳳眸,明顯有些不爽扶蘇的態度,但沉默了片刻,還是輕啟雙唇,一個個清脆的詞語如冰珠一般蹦了出來:“戈、弓、矢、刀、劍、矛、弩、戟、斧、鉞、錘……”
“認識得蠻多的嘛!為什么不說那第一個?”一個囂張的聲音從旁邊插嘴,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少年的話語。
扶蘇往旁邊一看,發現是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此人年紀大概也和他相似,有十四五歲左右,相貌粗獷,眉眼已經初見精悍的武將雛形,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窄袖胡服。這種衣短袖窄的胡服自從趙武靈王親自帶頭推廣以來,受到了武者的歡迎,就連扶蘇他們上武課,也都是換了一身窄袖胡服。只是扶蘇身份尊貴,穿著一身玄黑色的胡服,而他的那些弟弟們也都穿著差一級別的深色胡服。
而這位囂張到可以直接跑到他身邊來插話的,果然是摸不清楚狀況的生面孔,指不定是被哪個心眼多的弟弟拿著當槍使了。
還沒等扶蘇開口問對方的身份,他身旁的少年就已經平靜地開口道:“此乃王離,十四歲,王翦將軍之嫡長孫。”
哦,對,扶蘇恍然想起之前內侍顧存曾經跟他說過,和這位甘上卿一起,秦國上將軍王翦的嫡長孫也同時入宮侍讀,只是他之前一直都是由夫子私人授課,武課也是逃了幾次,這回沒什么借口才過來上課的,所以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王少爺。
王離顯然不相信自己進宮這么長時間了,大公子居然還不認識他。他瞪了一眼那位介紹他身份的綠袍少年,認為是他刻意多嘴掃他面子,口中嗤笑道:“甘上卿博學多才,區區十二歲就封了上卿,怎么連‘大動干戈’之‘干’都不認識呢?”
綠袍少年倒是沒有在意王離口中的諷刺之意,對他來說,求知才是最關鍵的。只聽他喃喃自語道:“《詩》中有云,載戢干戈,載櫜弓矢。原來,此乃干的模樣。”
在上古時代,干乃是樹干狀的防具,戈便是攻擊的武器,是以用“干戈”二字來作兵器的通稱。綠袍少年一直只是讀過書中文字,戈倒是知道軍隊一直在用,但干卻早就在戰爭中進化為盾,所以今次倒是第一次看見實物。
其實這半步堂中也不止綠袍少年一人不識此物,但只有他一人敢于直截了當地問出口罷了。那王離乃是出身于武將世家,得知這物事的名稱,倒也不足為奇。但顯然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引起了他人的不滿。
“此物在秦國稱之為‘盾’,其余六國稱之為‘干’,上卿不知者不怪也。”扶蘇瞥了王離一眼,開口回護道。開什么玩笑?就算他也覺得這才十二歲的小甘上卿太年輕了,但好歹也算是他的人,別人哪有什么權利譏諷?還是當著他的面!
王離被扶蘇這句話堵得滿臉通紅,剛想說盾和干哪里一樣,卻赫然發現這面墻上居然沒有盾的模型。
扶蘇在心中暗暗發笑,之前就聽說父王抱著小弟胡亥來半步堂玩的時候,那才剛會走的小孩子一眼就看中那面金光閃閃的盾牌模型了,父王當場就讓人把那面金盾拿下來給小弟帶回房玩去了。這才兩三天的工夫,根本來不及重新打造一個新的金盾模型。更有可能是在等小弟什么時候玩厭了,就再送回來。
他們這邊的談話,也成功地讓半步堂內的眾人都靜了下來。實在是大公子扶蘇的那句話雖然聽上去普普通通,但細琢磨卻是大有深意。這也是王氏家族祖祖輩輩都是大秦國的子民,根正苗紅,否則這句話落下來,王離不斷根骨頭肯定也要掉層皮。
扶蘇也是看準了這點才說的,倒也沒人說他言語刻薄,知道的只會贊他一句學識淵博。見眾人反應果然如此,年輕的大公子殿下略微自得地彎了彎唇角,又重新恢復了一臉淡然。
不一會兒,授課的將士便到場了,眾人也沒再說什么便分年齡層次列隊開始上課。
綠袍少年在站隊的時候,只覺得如芒在背,回頭一看,發現隔壁方陣中的王離正一臉怒意地盯著他。
他面無表情地扭過頭。
他的大公子永遠都是那么任性,永遠都不知道他輕飄飄說的一句話,會造成怎樣的后果。
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再回到在宮里所居住的鹿鳴居,發現本屬于自己的房間被弄得亂七八糟之后,綠袍少年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站在門口端詳了半晌,像是要把這個畫面牢牢地記在腦海中一般,隨后轉身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有節奏的敲門聲響了好一陣,房間里才傳出一個微弱的回應聲,房門在“嘎吱”一聲后,只開了一個很小的縫隙。
門內黑洞洞的,根本沒有點燈,片刻之后,才有人在縫隙之中期期艾艾地回答道:“不……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綠袍少年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做出平易近人的親近模樣,只是不善此舉的他笑得有些僵硬勉強,“可否借住一夜?”
門內的少年一聽對方并不是來追究責任的,頓時松了口氣,把門縫又拉開得大了一些。
月光照了進來,綠袍少年可以看得到門內的少年比起他還要高上一些,只是瘦削得厲害,身上穿著的絳紫色袍子明顯都已經不合身,短了許多。仔細看,那上面還有些不起眼的補丁,顏色洗得也有些泛白,一看就是穿了很長時間都沒換過了。這怯懦的少年頂著綠袍少年審視的目光,也沒有什么勇氣打量回去,低著頭側身讓了讓,示意他進屋。
待綠袍少年走進屋內,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木然了。觸目所及,除了生活必需的桌椅和床鋪上面的一層薄被之外,整個房間空空蕩蕩,竟是連照明的油燈都沒有一個。他沉默了片刻,轉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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