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番外二-《葛胖小曹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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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魂歸故里
長庚在夢里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他周遭漂浮著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道,還有血的咸腥,還有干草的土腥味。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很小的一團,蜷縮在一個破舊的背簍里,隨著女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顛簸著。
胡格爾有一頭烏云似的長發,可惜身體太過瘦削,顯得頭有點大,像個支楞八叉的骨頭架子堆起來的人,她在亂葬崗一樣的山匪窩里獨自一人穿過,嘴里哼唱著蠻族的小調。
忽然,她回過頭來,目光正好對上長庚,長庚本能地收縮了一下,即便他已經長大成人、堅不可摧,這個瘦弱的女人卻總是能傷害他,他對她有種骨子里的恐懼。
然而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并沒有動手,她臉上沾著血跡,嘴唇蒼白,神色木然,整個神魂都蜷縮在那雙眼睛里,那眼睛看起來像是藏著驚濤駭浪的兩片暗礁海。
而后胡格爾輕輕地嘆了口氣,也看不出很瘋,然后她伸出削瘦的手,在長庚的頭上摸了一下,口中換了另一個小調——天涯海角各地人,南北東方語言不通,然而母親哼來哄幼兒睡覺的小曲卻都大同小異,長庚有些驚詫,他從不知自己的記憶里還有這一幕。
她背著他走過一段仿佛漫長無邊的死亡之路,然后停在山腳下,山在身后悄無聲息地著著大火,濃煙向天,怨魂沉地,胡格爾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坐在路邊歇腳,將小小的長庚從背簍里拎了出來。
長庚下意識地掙動著,胡格爾雙手將他舉到面前,盯著他的臉,不知在看什么人,臉上忽然現出一點說不出的惆悵與柔情,她將小長庚放在自己的膝頭,輕輕地用手指描繪著他的幼小的五官,然后俯下身來,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長庚沒敢眨眼,看見那異族女子的睫毛濃密如蝶翼,微微顫抖的時候,好像隨時準備飛揚上天。然后她毫無預兆地流下眼淚來,輕聲說道:“你怎么生在這里呀,孩子?是天把你發配來受罪的嗎?”
長庚透過多年的回憶看著她,當她把那雙削瘦見骨的手卡到他脖頸間的時候,他心里忽然很平靜,不知怎么就不害怕這個女人了。
當她哭著想要掐死他的時候,她那沾滿了人血的雙手是兇狠的,然而眼神是溫柔的。
而等她哭得精疲力竭,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松開了卡在長庚脖子上的手,將一口氣度到了他垂死的喉嚨里,眼神卻冷酷了下來。
每一次擦干眼淚,她都好像把自己靈魂的一部分從身體里蒸發出去了,越來越冷漠,和小長庚越來越相安無事。
長庚跟著她一路走、一路流浪。
直到忽然有一天,胡格爾無意中看到了長庚的腳,她忽然面露驚駭,雙手捂住臉,倒退了幾步,在小小的男孩無措的目光下崩潰似的蜷縮成一團,痛哭起來,夢里的長庚低頭看自己的腳,他發現他的腳趾正在奇跡般地自我修復……
什么叫“自我修復”呢?
長庚艱難地回憶了片刻,然后清晰的夢境突然將早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找回來了。
他想起了很小——本不該有記憶的年歲的事,那時他的腳趾確實有一只先天不足,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莫名其妙地自己長好了。
烏爾骨身上會逐漸體現出被他吞噬的兄弟的特征。
長好的腳趾給了胡格爾極大的刺激,那好像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她,她把自己的孩子制成了烏爾骨,而那個孩子的特征開始像傳說中的那樣,在這個合而為一的小小“邪神”身上體現出來。
長庚有些悲憫地看著她,當他以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待這一切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那個瘋婆子的感受。
一個人滿懷國恥家仇的激憤時,很容易做出極端的決定——比如自戕,甚至謀殺親子,可那畢竟只是一刀快傷,哪怕鮮血淋漓,也總有時過境遷的時候,她卻非要選擇一條不斷凌遲自己的路。
胡格爾突然沖過來,抓起他的腳,舉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疼是真真切切的,即使在夢里。
胡格爾發狠地彎折著他的腳趾,一邊彎,一邊魔障似的反復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孩子……”
長庚發出一聲痛哼,卡在夢境與現實之間,整只腳疼得幾乎沒有知覺。
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腳,剛好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疼痛,長庚急喘了幾口氣,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噓——沒事,都過去了,不疼。”
長庚茫然抬頭,只見周遭忽然場景大變,他的身形逐漸拉長長高,然而衣衫依然襤褸,遍體依然是傷,無邊的寒冷猶如要浸到他的骨頭里,關外孤絕無緣之地中,他瞇起眼睛,看見一人逆光而來,大氅獵獵,步履堅定,腰間掛著一個玄鐵的舊酒壺。
那個人雙手穩如鐵鑄,而眉目卻能入畫,對他伸出一只手,問道:“跟我走嗎?”
長庚看著他,身心幾近虛脫,一時說不出話來。
“跟我走,以后不用再回來了。”
長庚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由他牽著往前走去,他覺得自己越長越高,越長越有力,一步仿佛能邁過千山萬水,走著走著,他突然回了一下頭,看見苦寒的關外與群狼漸漸地被拋在了身后,胡格爾穿著她死前的那條鵝黃裙子,梳著未嫁娘的頭發,默默地注視著他。
而她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人,剛開始是個小男孩,而后隨著長庚自己長大,他也一步一步地變成少年、青年……
他長著一張和長庚如出一轍的面孔,與胡格爾并肩站在一起。
胡格爾忽然偏過頭,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在身邊那年輕人額上親吻了一下。
然后一同目送著長庚遠去。
長庚驀地睜開眼,天光已經大亮,他突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好像一副有生以來就捆綁在他身上的枷鎖突然不見了,身體輕快得幾乎有些不習慣。
周遭飄著一股安神散的味道,長庚一抬眼便看見陳輕絮默默地坐在一邊,手持一卷,見他醒來剛要起身,陳輕絮輕輕地沖他豎起一根手指,長庚忙順著她的視線一扭頭,見顧昀已經靠在一邊睡著了,一只手還搭在他的肩上。
本來打算坐起來的長庚頓時不敢動了。
陳輕絮非常識趣地將書卷成一卷,點好下一卷安神散,靜靜地退了出去。
一片靜謐中,能聽見那人清淺的呼吸聲,長庚極輕緩地捉住放在自己肩頭的手,十指相扣地困在手里,默默地注視了顧昀片刻,屏住呼吸爬了起來,緩緩地摘下顧昀臉上的琉璃鏡。
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顧昀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蜻蜓點水似的偷吻沒能驚動顧昀,長庚等了一會,終于無奈地略微加重了動作,輕輕地舔開顧昀的唇縫,聽見他呼吸的頻率終于變了,他才把顧昀整個人拖過來圈在手臂里,顧昀沒有睜眼,只是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含糊地哄道:“睡吧,我在。”
長庚微微合上眼,心滿意足地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中。
噩夢結束了。
然后戰爭也結束了。
西洋聯軍的降書送抵京城的那天,沈易派人發急件請示顧昀以什么方式護送入城。
顧昀簡短地回函道:“巨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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