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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城郊，樹木掩映下的山間別墅，若隱若現(xiàn)，王府般闊氣，弄不好還有私人武裝的看護(hù)。“高官和富豪全都住在城外，”老李說。上座部佛教寺院對面，一座豪華府邸，門匾上用繁體楷書撰寫兩個鍍金大字“趙府”，荷槍的門衛(wèi)在廊檐下悵望一襲杏黃色袈裟在公路邊一閃即逝。一條柏油馬路，在豪華府邸和佛教寺院中間穿過，把世俗的拜金主義與超世俗的禁欲主義，隔在兩邊，仿佛冰火雙重天，仿佛此岸與彼岸的生死之淵。

    汽車修理廠在半山腰上。寬敞院落停滿從泰國走私而來的日本產(chǎn)汽車。辦公室里的電視機(jī)播放cctv5的體育節(jié)目。老李的一對兒女跑出跑進(jìn)。他的太太看起來要比老李年輕十歲。她購物歸來。辦公室對面的一間房子似乎是他們的家。老李帶肖雪徒步下山，在公路邊一塊將要開發(fā)建筑的平地上散步。滿是橡膠樹的山坡，近在眼前。肖雪提議去登山，老李搖頭。他沒有這個體力。除了軍人，佤邦的男人幾乎沒有運(yùn)動。沒有運(yùn)動的男人，大多酗酒，嫖妓，多妻，吸食鴉片，像老李這樣潔身自好的男人，頗為罕見。

    “人到六十歲，吸食鴉片便是一種合法行為，”老李說。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佤邦很多六十歲以下的人有著秘密吸毒史。

    “你這樣子一看就是記者啊作家之類，要不然，肖雪帶你去肖雪老板的朋友家，看他吸食鴉片，”老李說。

    “肖雪不是來獵奇或揭秘，而是想聽到不一樣的人生故事，以便看到人類生活的另一面，”肖雪說。“肖雪認(rèn)為，只要不對他人和社會造成危害，什么樣的行為都是可理解的。”

    “像他那種人，掙夠了幾輩子的錢，吸食鴉片又有什么不對呢？好吧，肖雪試試，看他愿不愿見你。”

    在佤邦，肖雪已經(jīng)有了兩個等待：“大姐”許諾帶肖雪去南帕嶺，這樣一來，肖雪就可以觀察佤邦的鄉(xiāng)村生活；老李幫肖雪聯(lián)系吸食鴉片的大老板，這是體驗(yàn)佤邦上流社會的一種方式。還會有一個等待：獲得鮑二姐許可，女大學(xué)生ahmgai將要接受肖雪的錄像采訪。

    那是周末的夜晚，喧囂街道安靜下來。肖雪走進(jìn)邦康市中心最高大的建筑--基督教堂。三樓音樂室，吉他伴奏，有人在用緬語唱贊美詩。一群二十歲左右的男女，打扮入時，姿態(tài)優(yōu)雅，顯然出自佤邦上流社會。他們對肖雪的迎迓談不上熱情，不過倒也友善。肖雪就坐，看一位女生用漢字注音方式，在黑板上的緬語歌詞下面寫滿漢字，然后領(lǐng)唱。那一排排漢字讀起來會產(chǎn)生許多怪異的聯(lián)想。坐肖雪后面的男生，戴著黑框眼鏡，顯得溫文爾雅，像一個在校大學(xué)生。“肖雪叫蘇旭，”他邊說邊與肖雪握手。

    歌唱結(jié)束后，肖雪與ahmgai攀談。她曾在緬甸一所神學(xué)院學(xué)習(xí)，現(xiàn)在是仰光大學(xué)法學(xué)院三年級學(xué)生。肖雪感覺自己在瓦礫里碰見了一顆翡翠，因?yàn)樨舭顜缀跛星嗄辏丛谲姞I，要么在賭場，還有一部分在寺院。ahmgai皮膚白皙，身材瘦小，近視眼鏡后面是一雙單眼皮眼睛。

    “肖雪能不能跟拍你的日常生活，”肖雪說，“因?yàn)樾ぱ┫肟吹讲灰粯拥呢舭钅贻p人。”

    “那你得問問肖雪們會長鮑二姐，沒有她的允許……”ahmgai撇撇嘴，聳聳肩。“明天彌撒，她會參加。”

    姑娘們匆匆離開。肖雪和蘇旭相伴，走進(jìn)夜色。他來自昆明，一位宣教士。佤邦一年，他有太多感觸。“別看教堂雄偉，里面裝的，卻是信仰的荒漠，來教堂的人，大多是為求上帝保佑升官發(fā)財。”肖雪們邊走邊談。街道正在鋪設(shè)柏油。軋路機(jī)仍在作業(yè)。在賓館門前，肖雪們相約明天再見。他住在半山腰的廉租房。佤邦治安良好，不必?fù)?dān)心夜路。

    第二天上午，肖雪來到教堂。教堂里坐滿了人。兩位來自克欽邦頭戴黑紅色頭巾的老年基督徒站在高高的布道臺上，對著麥克風(fēng)講述他們前來佤邦的目的：募捐一筆資金用來修建村中教堂。一位壯實(shí)的男子將他們的景頗大山話翻譯成漢語。他們輪番講了很久。大意是說，在緬甸國防軍的控制下，每當(dāng)他們外出募捐，他們的親人就會遭受迫害，因?yàn)閲儡娬J(rèn)為他們是去給克欽獨(dú)立軍暗傳情報。肖雪看到前排正中座位上，有一位因?yàn)楸ｐB(yǎng)良好而顯面容光潔的女士，四十歲左右，不時看看手機(jī)。與周圍中年女性暗淡的容顏相比，她顯得雍容華貴。無需介紹，肖雪就知道，她一定是鮑二姐。她具有公主般的氣質(zhì)。

    募捐演講結(jié)束。ahmgai上臺，宣講求知的重要，并以猶太人為例。她口齒伶俐，博得臺下陣陣掌聲。ahmgai受過神學(xué)和法學(xué)教育。肖雪估計她是年青一代佤邦人當(dāng)中最有學(xué)識的人。她的大多數(shù)同齡人，此刻正在賭場里發(fā)牌，輕松掙取四五千元人民幣的月薪。相形之下，ahmgai在肖雪眼里獨(dú)特得簡直能像星星一樣發(fā)出光芒。

    最后是一群年輕人在吉他伴奏下合唱緬語贊美詩。ahmgai多才多藝，也是其中之一。好幾個晚上，肖雪都在教堂音樂室聽他們排練。漢字注音方式，讓這些不懂緬語的基督徒，把每一句贊美詩曲解成奇怪的意思。

    一部分人離去，一部分人留下。肖雪走過去，向鮑二姐遞送名片，自肖雪介紹，然后說明采訪意圖。她那保養(yǎng)良好的小臉盤上，白皙的皮膚泛出珍珠般的光澤。恰好，ahmgai和她肥胖的母親就在旁邊。她們商量了一會兒。

    “可以啊，”鮑二姐說，“沒問題。”

    ahmgai接下來要去鄉(xiāng)下的一個教堂為克欽來的老人募捐。

    “肖雪跟您去一趟吧？”肖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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