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洞房花燭-《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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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將每封信都抽了出來,察看以寒玉療傷之法,但除了那一封信外,“寒玉”兩字始終不再提到。楊過取過絲帶將書信縛好,放回箱中,呆呆出神:“這寒玉床具此異征,必非無因,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龍兒之傷?唉,但教我能知此法…但教我立時能知此法……”
小龍女笑道:“你呆頭呆腦的想什么?”楊過道:“我在想怎樣用寒玉床給你治傷。不知是不是將寒玉床研碎來服?還是要用其他藥引?”他不知寒玉能夠療傷,那也罷了,此時顛三倒四的念著“起沉疴,療絕癥”六個字,卻不知如何用法,當真是心如火焚。小龍女黯然道:“你記得孫婆婆么?她既服待過祖師婆婆,又跟了我師父多年,她給那姓郝的道人打傷了,她…她也是受傷難愈而死的。”楊過本來滿腔熱望,聽了這幾句話,登時如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小龍女伸手輕輕撫著他頭發,柔聲道:“過兒,你不用多想我身上的傷,又何必自尋煩惱?”楊過霎時間萬念俱灰,過了一會,問道:“我師祖又是怎么受的傷?”他雖在古墓多年,卻從未聽小龍女說過她師父的死因。
小龍女道:“師父深居古墓,極少出外,有一年師姐在外面闖了禍,逃回終南山來,師父出墓接應,竟中了敵人的暗算。師父雖然吃了虧,還是把師姐接了回來,也就算了,不再去和那惡人計較,豈知那惡人得寸進尺,隔不多久,便在墓外叫嚷挑戰,后來更強攻入墓,師父抵擋不住,險些便要放斷龍石與他同歸于盡,幸得在危急之際發動機關,又突然發出金針。那惡人猝不及防,為金針所傷,麻癢難當,師父乘勢點了他的穴道,制得他動彈不得,豈知師姐竟偷偷解了他的穴道。那惡人突起發難,師父才中了他的毒手。”
楊過問道:“那惡人是誰?他武功既尚在師祖之上,必是當世高手。”小龍女道:“師父不跟我說。她叫我心中別有愛憎喜惡之念,說道倘若我知道了那惡人的性命,心中念念不忘,說不定日后會去找他報仇。”楊過嘆道:“嗯,師祖真是好人!”小龍女微微一笑,道:“師父今日若能見到我嫁了這樣一個好女婿,可不知有多開心呢。”楊過笑道:“那也未必!她是不許你動情嫁人的。”小龍女嘆道:“我師父最是慈祥不過,縱然起初不許,到后來見我執意如此,也必順我的意。她……她一定會挺喜歡你的。”
她懷念師恩,出神良久,又道:“師父受傷之后,搬了居室,反而和這寒玉床離得遠遠的。她說我古墓派的行功與寒氣互相生克,因此以寒玉床補助練功固是再妙不過,受傷之后卻受不得寒氣。”
楊過“嗯”了一聲,心中存想本門內功經脈的運行。玉女心經中所載內功,全仗一般純陰之氣打通關脈,體內至寒,身體外表便發熱氣,是以修習之時要敞開衣衫,使熱氣暢散,無半點窒滯,如受寒玉床的涼氣一逼,自非受致命內傷不可。尋思:“何以重陽祖師卻說寒玉能起沉疴、愈絕癥?這中間相生相克的妙理,可參詳不透了。”但見小龍女眼皮低垂,頗有倦意,說道:“你瞧罷!我坐在這里陪著。”
小龍女忙睜大眼睛,道:“不,我不倦。今晚咱們不睡。”她生怕自己傷重,一睡之后不能再見,說道:“你陪我說話兒。嗯,你倦不倦?”楊過搖搖頭,微笑道:“你不想睡就別睡,合上眼養養神罷!”小龍女道:“好!”慢慢合上眼皮,低聲道:“師父曾說,有一件事她至死也想不明白,過兒你這么聰明,你倒想想。”楊過道:“什么事啊?”小龍女道:“師父點了那惡人的穴道,師姐不知卻為什么要去給那惡人解開穴道。”楊過想了一會,只覺小龍女靠在他身上,氣息低微,已自睡去。
楊過怔怔的望著她臉,心中思潮起伏,過了一會,一枝蠟燭爆了一點火花,點到盡頭,竟自熄了。他忽然想起在桃花島小齋中見到的一副對聯:“春蠶到死絲方盡,燭炬成灰淚始干。”那是兩句唐詩,黃藥師思念亡妻,寫了掛在她平時刺繡之處。楊過當時看了漫不在意,此刻身歷是境。細細咀嚼此中情味,當真心為之碎,突然眼前一黑,另外一枝蠟燭也自熄滅。心想:“這兩枝蠟燭便象是我和龍兒,一枝點到了盡頭,另一枝跟著也就滅了。”
他出了一會神,只聽得小龍女幽幽嘆了一口長氣,道:“我不要死,過兒……我不要死,咱兩個要活很多很多年。”楊過道:“是啊,你不會死的,將養一些時候,便會好了。你現下胸口覺得怎樣?”小龍女不答,她適才這幾句話只是夢中囈語。
楊過伸手在她額頭一摸,但覺熱得燙手。他又是憂急,又是傷心,心道:“李莫愁作惡多端,這時好好的活著。龍兒一生從未做過害人之事,卻何以要命不久長?老天啊老天,你難道真的不生眼睛么?”
他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但這時面臨絕境,彷徨無計,輕輕將小龍女的身子往旁挪了一挪,跪倒在地,暗暗禱祝:“只要老天爺慈悲,保佑龍兒身子痊可,我寧愿……我寧愿……”為了贖小龍女一命,他又有什么事不愿做呢?
他正在虔誠禱祝,小龍女忽然說道:“是歐陽鋒,孫婆婆說定是歐陽鋒!……過兒,過兒,你到那里去了?”突然驚呼,坐起身來。楊過急忙坐回床沿,握住她手,說道:“我在這兒。”小龍女睡夢間驀地里覺得身上少了依靠,立即驚醒,發現楊過原來便在身旁,并未離去,心中大是喜慰。
楊過道:“你放心,這一輩子我是永遠不離開你的啦。將來便是要出古墓,我也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小龍女說道:“外邊的世界,果然比這陰沉沉的所在好得多,只不過到了外邊,我便害怕。”楊過道:“現今咱們什么也不用怕啦。過得幾個月,等你身子大好了,咱倆一齊到南方去。聽說嶺南終年溫暖如春,花開不謝,葉綠常春,咱們再也別掄劍使拳啦,種一塊田,養些小雞小鴨,在南方曬一輩子太陽,生一大群兒子,你說好不好呢?”小龍女悠然神往,輕輕的道:“永遠不再掄劍使拳,那可有多好!沒有人來打咱倆,咱倆也不用去打別人,種一塊田,養些小雞小鴨……唉,倘使我可以不死……”
忽然之間,兩顆心遠遠飛到了南方的春風朝陽之中,似乎聞到了濃郁的花香,聽到了小雞小鴨嘰嘰喳喳的叫聲……
小龍女實在支持不住,又要朦朦朧朧的睡去,但她又實是不愿睡,說道:“我不想睡,你跟我說話啊。”楊過道:“你剛才在睡夢中說是歐陽鋒,那是什么事?”小龍女道:“我說了歐陽鋒么?說些什么?”楊過道:“你又說孫婆婆料定是他。”小龍女聽他一提,登時記起,說道:“啊!孫婆婆說,打傷我師父的,一定是西毒歐陽鋒。她說世上能傷得我師父的人寥寥無幾,只有歐陽鋒是出名的壞人。我師父至死都不肯說那惡人的名字。孫婆婆問她:‘是不是歐陽鋒,是不是歐陽鋒?’師父總是搖頭,微笑了一下,便此斷氣了。那歐陽鋒可不是你的義父嗎?他武功果然了得,難怪師父打他不過。”
楊過嘆道:“現在我義父死了,師祖和孫婆婆死了,重陽祖師和祖師婆婆都死了,什么怨仇,什么恩愛,大限一到,都被老天爺一筆勾銷。倒是我師祖最看得破,始終不肯說我義父的姓名……”突然大叫:“啊,原來如此!”
小龍女問道:“你想起了什么?”楊過道:“我義父被師祖點了穴道,不是李莫愁解的,其實當時師祖沒有點中!”小龍女道:“沒有點中?不會的。師父的點穴手斷高明得很。”楊過道:“我義父有一門天下獨二的奇妙武功,全身經脈能夠逆行。經脈一逆,所有穴道盡皆移位,點中了也變成點不中。”小龍女道:“有這等怪事?”
楊過道:“我試給你瞧瞧。”說著站起身來,雙手撐地,頭下腳上,的溜溜轉了幾個圈子,吐納了幾口,突然躍起,將頂門對準床前石桌的尖角上撞去。小龍女驚呼:“啊喲!小心!”只見他頭頂心“百會穴”已對著石桌尖角重重一撞。“百會穴”正當腦頂正中,自前發際至后發際縱畫一線,自左耳尖至右耳尖橫畫一線,兩線交叉之點即為該穴所在。此穴乃太陽穴和督脈所交,醫家比為天上北極星,所謂“百會應天,璇璣(胸口)應人,涌泉(足底)應地”,是謂“三才大穴”,最是要緊不過。那知楊過以此大穴對準了桌角碰撞,竟然無礙,翻身直立,笑道:“你瞧,經絡逆行,百穴移了位啦!”小龍女嘖嘖稱奇,道:“真是古怪,虧他想得出來!”
楊過這么一撞,雖未損傷穴道,但使力大了,腦中也不免有些昏昏沉沉,迷糊之間,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之事,到底是什么事,卻又說不上來。小龍女見他怔怔的發呆,笑道:“傻小子,輕輕的試一下也就是了,誰教你撞的砰砰山響,有些痛么?”楊過不答,搖手叫她不要說話,全神貫注的凝想,但腦海中只覺有個模糊的影子搖來晃去,隱隱約約的始終瞧不清楚,似乎要追憶一件往事,又象是突然新發現了什么,恨不得從腦中伸出一只手來,將那影子抓住,放在眼前,細細的瞧個明白。
他想了一會,不得要領,卻又舍不得不想,雙手抓頭,甚是苦惱,道:“龍兒,我想到了一件極要緊的事兒,卻不知是什么。你知道么?”一人思路混雜,有如亂絲,自己理不清頭緒,卻去詢問旁人,此事本來不合情理,但他二人長期共處,心意相通,對方的心思平時常可猜到十之八九。小龍女道:“這事十分要緊?”楊過道:“是啊。”小龍女道:“是不是和我傷勢有關呢?”楊過喜道:“不錯,不錯!那是什么事?我想到了什么事?”
小龍女微笑道:“你剛才在說你義父歐陽鋒,說他能逆行經脈,這和我傷勢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他打傷的……”楊過突然躍起,高聲大叫:“是了!”
這“是了”兩字,聲宏音亮,古墓中一間間石室凡是室門未關的,盡皆隱隱發出回音,“是了,是了……”之聲不絕。楊過一把抓住小龍女的右臂,叫道:“你有救了!你有救了!我有救了!我有救了!”大叫幾聲,不禁喜極而泣,再也說不下去。小龍女見他這般興奮,也染到了他的喜悅之情,坐起身來。
楊過道:“龍兒,你聽我說,現下你受了重傷,不能運轉本門的玉女心功,以致傷勢難愈。但你可以逆行經脈療傷,寒玉床正是絕妙的補助。”小龍女若有所悟,喃喃的道:“逆行經脈……寒玉床……”楊過喜道:“你說這不是天緣么?你倒練玉女心經,那便成了!剛好有寒玉床。”小龍女迷迷惘惘的道:“我還是不明白。”楊過道:“玉女心經順行乃至陰,逆行即為純陽。我說到義父的經脈逆行之法,隱隱約約便覺你的傷勢有救,只是如何療傷,卻摸不著半點頭腦,后來想到重陽祖師信中提及的寒玉,這才豁然而悟。”小龍女道:“難道祖師婆婆以寒玉療傷,她也是逆行經脈么?”楊過道:“那倒不見得,這經脈逆行之法,祖師婆婆一定不會。但我猜想她必是為陰柔內力所傷,與你所受的剛陽之力恰恰相反。”小龍女含笑點頭,喜悅之情,充塞胸臆。
楊過道:“事不宜遲,咱們這便起手。”去柴房搬了幾大捆木柴,在石室角落里點了起來,然后將最初步的經脈逆行之法傳授小龍女,扶著她坐上寒玉床。他自行坐在火堆之旁,伸出左手,和小龍女右掌對按,說道:“我引導這里的熱氣強沖你各處穴道,你勉力使內息逆行,沖開一處穴道便是一處,待熱氣回到寒玉床上,傷勢便減了一分。”小龍女笑道:“我也得似你這般倒過來打轉么?”楊過道:“那倒不用。倒轉身子逆行經脈,穴道易位,臨敵時十分有用。咱們慢慢療傷,還是坐著的好。”
小龍女伸手握住他左掌,微笑道:“那位郭姑娘還不算太壞,沒斬斷你兩條手臂。”兩人經歷了適才這番生死系于一線的時刻,于斷臂之事已視同等閑,小龍女竟拿此事說笑。楊過也笑道:“要是我雙臂齊斷,還有兩只腳呢。只是用腳底板助你行功,臭哄哄的未免不雅。”小龍女嗤的一笑,當下默默記誦經脈逆行之法,過了一會,說道:“行了!”
楊過見火勢漸旺,潛引內息,正要起始行功,突然叫道:“啊喲!險些誤了大事!”小龍女道:“怎么?”楊過指著睡在床腳邊的郭襄道:“咱們練到緊要關頭,要是這小鬼頭突然叫嚷起來,豈不糟糕!”小龍女低聲道:“好險!”修道人練功,最忌外魔擾亂心神。當年小龍女和楊過共練玉女心經,被尹志平及趙志敬無意中撞見,小龍女驚怒之下險些嘔血身亡。其時她身子安健尚且如此,今日重傷之下,如何能容得半點驚擾?
楊過調了小半碗蜜漿,抱起郭襄喂飽了,將她放到遠處一間石室之中,關上兩道室門,便是她大聲哭叫,也再不會聽到,這才回到寒玉床邊,說道:“你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盡數沖開,我瞧快則十日,慢須半月。本來這么多的時日之中,免不了有外物分心,但這古墓與塵世隔絕,當真是天下最好不過之地,便是最幽靜的荒山窮谷,也總會有清風明月、鳥語花香擾人心神。”小龍女微微一笑,道:“我這傷是全真道人打的,但全真教的祖師爺造了墓室、備了寒玉床,供我安安靜靜的休息,回復安康,他們的功罪也足以相抵了。”楊過道:“那金輪法王呢?咱們可饒他不得。”
小龍女嘆道:“只要我能活著,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么?”楊過握住了她手,柔聲道:“你說得是。這次你傷好了,咱們永遠不再跟人動手。老天爺待咱們這么好!唉。”小龍女低聲的道:“咱們到南方去,種幾畝田,養些小雞小鴨……”她出了一會神,突覺掌心一股熱力傳了過來,心中一凜,當即依楊過所傳的經脈逆行之法用起功來。
這經脈逆行和寒玉床相輔相成的療傷怪法,果然大有功效。當年一燈大師以一陽指神功替黃蓉打通周身穴道,治愈重傷,道理原是一般,只是使一陽指療傷內力耗損極大,見功卻是甚快,楊過這怪法子卻不免多費時日。再者,即令是絲毫不會武功的嬰兒受了重傷,精通一陽指神功之人也能以本身渾厚內力助其打通玄關,起死回生。但小龍女如無深湛的內功根基,而所學與楊過又非同一門派,縱然歐陽鋒復生,黃藥師親至,施治者和受治者的精微內息不能絲絲合拍,也絕不能一一沖破逆通經脈的無數難關。
楊過除一日三次給郭襄喂蜜及煮瓜為食之外,極少離開小龍女身邊,遇到逆沖大穴,有時一連四五個時辰兩人手掌不能分離。當時郭靖受傷,黃蓉以七日七夜之功助他療傷,小龍女體質既遠不如郭靖壯健,受的傷又倍重之,卻不若郭靖當年療傷牛家村時那般敵友紛至,干擾層出不窮。
那日黃蓉在林外以蘭花拂穴手制住李莫愁,遍尋女兒郭襄不見,自是大為憂急,出得林來,向李莫愁喝問:“你使什么詭計,將我女兒藏到那里去啦?”李莫愁奇道:“那小姑娘不是好好的在棘藤中么?”黃蓉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搖頭道:“不見了。”李莫愁撫養郭襄多日,對她極是喜愛,突然聽得失蹤,心下一怔,沖口說道:“不是楊過,便是金輪法王。”黃蓉問道:“怎么?”
李莫愁于是將襄陽城外她如何與楊過、法王二人爭奪嬰兒之事說了,說到驚險處,黃蓉也不禁聳然動容,見李莫愁神色間甚是掛懷,確信她實不知情,于是伸手將她穴道解了,順手小指一拂,拂中了她胸口的“璇璣穴”。這么一來,她行動與平時無異,但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發勁傷人。李莫愁微微苦笑,站直身子,以拂塵揮去身上泥塵,說道:“若是落在楊過手中,那倒不妨,就怕是法王這賊禿搶了去。”黃蓉道:“怎么?”李莫愁道:“楊過待這小女娃兒極好,料來決無加害之意,因此上我才瞎猜,以為是他女兒……”說到這里急忙住口,生怕黃蓉又要生氣。
但黃蓉心中,卻在想另一件事。她在想象楊過當時如何和李莫愁及金輪法王惡斗,出力保護郭襄,自己和郭芙卻錯怪了他,以至郭芙斬斷了他一條手臂。她內心深感歉仄,自怨自艾:“唉,過兒救過靖哥哥,救過我,救過芙兒,這次又救了襄兒……但我心中先入為主,想到他作惡多端的父親,總以為有其父必有其子,從來就信不過他……便是偶爾對他好一陣,不久又疑心他起來。蓉兒啊蓉兒,你枉然自負聰明,說到推心置腹,忠厚待人,那里及得上靖哥哥的萬一。”
李莫愁見她眼眶中珠淚盈然,只道她是擔心女兒的安危,勸道:“郭夫人,令愛生下不過一月,迭遭大難,但居然連毛發也無損傷。她生得如此玉雪可愛,便是我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喜歡得什么似的,可知她生就福命,一生逢兇化吉。你盡管望安,咱倆一起去找尋罷。”
黃蓉伸袖抹了抹眼淚,心想她說得倒也不錯,又想:“誠以接物,才是至理。以后寧可讓人負我,不可我再負人了。”便伸手解開了她的“璇璣穴”,說道:“李道長愿同去找尋小女,小妹感謝之至。但若道長另有要緊事咱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李莫愁道:“什么要事?最要緊之事莫過于去找尋這小娃娃了。你等一等!”說著搶步鉆進一株大樹的樹洞,解開了豹子腳上的繩索,在它后臀輕輕一拍,說道:“放你去罷。”那豹子低吼一聲,竄入長草之中。黃蓉奇道:“這豹子干什么?”李莫愁笑道:“那是令千金的乳娘。”
黃蓉微微一笑,兩人一齊回到鎮上,只見郭芙站在鎮頭,正伸長了脖子張望。
郭芙見到黃蓉,大喜縱上,叫了聲:“媽!妹妹給……”一句話沒說完,看清楚站在身后的竟是李莫愁,不禁大吃一驚。她曾與李莫愁交過手,平時聽武氏兄弟說起殺母之仇,心中早當她是世上最惡毒之人。
黃蓉道:“李道長幫咱們去找你妹子。你說妹妹怎么啦?”郭芙道:“妹妹給楊過抱了去啦,他還搶了我的小紅馬去。你瞧這把劍。”說著舉起手中彎劍,道:“他用斷臂的袖子一拂,這劍撞在墻角上,便成了這個樣子。”黃蓉與李莫愁齊聲道:“是袖子?”郭芙道:“是啊,當真邪門!想不到他又學會了妖法。”
黃蓉與李莫愁相視一眼,均各駭然。她二人自然都知一人內力練到了極深湛之境,確可揮綢成棍、以柔擊剛,但縱遇明師,天資穎異,至少也得三四十年的功力,楊過小小年紀,竟能到此境地,實是罕有。黃蓉聽說女兒果然是楊過抱了去,倒放了一大半心。李莫愁卻自尋思:“這小子功夫練到這步田地,定是得力于我師父的玉女心經。眼下有郭夫人這個強援,我助她奪回女兒,她便得助我奪取心經。我是本派大弟子,師妹雖得師父喜愛,但她連犯本派門規,這心經焉能落入男子手中?”她這么一想,自己頗覺理直氣壯。
黃蓉問明了楊過所去的方向,說道:“芙兒,你也不用回桃花島啦,咱們一起找楊大哥去。”郭芙大喜,連說:“好,好!”但想到要見楊過,臉色又十分尷尬。黃蓉臉一沉,說道:“你總得再見他一面,不管他恕不恕你,務須誠誠懇懇的向他引咎謝罪。”郭芙心中不服,道:“干么啊?他不是搶了妹妹去嗎?”黃蓉簡略轉述李莫愁所說言語,道:“他若存有歹心,你妹子焉能活到今日?再說,他這袖子的一拂,若不是拂在劍上,而是對準了你的小腦袋兒,你想想現下是怎生光景?”
郭芙聽母親這么一說,心中不自禁的一寒,暗道:“難道他當真是手下留情了么?”但她自幼給母親寵慣了,兀自嘴硬,辯道:“他抱了妹妹向北而去,自然是去絕情谷了!”黃蓉搖頭道:“不會,他定是去終南山。”郭芙撅起嘴唇道:“媽,你盡是幫著他!他倘若真有好意,怎不抱妹妹到襄陽來還給咱們?抱去終南山又干什么?”
黃蓉嘆道:“你和楊大哥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居然還不懂得他的脾氣!他從來心高氣傲,受不得半點折辱,突然給你斬斷一臂,要傷你性命,有所不忍,但如就此罷休,又是不甘。這才抱了你妹子去,叫咱們擔心憂急。過的一些時日,他氣消了,自會把你妹子送回。你懂了嗎?你冤枉他偷你妹子,他索性便偷給你瞧瞧!”
黃蓉回到適才打尖的飯鋪去,借紙筆寫了個短簡,給了二兩銀子,命飯鋪中店伙送到襄陽去給郭靖。那店伙道:“郭大俠保境安民,真是萬家生佛,小人能為郭大俠稍效微勞,那是磕頭去求也求不來的。”無論如何不肯收銀子,拿了短簡,歡天喜地的去了。郭芙見眾百姓對父親如此崇敬,心中甚是得意。
當下三人買了牲口,向終南山進發。郭芙不喜李莫愁,路上極少和她交談,逢到迫不得已非說不可,神色間也是冷冷的。
朝行夜宿,一路無事,這日午后,三人縱騎正行之間,突見迎面有人乘馬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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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據史籍記載,尹志平繼丘處機為全真教掌教,其后相繼各任掌教依次為李志常、張志敬、王志坦、祁志誠等。至于趙志敬則為中的虛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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