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洞房花燭-《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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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處一心想:“師叔既不肯交出,只有待他背人取出玩弄之時,突然上前開口,叫他無法推托。只要大伙兒一走開,他定然熬不住,立時便會取出。此時處置逆徒趙志敬要緊,若不是尹志平寧死不屈,我教數(shù)十年清譽豈非便毀在這逆徒手中?”他想到此處:“郝師弟,治傷之事,稍緩不妨,咱們須得先處決逆徒趙志敬!”
全真五子相交數(shù)十年,師均知王處一正直無私,趙志敬雖是他的首徒,但犯了叛教大罪,他決不致徇情回護。眾人均想:“這叛徒賣教求榮,戕害同門,決計饒他不得。”
忽聽得巨鐘底下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周師叔祖,你若救弟子一命,我便把蜂漿還你,否則我一口吃得干干凈凈,左右也是個死罷了!”周伯通吃了一驚,踏開一步,果然那瓶蜜漿已失影蹤。原來他站在巨鐘之旁,趙志敬伏在鐘下,那小瓶正好落在他面前,聽得郝大通向周伯通求蜜漿不得,當下從磚頭墊高的空隙中伸手取過。他以這瓶小小的蜜漿要挾,企圖逃得性命,自知原是妄想,但絕望之中只要有一線生機,也要掙扎到底。周伯通聽他如此說,果然大急,叫道:“喂喂,你千萬不可把蜜漿吃了,其他一切,都好商量。”趙志敬道:“那你須得答允救我性命。”
全真五子都是一驚,心道若是師叔出口答允,便不能處置趙志敬了。丘處機急道:“師叔,此人罪大惡極,萬不可饒。”周伯通將頭貼在地下,向著鐘內(nèi)只叫:“喂喂,千萬不可吃了蜜漿!”劉處玄道:“師叔,不必理他!你要蜜漿,并不為難。咱們今日已與龍姑娘釋愆解仇,待會可到古墓去求幾瓶來。龍姑娘既肯給你第一瓶,再給你十瓶八瓶也不為難!”周伯通搖頭道:“未必,未必!”心想:“你道這瓶蜜漿是她給的嗎?是我偷來的。她離藏經(jīng)閣時匆匆忙忙,不及攜帶,若是再問她要,她未必便給,縱然給了,也必讓你們拿去當藥服了,那里還有我的份兒?”
只聽一陣輕輕的嗡嗡之聲,五六只玉蜂從院子中飛進后殿,殿門關(guān)著,在長窗上不住碰撞,無法覓路出去。周伯通心念一動,說道:“趙志敬,你拿去的只怕并非玉蜂蜜漿。”趙志敬急道:“是的,是的,為什么不是?”周伯通道:“好,那你將瓶塞拔開,讓我聞一聞再說,倘若不是,不用多說廢話。”趙志敬忙拔開瓶塞,道:“你聞呀,難道不是?”周伯通鼻孔深深吸氣,道:“唔,唔,好象不是!待我再聞幾下。”
趙志敬雙手緊緊抓住玉瓶,生怕他掀開巨鐘,夾手硬奪,口中只道:“你聞這股甜香,聞這股甜香!”玉蜂蜜漿芬香無比,瓶塞一開,已是滿殿馥郁。周伯通打了個噴嚏,笑道:“我傷風沒好,鼻子不大管用!”一面轉(zhuǎn)頭向丘處機等擠眉弄眼。趙志敬也猜到他是在使緩兵之計,說道:“你若伸手碰一碰銅鐘,我便把蜜漿吃個精光。”這時幾只玉蜂已聞到蜜香,飛到了鐘邊。周伯通袍袖一揮,喝道:“進去叮他!”玉蜂未必便聽他號令,但鐘底傳出的蜜香越來越濃,果然嗡嗡數(shù)聲,從鐘底的空隙中鉆了進去。
只聽得趙志敬大聲狂叫,跟著當?shù)囊豁懀銡舛甘ⅲ@是玉蜂已刺了他一針,而他失手打碎了瓶子。周伯通大怒,喝道:“臭牛鼻子,怎地瓶子也拿不牢?”待要上前掀開巨鐘,后院中剩下的玉蜂聞到蜜香,紛紛涌進,都鉆進了鐘底。周伯通吃過玉蜂的苦頭,倒也不敢走近。但見鉆入鐘底的玉蜂越來越多,巨鐘之內(nèi)又有多大空隙,趙志敬身上粘滿蜜漿,一舉手一搖頭都碰到玉蜂,身上已不知給刺了幾百針。眾人初時還聽到他狂呼慘叫,過了片刻,終于寂然無聲,顯是中毒過多,已然死了。
周伯通一把抓住劉處玄的衣襟,道:“好,處玄,你去向龍姑娘給我要十瓶八瓶蜜漿來罷。”劉處玄皺起眉頭,好生為難,他適才只求周伯通不可貿(mào)然答允趙志敬饒命,以致把話說得滿了,其實全真五子以一招“七星聚會”合力打傷小龍女,傷勢未必能愈,怎說得上“釋愆解仇”四字?這時給周伯通扭住胸口,只得苦笑道:“師叔放手,處玄去求便是!”轉(zhuǎn)身向后山古墓走去。
丘處機等知道此行甚是兇險,倘若小龍女平安無事,那還罷了,若是傷重而死,不知將有多少全真弟子要死在楊過手里,齊聲說道:“大伙兒一起去。”
那古墓外的林子自王重陽以來便不許全真教弟子踏進一步,眾人恪遵先師遺訓,走到林緣而止。丘處機氣運丹田,朗聲道:“楊小俠,龍姑娘的傷勢還不礙事么?這里有幾枚治傷的九轉(zhuǎn)靈寶丸,請來取去。”周伯通低聲道:“是啊,是啊!要人家的蜜漿,也得拿些什么去換!”隔了半晌,不聽得有人回答。丘處機提氣又說了一遍,林中仍是寂無聲息,舉目往林中望去,只見陰深深濃蔭匝地,頭頂枝椏交橫,地下荊棘叢生。
劉處玄和郝大通沿著林緣走了一遍,渾不見有人穿林而入的痕跡,看來楊過和小龍女并非回到古墓,而是下終南山去了。眾人又喜又愁,回到重陽宮中,喜的是楊龍二人遠去,愁的是小龍女如若不治,全真教實有無窮后患。那老頑童也是一般的又喜又愁,愁的自是為了取不到玉蜂蜜漿,喜的卻是不必和小龍女會面,以免揭穿他竊蜜之丑。
全真五子雖在終南山上住了數(shù)十年,卻萬萬猜想不到楊過和小龍女到了何處。
楊龍二人在玉蜂掩護下沖向后院,奔了一陣,眼見一座小樓依山而建,楊過知是重陽宮要地之一的藏經(jīng)閣,抱著小龍女拾級上樓。兩人稍喘得一口氣,便聽得樓下人聲喧嘩,已有數(shù)十名道人追到,但怕了玉蜂,不敢搶上。
楊過將小龍女放在椅上坐穩(wěn),察看周遭情勢,見藏經(jīng)閣之后是一條深達數(shù)十丈的溪澗。山澗雖深,好在并不甚寬,他身邊向來攜帶一條長繩,用以縛在兩棵大樹之間睡覺,于是將一端縛在藏經(jīng)閣的柱上,拉著繩子縱身一躍,已蕩過澗去,拉直了繩子,將另一端縛在一棵大樹上,然后施展輕身功夫從繩上走回。
他走到小龍女身邊,柔聲說道:“咱們?nèi)ツ抢锬兀俊毙↓埮溃骸澳阏f到那里,我便跟你到那里。”楊過笑道:“這便叫作‘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他頓了一頓,又問:“你心中最想去那里呢?”小龍女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向往之色。楊過知她最盼望的便是回古墓舊居,但如何進入?yún)s大費躊躇,耳聽得樓下人聲漸劇,此處自是不能多耽。
他明白小龍女的心思,小龍女也知他心思,柔聲道:“我也不一定要回古墓,你不用操心啦。”微笑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地方都好。”楊過心想:“這是咱們婚后她第一個心愿,說不定也是她此生最后一個心愿。我若不能為她做到,又怎配做她丈夫?”
茫然四顧,聽著樓下喧嘩之聲,心中更亂,瞥眼見到西首書架后堆著一只只木箱,心念一動:“有了!”當即搶步過去,只見箱上有銅鎖鎖著,伸手扭斷鎖扣,打開箱蓋,見箱中放滿了書籍,提起箱子倒了轉(zhuǎn)來,滿箱書籍都散在地下,箱子是樟木所制,箱壁厚達八分,甚是堅固。躍起來伸手到書架頂上一摸,果然鋪滿油布,那是為防備天雨屋漏,浸濕貴重圖書而設(shè)。他扯了兩塊大油布放在箱內(nèi),踏著繩索將箱子送到對澗,然后回來抱了小龍女過去,笑道:“咱們回家去啦。”
小龍女甚喜,微笑道:“你這主意兒真好。”楊過怕她耽心,安慰道:“這劍無堅不摧,潛流中若有山石擋住箱子,一劍便砍開了。我走得快,你在箱子中不會氣悶的。”小龍女微笑道:“便只一點不好。”楊過一怔道:“什么?”小龍女道:“我要有好一會兒見你不著啦。”
到得對澗,楊過想起郭襄尚在山洞之中,說道:“郭伯伯的姑娘我也帶來啦,你說怎么辦?”小龍女一呆,顫聲道:“真的?你帶來了郭大俠……郭大俠的姑娘?”楊過見她神色有異,一愣之間,已然會意,知她誤會自己帶了郭芙來,俯下頭去在她臉上輕輕一吻,低聲道:“是那個生下只有一個月,還不會斬斷人家手臂的女娃兒!”小龍女登時羞得滿臉通紅,深深藏在楊過懷里,不敢抬起頭來。
過了一會,她才低聲道:“咱們只好把她帶到墓里去啦,在這荒山野地中放著,再過半天便得要了她的小命。”楊過心想在重陽宮中耽擱了這么久,不知郭襄在山洞中性命如何,心下大是惴惴,當下將小龍女放入箱中,扛在肩頭,快步尋到山洞前,卻不聞啼哭之聲,心中更驚,拔開荊棘,只見郭襄沉睡正酣,雙頰紅紅的似搽了胭脂一般。兩人大喜。小龍女伸手道:“我來抱。”楊過將郭襄放入她懷中,扛了木箱又行。
這時終南山上的道人都會集在重陽宮中,沿路無人撞見。行過一片瓜地,楊過把道人所種的南瓜摘了六七個放在箱中,笑道:“足夠咱們吃七八天的了。”過不多時,已到了溪流之邊。他低頭吻了吻小龍女的面頰,輕輕合上箱蓋,將油布在木箱外密密包了兩層,然后將箱子放入溪水,深吸一口氣,拉著箱子潛了進去。
他自在荒谷的山洪中苦練氣功,再在這小小溪底潛行自是毫不費力,溪水鉆入地底后忽高忽低,他循著水道而行,遇有泥石阻路,木箱不易通行,提劍劈削便過。生怕小龍女在箱中氣悶,行得極是迅速,不到一柱香時分,便已鉆出水面,到了通向古墓的地下隧道。
他扯去油布,揭開箱蓋,見小龍女微有暈厥之狀,自是重傷之后挨不得辛苦,郭襄卻大喊大叫,極是精神。原來她吃了一個多月豹乳,竟比常兒壯健得多。小龍女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們終于回家啦!”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雙目。楊過不再扶她起身,便拉著木箱,回到古墓中的居室。
但見桌椅傾倒,床幾歪斜,便和那日兩人與李莫愁師徒惡斗一場之后離去時無異。楊過眼望石室,看著這些自己從小使用的物件,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似是喜歡,卻又帶著許多傷感。他呆呆出了一會神,忽覺得一滴水點落上手背,回過頭來,只見小龍女扶椅而立,眼中淚水緩緩落下。
兩人今日結(jié)成了眷屬,長久來的心愿終于得償,又回到了舊居,從此和塵世的冤仇、煩惱、愁苦不再有絲毫牽纏糾葛,但兩人心中,卻都是深自神傷,悲苦不禁。兩人都知道,小龍女受了這般重傷,既中了法王金輪撞砸,又受全真五子合力撲擊,她嬌弱之軀,如何抵受得住?
兩人這么年輕,都是一生孤苦,從來沒享過什么真正的歡樂,突然之間得到了世間最大的福氣,卻立時便要生生分手!
楊過呆了半晌,到孫婆婆房中將她的床拆了,搬到寒玉床之旁重行搭起,鋪好被褥,扶著小龍女上床安睡。古墓中積存的食物都已,一壇壇的玉蜂蜜漿卻不會變壞。他倒了小半碗蜜漿,用清水調(diào)勻,喂著小龍女服了,又喂得郭襄飽飽的,這才自己喝了一碗。
他想:“我須得打起精神,叫她歡喜。我心中悲苦,臉上卻不可有絲毫顯露。”于是找了兩根最粗的蠟燭用紅布裹了,點在桌上,笑道:“這是咱倆的洞房花燭!”
兩枝紅燭一點,石室中登時喜氣洋洋。小龍女坐在床上,見自己身上又是血漬,又是污泥,微笑道:“我這副怪模樣,那象個新娘子啊!”忽然想起一事,道:“過兒,你到師祖婆婆房中去,把她那口描金箱子拿來。好不好?”
楊過雖在古墓中住了幾年,但林朝英的居室平時不敢擅入,她的遺物更是從來不敢碰觸,這時聽小龍女如此說,笑道:“對丈夫說話,也不用這搬客氣。”過去將床頭幾口箱子中最底下的一口提了來。那箱子并不甚重,也未加鎖,箱外紅漆描金,花紋雅致。
小龍女道:“我聽孫婆婆說,這箱中是師祖婆婆的嫁妝。后來她沒嫁成,這些物事自然沒用的了。”楊過“嗯”了一聲,瞧著這口花飾艷麗的箱子,但覺喜意之中,總是帶著無限凄涼。他將箱子放在寒玉床上,揭開箱蓋,果見里面放著珠鑲鳳罐,金繡霞帔,大紅緞子的衣裙,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雖然相隔數(shù)十年,看來仍是燦爛如新。小龍女道:“你取出來,讓我瞧瞧。”
楊過把一件件衣衫從箱中取出,衣衫之下是一只珠鈿鑲嵌的梳妝盒子,一只翡翠雕的首飾盒子,梳妝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干了,香油還剩著半瓶。首飾盒一打開,二人眼前都是一亮,但見珠釵、玉鐲、寶石耳環(huán),燦爛華美,閃閃生光。楊龍二人少見珠寶,也不知這些飾物到底如何貴重,但見鑲嵌精雅,式樣文秀,顯是每一件都花過一番極大心血。
小龍女微笑道:“我打扮做新娘子了,好不好?”楊過道:“你今日累啦,先歇一晚,明兒再打扮。”小龍女搖頭道:“不,今日是咱倆成親的好日子。我愛做新娘。那日在絕情谷中,那公孫止要和我成親,我可沒打扮呢!”楊過微笑道:“那算什么成親?只是公孫老兒的妄想罷啦!”
小龍女拿起胭脂,調(diào)了些蜜水,對著鏡子,著意打扮起來。她一生之中,這是第一次調(diào)脂抹粉,她臉色本白,實不須再搽水粉,只是重傷后全無血色,雙頰上淡淡搽了一層胭脂,果然大增嬌艷。她歇了一歇,拿起梳子梳了梳頭,嘆道:“要梳髻子,我可不會,過兒你會不會呢?”楊過道:“我也不會!你不梳還更好看些。”小龍女微笑道:“是么?”便放下梳子,戴上耳環(huán),插上珠釵,手腕上戴了一雙玉鐲,紅燭掩映之下,當真美艷無雙。她喜孜孜的回過頭來,想要楊過稱贊幾句。
一回頭,只見楊過淚流滿面,悲不自勝。小龍女一咬牙,只作不見,微笑道:“你說我好不好看?”楊過哽咽道:“好看極了!我給你帶上鳳冠!”拿起鳳冠,走到她身后給她戴上。小龍女在鏡中見他舉袖擦干了淚水,再到身前時,臉上已作歡容,笑道:“我以后叫你娘子呢,還是仍然叫姑姑?”小龍女心想:“還說什么‘以后’啊?難道咱倆真的還有‘以后’么?”但仍是強作喜色,微笑道:“再叫姑姑自然不好。娘子夫人的,又太老氣啦!”楊過道:“你的小名兒到底叫什么?今天可以說給我聽了罷。”小龍女道:“我沒小名兒的,師父只叫我作龍兒。”楊過說道:“好,以后你叫我過兒,我便叫你龍兒。咱倆扯個直,誰也不吃虧。等到將來生了孩子,便叫:喂,孩子的爹!喂,孩子的媽!等到孩子大了,娶了媳婦兒……”
小龍女聽著他這么胡扯,咬著牙齒不住微笑,終于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伏在箱子上哭了出來。楊過搶步上前,將她摟在懷里,柔聲道:“龍兒,你不好,我也不好,咱們何必理會以后。今天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咱倆今兒歡歡喜喜的,誰也不許去想明天的事。”小龍女抬起頭來,含淚微笑,點了點頭。
楊過道:“你瞧這套衣裙上的鳳凰繡得多美,我來幫你穿上!”扶著小龍女身子,將金絲繡的紅襖紅裙給她穿上。小龍女擦去了眼淚,補了些胭脂,笑盈盈的坐在紅燭之旁。
這時郭襄睡在床頭,睜大兩只烏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著。在她小小的心目中,似乎也覺小龍女打扮得真是好看。
小龍女道:“我打扮好啦,就可惜箱中沒新郎的衣冠,你只好委屈一下了。”楊過道:“讓我再找找,瞧有什么俊雅物兒。”說著將箱中零星物事搬到床上。小龍女見他拿出一朵金花,便拿起來給他插在頭發(fā)上。楊過笑道:“不錯,這就有點象了。”翻到箱底,只見一疊信札,用一根大紅絲帶縛著,絲帶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轉(zhuǎn)成深黃。
楊過拿了起來,道:“這里有些信。”小龍女道:“瞧瞧是什么信。”楊過解開絲帶,見封皮上寫的是“專陳林朝英女史親啟”,左下角署的是一個“【吉吉】”字。底下二十余封,每封都是一樣。楊過知道王重陽出家之前名叫“王【吉吉】”,笑道:“這是重陽祖師寫給祖師婆婆的情書,咱們能看么?”小龍女自幼對祖師婆婆敬若神明,忙道:“不,不能看!”
楊過笑著又用絲帶將一束信縛好,道:“孫老道姑他們古板得不得了,見咱倆在重陽祖師的遺像前拜堂成親,便似大逆不道、褻瀆神圣一般。我就不信重陽祖師當年對祖師婆婆沒有情意。若是拿這束信讓他們瞧瞧,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臉才教有趣呢。”他一面說,一面望著小龍女,不禁為林朝英難過,心想:“祖師婆婆寂居古墓之中,想來曾不止一次的試穿嫁衣。咱倆可又比她幸運得多了。”
小龍女道:“不錯,咱倆原比祖師婆婆幸運,你又何必不快·活?”
楊過道:“是啊!”突然一怔,笑道:“我沒說話,你竟猜到了我的心思。”小龍女抿嘴笑道:“若不知你的心思,怎配做你的妻子?”楊過坐到床邊,伸左臂輕輕摟住了她。兩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歡喜,但愿此時此刻,永遠不變。偎倚而坐,良久無語。
過了一會,兩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相視一笑,眼中都流露出頑皮的神色,明知不該私看先師的密札,但總是忍不住一番好奇之心。
楊過道:“咱們只看一封,好不好?絕不多看。”小龍女微笑道:“我也是想看的緊呢,好,咱們只看一封。”楊過大喜,伸手拿起信札,解去絲帶。小龍女道:“倘若信中的話教人難過傷心,你便不用念給我聽。”楊過微微一頓,道:“是啊!”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意后來并無善果,只怕信中當真是愁苦多而歡愉少,那便不如不看了。小龍女道:“不用先擔心,說不定是很纏綿的話兒。”
楊過拿起第一封信,抽出一看,念道:“英妹如見:前日我?guī)熍c韃子于惡波岡交鋒,中伏小敗,折兵四百……”一路讀下去,均是義軍和金兵交戰(zhàn)的軍情。他連讀幾封,信中說的都是兵鼓金革之事,沒一句涉及兒女私情。
楊過嘆道:“這位重陽祖師固然是男兒漢大丈夫,一心只以軍國為重,但寡情如此,無怪令祖師婆婆心冷了。”小龍女道:“不!祖師婆婆收到這些信時是很歡喜的。”楊過奇道:“你怎知道?”小龍女道:“我自然不知,只是將心比心來推測罷啦。你瞧每一封信中所述軍情都是十分的艱難緊急,但重陽祖師在如此困厄之中,仍不忘給祖師婆婆寫信,你說是不是心中對她念念不忘?”楊過點頭道:“不錯,果真如此。”當下又拿起一封。
那信中所述,更是危急,王重陽所率義軍因寡不敵眾,連遭挫敗,似乎再也難以支撐,信末詢問林朝英的傷勢,雖只寥寥數(shù)語,卻是關(guān)切殊殷。楊過道:“嗯,當年祖師婆婆也受過傷,后來自然好了。你的傷勢慢慢將養(yǎng),便算須得將養(yǎng)一年半載,終究也會痊可。”
小龍女淡淡一笑,她自知這一次負傷非同尋常,若是這等重傷也能治愈,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但說過今晚不提掃興之事,縱然楊過不過空言相慰,也就當他是真,說道:“慢慢將養(yǎng)便是了,又急什么?這些信中也無私密,你就讀完了罷!”
楊過又讀一封,其中滿是悲憤之語,說道義軍兵敗覆沒,王重陽拼命殺出重圍,但部署卻傷亡殆盡,信末說要再招兵馬,卷土重來。此后每封信說的都是如何失敗受挫,金人如何在河北勢力日固,王重陽顯然已知事不可為,信中全是心灰失望之辭。
楊過說道:“這些信讀了令人氣沮,咱們還是說些別的罷!咦,什么?”他語聲突轉(zhuǎn)興奮,持著信簽的手微微發(fā)抖,念道:“比聞極北苦寒之地,有石名曰寒玉,起沉疴,療絕癥,當為吾妹求之。”龍兒,你說,這……這不是寒玉床么?”
小龍女見他臉上斗現(xiàn)喜色,顫聲道:“你……你說寒玉床能治我的傷?”楊過道:“我不知道,但重陽祖師如此說法,必有道理。你瞧,寒玉床不是給他求來了么?祖師婆婆不是制成了床來睡么?她的重傷不是終于痊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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