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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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楊過在廳上用過早點,見郭芙在天井中伸手相招,武氏卻在旁探頭探腦。楊過暗暗好笑,向郭芙走去,問道:“你找我么?”郭芙笑道:“是啊,你陪我到門外走走,我要問你這些年來在干些甚么。”楊過噓了一口長氣,心想那真是一言難盡,三日三夜也說不完,而且這些事又怎能跟你說?
二人并肩走出大門,楊過一側頭,見武氏兄弟遙遙跟在后面。郭芙早已知道,卻假裝沒瞧見,只是向楊過絮絮相詢。楊過揀些沒要緊的□事亂說一通,東拉西扯,惹得郭芙格格嬌笑。她明佑楊過瞎說,卻聽得甚覺有趣。
二人緩步行到柳樹之下,忽聽得一聲長嘶,一匹癩皮瘦馬奔將過來,在楊過身上挨挨擦擦,甚是親熱。武氏兄弟見了這匹丑馬,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到二人身邊。武修文笑道:“楊兄,這匹千里寶馬妙得緊啊,虧你好本事覓來?幾時你也給我覓一匹。”武敦儒正色道:“這是大食國來的無價之寶,你怎買得起?”郭芙望望楊過,望望丑馬,見二者一般的骯臟潦倒,不由得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楊過笑道:“我人丑馬也丑,原本相配。兩位武兄的坐騎,想來神駿得緊了。”武修文道:“咱哥兒倆的坐騎,也不過比你的癩皮馬好些。芙妹的紅馬才是寶馬呢。似前你在桃花島上早見過的。”楊過道:“原來郭伯伯將紅馬給了。”
四個人邊說邊走。郭芙忽然指著西首,說道:“瞧,我媽又傳棒法去啦。”楊過轉過頭來,只見黃蓉和一個年老乞丐正向山坳中并肩走去,兩人手中都提著一根□棒。武修文道:“魯長老也真夠笨的了,這打狗棒法學了這么久,是沒學會。”楊過聽到“打狗棒法”四字,心中一凜,卻絲毫不動聲色,轉過頭來望著別處,假裝觀賞風景。
只聽郭芙道:“打狗棒法是丐幫的鎮幫之寶,我媽說這棒法神妙無比,乃是天下兵刃中最厲害的招數,自不是十天半月就學得會的。你說他笨,你好聰明么?”武敦儒嘆了口氣,道:“可惜除了丐幫的幫主,這棒法不傳外人。”郭芙道:“將來若是你做丐幫幫主,魯幫主自會傳你。這棒法連我爹爹也不會,你不用眼熱。”武敦儒道:“憑我這塊料兒,怎能做丐幫幫主?芙□,你說師母怎會選中魯長者接替?”郭芙道:“這些年來,我媽也只掛個名兒。丐幫大大小小的事兒,一直就交給魯有腳長老辦著。我媽聽見丐幫中這許多嚕哩嚕唆的事兒就頭痛,她說何必老是這樣有名無實,不如叫魯長老做了幫主是正經。等到魯長老學會打狗棒法,我媽就正式傳位給他啦。”
武修文道:“芙妹,這打狗棒法到底是怎樣打的?你見過沒有?”郭芙道:“我沒見過。咦,我見過的!”從地下檢起一根樹枝,在他肩頭輕擊一下,笑道:“就是這樣!”武修文大叫:“好,你當我是狗兒,你瞧我饒不饒你?”伸手作勢要去抓她。郭芙笑著逃開,武修文追了過去。兩人兜了個圈子又回到原地。
郭芙笑道:“小武哥哥,你別再鬧,我倒有個主意。”武修文道:“好,你說。”郭芙道:“咱們去偷著瞧瞧,看那打狗棒法究竟是個甚么寶貝模樣。”修文拍手叫好。武敦儒卻搖頭道:“要是給師母知覺咱們偷學棒法,定討一頓好罵。”郭芙慍道:“咱們只瞧個樣兒,又不是偷學。再說,這般神妙的武功,你瞧幾下就會了么?大武哥哥,你可真算了不起。”武敦儒給她一頓搶白,只微微一笑。郭芙又道:“昨兒咱們躲在書房□偷聽,我媽罵了人沒有?你就是一股勁兒膽小。小武哥哥,咱們兩個去。”武敦儒道:“好好,算你的道理對,我跟你去就是。”郭芙道:“這天下第一等的武功,難道你就不想瞧瞧?你不去也成,我學會了回來用這棒法打你。”說著舉起手中樹枝向他一揚。
他三人對打狗棒法早就甚是神往,耳聞其名已久,但到底是怎么個樣兒,卻從來沒見過。郭靖曾跟他們講述,當年黃蓉在君山丐幫大會之中如何以打狗棒法力折群雄、奪得幫主之位,三個孩子聽得欣慕無已。此刻郭芙倡議去見識見識,武郭儒嘴上反對,心中早就一百廿個的愿意,只是裝作勉為其難,不過聽從郭芙的主意,萬一事發,師母須怪不到他。
郭芙道:“楊大哥,你也跟我們去罷。”楊過眺望遠山,似乎正涉遐思,全沒聽到他們的話。郭芙又叫了一遍,楊過才回過頭來,滿臉迷惘之色,問道:“好好,跟你去,到那□啊?”郭芙道:“你別問,跟我來便是。”武敦儒道:“芙妹,要他去干么,他又看不懂,笨頭笨腦的弄出些聲音來,豈不教師母知覺了?”郭芙道:“你放心,我照顧著他就是了。你們兩個先去,我和楊大哥隨后再來。四個人一起走腳步聲太大。”
武氏兄弟老大不愿,但素知郭芙的言語違拗不得。兄弟倆當下怏怏先行。郭芙叫道:“咱們繞近路先到那棵大樹上躲著,大家小心些別出聲,我媽不會知覺的。”武氏兄弟遙遙答應,加快腳步去了。
郭芙瞧瞧楊過,見他身上衣服實在破爛得厲害,說道:“回頭我要媽給你做幾件新衣,你打扮起來,就不會這般難看了。”楊過搖頭道:“我生來難看,打扮也沒用的。”
郭芙說過便算,也沒再將這事放在心上,瞧著武氏兄弟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楊過道:“你為甚么嘆氣?”郭芙道:“我心□煩得很,你不懂的。”
楊過見她臉色嬌紅,禾眉微蹙,確是個絕美的姑娘,比之陸無雙、完顏萍、耶律燕等還都美上三分,心中微微一動,說道:“我知道你為甚么煩心。”郭芙笑道:“這又奇了,你怎會知道?真是胡說八道。”楊過道:“好,我若是猜中了,你可不許抵賴。”
郭芙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抵著右頰,星眸閃動,嘴角蘊笑,道:“好,你猜。”楊過道:“那還不容易。武家哥兒倆都喜歡你,都討你好,你心中就難以取舍。”
郭芙給他說破心事,一顆心登時怦怦亂跳。這件事她知道、武氏兄弟知道、她父母知道,甚至師公柯鎮惡也知道,可是大家都覺得此事難以啟齒,每個人心□常常想著,口中卻從來沒提過一句。此時斗然間給楊過說了出來,不由得她滿臉通紅,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又想嘻笑,又想哭泣,淚珠兒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楊過道:“大武哥哥斯文穩重,小武哥哥卻能陪我解悶。兩個兒都是年少英俊,武功了得,又都千依百順,向我大獻殷勤,當真是哥哥有哥哥的好,弟弟有弟弟的強,可是我一個人,又怎能嫁兩個郎?”郭芙怔怔的聽他說著,聽到最后一句,啐了一口,說道:“你滿嘴胡說,誰理你啦?”楊過瞧她神色,早知已全盤猜中,口中輕輕哼著小調兒:“可是我一個人啊,又怎能嫁兩個郎?”
他連哼幾句,郭芙始終心不在焉,似乎并沒聽見,過了一會,才道:“楊大哥,你說是大武哥哥好呢,還是小武哥哥好呢?”這句話問得甚是突兀。她與楊過雖是兒時游伴,但當時便有嫌隙,又是多年未見,現下兩人都已長大,這般家的心事怎能向他吐露?可是楊過生性活潑,只要不得罪他,他跟你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片刻間令人如坐春風,似飲美酒。況且郭芙心中不知已千百遍的想過此事,確是覺得二人各有好處,日常玩耍說笑,和武修文較為投機相得,但要辦甚么正事,卻又是武敦儒妥當得多。兒情竇初開,平時對二人或嗔或怒,或喜或愁,將兄弟倆擺弄得神魂顛倒,在他內心,卻是好生為難,不知該對誰更好些才是,這時和楊過談起,竟不自禁的問出了口。
楊過笑道:“我瞧兩個都不好。”郭芙一怔,問道:“為甚么?”楊過笑道:“若是他二人好了,我楊過還有指望么?”他一路上對陸無雙嬉皮笑臉的胡鬧慣了,其實并非當真有甚么邪念,這時和郭芙說笑,竟又脫口而出。
郭芙一呆,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從來沒人敢對她說半句輕薄之言,當下不知該發怒還是不該,板起了臉,道:“你不說也就罷了,誰跟你說笑?咱們快走罷。”說著展開輕功,繞小路向山坳后奔去。
楊過碰了一個釘子,覺得老大不是意思,心想:“我擠在他們三人中間干么?自己走得遠遠的罷!”轉過身來,緩緩而行,心想:“武家兄弟把這姑娘當作天仙一般,唯恐她不嫁自己。其實當真娶到了,整天陪著這般嬌縱橫蠻的一個女子,定是苦頭多過樂趣,嘿,這般癡人,也真好笑。”
郭芙奔了一陣,只道楊過定會跟來求告陪罪,不料立定稍候,竟沒他的人影。她心念一轉,暗道:“這人不會輕功,自然追我不上。”當即向來路趕回,只見他反而走遠,心中好生奇怪,奔到他面前,問道:“你怎么不來?”楊過道:“郭姑娘,請你轉告你爹爹媽媽,說我走啦。”郭芙一驚,道:“好端端的干么走了?”楊過淡淡一笑,道:“也沒甚么,我本來不為甚么而來,既然來過了,也就該去了。”
郭芙素來喜歡熱鬧,雖然心中全然瞧不起楊過,只覺待聽他說笑,比之跟武氏兄弟說話另有一股新鮮味兒,實是一百個盼望他別走,說道:“楊大哥,咱們這么久沒見,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再說,今晚開英雄大宴,東南西北、各家各派的英雄好漢都來聚會,你怎不見識見識呢?”
楊過笑道:“我又不是英雄,若是也來與會,豈不教那些大英雄們?”郭芙道:“那也說得是。”微一沉吟,道“反正陸家莊不會武功之人也很多,你跟那些帳房先生、管家們一起喝酒吃飯,也就是了。”楊過一聽大怒,心想:“好哇,你將我當作低三下四之人看待了。”臉上卻絲毫不露氣惱之色,笑道:“那可不錯。”他本想一走了之,此時卻將心一橫,決意要做些事情出來羞辱她一番。
郭芙自小嬌生慣養,不懂人情世故,她這幾句話其實并非有意相損,卻不知無意中已大大得罪了人。她見楊過回心轉意,笑道:“快走罷,別去得遲了,給媽先到,就偷看不到了。”她在前快步而行,楊過氣喘吁吁的跟著,落腳沉重,顯得十分的遲鈍笨拙。
好容易奔近黃蓉平時傳授魯有腳棒法之處,只見武氏兄弟已爬在樹梢,四下張望。郭芙躍上樹枝,伸下手來拉楊過上去。楊過握著她溫軟如綿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蕩,但隨即想起:“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
郭芙悄聲問道:“我媽還沒來么?”武修文指著西首,低聲道:“魯長老在那□舞棒,師母和師父走開說話去了。”郭芙生平就只怕父親一人,聽說他也來了,覺得有些不妥,但見魯有腳拿著一根竹棒,東邊一指,西邊一攪,毫無驚人之處,低聲道:“這就是打狗棒法么?”武敦儒道:“多半是了。師母正在指點,師父過來有事和師母商量,請她到一旁說話去了,魯長老就獨個兒這么練著。”
郭芙又看了幾招,但覺呆滯,不見奧妙,說道:“魯長老還沒學會,沒甚么好看,咱們走罷。”楊過見魯長老所使的棒法,與洪七公當日在華山絕頂所傳果然分毫不錯,心中冷笑:“小女孩兒甚么也不懂,偏會口出大言。”
武氏兄弟對郭芙奉命唯謹,聽說她要走,正要躍下樹來,忽聽樹下腳步聲響,郭靖夫婦并肩走近。只聽郭靖說道:“芙兒的終身大事,自然不能輕忽。但過兒年紀還小,少年人頑皮胡鬧總免不了的。在全真教鬧的事,看來也不全是他錯。”黃蓉道:“他在全真教搗蛋,我才不在乎呢。你顧念郭楊兩家祖上累世的交情,原本是該的。但楊過這小子狡獪得緊,我越是瞧他,越覺得像他父親,我怎放心將芙兒許他?”
楊過、郭芙、武氏兄弟四人聽了這幾句話,無不大驚。四人雖知郭楊兩家本有瓜葛牽連,卻不知上代原來淵源極深,更萬想不到郭靖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楊過。這幾句話與各人都有莫大干系,四人自是都凝神傾聽,四顆心一齊怦怦亂跳。
只聽郭靖道:“楊康兄弟不幸流落金國王府,誤交匪人,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到頭來竟致□骨不全。若他自小就由楊鐵心叔父教養,決不至此。”黃蓉嘆了口氣,想到嘉興王鐵槍廟中那晚驚心動魄之事,兀自寒心,低聲的道:“那也說得是。”
楊過對自己身世從來不明,只知父親早亡,死于他人之手,至于怎樣死法,仇人是誰,即是自己生母也不肯明言。此時聽郭靖提到他父親,說甚么“流落王府,誤交匪人”,又是甚么“□骨不全”,登時如遭雷轟電掣,全身發顫,臉如死灰。郭芙斜眼瞧了他一眼,見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心中害怕,擔心他突然摔下,就此死去。
郭靖與黃蓉背向大樹,并肩坐在一塊巖石之上。郭靖輕撫黃蓉手背,溫言道:“自從你懷了這第二個孩子,最近身子大不如前,快些將丐幫的大小事務一古腦兒的交了給魯有腳,須得好好補養才是。”郭芙大喜,心道:“原來媽媽有了孩子,我多個弟弟,那可有多好。媽怎么又不跟我說?”
黃蓉道:“丐幫之事,我本來就沒多操心。倒是芙兒的終身,好教我放心不下。”郭靖道:“全真教既不肯收容過兒,讓我自己好好教他罷。我瞧他人是極聰明的,將來我把功夫盡數傳與他,也不枉了我與他爹爹結義一場。”
楊過此時才知郭靖原來與自己生父是金蘭兄弟,“郭伯伯”這三個字,中間實有重大含義,聽郭靖言語中對自己情重,心中感動,幾欲流下淚來。
黃蓉嘆道:“我就是怕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因此只教他,不傳武功。盼他將來成為一個深明大義、正正派派的好男兒,縱使不會半點武功,咱們將芙兒許他,也是心滿意足的了。”郭靖道:“你事事想得周全,用心本來很好,可是芙兒是這樣的一個脾氣,這樣的一身武功,要她終身守著一個文弱書生,你說不委屈她么?你說她會尊重過兒么?我瞧啊,這樣的夫妻定然難以和順。”黃蓉笑道:“也不怕羞!原來咱倆夫妻和順,只因為你武功勝過我了。郭大俠,來來來,咱倆比劃比劃。”郭靖笑道:“好,黃幫主,你劃下道兒來罷。”只聽拍的一聲,黃蓉在郭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過了一會,黃蓉道:“唉,這件事說來好生為難,就算過兒的事暫且擱在一旁,武家哥兒倆又怎生分解?你瞧大武好些呢,還是小武好些?”郭芙和武氏兄弟三人之心自然大跳特跳。楊過事不關己,卻也急欲知道郭靖對二人的評語。
只聽郭靖“嗯”了一聲,隔了好久始終沒有下文,最后才道:“小事情上是瞧不出的。一個人要面臨大事,真正的品性才顯得出來。”他聲調轉柔,說道:“好,芙兒年紀還小,過幾年再說也不算遲,說不定到那時一切自有妥善安排,全不用做父母的操心。你教導魯長老棒法,可別太費神了,這幾日我總覺你氣息紛亂,有些擔心。我找過兒去,跟他談談。”說著站起身來,向來路回去。
黃蓉坐在石上調勻一會呼吸,才招呼魯有腳過來試演棒法。這時魯有腳已將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盡數學全,只是如何使用卻未領會訣竅。黃蓉耐著性子,一路路的詳加解釋。
那打狗棒法的招數固然奧妙,而訣竅心法尤其神妙無比,否則小小一根青竹棒兒怎能成為丐幫鎮幫之寶?以歐陽鋒如此厲害的武功,竟要苦苦思索,方能拆解得一招半式?黃蓉已花了將近一個月工夫,才將招數傳授了魯有腳,此時再把口訣和變化心法念了幾遍,叫他牢牢記住,說到融會貫通,那是要瞧各人的資質與悟性了,卻不是師父所能傳授得了的。
郭芙與武氏兄弟不懂棒法,只聽得索然無味,甚么“封”字訣如何如何,“纏”字訣又怎樣怎樣,第十八變怎樣轉為第十九變,而第十九變又如何演為第二十變。三人幾次要想溜下樹去,卻又怕給黃蓉發覺,只盼她盡快說完口訣,與魯有腳一齊走開。那知黃蓉預定今日在英雄大宴之前將幫主之位傳給魯有腳,預定此時將棒法口訣一齊傳完,倘若他無法領會,寧可日后慢慢再教,總之是遵依幫規,使他在接任幫主之時已然學會打狗棒法,因之說了將近一個時辰還沒說完。偏生魯有腳天資不佳,兼之年紀已老,記心減退,一時之間那□記得了這許多?黃蓉反來覆去說了一遍又一遍,他總是難以記得周全。
黃蓉自十五歲上與郭靖相識,對資質遲鈍之人相處已慣,魯有腳記心不好,她倒也并不著惱。苦在幫規所限,這口訣心法必須以口相傳,決不能錄之于筆墨,否則寫將出來讓他慢慢讀熟,倒可省卻不少心力了。
當日洪七公在華山絕頂與歐陽鋒比武,損耗內力后將這棒法每一招每一變都教了楊過,叫他演給歐陽鋒觀看,但臨敵使用的口訣心法卻一句不傳。他想楊過雖聽了招數,不明心法,實無半點用處,這樣便不算犯了幫規,而當時并非真的與歐陽鋒過招,使棒的心法自也不必傳授。那知楊過竟會在此處原原本本的盡數聽到。他天資高出魯有腳百倍,只聽到第三遍,早已一字不漏的記住,魯有腳卻兀自顛三倒四、纏七來八的背不清楚。
黃蓉第二次懷孕之后,某日修習內功時偶一不慎,傷了胎氣,因是大感虛弱。這日教了半天,頗感疲累,倚在石上休息,合眼養了一會神,叫道:“芙兒、儒兒、文兒、過兒,一起都給我滾下來罷!”
郭芙等四人大吃一驚,都想:“怎么她不動聲色,原來早知道了!”郭芙笑道:“媽,你真有本事,甚么都滿不過你。”說著使一招“乳燕投林”,輕輕躍在她面前。武氏兄弟跟著躍下,楊過卻慢慢爬下樹來。
黃蓉哼了聲道:“憑你們這點功夫,也想偷看來著?若是連你們幾個小賊也知覺不了,到江湖上行走,只怕過不了半天就中歹人埋伏。”郭芙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自恃素來寬縱,也不怕她責罵,笑道:“媽,我拉了他們三個來,想要瞧瞧威震天下的打狗棒法,那知道魯長老使的一點也不好看。媽,你使給我瞧瞧。”
黃蓉一笑,從魯有腳手中接過竹棒,道:“好,你小心著,我要絆小狗兒一交。”郭芙全神留心下盤,只待竹棒伸來,立即上躍,教她絆之不著。黃蓉竹棒一幌,郭芙急忙躍起,雙足離地半尺,剛好棒兒一絆,輕輕巧巧的便將她絆倒了。郭芙跳起身來,大叫:“我不來,我不來。那是我自己不好。”黃蓉笑道:“好罷,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
郭芙擺個馬步,穩穩站著,轉念一想,說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兩個在我旁邊,也擺馬步。”武氏兄弟依言站穩。郭芙伸出手臂與二人手臂相勾,合三人之力,當真是穩若泰山,說道:“媽,不怕你啦,除非是爹爹的降龍十八掌,那才推得動我們。”黃蓉微微一笑,揮棒往三人臉上橫掃過去,勢挾勁風,甚是峻急。三人連忙仰后相避,這么一來,下盤扎的馬步自然松了。黃蓉竹棒回帶,使個“轉”字訣,往三人腳下掠去,三人立足不穩,同時撲地跌倒。總算三人武功已頗有根基,上身微一沾地,立即躍起。
郭芙叫道:“媽,你這個仍是騙人的玩意兒,我不來。”黃蓉笑道:“適才我傳授魯長老那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訣,那一訣是用蠻力的?你說我這是個騙人的玩竟兒,那不錯,武功之中,十成中九成是騙人的玩意兒,只要能把高手騙倒,那就是勝了。只有你爹爹的降龍十八掌這等武功,那才是真功夫的硬拚,用不著使巧勁詐著。可是要練到這一步,天下能有幾人能夠?”
這幾句話只把楊過聽得暗暗點頭,凝思黃蓉所述的打狗棒心法,與洪七公所說的招數一加印證,當真是奧妙無窮。郭芙等三人雖然懂了黃蓉這幾句話,卻未悟到其中妙旨。
黃蓉又道:“這打狗棒法是武林中最特異的功夫,卓然自成一家,與各門派的功夫均無牽涉。單學招數,若是不明口訣,那是一點無用。憑你絕頂聰明,只怕也難以自創一句口訣,以之與招數相配。但若知道了口訣,非我親傳招數,也只記得甚么‘絆、劈、纏、戳、挑、引、封、轉’八個字而已,因此不怕你們四個小鬼偷聽。若是我傳授別種武功,未得我的允準,以后可萬萬不能偷聽偷學,知道了么?”郭芙連聲答應,笑道:“媽,你的功夫我何必偷學?難道你還有不肯教我的么?”
黃蓉用竹棒在她臀上輕輕一拍,笑道:“跟兩位武家哥哥玩去。過兒,我有幾句話跟你說。魯長老,你慢慢去想罷,一時記不全,日后再教你。”魯有腳、郭芙等四人別了黃蓉,自回陸家莊去,只留下楊過站著。
楊過心中怦怦而跳,生怕黃蓉知道他偷學打狗棒法,要施辣手取他性命。
黃蓉見他神色驚疑不定,拉著他手,叫他坐在身邊,柔聲道:“過兒,你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若是問你,料你也不肯說。不過這個我也不怪你。我年幼之時,性兒也是極其怪僻,全虧得你郭伯伯處處容讓。”說到這□,輕輕嘆了口氣,嘴角邊現出微笑,想起了自己少年時淘氣之事,又道:“我不傳你武功,本意是為你好,那知反累你吃了許多苦頭。你郭伯伯愛我惜我,這份恩情,我自然要盡力報答,他對你有個極大的心愿,望你將來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定當盡力助你學好,以成全他的心愿。過兒,你也千萬別讓他灰心,好不好?”
楊過從未聽黃蓉如此溫柔誠懇的對自己說話,只見她眼中充滿著憐愛之情,不由得大是感動,胸口熱血上涌,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黃蓉撫著他的頭發,柔聲說道:“過兒,我甚么也不用瞞你。我以前不喜歡你爹爹,因此一直也不喜歡你。但從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等我身子復了原,我便把全身武功都傳給你。郭伯伯也說過要傳你武功。”
楊過更是難過,越哭越響,抽抽噎噎的道:“郭伯母,很多事我瞞著你,我……我……我都跟你說。”黃蓉撫著他頭發,說道:“今日我很倦,過幾天再說不遲,你只要做個好孩子,我就喜歡啦。待會開丐幫大會,你也來瞧瞧罷。”楊過心想洪七公逝世這等大事,自須在大會中明言,擦著眼淚不住點頭。
二人在大樹下這一席話,都是真情流露,將從前相互不滿之情,豁然消解。說到后來,楊過竟然破涕為笑,又想到郭靖言語中對自己的期望與厚意,自與小龍女分別以來首次感到這般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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