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百計避敵-《神雕俠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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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雙又道:“傻蛋,你轉過身去,別瞧我換衣。”楊過笑道:“怕甚么,我給你接骨之時,豈不早瞧過了?”此語一出,登覺太過輕薄無賴,不禁訕訕的有些不好意思。陸無雙秀眉一緊,反手就是一掌。
楊過只消頭一低,立時就輕易避過,但一時失魂落魄,呆呆的出了神,拍的一下,這一記重重擊在他的左頰。陸無雙萬萬想不到這掌竟會打中,還著實不輕,也是一呆,心下歉然,笑道:“傻蛋,打痛了你么?誰叫你瞎說八道?”
楊過撫著面頰,笑了一笑,當下轉過身去。陸無雙換上道袍,笑道:“你瞧!我像不像個小道士?”楊過道:“我瞧不見,不知道。”陸無雙道:“傻蛋,轉過身來啦。”楊過回過頭來,見她身上那件道袍寬寬蕩蕩,更加顯得她身形纖細,正待說話,陸無雙忽然低呼一聲,指著炕上,只見炕上棉被中探出一個道士頭來,正是豺狼谷中被她砍了幾根手指的皮清玄。原來他一直便躺在炕上養傷,一見陸無雙進房,立即縮頭進被。楊陸二人忙著換衣,竟沒留意。陸無雙道:“他……他……”想說“他偷瞧我換衣”卻又覺不便出口。
就在此時,花驢鈴聲又起。楊過聽過幾次,知道花驢已被李莫愁奪回,那青衫客騎驢奔出時鈴聲雜亂,李莫愁騎驢之時,花驢奔得雖快,鈴聲卻疾徐有致。他一轉念間,將皮清玄一把提起,順手閉住了他的穴道,揭開炕門,將他塞入炕底。北方天寒,冬夜炕底燒火取暖,此時天尚暖熱,炕底不用燒火,但□面全是煙灰黑炭,皮清玄一給塞入,不免滿頭滿臉全是灰土。
只聽得鈴聲忽止,李莫愁又已到了客店門口。楊過向陸無雙道:“上炕去睡。”陸無雙皺眉道:“臭道士睡過的,臟得緊,怎能睡啊?”楊過道:“隨你便罷!”說話之間,又將申志凡塞入炕底,順手解開了姬清虛的穴道。陸無雙雖覺被褥骯臟,但想起師父手段的狠辣,只得上炕,面向□床。剛剛睡好,李莫愁已踢開房門,二次來搜。楊過拿著一只茶杯,低頭喝茶,左手卻按住姬清虛背心的死穴。李莫愁見房中仍是三個道士,姬清虛臉如死灰,神魂不定,于是笑了一笑,去搜第二間房。她第一次來搜時曾仔細瞧過三個道人的面貌,生怕是陸無雙喬裝改扮,二次來搜時就沒再細看。
這一晚李莫愁、洪凌波師徒搜遍了鎮上各處,吵得家家雞犬不寧。楊過卻安安穩穩的與陸無雙并頭躺在炕上,聞到她身上一陣陣少女的溫馨香味,不禁大樂。陸無雙心中思潮起伏,但覺楊過此人實是古怪之極,說他是傻蛋,卻又似聰明無比,說他聰明罷,又老是瘋瘋顛顛的。她躺著一動也不敢動,心想那傻蛋定要伸手相抱,那時怎生是好?過了良久良久,楊過卻沒半點動靜,反而微覺失望,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男子氣息,竟爾顛倒難以自已,過了良久,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楊過一覺醒來,天已發白,見姬清虛伏在桌上沉睡未醒,陸無雙鼻息細微,雙頰暈紅,兩片薄薄紅唇略見上翹,不由得心中大動,暗道:“我若是輕輕的親她一親,她決不會知道。”少年人情竇初開,從未親近過女子,此刻朝陽初升,正是情欲最盛之時,想起接骨時她胸脯之美,更是按捺不住,伸過頭去,要親她口唇。尚未觸到,已聞一陣香甜,不由得心中一蕩,熱血直涌上來,卻見她雙眉微蹙,似乎睡夢中也感到斷骨處的痛楚。楊過見到這般模樣,登時想起小龍女來,跟著記起她要自己立過的誓:“我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姑姑一個,若是變心,不用姑姑殺我,我立刻就殺了自己。”全身冷汗直冒,當即拍拍兩下,重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一躍下炕。
這一來陸無雙也給驚醒了,睜眼問道:“傻蛋,你干甚么?”楊過正自羞愧難當,含含糊糊的道:“沒甚么,蚊子咬我的臉。”陸無雙想起整晚和他同睡,突然間滿臉通紅,低下了頭,輕輕的道:“傻蛋,傻蛋!”話聲中竟是大有溫柔纏綿之意。
過了一會,她抬起頭來,問道:“傻蛋,你怎么會使我古墓派的美女拳法?”楊過道:“我晚上做夢,那許多美女西施啦、貂嬋啦,每個人都來教我一招,我就會了。”陸無雙呸了一聲,料知再問他也不肯說,正想轉過話頭說別的事,忽聽得李莫愁花驢的鈴聲響起,向西北方而去,卻又是回頭往來路搜尋,料來她想起那部“五毒秘傳”落入陸無雙手中,遲一日追回,便多一日危險,是以片刻也不敢耽擱,天色微明,就騎驢動身。
楊過道:“她回頭尋咱們不見,又會趕來。就可惜你身上有傷,震□不得,否則咱們盜得兩匹駿馬,一口氣奔馳一日一夜,她那□還追得上?”陸無雙嗔道:“你身上可沒傷,干么你不去盜一匹駿馬,一口氣奔馳一日一夜?”楊過心想:“這姑娘當真是小心眼兒,我隨口一句話,她就生氣。”只是愛瞧她發怒的神情,反而激她道:“若不是你求我送到江南,我早就去了。”陸無雙怒道:“你去罷,去罷!傻蛋,我見了你就生氣,寧可自個兒死了的好。”楊過笑道:“嘿,你死了我才舍不得呢。”
他怕陸無雙真的大怒,震動斷骨,一笑出房,到柜臺上借了墨筆硯臺,回進房來,將墨在水盆中化開了,雙手醮了墨水,突然抹在陸無雙臉上。
陸無雙未曾防備,忙掏手帕來抹,不住口的罵道:“臭傻蛋,死傻蛋。”只見楊過從炕□掏出一大把煤灰,用水和了涂在臉上,一張臉登時凹凹凸凸,有如生滿了疙瘩。她立時醒悟:“我雖換了道人裝束,但面容未變,若給師父趕上,她豈有不識之理?”當下將淡墨水勻勻的涂在臉上。兒家生性·愛美,雖然涂黑臉頰,仍是猶如搽脂抹粉一般細細整容。
兩人改裝已畢,楊過伸腳到炕下將兩名道人的穴道踢開。陸無雙見他看也不看,隨意踢了幾腳,兩名道人登時發出呻·吟之聲,心下暗暗佩服:“這傻蛋武功勝我十倍。”但欽佩之意,絲毫不形于色,仍是罵他傻蛋,似乎渾不將他瞧在眼□。
楊過去市上想雇一輛大車,但那市鎮太小,無車可雇,只得買了兩匹劣馬。這日陸無雙傷勢已輕了些,兩人各自騎了一匹,慢慢向東南行去。
行了一個多時辰,楊過怕她支持不住,扶她下馬,坐在道旁石上休息。他想起今晨居然對陸無雙有輕薄之意,輕薄她也沒甚么,但如此對不起姑姑,自己真是大大的混帳王八蛋,正在深深自責,陸無雙忽道:“傻蛋,怎么不跟我說話?”楊過微笑不答,忽然想到一事,叫道:“啊喲,不好,我真胡涂。”陸無雙道:“你本就胡涂嘛!”楊過道:“咱們改裝易容,那三個道人盡都瞧在眼□,若是跟你師父說起,豈不是糟了?”陸無雙抿嘴一笑,道:“那三個臭道人先前騎馬經過,早趕到咱們頭□去啦,師父還在后面。你這傻蛋失魂落魄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竟沒瞧見。”
楊過“啊”了一聲,向她一笑。陸無雙覺得他這一笑之中似含深意,想起自己話中“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想些甚么”那幾個字,不禁臉兒紅了。就在此時,一匹馬突然縱聲長嘶。陸無雙回過頭來,只見道路轉角處兩個老丐并肩走來。
楊過見山角后另有兩個人一探頭就縮了回去,正是申志凡和姬清虛,心下了然:“原來這三個臭道士去告知了丐幫,說我們改了道人打扮。”當下拱手說道:“兩位叫化大爺,你們討米討八方,貧道化緣卻化十方,今日要請你們布施布施了。”一個化子聲似洪鐘,說道:“你們就是剃光了頭,扮作和尚尼姑,也休想逃得過我們耳目。快別裝傻啦,爽爽快快的,跟我們到執法長老跟前評理去罷。”楊過心想:“這兩個老叫化背負八只布袋,只怕武功甚是了得。”那二人正是丐幫中的八袋老丐,眼見楊陸二人都是未到二十歲的少年,居然連敗四名四袋弟子、三名五袋弟子,料想這中間定然另有古怪。
雙方均自遲疑之際,西北方金鈴響起,玎玲,玎玲,輕快流動,抑揚悅耳。陸無雙暗想:“糟了,糟了。我雖改了容貌裝束,偏巧此時又撞到這兩個死鬼化子,給他們一揭穿,怎么能脫得師父的毒手?唉,當真運氣太壤,魔劫重重,偏有這么多人吃飽了飯沒事干,盡是找上了我,纏個沒了沒完。”
片刻之間,鈴聲更加近了。楊過心想:“這李莫愁我是打不過的,只有趕快向前奪路逃走。”說道:“兩位不肯化緣,也不打緊,就請讓路罷。”說著大踏步向前走去。兩個化子見他腳下虛浮,似乎絲毫不懂武功,各伸右手抓去。楊過右掌劈出,與兩人手掌相撞,三只手掌略一凝持,各自退了三步。這兩名八袋老丐練功數十年,均是內力深湛,在江湖上已是少逄敵手,要論武功底子,實是遠勝楊過,只是論到招數的奇巧奧妙,卻又不及。楊過借力打力,將二人掌力化解了,但要就此闖過,卻也不能。三人心中各自暗驚。
就在此時,李莫愁師徒已然趕到。洪凌波叫道:“喂,叫化兒,小道士,瞧見一個跛腳姑娘過去沒有?”兩個老丐在武林中行輩甚高,聽洪凌波如此詢問,心中有氣,只是丐幫幫規嚴峻,絕不許幫眾任意與外人爭吵,二人順口答道:“沒瞧見!”李莫愁眼光銳利,見了楊陸二人的背影,心下微微起疑:“這二人似乎曾在那□見過。”又見西人相對而立,劍拔弩張的便要動武,心想在旁瞧個熱鬧再說。
楊過斜眼微睨,見她臉現淺笑,袖手觀斗,心念一動:“有了,如此這般,就可去了她的疑心。”轉身走到洪凌波跟前,打個問訊,嘶啞著嗓子說道:“道友請了。”洪凌波以道家禮節還禮。楊過道:“小道路過此處,給兩個惡丐平白無端的攔住,定要動武。小道未攜兵刃,請道友瞧在老君面上,相借寶劍一用。”說罷又是深深一躬。洪凌波見他臉上凹凹凸凸,又黑又丑,但神態謙恭,兼之提到道家之祖的太上老君,似乎不便拒卻,于是拔出長劍,眼望師父,見她點頭示可,便倒轉劍柄,遞了過去。楊過躬身謝了,接過長劍,劍尖指地,說道:“小道若是不敵,還請道友念在道家一派,賜與援手。”洪凌波皺眉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楊過轉過身來,大聲向陸無雙道:“師弟,你站在一旁瞧著,不必動手,教他丐幫的化子們見識見識我全真教門下的手段。”李莫愁一凜:“原來這兩個小道士是全真教的。可是全真教跟丐幫素來交好,怎地兩派門人卻鬧將起來?”楊過生怕兩個老丐喝罵出來,揭破了陸無雙的秘密,挺劍搶上,叫道:“來來來,我一個斗你們兩個。”陸無雙卻大為擔憂:“傻蛋不知我師父曾與全真教的道士大小十余戰,全真派的武功有那一招一式逃得過她的眼去?天下道教派別多著,正乙、大道、太一,甚么都好冒充,怎地偏偏指明了全真教?”
兩個老丐聽他說道“全真教門下”五字,都是一驚,齊聲喝道:“你當真是全真派門人?你和那……”
楊過那容他們提到陸無雙,長劍刺出,分攻兩人胸口小腹,正是全真教嫡傳劍法。兩個老丐輩份甚高,決不愿合力斗他一個后輩,但楊過這一招來得奇快,不得不同時舉棒招架。鐵棒剛舉,楊過長劍已從鐵棒空隙中穿了過去,仍是疾刺二人胸口。兩個老丐萬料不到他劍法如此迅捷,急忙后退。楊過毫不容情,著著進逼,片刻之間,已連刺二九一十八劍,每一劍都是一分為二,刺出時只有一招,手腕抖處,劍招卻分而為二。這是全真派上乘武功中的“一劍化三清”劍術,每一招均可化為三招,楊過每一劍刺出,兩個老丐就倒退三步,這一十八劍刺過,兩個老丐竟然一招也還不了手,一共倒退了五十四步。玉女心經的武功專用以克制全真派,楊過未練玉女心經,先練全真武功,只是練得并不精純,“一劍化三清”是化不來的,“化二清”倒也心得似模似樣。
李莫愁見小道士劍法精奇,不禁暗驚,心道:“無怪全真教名頭這等響亮,果然是人才輩出,這人再過十年,我那□還能是他對手?看來全真教的掌教,日后定要落在這小道人身上。”她若跟楊過動手,數招之間便能知他的全真劍法似是而非,底子其實是古墓派功夫,但外表看來,卻是真偽難辨。楊過從趙志敬處得到全真派功夫的歌訣,此后曾加修習,因此他的全真派武功卻也不是全盤冒充。洪凌波與陸無雙自然更加瞧得神馳目眩。
楊過心想:“我若手下稍緩,讓兩個老叫化一開口說話,那就兇多吉少。”這一十八劍刺過,長劍急抖,卻已搶到了二丐身后,又是一劍化為兩招刺出。二丐急忙轉身招架,楊過不容他們鐵棒與長劍相碰,幌身閃到二丐背后,兩丐急忙轉身,楊過又已搶到他們背后。他自知若憑真實功夫,莫說以一敵二,就是一個化子也抵敵不過,是以回旋急轉,一味施展輕功繞著二丐兜圈。
全真派每個門人武功練到適當火候,就須練這輕功,以便他日練“天罡北斗陣”時搶位之用。楊過此時步代雖是全真派武功,但呼吸運氣,使的卻是“玉女心經”中的心法。古墓派輕功乃天下之最,他這一起腳,兩名丐幫高手竟然跟隨不上,但見他急奔如電,白光閃處,長劍連刺。若是他當真要傷二人性命,二十個化子也都殺了。二丐身子急轉,掄棒防衛要害,此時已顧不得抵擋來招,只是盡力守護,憑老天爺的慈悲了。
如此急轉了數十圈,二丐已累得頭暈眼花,腳步踉蹌,眼見就要暈倒。李莫愁笑道:“喂,丐幫的,我教你們個法兒,兩個人背靠背站著,那就不用轉啦。”這一言提醒,二丐大喜,正要依法施為,楊過心想:“不好!給他們這么一來,我可要輸。”當下不再轉身移位,一招兩式,分刺二丐后心。
二丐只聽得背后風聲勁急,不及回棒招架,急忙向前邁了一步,足剛著地,背后劍招便到,大驚之下,只得提氣急奔。那知楊過的劍尖直如影子一般,不論兩人跑得如何迅捷,劍招始終是在他兩人背后幌動。二丐腳步稍慢,背上肌肉就被劍尖刺得劇痛。二丐心知楊過并無相害之意,否則手上微一加勁,劍尖上前一尺,刃鋒豈不穿胸而過?但腳下始終不敢有絲毫停留。三人都是發力狂奔,片刻間已奔出兩里有余,將李莫愁等遠遠拋在后面。
楊過突然足下加勁,搶在二丐前頭,笑嘻嘻的道:“慢慢走啊,小心摔交!”二丐不約而同的雙棒齊出。楊過左手一伸,已抓住一根鐵棒,同時右手長劍平著劍刃,搭在另一根鐵棒上向左推擠,左掌張處,兩根鐵棒一齊握住。二丐驚覺不妙,急忙運勁□奪。楊過功力不及對方,那肯與他們硬拚,長劍順著鐵棒直劃下去。二丐若不放手,八根手指立時削斷,只得撒棒后躍,臉上神色極是尷尬,斗是斗不過,就此逃走,卻又未免丟人太甚。
楊過說道:“敝教與貴幫素來交好,兩位千萬不可信了旁人挑撥。怨有頭,債有主,古墓派的赤練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兩位何不找她去?”二丐并不識得李莫愁,但素知她的厲害,聽了楊過之言,心中一凜,齊聲道:“此話當真?”楊過道:“我干么相欺?小道也是給這魔頭逼得走投無路,這才與兩位動手。”說到此處,雙手捧起鐵棒,恭恭敬敬的還了二丐,又道:“那赤練仙子隨身攜帶之物天下聞名,兩位難道不知么?”一個老丐恍然而悟,說道:“啊,是了,她手中拿著拂塵,花驢上系有金鈴。那個穿黃衫的就是她了?”楊過笑道:“不錯,不錯。用銀弧飛刀傷了貴幫弟子的那個姑娘,就是李莫愁的弟子……”微一沉吟,又道:“就只怕……不行,不行……”那聲若洪鐘的老丐性子甚是急躁,忙問:“怕甚么?”楊過道:“不行,不行。”那丐急道:“不行甚么?”楊過道:“想那李莫愁橫行天下,江湖上人物個個聞名喪膽,貴幫雖然厲害,卻沒一個是她的敵手。既然傷了貴幫朋友的是她弟子,那也只好罷休。”
那老丐給他激得哇哇大叫,拖起鐵棒,說道:“哼,管她甚么赤練仙子、黑練仙子,今日非去斗斗她不可!”說著就要往來路奔回。另一個老丐卻甚為持重,心想我二人連眼前這個小道人也斗不過,還去惹那赤練仙子,豈非白白送死?當下拉住他手臂,道:“也不須急在一時,咱們回去從長計議。”向楊過一拱手,說道:“請教道友高姓大名。”楊過笑道:“小道姓薩,名叫華滋。后會有期。”打個問訊,回頭便走。
兩丐喃喃自語:“薩華滋,薩華滋?可沒聽過他的名頭,此人年紀輕輕,武功居然如此了得……”一丐突然跳了起來,罵道:“直娘賊,狗□烏!”另丐問道:“甚么?”那丐道:“他名叫薩華滋,那是殺化子啊,給這小賊道罵了還不知道。”兩丐破口大罵,卻也不敢回去尋他算帳。
楊過心中暗笑,生怕陸無雙有失,急忙回轉,只見陸無雙騎在馬上,不住向這邊張望,顯是等得焦急異常。她一見楊過,臉有喜色,忙催馬迎了上來,低聲道:“傻蛋,你好,你撇下我啦。”
楊過一笑,雙手橫捧長劍,拿劍柄遞到洪凌波面前,躬身行禮,道:“多謝借劍。”洪凌波伸手接過。楊過正要轉身,李莫愁忽道:“且慢。”她見這小道士武藝了得,心想留下此人,必為他日之患,乘他此時武功不及自己,隨手除掉了事。
楊過一聽“且慢”二字,已知不妙,當下將長劍又遞前數寸,放在洪凌波手中,隨即撒手離劍。洪凌波只得抓住劍柄,笑道:“小道人,你武功好得很啊。”
李莫愁本欲激他動手,將他一拂塵擊斃,但他手中沒了兵刃,自己是何等身分,那是不能用兵刃傷他的了,于是將拂塵往后領中一插,問道:“你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下?”
楊過笑道:“我是王重陽的弟子。”他對全真諸道均無好感,心中沒半點尊敬之意,丘處機雖相待不錯,但與之共處時刻甚暫,臨別時又給他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固也明白他并無惡意,心下卻總不憤,至于郝大通、趙志敬等,那更是想起來就咬牙切齒。他在古墓中學練王重陽當年親手所刻的九陰真經要訣,若說是他的弟子,勉強也說得上。但照他的年紀,只能是趙志敬、尹志平輩的徒兒,李莫愁見他武功不弱,才問他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人,實已抬舉了他。楊過若是隨口答一個丘處機、王處一的名子,李莫愁倒也信了。但他不肯比殺死孫婆婆的郝大通矮著一輩,便抬出王重陽來。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生平只收七個弟子,武林中眾所周知,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陽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李莫愁心道:“你這小丑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誰,在我面前膽敢搗鬼。”轉念一想:“全真教士那敢隨口拿祖師爺說笑?又怎敢口稱‘王重陽’三字?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楊過見她臉上雖然仍是笑吟吟地,但眉間微蹙,正自沉吟,心想自己當日扮了鄉童,跟洪凌波鬧了好一陣,左古墓中又和她們師徒數度交手,別給她們在語音舉止中瞧出破綻,事不宜遲,走為上策,舉手行了一禮,翻身上馬,就要縱馬奔馳。
李莫愁輕飄飄的躍出,攔在他馬前,說道:“下來,我有話問你。”楊過道:“我知道你要問甚么?你要問我,有沒見到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帶的那本書在那□?”李莫愁心中一驚,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聰明。那本書在那□?”楊過道:“適才我和這個師弟在道旁休息,見那姑娘和三個化子動手。一個化子給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兩個化子過來,那姑娘不敵,終于給他們擒住……”
李莫愁素來鎮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動聲色,但想到陸無雙既被丐幫所擒,那本“五毒秘傳”勢必也落入他們手中,不由得微現焦急之色。
楊過見謊言見效,更加夸大其詞:“一個化子從那姑娘懷□掏出一本甚么書來,那姑娘不肯給,卻讓那化子打了老大一個耳括子。”陸無雙向他橫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說八道損我,瞧我不收拾你?”楊過明知陸無雙心中駭怕,故意問她道:“師弟,你說這豈不叫人生氣?那姑娘給幾個化子又摸手、又摸腳,吃了好大的虧啊,是不是?”陸無雙低垂了頭,只得“嗯”了一聲。
說到此處,山角后馬蹄聲響,擁出一隊人馬,儀仗兵勇,聲勢甚盛,原來是一隊蒙古官兵。其時金國已滅,淮河以北盡屬蒙古。李莫愁自不將這些官兵放在眼□,但她急欲查知陸無雙的行縱,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見鐵蹄揚塵,百余名蒙古兵將擁著一個官員疾馳而過。那蒙古官員身穿錦袍,腰懸弓箭,騎術甚精,臉容雖瞧不清楚,縱馬大跑時的神態卻頗為剽捍。
李莫愁待馬隊過后,舉拂塵拂去身上給奔馬揚起的灰土。她拂塵每動一下,陸無雙的心就劇跳一下,知道這一拂若非拂去塵土,而是落在自己頭上,勢不免立時腦漿迸裂。
李莫愁拂罷塵土,又問:“后來怎樣了?”楊過道:“幾個化子擄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見不平,意欲攔阻,那兩個老叫化就留下來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謝你啦。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練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練魔頭。你聽見過我的名字么?”楊過搖頭道:“我沒聽見過。姑娘,你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樣,怎可稱為魔頭啊?”李莫愁這時已三十來歲,但內功深湛,皮膚雪白粉嫩,臉上沒一絲皺紋,望之仍如二十許人。她一生自負美貌,聽楊過這般當面奉承,心下自然樂意,拂塵一擺,道:“你跟我說笑,自稱是王重陽門人,本該好好叫你吃點苦頭再死。既然你還會說話,我就只用這拂塵稍稍教訓你一下。”
楊過搖頭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無端的跟后輩動手。”李莫愁道:“死到臨頭,還在說笑。我怎么是你的后輩啦?”楊過道:“我師父重陽真人,跟你祖師婆婆是同輩,我豈非長著你一輩?你這么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淺淺一笑,對洪凌波道:“再將劍借給他。”楊過搖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話未說完,洪凌波已拔劍出鞘,只聽擦的一響,手中拿著的只是個劍柄,劍刃卻留在劍鞘之內。她愕然之間,隨即醒悟,原來楊過還劍之時暗中使了手腳,將劍刃捏斷,但微微留下幾分勉強牽連,拔劍時稍一用力,當即斷截。
李莫愁臉上變色。楊過道:“本來嘛,我是不能跟后輩的年輕姑娘們動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過招,這樣罷,我空手接你拂塵三招。咱們把話說明在先,只過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過,你卻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啦。”他知當此情勢,不動手是不成的了,但若當真比拚,自然絕不是她對手,索性老氣橫秋,裝出一派前輩模樣,再以言語擠兌,要她答應只過三招,不能再發第四招,自己反正是斗她不過,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樣,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數厲害之極的拂塵。
李莫愁豈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憑你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說道:“好啊,老前輩,后輩領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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