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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莫道離別-《永徽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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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三四日,樊寧都沒有現身,風影亦沒有回來,薛訥每日都去刑部點卯,只為翻閱藍田縣衙送來刑部的調查卷宗。

    很快,藍田縣衙的法曹從已燒成焦炭的廢墟里清理出兩只袖里劍,經平日里在秘閣局的生員辨認為樊寧所有,成了她縱火殺人的有力證據。有了物證,樊寧通緝令上的字樣便從“兇嫌”變作了“兇頑”,藍田縣衙下結論,稱樊寧施計先于守衛長上了藏寶閣二樓,盜取了《推背圖》,隨后守衛長上樓發現,兩人纏斗,樊寧飛出袖劍,守衛長躲閃不及中劍,掙扎欲下樓呼救,半路因失血過多而喪命,樊寧縱火后跳窗逃離,至今下落不明,這也就能清楚解釋為何守衛長是在縱火前就已死亡。

    薛訥聽了這推斷只覺得好氣又好笑,若是全天下的刑官判吏都這樣自說自話,錯案冤案就永遠不會停止。可薛訥心中總有萬般不滿,亦知眼下不能逞一時言語之快,授人以柄,何況他素來不擅激辯,只是起身離開了刑部,繼續探取關鍵證據。

    思來想去,法門寺那六名僧眾總是讓他覺得如鯁在喉,若是他猜想的沒錯,這些與本案看似毫無瓜葛的僧人,很可能會成為他尋到突破的關節點。可他既聽了樊寧的供述,又在那日訊問了沈七,得出的結論竟是他們來別院時與離去時人數一個不差,這令薛訥感到震驚又惶惑。

    得閑時,薛訥按照樊寧提供的線索去了興城閣,調查胡餅之事,此處的胡餅油是由后廚特意調制,與其他酒肆不同,難怪樊寧分辨得出,可除此外,并無任何證據指向他們與此案有關聯,薛訥自然也沒有為難這些庖丁,買了幾張胡餅便離開了此地。隨后他又去那侍衛長府上吊唁一番,探問了他的遺孀與兒子,他們告訴薛訥侍衛長近來一切如故,并無異常,也沒去過那興城閣。薛訥見他們孤兒寡母在京中別無依靠,心下堪憐,少不得又留下銀錢才離去。

    是夜風清氣爽,薛訥躺在床榻上,久久無法入眠。算起來樊寧已出門四五日了,為了避免仆從察覺,他特意將李媛嬡送給的葡萄花鳥紋銀香囊放在了桌案上,香囊里塞滿了桂花與香蘭葉,馥郁濃厚,借以遮蓋樊寧殘留下的發香,估摸即便武侯派獵犬來,也難以辨別,但他依然從這濃郁的幽香中分辨出樊寧的氣息,繞梁三尺,揮之不去。

    不知怎的,這幾日他總是想起他們自小相識以來的種種,她自小靈透,擅長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連薛訥的母親柳氏都很喜歡她。

    可薛訥明白這聰明靈透背后,是她那顆敏感的心。雖然樊寧從不提起,但薛訥依然理解她的孤苦,李淳風的疼愛無法彌補她自幼無父無母的傷感,故而從七八歲開始,薛訥就盡力陪伴在她身邊,無論如何被她欺負揶揄,他都甘之如飴。近來大半年來他獲升城門郎,不得日日與她相見,他就隔三差五往觀星觀跑,這幾日她橫遭變故,他更是覺得牽腸掛肚,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

    屋頂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窸窣的瓦礫聲,被薛訥敏銳的聽覺捕捉,他還未撐起身子,就見支摘窗一頂,一個儺面麻衫的身影飛撲進來,穩穩落在地上,不是別個,正是樊寧。

    她風塵仆仆的,發絲微亂,拿掉儺面露出小臉兒,端起桌上的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喝起了水,旋即又呸呸吐出,嗔道:“這么燙……”

    薛訥趕忙接過青花瓷壺,順手從一旁梨花木架上抽出芭蕉蒲扇,打開壺蓋扇風散涼:“不知道你要回來,沒來得及晾水,你這幾日怎么樣?跟著沈七可有什么收獲嗎?”

    “那小子嚇著了,這幾日放衙回他鳳翔的家里,拉拽著他七八歲的弟弟同吃同睡,一夜還換了兩次鋪蓋,好像是尿床了……”

    想起那日沈七顫顫巍巍戰戰兢兢的模樣,如此作為倒也不足為奇,真不知他究竟是生性膽小,還是被何人脅迫,薛訥偏頭一笑,問道:“這幾日他可有外出?抑或說,有沒有何人來找他?”

    “他家里就是普通的農戶,這幾日秋收,父母兄長每日都要下地干活,他這幾日就賴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洗自己尿濕的鋪蓋以外什么也不干……”樊寧說著,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來,她一把按住自己腹部,雙眼滴溜溜亂轉,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這幾日都沒顧得上好好吃飯罷”,薛訥拿起鑲裘斗篷,打算出門去,“我給你買些吃的去,聽郡主說起坊間的后門開了一家賣菰米飯清炒菜的小店……”

    樊寧怎會稀罕吃李媛嬡推薦的吃食,她一把拉住薛訥的衣領,將他拽得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小腦袋毫不避忌地歪在了肩上,似是累極了:“你先聽我說完……那沈七雖然沒有出門,但我這幾日聽墻根,聽鄉里人說沈七在別院時常受年紀大些的侍衛欺負,不知是不是守衛長……”

    樊寧話未說完,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薛訥望著靠在自己肩頭疲憊不堪的小人兒,眉間生出無限心疼,轉言道:“這些待會子再細說,我先去給你買吃的。”

    “天晚了,我不想吃了,我想……洗澡……”樊寧長睫顫了顫,聲音漸不可聞。晝夜跟蹤沈七這三五日,她都沒有沐浴洗澡,這素來愛干凈的姑娘已有些扛不住了。難得見她流露幾分女兒家的茫然羞澀,薛訥面皮更薄,一張俊秀的臉兒從額角紅到了脖子根,偏頭低道:“園,園子里的溫泉水不夠熱,我讓下人備水,你先躲起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兩個小廝用橫條擔著竹筒,送了熱水來,注入了云母屏風后的象牙木澡盆中,幾名小丫頭向盆中撒了皂粉與香片,見薛訥無甚旁的要求,便隨小廝一道離去。

    薛訥才要關上園門,忽見暗影里閃出了一個老太太,驚得他身子一震,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那黑影拉入了園子里。

    薛訥定睛一看,來人原是他的乳母劉氏,扶額道:“原來是乳母,你怎的還偷偷來,我差點出拳打傷你……”

    “拉倒吧,大郎若是有這個本事,你爹還能不疼你?”劉氏已年近七旬,滿嘴的牙掉了一半,說起話來直跑風,確認過四下無人后,她從袖口抖落出兩個桃兒,塞在了薛訥手中。

    薛訥一派茫然,清澈的眼底寫滿困惑,似是想不通乳母為何大晚上給他送兩個桃來。

    劉氏扁了扁皺巴巴的嘴,抬眼看著已比她高一頭又半的薛訥,費力地舉起手,想撫一撫他的臉兒:“郎君吃罷,這是老身從佛堂供果里拿的,楚玉郎君什么好的都占了,我們大郎卻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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