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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來吧。”老者說著，在前面帶路。兩人在小巷中穿來繞去，走了幾分鐘，穿過一道院墻，眼前就是一片蔥綠，耳邊沒了外面的喧囂。

    “諸科學(xué)院？這么容易就進來了？”丁兆蘭驚訝的問。

    國子監(jiān)和諸科學(xué)院都是儲才之地，里面盡是皇宋未來的棟梁，學(xué)生憑證進出容易，但外來人想進學(xué)院或國子監(jiān)，卻是要過好幾道關(guān)。有時候，來客相貌不善，甚至?xí)凰焉頇z查。

    進入學(xué)院后，老者的腳步就輕快了不少，“有些事，內(nèi)行人眼中只是一個小關(guān)節(jié)，外行人眼中卻是難如上青天。難道捕快中沒有這等情況？”

    丁兆蘭沉默了一下，鄭重拱手，“多謝梁公指點。”

    “狗屁指點，”老者哼了一聲，“老夫倚老賣老罷了。”

    丁兆蘭被頂了一記，心中發(fā)悶，老老實實的跟著老者后面走。兩人一前一后，從大路走上小路，又從小路走上便道，大約半刻鐘之后，停在一處建筑外的樹蔭下。

    丁兆蘭和老者的身形被樹蔭遮蔽，外面只有走下道路，接近到兩三丈之內(nèi)能看得見。

    丁兆蘭仔細(xì)觀察面前的建筑，發(fā)現(xiàn)是一座教學(xué)樓。上下兩層，從左到右數(shù)過來，上下一加，總計六間教室。

    ‘有用的消息就在這里面嗎？’

    丁兆蘭正想著，就聽見從底樓的一間教室里面?zhèn)鱽硪粋€顯得得意張狂的聲音。

    “……因為黃河開封段行洪，開封與河北的聯(lián)絡(luò)已經(jīng)斷了三天，這三天來，不正是國子監(jiān)的那一棒子書呆子蹦跶得最歡的時候？”

    前面說話的內(nèi)容丁兆蘭沒聽到，但只是這一段，就讓他悚然而驚，更加專注的聆聽起來。

    “可你們都想想，要是白馬渡三天封航，那之前一兩天，河?xùn)|戰(zhàn)敗的消息又是哪里來的？河?xùn)|消息不走白馬渡，但是走孟津啊！”

    丁兆蘭身子一顫，眼前的迷霧仿佛被人撥開，更像是蓋住舞臺的幕布，被人掀開了一角。

    不過那人嘴巴里說得痛快，讓丁兆蘭有會于心，但教室里面的其他人，似乎還有一些是一頭霧水，滿臉的迷惑，故而就惹來了他的嘲罵：

    “叫你們這群夯貨好好學(xué)地理，叫你們多出京走一走，都他娘的應(yīng)得爽快，說得好聽，到最后沒一個肯動身的。一個勁的縮在房間里背律條做什么？”

    “虧你們讀了那么多年書，難道不知道洛陽以下，黃河就沒支流了。河床全都在高出地上一兩丈的地方走。”

    “不是有汴水嗎？”有人反駁道。

    “汴水那是向黃河輸水嗎？那是分水啊！洛陽之后，黃河進入開封，河床高懸6上，根本沒有支流匯入。你們該明白了吧，黃河在開封這一段若是有洪水，那上游的洛陽也肯定有洪水。開封的白馬渡不能過船，那么前一兩天，洛陽的孟津也肯定不能行船。開封的洪水，總不能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不是有下雨嗎？”

    “前兩天下雨了？”那人冷哼，“就下雨落到河面上的那丁點水，開封城里低洼處都只能淹三尺，更不用說黃河。所以說到底，河北方面的消息，根本沒有斷絕，是都堂，故意將河北的軍情給隱瞞了下來。”

    “那……該不會河北敗得更慘？”

    教室里面學(xué)生顫抖的聲音，幫丁兆蘭問出了他心里的話。

    河?xùn)|戰(zhàn)敗的軍情傳出來后，河北就莫名的斷了消息，這讓京城中許多人都感覺納悶，為什么趕在這么巧的時候突然斷了消息。

    各種猜測中，就數(shù)洪水?dāng)嗦愤@一條最是沒有人相信了，因為實在是太巧了。

    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使得都堂不得不加以隱瞞，免得動搖人心；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連個報信的人都被圍了；要不然就是河北敗得太慘，遼軍直接南下，攻到了黃河北岸的渡口。

    總之，在人們的猜測之中，河北方面不會有好結(jié)果。

    “敗得太慘？……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遍地河北的寨堡，到底要怎樣才能敗得太慘？！”

    “河?xùn)|還有雁門呢，還不是敗了？”

    “誰知道河?xùn)|的戰(zhàn)敗是怎么敗的？！”那人急促的反駁，“是雁門關(guān)被打破，還是出擊時被遼軍伏擊？沒人知道吧？”

    丁兆蘭搓著脖子，實在是癢得厲害。揮起大巴掌用力扇了扇周圍，也不知揮走了幾只蚊子。

    樹下陰暗，蚊蟲孽生。他站在這里都快成了蚊子點心了，耳邊盡是蚊子的嗡嗡聲，他詫異的看了旁邊的老者，怎么蚊子就不咬這老貨。

    但教室內(nèi)反駁的話傳入耳中，丁兆蘭立刻就不動了，專神的繼續(xù)偷聽。

    “都堂又沒說。”

    河?xùn)|戰(zhàn)敗的內(nèi)情還沒出來，都堂也沒有公布太多。在傳言中，甚至有說太原已經(jīng)被攻占，遼軍正整軍南下。

    對此都堂始終沒有出來辟謠，反而在報紙上指責(zé)學(xué)生，這讓世人對北方戰(zhàn)局看得更加悲觀。

    “都堂沒說沒關(guān)系，但既然兵敗的消息能從都堂中偷傳出來，那為什么在哪里戰(zhàn)敗的消息沒有？軍情急報就是再短，也會把失敗的時間地點給說明白，不可能只有一句王師敗績，就沒有其他字了。既然有人能夠竊取到機密軍情，為什么不能更加具體一點，把戰(zhàn)敗的地點都一并說明？”

    那人說得言辭鑿鑿，丁兆蘭聽得入神，也深思起來。是啊，為什么只有一句河?xùn)|兵敗？

    不過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他說的有理，“遼主既然敢于挑釁，那肯定是有所準(zhǔn)備，有所依仗，河?xùn)|不論是在什么情形下戰(zhàn)敗，都證明官軍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上陣太過倉促，河?xùn)|如此，河北難道還能例外？”

    “都說了幾遍了。關(guān)鍵是河?xùn)|兵敗的具體內(nèi)容，為什么沒傳出來？這里面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了。但世人都被戰(zhàn)敗的消息吸引了，之后又出了國子監(jiān)生聚集都堂前的消息，弄得人沒空去細(xì)想究竟。河?xùn)|兵敗的時間地點和損失，只是一句話的事，為什么泄露機密的人沒有說，難道不是說出來更加能讓人相信？”

    “如果河?xùn)|兵敗十分慘烈，泄露機密之人想要動搖都堂，自當(dāng)將損失一并透露，若是河?xùn)|兵敗只是皮毛之傷，無關(guān)大局，為何都堂又不加解釋？明明沒有洪水阻道，為何都堂要斷絕河北消息？都堂和泄密之人的行動為何又這么多不合情理之處，又如此一致的瞞過了河?xùn)|兵敗的內(nèi)情？這就是需要讓人深思的關(guān)鍵之處了。”

    丁兆蘭暗暗贊了一句，不愧是律學(xué)生，剝絲抽繭的能力果然出眾，蠱惑人心的本事則更加出眾。

    從一點點異樣之處著手，引動人們的猜疑之心。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說明都堂如此行事的原因為何，但他一句句的質(zhì)問問出來，人們就會不由自主的去猜測答案，到最后，他想說的話甚至不必他本人說出口，人們自己就推導(dǎo)出來了。而人們對自己的判斷，一向是比他人的灌輸，是更加確信的。

    他完全可以現(xiàn)在就出師了……去做一個一流的訟師。嗯，這里是律學(xué)，肯定是去做法官了。

    丁兆蘭不打算再聽下去了，答案已經(jīng)出來了。

    他掉頭從樹蔭下離開，踩著一片明顯被翻整過的草地，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老者緩緩的跟在后面，跟著丁兆蘭走上外側(cè)的水泥小路停下來，問他道：“不聽了？”

    丁兆蘭摸著脖子上的疙瘩，嘖著嘴道，“蚊子太厲害。”

    天已經(jīng)開始黑了，路上三三兩兩結(jié)隊的學(xué)生，都在往學(xué)校外面去。經(jīng)過丁兆蘭和老者這兩個裝束明顯不是學(xué)院成員的外人，都多看了兩眼。

    “要走嗎？”老者問丁兆蘭。

    丁兆蘭皺眉道，“他是你們安排的人？”

    老者一怔，旋又笑道：“算是吧。你有什么想法？”

    丁兆蘭容色沉肅，“你們不怕學(xué)生敵視都堂？”

    “他們的想法無關(guān)緊要。”老者轉(zhuǎn)身，順著人流向來路走去，“另外，只要他的證據(jù)中有一條被證明是錯誤，那么其他的推論就全都錯了。”

    丁兆蘭跟在身后，“是哪一條？”

    “明天的報紙上會公布，歸德府那一段的黃河內(nèi)堤被沖毀了。”

    丁兆蘭心頭一凜，驚聲道，“破堤了？！”

    老者回頭，沖他笑一笑，“只是內(nèi)堤而已。”

    丁兆蘭板著臉，嚴(yán)肅的問道，“真的還是假的？”

    “你可知道，他曾經(jīng)說過，”老者手指向上指了指，將人名含糊帶過，“建立信任要十年，毀掉信任只要五分鐘，他對報紙的信譽，一貫是看得很重的。”

    “那是真的發(fā)洪水了？”丁兆蘭比方才聽人說沒法洪水時還要震驚。

    老者沙啞的呵呵笑了兩聲，“這幾天報紙上不都在說洪水，你以為沒有記者去黃河邊看過？”

    “那河?xùn)|……？”丁兆蘭疑惑，

    老者步履從容，“為了傳回急報，送信的鋪兵可是拼了命了。但這是因為敗陣了，才這么急著告知都堂，捷報可就沒必要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了。”

    丁兆蘭聞言驚喜，“那……”

    “好了。”老者卻把丁兆蘭的問話提前打斷，“對他的話，你還有什么想法？”

    丁兆蘭臉色有些不好看，走了幾步才又說道，“雖然證據(jù)有錯，但他想要說的卻不一定是錯。”

    “他想要說什么？”

    丁兆蘭盯著老者的側(cè)臉，“四個字，引蛇出洞。”

    老者笑了，卻沒有說話。

    丁兆蘭不指望老者會回答了，抬頭望著前面的小門，問道，“需要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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