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長平城外，寂靜無聲。遠(yuǎn)處零星的幾處秦營飄著黑色的旌旗，仿佛象狩獵者的皮帳，絲毫感覺不到秦、趙之間大戰(zhàn)在即。

    樂毅看著這一切，心里頓生一種恐懼。他回頭望向剛剛走出的長平城池，五十萬大軍將它裝扮得威武雄壯，可號角烈焰中，他總能感到一絲悲涼。而趙國的王庭里，卻從沒有這樣的感覺，相反，趙王可能陶醉在自己改變天下的氣魄里。

    樂毅來趙國是他自己的想法，從張儀口中得知白起已暗來長平，便知秦國已將精銳調(diào)往趙國，一場血腥難以避免。他已從鬼谷先生的暗示和白起殺性的心理悟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制止這無為的殺戮，即有趙國的，也有白起的。

    樂毅知道燕國再不會與趙國聯(lián)盟了，本來往來親密的兩邦在漫長的列國聯(lián)橫、合縱游戲后，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寧愿冷眼看著他戰(zhàn)火紛飛。其他殘存的諸候一樣，他們亦夢想著讓趙國這個(gè)還有些力量的軍卒把秦國消耗殆盡，也好在喘息中得以茍安。

    再肥壯的羊也是吃草的，趙國是羊，孤羊。再瘦的狼也要吃肉，秦國是狼，群狼。樂毅腦海里就是這樣的概念，他帶著憂慮走進(jìn)了趙國的王庭。

    “大王！秦調(diào)白起及幾十萬大軍，意在與趙一戰(zhàn)而定天下。”樂毅毫不掩飾。“樂毅敢問大王，此戰(zhàn)可知塾勝熟敗？”

    趙王沒有回答，他知道趙軍勝數(shù)不大，只想守住趙城不受攻打而巳。可他不能如此在王庭上說，他看看廉頗，這個(gè)剛剛被換回的大將軍。

    廉頗上前一步。“樂將軍！廉頗固守趙城三載，秦軍亦耐何不了。”

    “廉大將軍！彼是過去，趙傾舉國之力對抗秦兵一部。而秦軍卻用大部戰(zhàn)敗楚、韓、魏，今羽翼已豐，再無分兵之憂。秦軍暗聚趙境，傾國之力，而趙軍已疲軍三載，又無外援，此等之戰(zhàn)，大將軍應(yīng)知結(jié)果！”樂毅尊敬廉頗，不僅是并肩伐齊，獨(dú)強(qiáng)趙兵，守長平三載亦值人敬。

    他轉(zhuǎn)向趙王。“何況廉大將軍已被取而代之！”

    趙王有些不悅，他不惱樂毅評軍，而忌諱談及換將，這必然是自己之裁。“樂將軍自燕而來，有何高見？”

    “樂毅亦王庭拼棄之人，身在鄉(xiāng)野，本無高見，但粗學(xué)兵法，略知一些，唯不忍看蒼生做無為冤魂，才大王面前一諫。兵法說，明知不可戰(zhàn)而戰(zhàn)，其軍之大忌。真經(jīng)亦云，順勢則賢德自有，逆勢則悲哀自來。”他面帶真誠看著趙王。“白起斬殺楚俘八萬，世人為之震撼，不恥提之，可秦王之許，必在一統(tǒng)！趙于大事所趨之時(shí)，呼軍兵而逆勢，晚矣！”

    “危言聳聽！”趙王怒道。“趙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況我趙括大將軍亦熟讀兵法，深黯謀略，必能擋住秦軍于長平之外！”

    “我王還是三思樂將軍之言！”平原君上前一步。“樂將軍所說并非戰(zhàn)與不戰(zhàn)，而只說幾十萬將士與百姓生靈，此亦是天下生靈，非我趙國獨(dú)享才是！”

    “哼！”趙王看向平原君。“你本王室后裔，競也說出這荒唐話來，本王甚感羞慚！”他轉(zhuǎn)向樂毅。“本王向素尊重鬼谷先生，實(shí)感其曾救趙軍無數(shù)，姑且念你為鬼谷弟子，亦曾燕國忠良，不治你擾亂軍心之罪。你若有天下蒼生之念，還是去說服那殘忍逆行的白起吧！”他轉(zhuǎn)向一邊。“送客！”

    樂毅走出王庭，心如巨石壓迫。他感嘆自已，半生戎馬，皆險(xiǎn)境求生，亦沒屈服。今日卻當(dāng)諫客，勸人息兵，當(dāng)該被人恥笑。難怪蘇秦、張儀列國揚(yáng)名，其諫皆為戰(zhàn)而利。而自己之諫皆為和而屈，百姓之利誰會思慮。看來白起之處，亦不會好有結(jié)果，難怪張儀托詞不隨啊！

    樂毅馳馬向前，漸漸遠(yuǎn)離長平，進(jìn)入秦軍營地。

    一小隊(duì)秦甲飛奔而來，長槍面對，攔住了去路。

    “敢刺探秦營，定是趙國細(xì)作！拿下。”軍兵喝道。

    樂毅擺手止住。“我乃燕人樂毅，有事拜見白起大將軍！”

    將兵一愣，互相看看。最后，一兵士驅(qū)馬向前，缷下樂毅長劍，拿出黑錦，蒙上他的雙眼。

    白起正在沙盤前發(fā)呆，聞報(bào)樂毅拜訪，立刻出帳迎接。他親手摘去樂毅臉上面罩，大笑著拉他走入中軍大帳。

    樂毅看著沙盤，趙國的山川河流、城池官道一目了然。“白師弟胸有成竹，怕是這沙盤快用不上了！”

    “哈哈哈！”白起大笑起來。“不瞞師兄，手下正在趕制燕、齊兩國沙盤，這趙國沙盤嗎，秦軍將領(lǐng)皆能默記在心。”他示意眾人退下，盯著樂去。“師兄知我在此，定是見到快嘴張儀了！”

    “那是當(dāng)然，否則令公子也不會平安在師兄那里！”

    “先生過慮！說什么難教自家子嗣，師弟孝順，當(dāng)聽先生之言，那就有勞師兄費(fèi)心！”

    “師弟不必客氣，常言道，單羊亦趕，群羊亦放！”他與白起坐在桌邊，拿起了茶杯。“師弟準(zhǔn)備何時(shí)進(jìn)攻趙軍啊？”

    “師兄已不問列國，今日何出此言？”白起嘻笑著看看樂毅。“師兄不會告訴師弟，趙王請你出山與我對仗吧！”

    “還真讓師弟猜對！”樂毅笑道。“師兄來此正是告訴師弟，別再勞煩將士，修煉八方謝恩陣法。你我二人放羊四載，玩耍此陣有些無聊！”

    白起臉色陡變，他驚慌地看著樂毅。“師兄真代趙括而來？”

    樂毅獨(dú)自品茶，胡意讓白起著急。

    “師兄定是騙我！”白起探身緊盯樂毅。

    樂毅笑出了聲。“為了師弟的八方謝恩陣法，看把你急的！我若真是，怕是走不出師弟的中軍大帳了。只可惜，”他看著也放松了的白起。“為讓天下盡早一統(tǒng)，師兄還真不能逆行大勢。”

    白起長出了一口氣。“趙王總算瞎眼，讓這趙括換了廉頗，師弟已準(zhǔn)備數(shù)月，只為此一戰(zhàn)！”他笑著看著樂毅。“白起怕是此戰(zhàn)之后再無玩耍陣法之機(jī)了，師兄莫羨慕師弟前無古人之戰(zhàn)啊！”

    “羨慕倒是羨慕，可也得配服師弟用兵，換若他人，豈敢拿雙方百萬之眾而戲談，唯師弟也！”樂毅肅穆。“師弟青史留芳，此戰(zhàn)必讓后世兵者談奇論妙，師弟當(dāng)謹(jǐn)慎言行，德律在先，莫讓后人貽笑大方！”

    “師兄所評，師弟受寵若驚！”白起笑道。“師弟知師兄來此目的了，師弟千古留芳，亦當(dāng)有師兄一筆。師弟定當(dāng)叫軍前史官，記述師兄識此陣之言！”

    “師弟把樂毅當(dāng)成貪享名利之人了！”樂毅肅穆說道。“樂毅不圖此名！”

    白起忙陪笑讓茶。“你我一起同吃同住多年，還不知師弟戲鬧之詞，何必當(dāng)真！敢問師兄來此還有他意？”

    “有！”樂毅淡淡說道。“師兄行前曾與先生一聚，又親睹茅蒙師弟心成仙去，故生許多感慨。列國有今日殘羊互望之勢，皆因爭草久戰(zhàn)，心生恨怨，使師弟有此良機(jī)。可天下終要一統(tǒng)息兵，正如山中版圖，你我等師兄師弟往來無睹界河，心相近。而游戲始后，為爭獎(jiǎng)糧，卻常不越界河半步，心相恨。今百萬軍兵交戰(zhàn)，當(dāng)有愛恨情愁，生離死別，可師弟如能減少死別，勿使眾皆徒生仇恨，不亦是后世賢德嗎！后人展卷，不以師弟奪城而喜，而以師弟大德而嘆，不亦樂呼！”他放下茶杯。“先生怕是以白起之德而書于竹簡矣，樂毅怕是以白起之德而誨于子孫矣，”

    白起點(diǎn)點(diǎn)頭。“白起才醒悟過來師兄、先生一番苦心！請慰問先生。“白起知錯(cuò)，楚俘斬殺，白起定當(dāng)謝罪先生！”

    “先生幾次感嘆，弟子皆以學(xué)道之名，成就術(shù)業(yè)，實(shí)為貪享富貴名利。而激流勇退，專心侍道者，寥寥無幾，反之，卻把求死當(dāng)成所以。”樂毅誠懇地看著白起。“一將功成萬骨骷，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尤以功高蓋主最為忌諱，師弟三思此語啊！”

    白起默默無語，沉思著方才樂毅所言。

    樂毅起身。“師兄還有他事，就不擾煩師弟軍務(wù)！”

    “何以匆匆！”白起亦起身。“師弟還想與你一醉為快呢！”

    “不可！軍前如此，易生事端。你我皆帶兵之人，當(dāng)記身先士卒。”說完，樂毅走向帳外。

    白起亦隨樂毅而出，二人上馬，漫漫前行。

    “師弟，此陣甚好，它可屈人之兵，而使入陣者再無還手之力，認(rèn)敗降服，師兄欣慰！”

    “師兄你我玩此戲法數(shù)載，陣中沒有生門，唯一生門盡在自己腳下，哈哈哈！想那趙括，見所未見，還自夸精通兵法！當(dāng)年他老子趙奢羞辱師弟，今日我非生擒鼠輩，揚(yáng)鬼谷兵學(xué)！”

    “先生聽到此言，亦當(dāng)欣慰！”

    “師兄還取道趙國嗎？”

    “正是！”樂毅看看白起的欲言又止之態(tài)，一笑。“勿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師兄還能泄此天機(jī)。”

    兩人大笑起來。

    “師兄去邯鄲，是幫呂師弟之忙。你有所不知，呂師弟商名廣揚(yáng)，又授徒子楚、李斯，且呂師弟競巧遇文秀師姐。”

    “文秀師姐！”白起興奮。“她在哪里？”

    樂毅亦笑。“看你與師兄一樣高興，她距咸陽不遠(yuǎn)，待回師之后可問呂師弟！”

    “他亦要來秦國？”

    “正是。此次呂師弟謀劃救出子楚一家歸秦，趙已欲加害子楚，師兄前去亦是助他一臂之力！”

    “安國君素與師弟不睦，此次欲前線監(jiān)軍。師弟奏請大王，收了此召，他亦想坐受其功，師弟如何與之！”白起輕蔑一笑。“倒是呂師弟與之走動甚近，常以資物博得虛名，真不知其賤如此，故師弟不與其走動！”

    “師弟，同門一場，各領(lǐng)千秋。呂師弟既有所求，師兄當(dāng)以輔助，其后至秦邦，師弟亦應(yīng)走動，互取長補(bǔ)短！”

    “走動？　怕是他與太子走動，出謀劃策子楚，窺視秦王之座吧！”

    “師弟切記，勿與王室斗氣。有呂師弟此線，師弟當(dāng)先與他人，互棄不解，千萬不能居功自傲！”

    白起沒有吱聲，忽然一轉(zhuǎn)話題。“文秀師姐當(dāng)年若嫁于師兄公孫師兄，怕亦是故去之人了！”

    “差矣！有師姐在側(cè)，師兄也許與樂毅一樣，聚子而教呢！”

    兩人沉默起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