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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之四 大齊建國-《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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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康七年二月初十,神官諭旨下至鄂族,神甲軍和慶州軍奉旨死守州門。同日,嶺南軍兵壓兩國國界。

    二月底,大圖新帝聞知南興帝后的旨意,驚郁難眠,連夜召百官殿前議事。

    連月來,新朝廷焦頭爛額,傳國玉璽碎了,神官印璽也失蹤了,景相曾獻一策,建議新帝直接下旨命鄂族兵馬助朝廷平叛。鄂族四州乃大圖國土,即便旨意上不見神官大印,諒鄂族兵馬也不敢抗旨,畢竟國難當頭,不救豈不有失忠義?新帝以為此話有理,哪知剛要下旨,璽碎的風聲便走漏了,新皇即位名不正言不順,鄂族兵馬自然不認圣旨。

    此計不成,朝廷唯有遣使向南興求援一途可走,英睿皇后乃大圖鎮國郡主和鄂族神女,她若肯承認新帝,新朝廷便可名正言順。但英睿皇后被擒之后,大圖在救駕一事上搞砸了,兩國同盟名存實亡,南興不可能答應求援。原本朝廷答應南興帝借道時防備過今日局勢,當時,景相曾擔憂朝廷的算計會被南興帝看破,于是答應借道,賣個人情,假若他日北燕帝事敗,朝廷之謀敗露,礙于借道的情面,南興帝也得對大圖有求必應。不料機關算計,沒算到南興帝將計就計,在余女鎮以救大圖國門之危的名義還了人情,自此兩不相欠。

    景相得知南興帝后登船離去后曾悔恨不已,悔當初不該聽云老之言,可禍已釀成,又能如何?如今南興兵壓國境,借保鄂族行逼迫之實,逼朝廷將真相昭告天下,可天下已知新帝之位來路不正,詔書又有幾人會信呢?

    朝廷已失去了還英睿皇后清白的時機,可此事做不好,南興是不會來援的,除非大圖有利可獻。

    所謂獻利,要么稱臣獻貢,要么割讓城池。

    南興這些年休養生息,國富兵強,豈能瞧得上貢銀?再說大圖內亂,征兵平叛,軍費之耗頗重,上有百官俸祿要發,下有水澇螟蝗要治,國庫里哪還擠得出閑散銀子來?

    思來算去,欲求南興來援,唯有割讓城池。

    但此事遭到了太傅云正的激烈反對,云家出帝師,歷代皆以復國興邦為己任,割讓城池,喪權辱國,豈能忍?云正怒罵此乃賣國之策,任景相苦口婆心地勸其先破當下困局,始終難入其耳。

    次日早朝,太傅云正率族中子弟八人跪于宮外死諫,稱當初英睿皇后分明歸還了大印圣物,如今印璽卻仍在其手,必是恃著先帝的信重偷梁換柱,竊走了印璽。而今南興兵壓國界,必是想借護鄂族之名行豪奪之實,求援無異于引狼入室!與其割地稱臣,茍且偷安,不如死守疆土,以身殉國,名垂萬古,盼君三思。

    新帝即位實屬趕鴨子上架,登基之后榮華富貴沒享過一日,倒是日漸落入絕望的境地,地方割據,老臣強勢,孤立無援,四面楚歌,如今受盡天下人恥笑,已經夠屈辱了,老臣竟還以死脅迫,逼他死守殉國,他豈能不怒?

    新帝下了御座出了大殿,一路走到了宮門口,當面痛斥云老當初之策誤國,如非自作聰明撕毀同盟,何至于令大圖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云正如蒙大辱,哭訴復國不易,為保帝位而棄國土,必遭后世唾罵。

    新帝冷笑道:“朕若留青史污名,污名冊上必以帝師云家為首。”

    云正望著新帝涼薄的眼神和絕然離去的背影,仍固執地跪在宮外,直至日暮時分,一隊禁衛行來,關上了宮門。

    殘陽如血,新帝登基時漆過的宮門分外朱紅,夕陽被厚重的宮門關住,一線殘紅如染血的鍘刀般落在云家子弟身上,咔噠的落鎖聲令云正滿腔的憤慨和委屈化作無盡的悲涼。他心如死灰,朝宮門一拜,由自家子弟攙起,邁起失去知覺的雙腿往城門而去。

    這天夜里,太傅云正率宗族子弟八人自盡于洛都城門,尸首以白綾懸于城樓上,面向滿目瘡痍的五州,希望以死來喚醒新帝,洗刷云家通敵禍國的污名。

    新帝聞知此事,命人解下尸首,追封厚葬,但并無回心轉意之言,甚至當日深夜便召景相等重臣進宮商議求援之策。

    次日早朝,新帝頒布詔書,向天下昭告姬瑤刺駕之罪,贊頌鎮國郡主歸國之際親身涉險清剿亂黨之功,字字懇切,感恩之情發于肺腑。然而,詔書并未能布告五州,一些地方州縣接到詔書,剛張貼出去便被豪強撕毀。無奈之下,使節團懷揣著詔書,喬裝改扮出了洛都,往南興而去。

    芳州乃京畿重地,尚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欽州乃龍興之地,雖遍地亂象卻未成氣候,但一進云州,使節團便被慘亂之象所驚。

    地方官府和豪強爭奪壯丁糧餉,致農耕廢弛,民無所食,闔門饑死者無數,聚眾盜搶者猖獗,兵災匪禍,流民遍野。官府囤積糧餉,封了濟倉,一恐餓殍遍野,尸臭致疫,又恐兵壓國境的南興大軍會突然來奪城池,便將大批老弱流民驅趕到了關外,也就是大圖云州、鄂族慶州和南興嶺南的交界地帶,想用流民絆住南興的鐵騎。

    使節團喬裝混在流民里,到了關外,卻沒見到想象中的人間慘象——交界地帶上建著貿易市鎮,因戰亂之故,鎮上早已人去屋空。慶州軍奉神官諭旨鎮守州關,任何人都進不去,流民們也沒力氣翻越神脈山,便聚集在了市鎮上。

    嶺南節度使烏雅阿吉領著便宜行事之權,見此事態,開了嶺南的濟倉,按南興律賑濟流民,壯者人日一升,幼者人日半升。市鎮上隨處可見分派屋舍的干吏、巡邏防亂的兵將、陳設有序的賑濟點,城中甚至劃出了專門的區域安設醫帳,收治病弱之人。鎮子雖由嶺南軍方接管,依照戰時法度管制,但貿易官署里仍有文官坐堂,受理小偷小摸、鄰里爭吵等雞毛蒜皮的事兒。市鎮上秩序井然,流民們拜謝南興官兵,遙叩汴都,謝鎮國郡主當初開通商路、興建城鎮和今日庇護賑濟之恩,場面令人動容。

    此次出使南興,使節團的正使仍是景子春,雖然此前洛都朝廷在救駕一事上惹惱了南興,但新帝仍決定派景子春擔當出使大任,因他曾奉旨迎先帝回國,與英睿皇后打過交道。

    景子春悔當初沒能力勸恩師和父親,而今自食苦果,只能硬著頭皮往前看了。

    于是,一身破爛衣衫、亂發灰髯的景子春帶著使節團進了官署,遞交了官憑文牒。南興官吏連夜將急情報往嶺南,次日一早,一隊精騎到了鎮上,將使節團帶往嶺南。使節團一踏入南興國界,求援國書就被八百里加急送往汴都。

    五月初十夜,乾方宮承乾殿內,帝后正要就寢,小安子匆匆見駕,呈入了兩封加急軍報。

    此乃來自大圖的求援國書和嶺南的軍情急奏,誰都不敢等到明兒早朝再呈奏。

    步惜歡拆開閱罷,笑了一聲,遞給暮青道:“你瞧瞧。”

    暮青已解了簪束,青絲如緞,素絹裙薄,燭光下平添著幾分醉人的女兒嬌柔。步惜歡凝神望著她,見她垂眸速覽,眉峰一揚,那卓然拔群的英氣便為這悶熱夏夜添了幾縷颯颯涼意。

    大圖的求援國書里夾著詔書,詔書沒什么可瞧的,倒是求援國書里說,想以鄂族四州之稅賦求南興發兵來援。這賦稅不是十年八年的,而是以神女在位的時間為期,也就是說,只要暮青在世,鄂族四州的賦稅就歸南興。

    大圖半壁江山數十年的賦稅,聽起來好大一筆錢!

    但問題在于,賦稅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暮青身為鄂族神女,神官大印在她手中,鄂族歸她執政,賦稅收入要用于俸祿軍餉、治水修路、興學鋪設、賑災濟民等等所需,到頭來能有幾個銅子兒進得了南興的國庫?

    大圖朝廷開的條件也就是瞧著豐厚,實則繞了一圈兒,銀子還是會用在大圖身上,而南興發兵助人平叛,用著自家將士的性命,耗費的軍械糧餉還得從自家國庫里出,怪不得步惜歡閱罷國書就笑了,委實可笑!

    “這是試探,他們想以此為餌引我們開價,兩國談判。”暮青看出了大圖朝廷的心思,但這正是她所惱的,“這都火燒房梁了,他們還想談判,是真想亡國嗎?”

    暮青在大圖三年,那些復國老臣的迂腐做派,她深有感觸,他們八成早就商議出了請援的籌碼。至于籌碼是什么,猜也猜得出來,以他們眼下的困境,除了割讓城池,也沒別的籌碼拿得出來了。

    但同樣是割讓城池,由誰提出來,可干系青史怎么寫——若是大圖提出來的,史書里會寫:“割地獻利,賣國求存。”若是南興提出來的,史書里會寫:“恃強制約,豪奪鄰土。”

    那些老臣必然知道南興朝廷不會答應國書里現有的條件,所以這條件只是一句暗語,意思是:若不滿意,盡管開口,咱好商量。

    他們想讓南興提出割讓城池,一保全自己的后世名聲,二探探南興的胃口。打個比方,假如大圖的底線是割讓三城,而南興胃口沒那么大,只開口要兩城呢?那豈不是賺了?所以,不論從哪方面看,由南興開條件,都對大圖有利。

    這都什么時候了,洛都朝廷還算計這些!

    “我看他們是不急!”暮青氣得將國書拍到桌上,灌了口冷茶,卻絲毫沒把心火壓下去。

    步惜歡涼涼地睨了宮人一眼,宮人忙把茶盞撤了,提著心卻退而出,沏熱茶去了。

    步惜歡這才挪來筆墨,一邊執筆濡墨,一邊說道:“他們想讓咱們開價兒,那就開吧!今夜就將密旨傳往嶺南,就命烏雅阿吉跟他們談。他們不急,那就拖些日子,讓他們長一長記性。”

    暮青正惱著,目光落到紙上,頓時一愣!

    旨意上只有一言:護送大圖太后與成帝的靈柩來京。

    暮青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見步惜歡擱了筆,要蓋印璽,她才攔住問道:“你是不是早就有此打算?”

    見步惜歡笑而不語,暮青將嶺南的軍報往他面前一推,“烏雅在貿易市鎮上打著我的名號賑濟流民,大圖百姓皆‘遙叩汴都,謝鎮國郡主庇護之恩。’你命嶺南兵壓國境,為的不僅是助鄂族鎮守州關,更是為了替我謀大圖民心吧?”

    步惜歡一笑,這才道:“大圖上下都靠不住,只能為夫動手。民心所向,謠言不惑,唯有大圖百姓信娘子,娘子方能不留冤屈于世。”

    暮青默然以對,心頭滾燙。

    所以,他一早就有替她正名之策,那逼新帝將真相昭告天下,平反冤案,只是為了解他自己心頭對大圖朝廷的怨氣嗎?

    不,他明知新朝廷自保都難,根本無力解決此事,所以,他等的就是這個局面。

    大哥遇刺的事是她的心結,如今他生死成謎,驗尸或許能有所獲。但若早提出此事,國喪已發,帝陵已封,開陵啟棺,翻檢帝尸,大圖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將靈柩送來南興更是天方夜譚。所以,阿歡才逼大圖平反冤案,他等的就是洛都對此事無能為力,不能以此邀功請援,只能以割讓城池為條件來求援的時機。

    對大圖而言,割地之害不僅有辱國威,有損君臣名節,更貽害無窮。因為一旦要談割地,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割哪兒的地。鄂族之權在她手中,洛都朝廷能做主割讓的唯有與嶺南接壤的貿易市鎮和云州地界。九州領土,皇權專制之地只有五州,再割讓幾座城池出去,還剩多大國土?大圖本就擔心南興會借神官權柄之便竊奪鄂族,如再割讓城池,能不擔心此后國力衰弱,終有一日會被南興所亡嗎?

    大圖君臣必是有此擔憂的,只不過目前別無他法,只能先解當下的困局,保住朝廷,再圖日后。

    所以,當大圖君臣決定破釜沉舟求得茍延殘喘之時,南興卻不取城池,只要靈柩,這對大圖而言無異于天降大喜,既能平息內亂保全朝廷,又能保住君臣名節,更無亡國之憂,開帝陵與此相比自然就顯得無不足道了。

    這才是阿歡逼迫洛都朝廷的真正用意。

    華殿燭暖,暮青坐在煌煌燭光里,那動容的神情勝過人間正月最璀璨的煙火。

    “大哥的事……”暮青許久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便聽見步惜歡長嘆了一聲。

    “這事兒要是不查清楚,你我何日能成親?”步惜歡幽幽地問,她都回來小半年了,大婚之禮一直拖著,巫瑾的事要是不查清楚,她何日能有心情成親?

    正談著國事呢,忽然說到了成親,暮青愣了一愣,隨即垂下眼簾,揚起了嘴角。這人對成親真是念念不忘,明明都成過兩回親了……

    笑了一會兒,暮青執起步惜歡擱下的筆,在密旨上加了一句:軍械糧餉之耗由大圖兌付。

    步惜歡托腮看著,懶懶地道:“讓的利越大,才越有可能成事。”

    “那就讓他們遲疑去,反正急的不是我們。”暮青毫無放棄問大圖要錢要糧的念頭,反而又在密旨上加了一句:若無力付全,可分期兌付,期限利息由兩國談議定之。

    步惜歡頓時失笑,火燒眉毛了,大圖哪有時間議這些?她是吃定了洛都耗不起,威脅他們別打任何算計,否則兩國談議程序繁瑣,能把大圖拖亡國。

    看樣子,她是惱極了洛都朝廷……

    步惜歡搖頭笑著,卻未阻攔,只見暮青另鋪新紙,又給鄂族下了一道諭旨:命四州開倉放糧,賑濟流民,并施賑貸之策,準流民于神脈山腳下和貿易市鎮周圍墾荒耕種。

    大圖之亂短時日內平息不了,日后流民只會越來越多,南興再有家底兒,也沒道理拿自家國庫的錢糧往大圖的窟窿里填。那貿易市鎮周圍有沃野千頃,地勢平緩,實乃良田。只因從前二族紛爭,才致土地荒廢,如今何不令流民墾荒耕種?那里氣候濕熱,農耕可年收二三回,眼下正是好時節,不出半年就可自給,不足之時可先由鄂族四州開倉賑濟,此乃其一。

    其二,姬瑤至今沒現身,鄂族封關,她進不去,黨羽也出不來。若命四州開倉放糧,自然要有人出入州關,這對他們而言是個機會,也許能以此為餌引姬瑤現身。

    暮青取璽蓋印,步惜歡將月影喚出,將兩道密旨連夜傳往嶺南和慶州。

    月影離去后,暮青望著月色出神,阿歡與她各行其事,皆在大圖有所部署,這天下局勢究竟會變成何種模樣,且看吧!

    *

    五月底,密旨傳入嶺南,烏雅阿吉奉旨談判,一看大圖國書上的條件就樂了,頓時明白了密旨之意,于是指著大圖使臣的鼻子把洛都朝廷罵了個狗血淋頭,隨后便要把使節團攆出南興,等能商量出個像樣兒的籌碼后再談。

    使節團哪敢就這么回去復命?再說朝廷的籌碼也不是國書里寫的那個,于是使臣們賠著笑臉,好言安撫,探問京中見到國書有何旨意,暗示有何條件盡管開,咱們好商量!

    烏雅阿吉一聽,忽然就和善了,“好商量?行!容本官想想,諸位且等。”

    而后,他就忙公務去了。

    使臣們等了一日,傍晚見烏雅阿吉回到官邸,忙問他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哎呀一聲,一拍腦門子,“抱歉抱歉,公務繁忙,忘了這茬兒,容本官夜里想想……”

    使臣們熬了一夜,早晨見到烏雅阿吉,又問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又哎呀一聲,“公務繁忙,著實困乏,想著想著,不慎入眠了。抱歉抱歉,本官今日一定想……”

    可今日又是公務繁忙,夜里又不慎入眠,如此耗了幾日,日子眼看著進了六月。

    使節團終于坐不住了,這日一大早就將烏雅阿吉堵在了花廳里,盤問他究竟何時能想好,不料前兩日還頗為和善的人忽然就勃然大怒!

    烏雅阿吉拍案而起,一腳蹬在了官凳上,兇神惡煞地道:“此乃官署,不是菜市,本官沒工夫跟人討價還價!本官看起來很閑嗎?知不知道本官領著助守鄂族的差事?看沒看見大圖的流民是嶺南的錢糧在養著?本官管著軍中就夠忙的了,平白多了樁賑濟的差事,天天要批倉糧藥材,都快趕上日理萬機了!這還不算完,大圖遣使前來求援,條件還得本官替你們想,要不要臉?!告訴你們,要么開個像樣兒的價碼出來聽聽,要么就滾回洛都問明白了再來談,別他娘的讓本官想!再敢啰嗦一句,本官今兒就把你們綁了,全都扔出國境!”

    大圖使臣被罵得面紅耳赤,無不震驚于南興地方大吏的土匪作風,唯有景子春聽出了烏雅阿吉的話中之意。

    看樣子,朝中的算計還是沒逃過南興帝后的法眼啊……

    臨行前他曾苦諫過,可眾意難違,陛下又剛登基,壓不住老臣,如今自食苦果,耽誤了這些日子,也不知國內局勢如何了。

    景子春憂急如焚,朝烏雅阿吉打了個深恭,請他到書房一敘。

    烏雅阿吉依言而往,一進書房,景子春就將朝廷割讓城池之意和盤托出,并求來筆墨,在地圖上劃了一筆。

    “此乃底線,交與大人知曉,望大人稟知陛下,吾皇亟盼大興圣意!”景子春說罷,再朝烏雅阿吉一拜。

    什么名節眾意,顧不得了,救國要緊!

    烏雅阿吉默不作聲地把地圖收好,說道:“大圖朝中要都是景大人這樣的明白人就好了。”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密旨遞了過去。

    景子春見眼前遞來一張文書,急忙恭謹地接入手中,打開一看,頓時驚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哪個臣子敢把宮中密旨直接遞給外國使臣看的,也沒見過這么“家常”的旨意,三言兩語,兩種字跡,就像夫妻閑談時,你填了一言,我加了一句,商議定了,也沒命臣子謄寫,就這么蓋了皇帝印璽,發往地方了。

    更令景子春震驚的是旨意里所列的條件,他難以置信到了極點,竟至于怔在當場,不知作何反應。

    烏雅阿吉摸了摸衣襟里的地圖,嘲弄地問:“要不……本官把此圖呈往京中,勸帝后三思而定?”

    景子春回過神來,他乃大圖臣子,不宜行全禮,卻面朝汴都大禮而拜,起身后說道:“有勞大人替下官進言,多謝帝后寬宏大量!下官這就上奏吾皇,定盡全力促成此事!”

    烏雅阿吉聽得發笑,開帝陵的事兒的確不是臣子敢做主的,景子春不敢行便宜之權,要恭請圣裁也在情理之中,但聽他的意思,這事兒還得盡力促成?

    怎么著?撿了個大便宜,不趕緊接著,大圖君臣莫不是能再爭論爭論?

    危急存亡的關頭,朝廷風氣如此陳腐,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但這話烏雅阿吉懶得說,他任憑景子春去了,隨后將談判之事寫成折子,連同地圖一齊命人急奏汴都了。

    六月初三,一隊大圖侍衛快馬加鞭出了南興,到了云州關外,由內應接應進城,喬裝成官府征兵的皂吏,往洛都趕去。

    時隔一旬,地方局勢更加混亂,民間怨言四起,對朝廷的罵聲中夾雜了對南興帝后的稱頌之聲。南興在貿易市鎮上賑濟流民的事兒已傳入云州等地,百姓一邊罵官府豪強草菅人命,一邊羨慕鎮子上的流民,許多無以為生的百姓聚集起來,打算到關外去尋求庇護。

    一路上,聽著百姓們稱頌南興天子英明、國策利民、學風昌盛、商貿通達,稱頌英睿皇后庇護鄂族百姓和流民,稱頌南興有勤政愛民之君,臉上流露著對南興國策吏治的向往,侍衛們愈發快馬加鞭往洛都趕去。

    七月初五,奏折呈入洛都皇宮,奏文中不僅一字不差地列明了南興的條件,景子春還在奏折中列數先帝與英睿皇后的生死之義、兄妹之情,力保南興別無陰謀,必是皇后想要查明兄長的生死之謎,方有此請。

    百官盼消息盼得望眼欲穿,見到奏折,一時間竟無人敢信眼前所見。新帝召侍衛進殿,盤問使節團在南興的言行際遇,事無巨細,方才確信奏折為真。

    天降好事,百官大喜過望,紛紛叩請皇帝準奏。

    新帝卻心事重重,問道:“開陵啟棺,豈不攪擾先帝之靈?且朕聽聞鎮國郡主驗尸之法頗為不道,若先帝的遺體有損,朕豈不愧對先帝,愧對祖宗?”

    百官聞言面不改色,大義凜然,你一言,我一語,從歷代先帝的復國志向說到先帝的復國功績,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歷代先帝皆視江山社稷為重,而今割據四起,國將不國,若不以救國為先,那才是有愧祖宗。先帝在天有靈,必然也會舍棄人世凡胎,以社稷為重,保百姓安泰,留萬事功名,結無量善業。

    新帝聽得神色陰郁,冷笑連連,心道:那查明之后呢?倘若先帝活著,派人尋其下落,迎回宮中繼續為帝嗎?那他豈不是要退位?

    新帝看向景相,這皇位是景相一手扶著他坐上來的,他也希望先帝回來嗎?

    景相垂著眼皮子道:“啟奏陛下,老臣以為,當以社稷為重。”

    傳國玉璽已碎,地方割據已然成勢,就算先帝還活著,也改變不了內亂的局勢,當下自然應當先保住朝廷。

    新帝愴然一笑,當下理應先保朝廷,那內亂平定之后呢?若先帝活著,且還能找到,以先帝復國之功績,以他與英睿皇后的兄妹情義,南興必定支持先帝復位,到時“理應”退位之人就該是他了吧?他被人趕鴨子上架般的登上了這皇位,有朝一日也會被人這么趕下去嗎?

    新帝悲憤難平,卻又擰不過眾意,只怪皇位突然從天而降,自己的根基如浮萍一般,只能任由這些老臣擺布。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局勢緊迫,欽天監沒來得及擇定吉日吉時,就在這天夜里,帝陵被偷偷開啟,兩具尸體被運出陵寢,用一輛馬車偷偷拉走了。

    都城外兵荒馬亂,餓殍遍野。時已入暑,為防瘟疫,地方官府就地燒埋尸體,棺槨進不了城,侍衛們只能將馬車換成了牛車,棄了薄棺,用草席裹住尸體,扮作運尸的小吏,在朝廷內應的幫助下買通各地關卡,避開地方豪強,出關時已是八月下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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