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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有孕-《山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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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上殿下,無數人群,此刻卻只剩下暴雨抽打大地和德妃輕輕吸氣的聲音。

    還有遠處鐵蹄踏破宮闕之聲。

    文臻忽然一抬手,閃電般抓住了德妃的手。

    那柄一直握在德妃手中的長劍,不知何時再次抬起,并且離她的腰側只有寸許距離。

    文臻緩緩看了一眼劍尖,再看一眼德妃,對面那女子,剎那間臉色青灰,眼神竟然有點直愣愣的。

    像所有滿載希望的花,瞬間被命運的冷風吹破。

    她眼底的光,一寸寸地暗下去。

    文臻心中頗有些不解,實在有點不明白她那忽友忽敵的奇怪立場,按說娘娘現在應該很歡喜,終于殺了永裕帝,光明前景就在眼前,何以臉色如此難看?

    她先前已經看過了,沒發覺德妃有中毒昏聵的跡象,文蛋蛋在她發辮上盤桓,真要有問題順手就能解了。所以之前德妃行徑奇怪,她想也是德妃向來性情古怪罷了。

    此刻見她這模樣,文臻不禁皺眉道:“娘娘,您到底——”

    她話音未落,德妃忽然再次手一抬。

    劍鋒倒轉,寒光一抹,“嗤”一聲,刺入心口。

    濺開的血瞬間噴了文臻一臉。

    她眼前一黑。

    混沌中聽見隨便兒的尖叫,文臻于一懷巨大的震驚和苦痛茫然里,恍恍惚惚地想:不能給隨便兒看見……不能……

    她一抬手,捂住了撲過來的隨便兒的眼睛,一掌拍昏他,拋給一個沖上來的護衛。

    站在臺階邊緣的德妃,已經跌落下去。

    順著那剛剛流滿永裕帝血跡的漢白玉臺階,一路滾落廣場,廣場上的朝臣剛剛才見皇帝的頭顱滾落長階,一轉眼便見那名動天下的妖妃也凄然滾落,廣袖在暴雨中散飛而起,最后一霎竟依舊翩然若舞。

    群臣在雨中僵硬著身體,張著嘴,眼看那美人砰然墜落塵埃,面朝地趴伏在一地冷雨中,身下漸漸洇開無數蜿蜒的紅。

    而在不遠處,皇帝的頭顱宛如在靜靜凝望。

    啊地一聲尖叫,有臣子實在受不了這連番的刺激,近乎瘋狂地慘叫著,撲入了雨幕中。

    狂雨里,文臻跌跌撞撞從臺階上奔下來,半途腿一軟,竟然摔了一跤,就一路這么滴溜溜滾下去。

    她心間似有火灼,又被這冰雨泡透,渾身從肌骨到血液,都在這般的交煎里被灼透、被泡散、被碎裂,被蹂躪成一片片的殘片,眼前雨絲縱橫,鐵蹄逼近,群臣哭嚎,廣場無聲,整個天地都在翻覆飄搖,而她已碎成千片,不知身在何處。

    直到她雙膝觸著那冰冷的青石地和橫流的泛紅雨水。

    她踉蹌爬起,沖到德妃身前,伸手一摸,整個人便墮入了冰窟中。

    那個女子,竟如此決然,毫無解釋,一劍入心,連半分生機也沒給自己留!

    文臻跪在雨水里,跪在那尸首之前,一邊努力地將她翻過來,一邊嘶聲道:“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明明已經殺了狗皇帝。

    為什么明明大仇已報。

    為什么明明已經看見希望的曙光。

    你卻要這般決然地結束你自己?

    連一個解釋都沒給我。

    你要我如何面對你,如何面對燕綏!

    忽然又一聲慘叫,菊牙也不知從什么地方沖了出來,看見底下一幕,發出了一聲瘆人的呼喊。

    “娘娘啊——”

    然后她也狂奔而下,撲到德妃身旁,手還沒伸出去,眼淚便流了滿臉。

    文臻僵硬地轉過頭,問她:“……為什么?娘娘為什么要自盡?”

    菊牙渾身顫抖,好半晌才擠出支離破碎幾個字:“那天我們被截住……我看見……我看見陛下對娘娘耳朵……吹氣……”

    文臻臉色茫然。

    是毒?是蠱?如果娘娘被永裕帝控制,如何還那般決絕地要殺他?以至于她也沒有多想,下意識便抓住機會出了手。

    忽然有人驚呼。

    文臻轉頭。

    就看見皇帝的頭顱里,忽然鉆出一條黑黃色的蟲子來,那蟲子在雨中一扭一扭,然后“?!钡匾宦暠?。

    散出一股在大雨中依舊凝實的黃色煙霧。

    宿主都已死亡,母蠱便不能存活。

    文臻盯著那東西,忽然想起當初在妙銀的竹樓上看蠱術大全,曾看過一種“控心”蠱,據說傳自異域,已經失傳很久。中蠱者本身并無傷損,只是意志受宿主所控,而且一旦中蠱,無藥可解,只要被控過一次,哪怕宿主死亡,依舊會完美地將宿主的意志執行下去。

    文蛋蛋也沒見過這種蠱,就沒能察覺異常。而且這種蠱因為控的是精神,想要解難度更大。

    當時那書上有圖解,她看著那惡心的蟲子和施蠱方法,還想這玩意難怪會失傳,要做這個宿主,得先把這蟲子活吃掉,這誰能干得出來?

    永裕帝干得出來。

    為大業他本就毫無底線。

    難怪他不禁制德妃。

    難怪他敢回大殿。

    只是他以為德妃是他的殺手锏,卻沒想到那女子一生苦難,早已練成不屈烈火之心。

    當知道皇帝若死她也無藥可解,她依舊選擇一劍弒君。

    當確定自己將會成為害人的傀儡的那一刻,她毫不猶豫赴死。

    不給自己半分留戀世間的機會。

    ……

    暴雨劈頭蓋臉打在人臉上身上。

    不知道多久之后,文臻才扶著地面起身,緩緩抱起德妃。

    沒有人來幫忙,四面隱約有騷動和喧嘩之聲,文臻此刻腦中卻一片混沌,只想著要帶娘娘回宮,不能這樣曝尸雨中。

    沒人幫忙也正常,當時大殿黑暗,她在背后砍頭,在群臣的眼里,是德妃弒君,然后畏罪自盡。

    可是怎么認為都無所謂了,人都沒了。

    四周似乎有奔走聲,鐵甲和武器撞擊之聲,甲葉被雨水沖刷的嘩然之聲,還有快步接近的腳步聲。

    她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不想管,將德妃負在背上,站起身來,卻忽然一個踉蹌,便要栽倒。

    一只手輕輕扶住了她的臂膀。

    文臻麻木地抬起頭,透過密集的雨簾,看見一身輕甲的唐羨之,站在她的身前。

    而廣場四周,不知何時已經滿是黑甲紅纓的唐易聯軍。

    雨絲將萬物模糊,嘩啦啦自蒼天向大地傾瀉,她只看得見唐羨之一雙眸子堅定又悲憫,嘴唇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么,她聽不清也不想聽,撥開他的手,將德妃的身子往上背了背,轉身。

    有將領快步過來,伸手要攔截她。

    唐羨之抬了抬手。

    那些蠢蠢欲動的唐易聯軍,都停住了動作。

    唐羨之沒有再動,也沒有再說話,他就那么立在仁泰殿下,立在滿地淡紅的血水中,推開了身邊將領打起的傘,只凝望著那女子的背影。

    他的大氅本想給她披上,此刻卻落于冷雨之中,他也就那么單衣薄甲,在寒雨中,靜默看她離開。

    廣場寂靜,萬軍無聲,唯有雨擊大地,風嘯若狂。

    所有人沉默著,看著那女子于這凄風苦雨的長夜里,獨自背著尸首,踩著那皇帝的血水,腳步微微踉蹌卻依舊十分穩定地,一步步離開。

    靴子濺開微紅的泥漿。

    步聲緩慢,踩著微微發亮的水泊,一路“撲、撲、撲”地聲響空而涼。

    宮燈被風吹得滴溜溜亂轉,旋轉的昏黃光影,打亮那一片濕漉漉的雨地,勾勒她雨夜背尸的背影微彎。

    再“撲”地一聲,徹底被風吹滅。

    整個廣場,宮殿,天地,東堂。

    都在這一刻,沉入黑暗。

    ……

    暴雨下的德勝宮,雕檐斗拱,依舊維持著全盛時期的浮華。

    主人在數月之前離去,再歸來卻已經魂飛冥冥。

    文臻在一地嗚咽聲中,一直將德妃背回了她的寢殿,她的渾身已經濕透,靴子每走一步都會流出淡粉色的血水,寢殿里雪白的地毯便留下一路淺紅的足印。

    將德妃安放在那張象牙拔步床上,菊牙已經不哭了,近乎冷靜地喚進宮人,梳洗,換衣,整理遺容。

    文臻默默坐著一邊,看著漸漸洗去泥跡的那張臉,依舊明媚鮮妍,如玉潤潔,彷如生時。

    恍惚里想起當年初見,那何等光輝又別致的美人。

    耳邊似乎聽見她懶洋洋的聲音,天生三分輕蔑,尾音仿佛帶著鉤,“美貌和做吃的有什么關聯?聽說你廚藝不錯,可我瞧你長得也不怎么樣啊?!?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菊牙將德妃收拾完了,比平常還美麗三分模樣,便坐在一邊,癡癡地看了一陣,忽然輕聲道:“前幾天,娘娘和我說,如果有一日她去了,林擎又不在身邊,那就把她一把火燒了,骨灰給林帥。”

    文臻緩緩轉頭看她。

    菊牙卻沒看她,癡癡地注視虛空,心間響起那日和娘娘的對話。

    那是在兩人和隨便兒都被皇帝制住之后,她和娘娘被送進地道,住在皇帝曾經住過的地室,地室有瞭望孔,但其實并不能看見上方任何景致,只用來傳遞信息所用。

    但娘娘經常湊過去看一看,聽一聽,有一次她便忍不住問娘娘能看到聽到什么。

    娘娘便道:“我被關在這底下,才知道上頭的氣息有多新鮮,上頭的自由有多寶貴?!?

    她便道:“娘娘倒也不必太過操心,總是能出去的。將來,林帥還要接您出宮,一起云游四海呢?!?

    娘娘出了一會神,悠悠道:“是啊,那樣真是很好很好的。”

    她想著那場景,剛自露出微笑,娘娘忽然轉頭看她:“可若最終不能在一起呢?”

    她心中一跳,未及回答,娘娘已經道:“老天向來待我不厚,可是那也沒關系,那你就把我燒了,骨灰給林擎,他愛隨身帶就隨身帶,愛找個地方葬了,還是愛撒入大海,都隨他。我就是想他了,想他再抱我一次……距離上次他抱我,已經二十七年了。”

    她瞇著眼,似乎想到那場景,竟然露出微笑,輕輕道:“那樣,也是很好很好的。”

    菊牙哽咽一聲。

    文臻低頭,捂住臉,半晌聲音悶悶地傳來,“如果娘娘早有預感……那么,燕綏呢,她……有沒有話?”

    菊牙沒有立即回答。

    她取出娘娘最愛的一支簪子,緩緩插在她鬢上。那簪子和德妃日常的華貴首飾比起來有點格格不入,前端只有一朵貝母雕飾的牡丹花,雖然也算精美,但其實不值錢。

    這是殿下十四歲回宮那年,給娘娘的禮物。

    也是他正式贈給娘娘的唯一一件禮物。

    娘娘從來沒當著他的面戴過,卻總在夜間插戴著這簪子睡覺,哪怕經常被戳了頭皮。

    “……娘娘,為什么不對殿下說啊?!?

    “我不想說?!?

    “娘娘!”

    “有些人太穎慧,有些人太狡猾,我怕說了,就會給人看出端倪,最終害了他……或者我還是不夠信任他,或者我還是心中有怨……總之,我不想說?!?

    “您不說,難道就打算這樣被誤會一輩子嗎?”

    “以前我介意過,現在我不介意了……因為,這世上,已經有人替我愛他了?!?

    “娘娘……”

    “那就夠了。”

    ……

    “娘娘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就夠了,她……不求原諒。”

    文臻指縫里漏出一聲哽咽。

    菊牙起身,過了一陣,殿中天井里燃起了一堆火。

    文臻坐在火邊,看著那美人漸漸化為虛無,德勝宮的天井上有穹頂,飾有琉璃罩,雨絲已經小了,淅淅瀝瀝不斷滴落在琉璃罩上,再流出道道透明溝渠,似天也落淚不絕。

    而琉璃罩下的火光并不熱烈,平靜卻決絕。

    似那傳奇女子最后的抉擇。

    在火光漸漸熄滅之前,文臻隱約看見火星升騰之間,有晶瑩的光芒暈開一片光帶,再迤邐往青天去了。

    芳魂去矣,此生無歸。

    菊牙緩緩起身,她并沒有像其余宮人一樣跪拜哀哭送別,一直愴然卻平靜。

    文臻以為她要去取骨灰盒,不想片刻之后,便聽見砰然一聲悶響。

    整個寢殿都似乎顫了三顫。

    文臻霍然回身,就看見菊牙倒在玉階之上,額頭的血自殿柱淋漓而下,緩緩流過她腳下,再流入火堆。

    火堆便嗶嗶剝剝宛如輕笑。

    一直望著火堆的菊牙,唇邊也綻開一抹笑意。

    沒有告別,是因為我不會和你分開。

    娘娘,別怕。

    菊牙來陪你了。

    ……

    火堆又燃起,這回,文臻把菊牙也火化了。

    她取了兩個盒子來,一人一個,親自裝填。

    那灰白色的細微骨碎刺在掌心,她卻麻木得不知疼痛。

    一顆鮮紅如心的東西骨碌碌滾落掌心,文臻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一塊雞血石,材質色彩形狀,應該和給林擎的那塊正好是一對,卻無字。

    另還有一個黃銅指環,和平素德妃的華貴格格不入的飾品,文臻也沒在她手指上看見過,此刻卻出現在骨灰里,想必是原先戴在心口。

    文臻把這兩樣東西都埋在了骨灰里。

    身后忽然有輕輕腳步聲,隨即宮女們潮水一般退下去。

    文臻沒有回頭。

    那人站在她身后,看著她掌心不斷被戳破,她便隨意地在濕淋淋的衣襟上擦擦,不愿那血跡沾染了骨灰,卻也并不理會。

    他幾次手指顫動,卻都沒有伸出手。

    直到文臻將骨灰都歸攏,裝入盒子,抱在懷中,起身。

    兩人相對,圓而大微紅的眸子,對上眼尾微長,目光明澈的眸。

    彼此都覺得,面前隔著一座波濤洶涌名叫痛苦的海。

    半晌,唐羨之輕輕道:“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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