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五章 但愿青帝常為主-《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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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實體書的第五輯已經上市了。)
去年今年明年,春去春來,花開花落,總是東君做主。
一個白衣少年,獨自走在京城外的官道上,雙手各自攥著一大把竹簽串成的臭豆腐,吃得滿嘴辣椒紅油。
少年大口嚼著臭豆腐,突然抬頭看了眼天幕,腮幫鼓鼓,嘖嘖稱奇,“已得真人好消息,人間天上更無疑。”
本是那月明星稀的天象,剎那之間,星河燦爛,就好像一輪明月暫時退位讓賢給一條天河了,只是這份異象,轉瞬即逝。
相信各國欽天監都已捕捉到這份奇異天象,不出意外,很快就會亂成一鍋粥,注定是個不眠夜。
崔東山撇撇嘴,“最新一位十四境,就這么成了嗎?”
估計老秀才幫了于老神仙一個不小的忙,否則按照崔東山的推衍,符箓于玄的合道契機,當在三教祖師散道后。
他提起手中臭豆腐,在空中寫下一個“丂”字。
崔東山收回手,飛快吃掉幾串臭豆腐,丟了竹簽,騰出一只手來,抖了抖被他稱為“揍笨處”的雪白袖子。
便從里邊摔出一位金丹地仙,正是蜃景城黃花觀的那位龍洲道人,劉茂。
山水迢迢,長夜漫漫,距離此行目的地,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總得找個聊天解悶的人。
被摔出袖子的劉茂站定,也不確定自己身處何方,更不多問半句。
崔東山揚起手,“吃不吃臭豆腐?”
劉茂搖搖頭,“吃不慣。”
崔東山埋怨道:“嬌生慣養,細皮嫩肉,就是矯情。”
劉茂也不敢還嘴。
如果說那位年輕隱官是城府深沉,一些個想法的脈絡,到底有幾分有跡可循,交流起來,比較費腦子而已,那么眼前這個自稱是對方學生的崔宗主,就純粹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了。即便陳平安話里有話,還難聽,可陳平安畢竟不會無緣無故就對自己飽以一頓老拳吧,可崔東山就會,而且是一言不合就會對劉茂拳腳相加,美其名曰開竅得靠推與敲。
崔東山嚼著臭豆腐,搖頭晃腦,“好吃好吃,美味美味。”
劉茂默默跟在他身邊,不得不承認,此次閉關結丹,自己是有一定把握的,可如果沒有這個白衣少年在閉關時的“橫插一腳”,劉茂不覺得自己可以“丹成三品”,賺得那份事先不敢奢望、純屬意外之喜的丹室氣象,紫氣蒸騰,丹室作書城,插架五萬軸。
山上都說傳說中的丹成一品,是板上釘釘的飛升候補,比如龍虎山天師趙天籟,趴地峰火龍真人,還有那位自號七十二峰主人的皚皚洲韋赦,都在此列。不過飛升境大修士,早年結丹,還是丹成二品居多,故而丹成三品,仍是許多地仙夢寐以求的結果。
作為報答,劉茂需要輔佐這位青萍劍宗的首任宗主,悄悄完成一件事,制定出一架能夠準確測量桐葉洲山河異變的地動儀。
由不得劉茂不答應,只是這種壯舉,何嘗不是劉茂所思所想、單靠自己卻只能永遠是空中閣樓的美事?
崔東山隨口問道:“經你改良的雞距筆,連我瞧著都順眼,第二批的銷路,你們皇帝陛下找好下家了?”
劉茂照實答道:“陛下的打算,無從得知。”
先前那個窮得揭不開鍋的大泉王朝,造辦處新設文房司,姚近之有意無意,將廠址建造在戶部寶泉局和倉場衙門附近的荷花橋,距離劉茂的黃花觀只有幾步路。上次皇帝陛下親臨道觀,跟劉茂談了一次,陛下回宮后沒多久,劉茂就多了個清貴且小有實權的美官,還得了一個在刑部當差的秘密供奉身份,在劉茂的幫助下,文房司很快就成了朝廷的搖錢樹,聚寶盆。
主要是打造那種“御制”雞距筆,如今遠銷一洲南北的山上仙府和山下諸國,可謂一本萬利,替大泉姚氏解決了燃眉之急。
崔東山笑道:“十兩銀子的東西,賣出一顆雪花錢的價格,商家的范先生和包袱齋張直瞧見了,恐怕都要流口水吧。”
劉茂欲言又止,忍了忍還是憋住了。
最大功臣,不就是你的先生嗎?
第一批雞距筆,大泉姚氏確實已經不用尋找買家了,因為玉圭宗已經預定了足足三萬支雞距筆,會與姜氏云窟福地秘制的落梅箋,捆綁銷售。一支打著“御制”幌子的雞距筆,價格是一顆雪花錢,也就是足足一千兩銀子!可事實上,所耗材料的成本,大概是在七八兩銀子左右,至多是加上些云紋、吉語,算上能工巧匠的這點勞工費,怎么都不會超過十兩銀子。
也難怪當時劉茂聽說價格會咋舌。
朝廷的這個定價,委實太黑心了些。不過反正是賺山上仙師和各國顯貴的錢,坑不著窮人,再說劉茂一個觀主道士,已經與前朝皇子的身份,徹底劃清界線,尤其是前不久劉茂剛剛結了金丹,成為一位傳說中的陸地神仙,對這些世俗紛爭,已經再無興趣,或者說形勢所迫,由不得他不明哲保身,作出取舍。
崔東山吃過剩余的臭豆腐,將那些竹簽當做暗器一一丟擲出去,嘴上嚷著嗖嗖嗖。
然后打了個飽嗝,崔東山手腕擰轉,多出一件竹制器物,笑嘻嘻道:“龍洲仙長,你會不會搗鼓這個?”
劉茂點點頭,學識廣博,自然認得這件“竹筒”,在民間俗稱漁鼓,在道教也有個名稱,道筒,與漁鼓稍有差異。昔年大泉朝野一些個文人雅士,也喜好擺弄此物,打漁鼓,唱道歌,誦一篇道德黃庭。劉茂在還是大泉皇子的時候,就以文雅著稱于世,
崔東山自顧自敲起道筒,只是故意荒腔走板,讓劉茂這個行家里手聽著只覺聒噪而已。
要知道劉茂是個有強迫癥的人,所以忍得比較辛苦。當初陳平安在道觀書房內,只是擱放書籍位置不對,劉茂都會別扭不已。
這條冷清寂寥的官道,崔東山一邊蹦跶和鬼哭狼嚎,一邊與劉茂調侃道:“寶瓶洲的大隋高氏,國祚一千兩百年,整整一千年兩百年啊,也就是當年寶瓶洲地盤小,誰都瞧不上眼,不然傳出去,能嚇死人,中土神洲歷史上,有幾個王朝,能夠如此長壽?大隋高氏是大驪王朝的近鄰,那你知道高氏的龍興之地在何處嗎?”
劉茂說道:“弋陽郡,根腳史料記載,當地自古喜好漁鼓。”
崔東山朝劉茂伸出大拇指,贊嘆道:“沒卵用的學問,偏偏懂得這么多。”
劉茂默然。
崔東山笑道:“有機會,我一定要幫你引薦給大隋當今天子,還有盧氏王朝出身的于祿。你們三個,出身大致相仿,境遇類似,難兄難弟嘛,聚在一起,有的聊,喝高了,各自談到傷心處,肯定會抱頭痛哭,嗚嗚哇哇的,教旁人瞧見了也要黯然神傷。”
一個是亡國太子,身負半國武運,淪為一條連姓氏都不敢保留的喪家犬。于祿于祿,余盧嘛,余下的盧氏。
大隋新帝高煊,修道資質好,福緣深厚,否則在驪珠洞天,高煊也無法從李二手中“購得”那條金色鯉魚和一只龍王簍。當年只因為與大驪宋氏的那樁盟約,高煊不得不以質子身份,去往龍泉郡披云山的林鹿書院求學,因為早就被當成太子和儲君栽培,所以明明可以上山修道當那長生久視的神仙,卻不得不礙于文廟規矩,坐龍椅當皇帝,自裁陽壽,無異于一場“自尋短見”。
至于身邊這個劉茂,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是不得不走上一條修道之路。
如果可以的話,相信劉茂肯定愿意拿一份未來山上的大道成就,換取一件龍袍,只是在人間當個甲子光陰的皇帝。
各有所求,各有不得。
劉茂神色淡然道:“那就勞煩崔宗主引薦了。”
崔東山收起那只竹道筒,重新放入袖中,揉了揉下巴。
當年師娘寧姚進入驪珠洞天,曾經有過一場看似沒頭沒腦的陰險偷襲。
至今未能追本溯源至源頭,這是一件讓崔東山每每想起就氣悶不已的揪心事。
老王八蛋可能猜到了,但是故意不說。齊靜春可能算到了,同樣沒有告訴自家先生。
先生肯定最是在意,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卻一樣沒有與任何人提及只字片語。
弋陽漁鼓,大隋王朝的藩屬黃庭國。
崔東山哀嘆一聲,使勁撓撓頭。
劉茂眼角余光里的白衣少年,自有一番獨到氣度。
看似松弛慵懶,若真人形解狀。偶爾儻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崔東山踮起腳尖,望向遠方,說道:“龍洲道友,我們得抓緊趕路了。”
劉茂點點頭,結丹之后,練氣士能縮地脈,跨越山河,如過田壟溝渠。
說實話,若非成為地仙就被崔東山拘拿在袖中,偶爾才能如今夜這般摔出來透口氣,否則劉茂早就想要尋一處僻靜地界,研習演練和施展各種地仙神通了。
縮地走山川,蹈虛追日月,升天白日飛。
只是崔東山既沒有縮地,也沒有御風蹈虛,而是使出了一門讓劉茂哭笑不得的蹩腳手段,甲馬術,疾行方,是下五境修士比較常用的山上仙術,
劉茂見崔東山一本正經在額頭寫某古神名諱,再蹲下身,腿上綁帖赤書符條,站起身,晃動手腕,使勁蹦跳了幾下。
然后崔東山又從那只好似“百寶箱”的雪白袖子中,抖摟出一張符馬,落地時便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神駒,“龍洲道友,愣著做什么,翻身上馬啊,這可是江湖演義小說里邊經常見到的照夜玉獅子馬!頭至尾長丈余,蹄至脊高八尺,神異非凡,能夠日行千里、夜游八百呢。你我境界寒磣,只能憑恃外物趕路了,道術不夠錢來湊嘛。”
言語間,白衣少年一個前沖,扯開嗓子大笑喊道:“騰云駕霧去也。”
劉茂騎上那匹符馬,一人一騎,在驛路上快若奔雷,皆身形模糊,如同拉伸出一條白練。
崔東山一路狂奔,雙手揮動,風馳電掣,“云巖國,哈,邵云巖,我們邵劍仙真該來這邊逛一逛。”
劉茂才知道原來自己來到了云巖國。
之后崔東山進入一座縣城,在云巖國京畿之地,這處光是縣尉就有六人之多的赤縣境內,崔東山收起身上那些神神道道的,再從劉茂手中取回符馬,熟門熟路,穿街走巷,最終帶著劉茂來到一座關了門的書鋪,鋪子是前店后坊的格局。
其實幾乎整條街都是書鋪,崔東山站在門口,問道:“你知道為什么云巖國整個京畿地界,都沒有遭受兵災戰火嗎?”
劉茂搖頭道:“不清楚。”
山下一些個國力鼎盛的大王朝,朝廷往往喜歡編修那種動輒數萬卷的大型叢書,作為政治清明、太平盛事的象征。
比如大泉王朝國姓還是劉的時候,就曾編出一部卷軼浩繁的皇皇巨著,而皇子劉茂便是幕后的真正總裁官。
云巖國京城,反而成為一處從頭到尾都僥幸逃過那場兵災的世外桃源,復國之后,幾乎無需任何營建修繕。
關于云巖國為何能夠逃過此劫,一洲山上仙師,眾說紛紜,對于云巖秦氏而言,自然是祖宗顯靈。
崔東山搓手笑道:“貧疑陋巷春偏少,貴想豪家月最明。書城不夜,走,進去看看,帶你長長見識。”
在這云巖國,不僅是官方大規模印書,民間刻書和書商出版也是蔚然成風。
只說這么一處不起眼的鋪子,粗略估算一番,庫房內擱放的雕版就多達九萬余塊。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笑呵呵道:“不是書香門第,便是世祿之家。文氣濃郁,自茲振振森森,是桂是蘭,或秀或苗,英賢繩繩,書香不絕。”
“我得與書鋪主人知會一聲,遭賊了!”
“這等俠義心腸,可歌可泣。”
劉茂只是閉嘴,對崔東山的荒誕舉動和奇言怪語,已經能夠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崔東山將那些雕版悉數收入囊中,再讓劉茂在此等候片刻,說是要去見個自家宗門的未來客卿。
白衣少年獨自走在大街上。
天上兔飛烏走,人間古往今來。
但愿青帝常為主,不教人間有落花。
一座古舊宅邸的祠堂內,墻上掛著兩幅畫像,并無書寫名諱。
神案上邊,除了香爐,還供奉著幾本裝裱精美的古書,以青白絲綢包裹。
有個中年男人,相貌并無出奇處,就是一身裝束不常見,穿著一件雜色衣衫,雜有綠、紅、月白和灰黑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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