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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山青花欲燃-《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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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砌下落梅如堆雪。

    高君聞言,不覺得對方是在危言聳聽,故意誆騙自己,她只得幽幽嘆息一聲。

    她這些年修習(xí)仙家術(shù)法,不可謂不勤勉用心,不曾想對上這位重返福地的謫仙人,還是只有一成勝算。

    對方既然膽敢孤身來到湖山派,必然有所依仗,或自身實力足夠強悍,或是在暗處隱藏有援手,何況當(dāng)初南苑國京城那場各方勢力粉墨登場的圍剿中,這位少年姿容的劍仙身陷重圍,最終仍是脫穎而出,登城頭殺丁嬰,坐鎮(zhèn)京城,使得俞祖師不敢踏入京城一步,經(jīng)此一役,名動天下。

    高君以心聲下令道:“撤陣。”

    俞祖師飛升之前,為湖山派留下了一幅親筆手繪的仙人陣圖,只是俞祖師明確交待過高君,這座護(hù)山大陣暫時只能是一個空想,必須靜待天時變化,等來一場天降甘露的異象,才有機會付諸實施。一向尊師重道的高君謹(jǐn)遵法旨,之后閉關(guān)再出關(guān),便獨自外出,游歷數(shù)年,遍覽天下五岳,獨自入山訪仙,希冀著找到同道中人,與此同時,結(jié)合俞真意遺留陣圖,登天下五岳小天下,在那中岳,高君一路攀高,險峻無路,云中浮現(xiàn)天下脊,才知此山第一尊,在好似孤懸云海中的山巔,高君竟然發(fā)現(xiàn)了一處結(jié)茅修行的仙人遺跡,不過只能算是遺跡,而非古跡,因為茅屋內(nèi)諸多器物精巧,但是年月不久,火盆內(nèi)有殘留松柏,高君完全可以想象一位前輩“仙人”的焚柏吟道篇,在那北岳,山花異人間,山外酷暑蒸騰時節(jié),山中猶是積雪深重,高君夜觀天象,在拂曉時分,見到了一位騎白鹿的羽客,自稱是此山神靈,神色倨傲,將高君視為“下國人”,不過對方大概是看出了高君的道法不淺,雖然不喜她的擅闖山門,卻并未惡語相向,只是提醒高君身在此山中,不可恃力取物奪寶。在那天氣晴朗時分便可看見大海的東岳之巔,石罅生紫云,海光浮紅日,驀然雷電交加,風(fēng)雨大作,白晝晦暗如夜,親眼見到山腰深潭內(nèi)騰空躍起一條作祟毒龍,青冥結(jié)精氣,磅礴動地脈,身軀長達(dá)百丈,蜿蜒登山,擠碎山石無數(shù),幾個眨眼功夫,繞峰游走的毒龍,便徑直造就出一條山間好似蛇行十八盤的嶄新石道,卻被一位雙眼淡金色的高冠男子,手持一方古字如鳥篆的白玉法印,不但成功阻攔毒龍登頂,再將驀然大如山峰的法印砸在毒龍額頭,其重新打落龍?zhí)秲?nèi),隨后水面浮現(xiàn)出一篇詰屈聱牙的道訣,數(shù)以千計的金色文字,宛若一道法旨仙陣,將鎮(zhèn)壓在潭底,手托法印的金甲神人口含天憲,罰它在深潭中潛靈修真三百載才能重見天日。在那諸峰危似冠、殺氣見棱角的西岳,高君見到了一位年輕容貌的文士,滿身道氣縹緲,盛情邀請一身杏黃道袍的高君去那洞府做客,高君神色自若,只是縮手在袖捻符箓,跟隨那位年輕文士,只見府邸堂皇,矗立于赤黃兩色云堆里,如同一座營建在天上的帝王宮闕,門房老人似是山野精怪,朱門開啟,宮女成群,皆非活人,行走其間,微風(fēng)拂面,帶著蘭草香氣,文士笑言此為熏風(fēng),世間罕見,為吾山獨有,既可以入人面門七竅裨益修道根骨,也可以為凡俗女子滋養(yǎng)容顏,正堂內(nèi)懸掛一幅神女圖畫像,立即有侍女取來香筒,文士先為高君捻出三炷香,說人間香火分山水,隨后他帶著高君一起焚香禱靈岳,稽首恭上玄,各自落座后,文士詢問高君有無婚配,是否愿意結(jié)成道侶……

    游覽過天下名山大川,高君終于完善了俞祖師留下的那幅仙圖,設(shè)置陣法樞紐,再加上依循道書煉物篇的指示,高君精心揀選出幾件能夠天然蘊藉天地靈氣的寶物,與湖山派山根水脈緊密銜接,以俞祖師留下的那把仙劍為主,最終打造出一座攻守兼?zhèn)涞淖o(hù)山大陣。

    如果說俞真意是第一位得道之人,終究只是獨善其身,那么高君就是湖山派真正意義上的開山祖師,親手建立陣法,傳授道書仙訣,為門中弟子指點修行,既傳道又護(hù)道,就此開枝散葉。陳平安在現(xiàn)身之前,有過一番粗略的山水勘探,看得出來,湖山派經(jīng)過這些年的妥善經(jīng)營,若是高君有朝一日能夠成就元嬰境,坐穩(wěn)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再找到一個合適的繼任者,能夠再結(jié)金丹,那么未來三五百年內(nèi),門內(nèi)弟子,人才薈萃,人練武仙修真靈,兩不耽誤,湖山派山上第一仙府的寶座,極難撼動。

    高君問道:“能不能再問一句陳劍仙的山上道齡?”

    陳平安笑著搖頭,言語委婉道:“山中客不言壽。”

    高君又問道:“在那浩然天下,如陳劍仙這般通玄境界的得道之士,數(shù)量多嗎?”

    陳平安又只得點頭說道:“很多。但是還談不上‘通玄’和‘得道’。”

    元嬰境練氣士,確實多。

    高君便難免有幾分傷感神色,抬頭望天,“山中修行何其不易,終究只是井底之蛙。”

    若是不知曉外邊的風(fēng)景壯闊,天上高風(fēng),也就罷了。恰好是高君這般了解天外人事的山頂練氣士,憂心忡忡,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些年高君一直有個最壞的設(shè)想,有朝一日,像陳平安這種外鄉(xiāng)謫仙人,眼紅這座福地的天材地寶,因利而聚,聯(lián)袂造訪,如雨落人間,只憑她高君如何抵擋外敵?可要說讓她現(xiàn)在就暗中謀劃,合縱連橫,與各國練氣士和大宗師未雨綢繆,再與那些山水神靈締結(jié)盟約,又實在是讓高君覺得力所不逮,怕就怕?lián)醯米∫粌蓳苤喯扇耍箨惼桨策@些天外仙真亦是抱團,整座人間,豈不是要生靈涂炭?仙人斗法,各顯神通,可不比以往歷史上的宗師廝殺,至多是殃及一城,練氣士人數(shù)一多,再徹底放開手腳,祭出層出不窮的攻伐法寶,動輒方圓百里之內(nèi)皆是白骨累累的慘事。

    所以高君內(nèi)心深處,有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

    她逐漸有點明白丁嬰的所作所為了,當(dāng)然她并非認(rèn)可,但是理解。

    高君想要見一見那個在幕后執(zhí)掌大道運轉(zhuǎn)的“老天爺”,日月作道場,山川為庭院。

    高君想要親口問一問對方,能否護(hù)住這座天下,如何才能夠不成為那些外鄉(xiāng)謫仙人的歷練之地。

    陳平安說道:“高掌門不用小覷自己,歷史上所有能夠打破福地瓶頸約束的修道之人,到了浩然天下,幾乎無一例外,依舊是當(dāng)之無愧的山上天才。”

    刑官豪素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只說自家落魄山,畫卷四人,再加上種夫子,離開福地三十年,其中朱斂已經(jīng)是武夫山巔境圓滿,隋右邊也是一位元嬰境劍修。

    高君試探性問道:“陳劍仙,我?guī)阕咦呖纯矗俊?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有勞。”

    湖光旖旎,荷花萬柄,清風(fēng)鑒水,兩岸桃柳爛漫,山色鏡中看。

    雙方走上一座跨湖長橋,高君忍不住問道:“敢問陳劍仙,俞祖師如今如何了,身在何處?”

    說到這里,高君自顧自啞然失笑,好像與這位陳劍仙見面之后,自己就一直在問這問那。

    在俞祖師離去之后,這座天下還是發(fā)生了不少大事,比如有個橫空出世的怪人,魔教新教主陸臺,很輕松就歸攏了丁嬰留下的殘余舊部,卻無心圖謀更大,反而一門心思盯上了湖山派,俞祖師成為陸地神仙之后,曾經(jīng)有過三次閉關(guān),其中兩次都被陸臺抓住時機硬闖山門,強行打斷閉關(guān),兩場生死廝殺,都未能分出勝負(fù),使得俞祖師耽擱了多年歲月,未能

    雙方的御風(fēng)虛蹈,大打出手,也讓大地之上遙遙觀戰(zhàn)的天下武夫,真正領(lǐng)略到了什么叫做山上的仙人斗法,可教日月失色,山川震動。

    在這尊魔道巨擘無緣無故消失之后,陸臺卻教出了一個不修行仙法卻劍術(shù)卓絕的少年天才,一樣喜歡與湖山派作對。

    這個不知姓名的少年,山中練劍數(shù)年而已,就已經(jīng)劍術(shù)通神,此人下山時,俞祖師剛好羽化飛升,初出茅廬的少年劍客,第一戰(zhàn),便是一人問劍湖山派。接劍之人,正是當(dāng)代掌門高君,她小勝對方半籌,雙方約好了十年之后再比試一場。但是等到了十年期限,少年劍客卻失約了,杳無音信,高君此后訪仙,亦有尋找此人的意圖。

    陳平安說道:“他已經(jīng)在別座天下,境界更進(jìn)一步。”

    高君如釋重負(fù),心中大石落地。因為那個心思叵測、行事詭譎的魔教教主陸臺,曾經(jīng)偷摸進(jìn)入湖山派,找到高君后,說了一個極其誅心的比喻,說此地第一人,位列仙班后,就要墊底了,所以別看你們家俞祖師在這里如何威風(fēng),到了天上,就是個在仙君宮闕里邊打掃庭院的小童子,運氣再差點,就只能當(dāng)個挑糞工澆菜園子,所以你趕緊勸一勸俞真意,寧做雞頭別當(dāng)鳳尾,

    “俞真意很有來歷,有那‘小住人間千年,常如童子顏色’的讖語,說這句讖語的人,就是……反正道法高無可高了。”

    陳平安說道:“高掌門將來離開此地,再作遠(yuǎn)游,是有機會與你家俞祖師重逢的。”

    在陳平安看來,只以功績論,與天下人對湖山派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俞真意與高君,一個是湖山派的開山鼻祖,一個其實完全可以稱為力挽頹勢的中興宗主,如果不是高君繼承俞真意的衣缽,一躍成為蓮藕福地的天下第一人,那么湖山派就會一步慢,步步慢,最終失去先手優(yōu)勢,被南苑國魏良在內(nèi)的練氣士甩在身后。

    因為朱斂打造的“臉皮”,明顯帶著一份符箓真意,所以如今陳平安也在好奇一事,既然朱斂明明已經(jīng)摸到了修行仙法的門檻,又為何淺嘗輒止,雖說那會兒藕花福地的天地靈氣還是稀薄,可越是如此,修行登仙的門檻越高,一旦有人率先修道,如走獨木橋,就更容易獨自一人占盡天時。

    同樣是說天外事,高君當(dāng)然更愿意相信這個陳劍仙,那個故意用言語亂人道心的陸臺,可惡至極!

    陳平安緩緩說道:“修道一途,在層層破境攀高,也在修心養(yǎng)性,兩者缺一不可,飛鳥窄青冥,會當(dāng)凌絕頂,山無路時我為峰,或是水窮處看云起,萬一禪關(guān)砉然破,便聞平地起驚雷。”

    高君細(xì)細(xì)思量一番,點頭道:“陳劍仙此言精妙,如云中神人語。”

    陳平安啞然失笑。

    高君自認(rèn)不是一個如何精通庶務(wù)、人情世故的人,之所以能夠擔(dān)任湖山派掌門,除了是俞祖師降下一道法旨,同時在暗中幫她掃除了一切障礙,再就是她確實天生適宜修行仙家術(shù)法,破境最快。對高君來說,就像天地間突然多出了一道天門,曾經(jīng)世間想要成為傲視王侯的人上人,就只能習(xí)武練拳,成為武學(xué)大宗師,    結(jié)果人間突然多出了一條道路可走,昔年天下神魔志怪書籍上邊的陸地常駐真人、神靈精怪,都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縹緲存在,變成了觸手可及的身邊人事。

    她就是湖山派最大的那個幸運兒。

    不然當(dāng)年跟隨祖師去往南苑國京城,俞真意曾經(jīng)有過定論,她高君如果這輩子只是走在武學(xué)道路上,至多就是成為國師種秋、皇后朱淑真之流的江湖高手。

    高君略帶幾分愧疚神色,“陳劍仙知無不言,有問必答,高君在此由衷謝過。”

    陳平安玩笑道:“高掌門只管詢問,我是絕對不會厭煩的,一直被人說成有好為人師的習(xí)慣,秉性難改。”

    高君果然也不再客氣,繼續(xù)問道:“先前陳劍仙說境界層層攀高,修行如拾級而上,那么我們這些修道之人,可有具體境界的劃分和名稱?”

    陳平安點頭道:“中五境,洞府,寓意人身與外界天地勾連,如架橋梁,開府門,開始吸納天地靈氣。觀海,二字取自‘我登樓觀百川,入海即入我懷’,登高樓觀滄海,知曉天下之大。修道之人,有了一定數(shù)量的洞府之后,不斷汲取天地靈氣,留得住,反哺肉身、溫養(yǎng)魂魄,如川流不息,不斷擴張河床水路,拓展經(jīng)脈,如同鋪設(shè)驛路官道。龍門,練氣士散落氣府的靈氣,仿佛凝為一條水蛟,逆流而上如走水,最終能否一舉躍過龍門,就是一道極大的門檻,成了,就可以找到一處‘丹室’,于玄之又玄中,別開洞天,故而有‘結(jié)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的山上說法。過不去,靈氣三次逆流沖關(guān)不成,導(dǎo)致丹田氣海徹底干涸,很有可能終生跌落再止步于洞府境。而練氣士凝結(jié)出一顆金丹,丹成幾品,猶如俗世科舉會試,又有界限分明的高下之別,一顆金丹的凝練程度,一座丹室的規(guī)模大小,以及結(jié)丹時能否引來天地共鳴的異象,皆各有講究,大道無常,天意難測,能否稱之為真正的修道天才,是否當(dāng)真算得上得天獨厚,在此一舉。在這之后,便是元嬰,可以陰神出竅遠(yuǎn)游,輔以陽神身外身坐鎮(zhèn)小天地,如書上所說,大宗師泠然御風(fēng),逍遙游于天地間。”

    “一般情況,金丹和元嬰統(tǒng)稱為地仙之流,練氣士單獨游歷浩然天下一洲山河,哪怕開山立派,擔(dān)任開山祖師,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我推測你們俞祖師當(dāng)初是丹成一品,而高掌門的金丹品秩,大致屬于二品,相當(dāng)不俗,即便是在浩然天下,擁有一顆二品金丹,也是諸多地仙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造化緣法了。”

    說來簡單,聽之易懂。

    看似閑聊,陳平安只是聊了些在浩然天下并不算如何高深晦澀的修道“常識”,可能云霞山的地仙都可以隨口道出。

    但是對于如今一切修行事都需要自行體會、領(lǐng)悟的高君來說,卻是字字珠璣的頭等金玉良言,此番言語,有撥云見日之功,珍貴程度,不遜色于俞祖師留下的那本道書。

    陳平安也只是話趕話,與高君說了些無關(guān)利益取舍的無心之語,歸根結(jié)底,就只是將她視為未來修行路上的道友,以一顆平常心,說幾句平常話。

    結(jié)果等到話語落定時,剎那之間,陳平安竟然內(nèi)心微動,忍不住環(huán)顧四周,冥冥之中,似有某種妙不可言的天人感應(yīng),就像得到了此方天地的一種贊賞和認(rèn)可……

    如釋重負(fù),再無先前行走湖山派的那種凝滯之感。

    陳平安在這一刻,對南苑國心相寺那位住持老僧的某句話,以及當(dāng)年旁觀城隍廟夜審的某個道理,感觸更深。

    與此同時,也驗證了朱斂的那個猜測,這座蓮藕福地,極有可能,果真有了“小老天爺”的雛形,只等“開竅”繼而“煉形”了,其實先前那個福地文運顯化而生的女子現(xiàn)身,再被長命發(fā)現(xiàn),就可以視為某種水到渠成的征兆。再到今天陳平安時隔多年重返福地,很快就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天地共鳴,難不成老廚子的一張嘴,當(dāng)真開過光嗎?

    高君卻無法察覺到這份天地異象,她只是沉浸在那份,好奇問道:“中五境和地仙之上,又是何種境界?”

    “上五境第一境,名為玉璞。”

    “璞玉?意思是說返璞歸真,美玉無瑕?”

    陳平安笑著點頭,“歸真反璞則終身不辱,好似塑無垢身,起無漏塔,能夠不染紅塵,修道之人,躋身此境界,就算是井底之蛙跳到了井口,雖說離天還遠(yuǎn),但是可以用一種更接近全貌和真相的眼光看待天地。”

    藕花福地歷史上,俞真意才算開了修道的先河,自然從無具體的境界劃分。

    甚至俞真意當(dāng)年對于陰神出竅遠(yuǎn)游一事,都做了諸多小心翼翼的嘗試,極其謹(jǐn)慎,在湖山派不曾留下只言片語的文字記載,只是親傳密授給高君。

    所以直接導(dǎo)致高君至今都不敢輕易陰神遠(yuǎn)游,只敢揀選天清氣朗的黃道吉日,在那月白澄澈的深夜時分,只在湖山派周邊的方圓千里之地嘗試“出竅”。

    當(dāng)年身邊這位青衫劍仙,與丁嬰那場生死之戰(zhàn),獨占天地武運的丁嬰,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竟然能夠陰神出竅,幻化出一尊與牯牛山等高的巍峨法相,高君至今想來,還是既心有余悸,又心神往之,可惜她當(dāng)時并未修行,外行只能看個熱鬧,否則就是一場千載難逢的極佳觀道機會,裨益無窮。

    過了橋來到湖對岸,不遠(yuǎn)處有一座矮山,上邊建造有湖山派祖師殿,暫時只供奉著一位祖師。

    是俞真意“飛升”之后才有的,形制都是按照某些秘錄記載,與江湖門派的祖師堂規(guī)格截然不同。

    高君突然問了一個“文與”和“實與”的問題,這本是儒家道統(tǒng)一個極為關(guān)鍵的大義所在。陳平安會心一笑,清楚高君此問大有深意,可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時對高君又有了些新認(rèn)識,看來這些年她幽居山中潛心修道,看了不少書。要說讓陳平安在前賢學(xué)問基礎(chǔ)上別開生面、獨抒新見,陳平安沒有絲毫底氣,可要說只是照搬書上見解,大致梳理一番,憑借陳平安的讀書記憶和整理心得,那么別說高君,就是與文廟學(xué)宮祭酒、書院山長都能掰扯半天而不怯場。

    高君的這個問題,不只是為湖山派而問,而是為所有天下修道之人詢問的,是一個注定繞不開的關(guān)隘。

    湖山派如今擁有練氣士十?dāng)?shù)人,不過除了高君的她的兩位師門長輩,躋身了中五境,其余都還只是下五境。

    在這湖山派,一向以等級森嚴(yán)、門規(guī)繁瑣著稱天下,所以當(dāng)他們看到掌門高君與一個陌生面孔的青衫男子結(jié)伴而行,雖然一個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仍是不敢流露出絲毫異色,遙遙停步,默然致禮,再迅速離去。

    當(dāng)一座天地,有靈眾生能夠登山修行,憑空多出諸多匪夷所思的神異精怪,就有了書本之外、實實在在的幽明路異和人鬼殊途,尤其是山上山下的仙凡之別,更是肉眼可見。湖山派如今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門派,或者說是山上仙府了。

    掌門高君,修行仙家術(shù)法,已然證道,故而駐顏有術(shù),二十年來年,她的容貌幾乎就沒有衰老絲毫,反而如金沙淬煉,璞玉雕琢,肌膚和筋骨,不斷祛除雜質(zhì)和瑕疵,已經(jīng)有了一位地仙身軀如“金枝玉葉”的氣象。就像當(dāng)年的俞真意,與種秋合力斬殺一位謫仙人,得到那把仙劍和一本仙書后,容貌從白發(fā)老者轉(zhuǎn)為中年、青壯,再至少年,最終出關(guān)時,在南苑國現(xiàn)身,俞真意便是御劍乘風(fēng)的稚童相貌了。

    天人合一,返老還童。

    這種事情,對于習(xí)武之人來說,確實是一種奢望。

    當(dāng)一座原本人人陽壽有定的天下,出現(xiàn)了練氣士,天地面貌和內(nèi)里氣質(zhì),就都會出現(xiàn)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根本的,還是出現(xiàn)了一種隱蔽的“正統(tǒng)”之爭,這就涉及到了高君想要知道的文與和實與,更涉及到湖山派能否名正言順。

    書海浩瀚無垠,三教學(xué)問,加上諸子百家,何止千經(jīng)萬傳。

    陳平安娓娓道來,高君認(rèn)真聆聽。

    山道有渾樸一亭,匾額“松籟”二字。涼亭周邊古樹皆合抱之木,樹蔭蔥郁,滃滃翳翳,風(fēng)動影搖,山亭如在秋水中。

    旁有溪澗潺潺,清流縈回,有老松僂背而立,樹頂枝葉尤為茂盛,綠葉倒下如青色小幢,水聲出乎松葉之上下,猶如天籟。

    行人登山,在此小歇片刻,眺望遠(yuǎn)方湖景,視野開闊,心曠神怡,眼界光明。

    高君就邀請陳平安在此停步賞景。

    當(dāng)年連同陳平安在內(nèi)的那撥“謫仙人”,春潮宮周肥,鳥瞰峰陸舫,游俠馮青白,鏡心齋童青青,樊莞爾,準(zhǔn)確說來,這兩位其實都是太平山黃庭。

    照理說,撇開陳平安的誤打誤撞進(jìn)入福地不談,像陸舫和黃庭,本該在這座天下,如魚得水,卻反而是拖泥帶水的處境,各自破境速度,甚至可能還不如浩然天下,至少未能贏過丁嬰、俞真意這樣的本土人氏,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對待看似占據(jù)先天優(yōu)勢的外來戶,“老天爺”總是不那么中意的,或許這也算是一種“人之常情”?

    ————

    北晉國與松籟國接壤的邊境線上,有一古城,歷來便是魚米之鄉(xiāng),城南辟一水門名為葑門,城外多水塘,蘆葦、荷花蕩,故茭白、菰米和菱角等時令美食多由此門入城,而城內(nèi)士女、豪貴子弟,踏春郊游或是荷花盛開時,便傾城而出,乘船匯集于荷花蕩一帶水域,各色畫舫小舟雇覓一空,樓船為經(jīng)畫舫為緯,密布水上,來往如梭,船上女子皆妝容精致,爭芳斗艷,游冶子弟一擲千金設(shè)置船宴,兩岸又有文人雅集,中人之家無力雇傭畫舫泛湖游覽,在岸上走馬探花,亦是賞心悅目之事,故而常有貧寒少年稚童,在此時節(jié),專門以撿取佳麗遺落在水、岸上的繡鞋為營生。

    距離那處荷花蕩不過半里路,有一處村野漿坊,曬谷場曬著雪白漿塊,河邊有臨時聚集售賣魚蝦鱉蟹等水貨的魚市,與那湖中船舫攢集的景象相比,這里就顯得格外僻靜且寒酸了,但是偏偏有一男一女,與這般景象格格不入,一路上惹來漿坊師傅們的頻頻側(cè)目,有個青衫長褂的佝僂老人,牽馬而行,這不算如何出奇,出奇的,還是馬背上坐著一位如同從畫卷中走出的動人女子。

    她身穿一件大紅通袖綢袍兒,腰系碧玉帶,下襯百花錦裙,裙襕、絡(luò)帶皆繡云鳳。

    女子腳踩一雙墨青素緞鞋,隨著馬背的顛簸起伏,偶爾微微露出一截白綾小襪。

    如此妝扮,色彩搭配,很容易人壓不住衣,偏偏她穿來,就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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