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浩蕩百川流-《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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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突然問道:“你們萬瑤宗的下宗首任宗主人選,是哪個?總不可能是韓玉樹的那個嫡女吧?”
她說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據說是上任宗主名義上的關門弟子,是韓玉樹代師收徒,但是除了韓玉樹在內幾位祖師,好像誰都不曾親眼見過此人,只知道此人年紀輕輕,修道資質萬中無一,是三山福地歷史上最年輕的金丹,這還是因為此人成功結丹時,曾經惹來一份極大的天地異象,就算宗門陣法都未能完全遮掩,這才泄露了些許天機。宗門上下,這些年,誰都不敢擅自議論此事,一經發現,就會被掌律祖師親自囚禁在后山水牢之內。我之所以知曉,還是韓絳樹先前秘密造訪積翠觀,這位宗主嫡女與我親口說的,說她這位天資卓絕的小師叔,道號‘梧桐’,極有可能成為一位飛升境大修士。”
說到這里,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看得出來,韓絳樹與那修士,多半有染?!?
因為韓絳樹先前在道觀內,與自己聊起那個年輕修士時,韓絳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其實一雙眼眸里,滿是春水情意。
只是話一說出口,她便自覺失言,不該當著一位龍虎山外姓大天師,和一位天目書院副山長的面,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不料那白衣少年點頭微笑道:“很好,我就愛聽這些。你不妨再多聊些萬瑤宗的腌臜內幕,照實說便是,不用刻意夸大其詞?!?
一直雙手掐訣穩住道心的女冠,“快要支撐不住了?!?
梁爽伸出一根手指,隔著一張茶幾,指向女冠的眉心,淡然道:“定?!?
霎時間女冠如同昏睡過去,耷拉著腦袋,她就像進入一個香甜美夢中。
崔東山嘿嘿一笑,站起身,來到女冠身邊蹲著,審視片刻,抬起手掌,輕輕一拍對方額頭,打得對方魂魄一并飄出身軀,再站起身,雙指捻住那件同樣昏迷的魂魄“衣裳”,抖了抖,再隨便一抹,將魂魄推回身軀皮囊內,只余下人身小天地內的座座氣府,如星羅棋布,懸空而停。
崔東山緩緩踱步,祭出一道金色劍光,畫出一座劍氣雷池禁地,崔東山時不時歪頭,或是踮起腳跟,仔細打量起這位女冠的心相,最終在一處“府邸”之內,發現了韓玉樹精心設立的一道秘密禁制,崔東山驀然五指如鉤,剎那之間,就被他扯出一條金色文字構成的“纖細星河”,幾乎同時,另外一手就“摹刻”出了一條幾乎完全相同的金色文字,為女冠填補上了那條心田溝壑。
崔東山再狠狠一巴掌打醒了那位女冠,一本正經提醒道:“梁老哥不惜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幫你解決掉了這個天大隱患,愣著干嘛,還不趕緊與真人道聲謝?”
臉頰微疼的女冠不明就里,趕緊起身后撤幾步,與老真人打了個道門稽首,感激涕零道:“謝過天師救命大恩?!?
從頭到尾都是默默喝茶的馬宣徽,她打定主意,自己以后一定要離這個白衣少年要遠一點,再遠一點,最好是雙方就干脆別再見面了。
想來這個家伙的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能教出這么個學生?
崔東山坐回原位,“龍宮,你可以馬上動身了,自己去天目書院那邊稟明情況。”
龍宮怯生生問道:“溫山長不與我同行嗎?”
崔東山一臉茫然道:“天目書院的溫副山長?我又不是溫煜。”
龍宮如墜云霧,誤以為自己聽錯了,苦笑道:“溫山長莫要說笑了?!?
崔東山板起臉道:“我是東山啊。”
梁爽問道:“到底是怎么個處置?”
崔東山揉了揉下巴,“天目書院那邊自有定論,不過龍宮屬于自首,如果再多聊點萬瑤宗和韓玉樹的腌臜事,按照文廟的老規矩,可以稍稍減輕責罰,關到死,肯定是不至于的,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她還能去蠻荒天下那邊的戰場上將功補過,至于運氣好與不好,就看天目書院的溫煜,還有五溪書院的山長周密,到底是怎么個態度了,反正我聽說這個溫煜,脾氣半點不比周密好多少,只不過周密是擺在臺面上的,傳聞溫煜此人,骨頭極硬,且心思縝密,曾經在南婆娑洲戰場,活活坑死了一頭管著軍帳的仙人境妖族,如果僅憑戰功而論,不談什么資歷,溫煜直接當個天目書院的山長都是可以的。”
中土文廟,將魚鳧書院的周密從功德林解禁,得以平調往桐葉洲擔任書院山長,用自家周首席的話說,這就叫文廟開始放狗咬人了。
擺明了是讓整個桐葉洲南部仙府山頭,都老實一點,畢竟是一個當年擔任山主赴任之前、要被先生贈予“制怒”二字的讀書人,而且還是一個在“民風淳樸”的北俱蘆洲、都要找上門去、親自動手打人的書院山長,那么這么一號人物,來到了桐葉洲的五溪書院主持事務,本身就是一種震懾。
此外,亦是文廟對戰功彪炳的玉圭宗,給了個善意提醒,做事情不要太過分,往北邊伸手不要太長,差不多就可以了,總之不要學當年的那個桐葉宗,總覺得一洲仙府皆藩屬。
而溫煜擔任天目書院的副山長,如今按照文廟的禮制,儒家七十二書院,都是一正二副的配置,一般來說,兩位副山長,一個管治學,相對務虛,負責文風教化一事,一個管庶務,大大小小都可以管,尤其是當下的浩然天下,未來山下的所有禮部尚書,都必須是書院出身,溫煜如今就是那個住持具體事務的副山長,故而山上事,他溫煜可以管,書院轄境之內,山下各國他更要管。
龍宮如喪考妣,再次望向那位老真人求救。
她哪敢去蠻荒天下的戰場廝殺,寧肯被書院關押起來,她曾經遠遠見過蠻荒妖族大軍如潮水般涌過的場景,早就嚇破膽了。
一座座無法挪動的城池,就像人躺在地上等死,被蟻群啃食干凈,瞬間只剩下一具白骨尸骸。
崔東山說道:“這個娘們心性不定,說不定走到半路就要腿軟,試圖逃竄,所以就有勞梁老哥護送她一程了?!?
梁爽點頭道:“反正順路,貧道剛好要去見一見火龍真人的那位弟子,到底是怎么個修道天才。”
當年趴地峰的年輕道士張山峰,其實差點就要成為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如果不是大戰在即,天師府需要一個拿來就能用的“打手”,再者小趙又不愿意拔苗助長,就拒絕了火龍真人那個讓弟子“世襲罔替”外姓天師的提議。
梁爽隨口問道:“那這積翠觀,還有虞氏朝廷那邊,你要不要給個說法?”
崔東山沒好氣道:“給個屁的說法,要不是我看那位太子殿下還算有點人樣,雄才偉略的明君肯定算不上,昏君倒也不至于,反正當個虞氏皇帝,還算綽綽有余了?!?
梁爽笑了笑,“這不是繡虎作風?!?
崔東山難得有些吃癟,“都不曉得梁老哥是在夸人還是罵人?!?
梁爽微笑道:“別藏著掖著了,不如讓貧道開開眼?”
崔東山站起身,從雪白袖中抖落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瓷人,竟然正好便是龍宮的姿容身段,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馬宣徽看了又看,若非兩位女子國師一站一坐,不然自己還真無法辨別真假。
崔東山再從袖中摸出一頭女鬼的魂魄,抬手虛托,輕輕說了句“走你”,魂魄便依附在那具閉目的瓷人中,崔東山再雙指并攏,抵住瓷人眉心處,如為佛像開臉,畫龍點睛。
片刻之后,瓷人睜開眼眸,施了個萬福,竟是與龍宮極為相似的嗓音,甚至就連那份清冷氣質,都如出一轍,“奴婢龍宮,道號滿月,忝為積翠觀觀主,見過主人?!?
崔東山伸手一抓,將龍宮擱放在桌上的那把拂塵握在手中,拋給眼前“龍宮”,后者手捧拂塵,搭在一條胳膊上,打了個道門稽首,“奴婢謝過主人賜下重寶?!?
崔東山斜眼真正的龍宮,“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摘下頭頂太真冠,送給咱們這位滿月道友,至于你腳上那雙綠荷白藕仙履,還有身上那件施展了障眼法的道袍,等會兒再說?!?
梁爽說道:“可惜,幸好?!?
可惜的,是這等逆天手段,成本太高,無法像那甲胄兵器、仙家渡船之流量產,幸好的是受此瓶頸約束,瓷人數量有限,不至于天下大亂,徹底抹掉“人”之名實。
修道之人,人已非人。
可如果再有這瓷人,遍布人間,后果不堪設想。
一個不小心,就會重蹈覆轍,讓整個人間淪為萬年之前的遠古天庭。
屋內一旁的龍宮和弟子馬宣徽,是被那女鬼魂魄給障眼法了,誤以為這個瓷人自身并無靈智,其實不然,梁爽才看得穿層層迷障之后,那一點真靈的閃爍不定,那就像人之開竅,很快就會茁壯成長,簡而言之,是一屋之內兩主人,其實女鬼魂魄是與那瓷人靈性并存的,雙方未來到底是怎么個主次之分,只看崔東山的個人喜好。
遠古神靈俯瞰人間,將大地之上的所有有靈眾生視為螻蟻。
螻蟻就只配低頭看地,抬頭看天就算猖狂?
曾經的人族是如此,這些如今看似孱弱不堪不成氣候的瓷人呢?
梁爽心情凝重,沉聲道:“虧得還有人能管住你。不然換成我是文廟管事的,就把你關到死?!?
崔東山搖晃肩頭,洋洋得意道:“只要有先生在,誰敢欺負我?”
梁爽一笑置之。
崔東山換了個稱呼,嘿嘿說道:“老梁啊,我覺得吧,等到馬宣徽在梁國那邊了結那樁宿緣,就可以來積翠觀這邊潛心修行大道了,以后繼任觀主,都是可以的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凡有點好處,我肯定都先緊著自家人?!?
梁爽皺眉道:“是陳平安的意思?”
崔東山一拍茶幾,怒道:“說啥昧良心混賬話?!”
梁爽冷笑道:“嚇唬我?”
崔東山拿袖子抹了抹茶幾,“好些事情,先生不愿為之,不屑為之。”
既然只是不愿和不屑,那就不是做不到了。
梁爽好奇問道:“陳平安是要學你崔瀺,用那事功學問,來縫補一洲山河?”
崔東山搖頭道:“不太一樣的手法,先生最擅長化為己用,再來別開生面?!?
不知為何,一聽到崔瀺二字,那個龍宮就開始頭疼欲裂,雙手捂住腦袋,一位修道有成的元嬰地仙,竟是汗如雨下。
顯而易見,崔東山確實撤掉了她那道禁制,只是又為龍宮新加上了一道山水關隘。
比如但凡她的一個念頭,只要稍稍涉及“崔瀺”或是“繡虎”,就是這么個道心不穩的凄慘下場了。
等到龍宮好不容易穩住道心,那個她已經猜出身份的白衣少年,又笑嘻嘻說道:“跟我一起念,崔瀺是老王八蛋,崔瀺是老王八蛋?!?
可憐龍宮,這一次她竟是疼得后仰倒地,身體蜷縮起來,只差沒有滿地打滾了。
梁爽對此視而不見,問道:“沒有一兩百年,不成事吧?他這么分心,自家修行怎么辦?”
“我家先生有個估算,在五彩天下重新開門之前,就能大致有個雛形了。從山上到山下,從道心到人心。而且不會太過耽擱先生的修行?!?
“如此之快?!”
“不然你以為?”
梁爽陷入沉默,拿起那斗笠盞,喝了一口茶水,以心聲問道:“你這陰神,是要?”
崔東山撇撇嘴,“跟老梁你沒什么好隱瞞的,是要去蒲山云草堂撈個嫡傳身份,還有個爛攤子需要收拾。”
梁爽又問道:“那你的陽神身外身,如今置身何處?”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在五彩天下,就在幾天前,剛剛找到了白也的那處修道之地,反正空著也是空著,我可以幫忙打理。”
梁爽打趣道:“這是要在那邊創建下宗?豈不是與韓玉樹英雄所見略同了?”
只要崔東山在五彩天下那邊,再創建一個宗門,寶瓶洲的落魄山,就可以從上宗順勢升遷為“正宗”,而桐葉洲的青萍劍宗,則可以升為上宗。
在這件事上,與萬瑤宗的謀劃,是差不多的路數。
崔東山伸手握拳,輕輕捶打心口,抬頭望向天花板,滿臉悲愴神色,“一想到自己竟然跟韓仙人想到一塊去了,就氣啊,氣得心口疼啊?!?
馬宣徽終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氣與老真人輕聲道:“師尊,我不想來這積翠觀修道?!?
老真人點頭笑道:“都隨你。不過你也不用怕這個家伙,師父與他的先生,是一見如故的好友,只靠這層關系,這個崔東山,就不敢拿你怎么樣的?!?
梁爽當然很清楚一個真正的繡虎,棋力如何。
像今天這種戲耍龍宮,再有之前在燈謎館那邊,跟章流注和戴塬的打交道,不過是兩碟佐酒菜罷了,崔東山不過是隨便抖摟了個相對偏門的怪招,只能算是著力于棋盤局部的騙著和欺著,都稱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神仙手。
梁爽終于問出了那個心中最大疑惑,“為何給人當學生,當得如此誠心?!?
事實上,當下這個置身于積翠觀的老真人“梁爽”,與那梁國京城內的天師梁爽,還是有些差異的,并不同于尋常修士的陰神出竅遠游,簡單說來,就是后者要高于、大于前者。在這一點上,國師崔瀺與崔東山亦然。
崔東山淡然笑道:“某個句子,同道方知。天師何必多問。”
龍宮與馬宣徽都是道門女冠,故而不理解崔東山此語玄妙所在,因為涉及到了一首佛門禪詩。
孤云野鶴,何天不飛。
梁爽搖頭道:“不對。你所說,恰好是反的。”
崔東山笑道:“當真相反?天師不如再想想?”
之所以又更換了一個稱呼,當然是心知肚明,眼前陰神梁爽,不過是幫忙真身提問。
梁爽點點頭,“倒也是?!?
崔東山的言外之意,并不深奧,更不是什么故弄玄虛,無非是說一個淺顯道理。
自己選擇一種有限的自由,怎就不是一種大自由?
梁爽又問道:“那貧道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其實隨時可以選擇一種完全純粹的自由?”
崔東山卻反問道:“你如果有朝一日,需要同時跟崔瀺,鄭居中,齊靜春,吳霜降下棋,你會怎么選擇?”
梁爽笑道:“不落座,不捻子,不對弈?!?
崔東山攤開雙手,“這不就得了。”
梁爽瞇眼問道:“那就更有意思了。既然你服管,讓你心甘情愿服管之人,又該誰來管?”
崔東山扯了扯嘴角。
這個老家伙,對待此事,果然還是念念不忘,跟那鄒子其實是差不多的心態。
梁爽并沒有就此放棄那個答案,靜待下文。
崔東山默不作聲。
這就很煩人啊,自己這個小胳膊細腿的仙人,面對一位飛升境巔峰大修士,實在是硬氣不起來啊。
崔東山第一次懷念那個老王八蛋了。
崔東山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家先生說過,做那有意思的事情,當然很有意思,卻未必有意義。但是做成了有意義的事情,一定有意思?!?
梁爽思量片刻,“此理不俗?!?
崔東山哀嘆一聲,說道:“某個句子,同道方知。天師何必多問?!?
梁爽哀嘆一聲,自家真身的那一粒心神芥子,終于徹底撤出陰神心湖,“你煩我也煩,不愧是同道?!?
馬宣徽瞥了眼那個虞氏王朝的女子國師,還好還好,她也聽不懂。
崔東山伸出手掌在嘴邊,“梁天師梁天師,看架勢你這陰神要造反,必須管一管他了!”
梁爽懶得跟這個家伙瞎掰扯,站起身,說道:“滿月道友,給你半個時辰收拾一下,貧道在蕉蔭渡口那邊等你?!?
崔東山突然喊住老真人,“老梁,我得替先生求一樣東西?!?
梁爽疑惑道:“何物?”
見那崔東山笑得賊兮兮,梁爽開始亡羊補牢,“事先說好,貧道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要是仙兵之流的鎮山之寶,這類身外物,絕對沒有,至多是幫你先生去跟小趙借取,三五百年不歸還,問題不大。”
貧道身為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你們天師府總不能光讓人干活不給工錢吧。
崔東山搓手道:“梁老神仙最是擅長望氣,對這一洲山河氣運,定然了如指掌?!?
梁爽大笑道:“不費錢的玩意兒,讓貧道白擔心一場,讓陳小道友等著便是?!?
在老真人帶著馬宣徽離開積翠觀后,崔東山看了眼兩個“呂碧籠”,后仰倒地,后腦勺枕著雙手,懶洋洋說道:“抓點緊,更換道袍和云履,同時再多說一些虞氏皇室、廟堂和山水官場的內幕,有什么就說什么,別怕說得繁瑣零碎。一些個萬瑤宗的道訣秘術,能教給自己的,就趕緊傾囊相授,吝嗇誰都沒有吝嗇了自己的道理。”
龍宮默默脫掉靴子,先穿上一身尋常道袍,再扯住法袍一角,輕輕一扯,就將一件宗門賜下的“鳳沼”法袍扯下,遞給那個手捧拂塵的“呂碧籠”。
那個呂碧籠披上法袍,穿了那雙云履,一摔拂塵,換胳膊挽住,微笑道:“謝過龍宮道友?!?
龍宮心中古怪至極。
驀然聽到那人又開始反復念叨“崔瀺”二字,龍宮就像瞬間挨了一記悶拳,癱軟在地,花容失色,汗水浸透道袍。
崔東山之后站起身,坐在門外的臺階上,屋內龍宮戰戰兢兢與呂碧籠說那些秘聞密事,崔東山也聽得心不在焉。
突然以拳擊掌,有了,剛剛想到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誠摯言語,回頭可以與先生說上一說。
天風浩蕩,吾心浩茫,連千山引萬水,于無聲處起驚雷。
崔東山雙手托腮。
只說桐葉洲那個桃葉之盟,其中有大泉王朝,蒲山云草堂,小龍湫。當下如何了?
至于那個金頂觀,首席供奉蘆鷹,如今瞧見了自家先生,又會如何?
一洲三書院,大伏,天目,五溪。
大伏書院山長程龍舟,賢人楊樸。五溪書院副山長王宰。天目書院副山長溫煜。
一洲南北,兩個最大的宗門,玉圭宗,桐葉宗。
玉圭宗的周首席和云窟福地,桐葉宗的元嬰劍修王師子。
稍遠一點,新任東海水君,真龍王朱。
再遠一點,南海水君李鄴侯。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有那清境山青虎宮,宮主陸雍。還有敕鱗江老虬,裘瀆。墨線渡負山魚,于負山……
中部的那條萬里燐河,青萍劍宗會建立起一座私人渡口。
再來說桐葉洲未來的一個個山下王朝,腳下這座即將迎來新帝的虞氏王朝,加上那個國力鼎盛冠絕一洲的大泉姚氏,作為青萍劍宗鄰居的大淵王朝,章流注即將就會去找那個年輕侍郎當幕僚的大崇王朝……
只說那條燐河之畔,已經有人謀劃立國一事,國姓獨孤。
先生還是太平山的首席客卿,皚皚洲劉氏的不記名客卿。
要想縫補桐葉洲這一洲山河。
首先就是天地靈氣的聚攏好穩固,例如各路修士的大肆搜山,就地斬殺蠻荒妖族修士。
又比如在那敕鱗江畔的那座定婚店附近,老真人梁爽打殺了那頭依附在薛懷神魂中的玉璞境鬼物。
再就是是桐葉洲本土修士的仙逝、兵解,一身道行與氣數,悉數重歸天地。一般仙府,尤其是宗字頭門派,都有秘法能夠挽留那份精粹道氣。
此外山下各國,山上仙府,大肆修繕、創建仙家渡口,同樣可以籠絡天地靈氣在一地,凝聚不散。
青萍劍宗的選址,崔東山沒有破壞金頂觀的那座護山大陣謀劃,便是因為這個。一個戰力相當于仙人的玉璞境觀主,影響不大,但是金頂觀那座法天象地的北斗大陣,卻能夠為桐葉洲北部帶來一份不可估量的靈氣補給。
二,龍氣。
各國紛紛復國,越是國力強大的鼎盛王朝,龍氣越是充沛,這一點極其可貴,因為屬于“無中生有”,無需與一洲天地借助任何實物。
三,一洲各地文武廟的文運與武運,其中山運,比如帝王君主重新封禪五岳。而那宗字頭和各路仙府門派,肯定會大量砸入神仙錢,江河。
四,香火。京城、州郡縣在內的大小城隍廟。朝廷大量封正山水神祇,或是各地淫祠順勢升遷,被納入朝廷的金玉譜牒,或是文武英靈補缺位置,山水神靈建祠廟,塑金身,從此接納人間香火。
五,古戰場的濁氣轉清,以及那些淪為鬼城的地界,將那煞氣和污穢之氣,轉為清靈之氣??梢允峭ㄟ^一場場的水陸法會、周天大醮,幫忙引渡亡魂。
六,最終,最虛無縹緲的,也是最至關重要的,還是要縫補人心。
而這些,是自家先生在決定下宗選址桐葉洲沒多久,就已經想得一清二楚。
一條條或明或暗的脈絡,桐葉洲三百余人物的名字境界、籍貫背景,以及由他們一路延伸出去的兩千多人,都被先生一一記在心頭。人與事,人為節點事為線,最終就像共同結成一張縱橫交錯的大網。
今天做客積翠觀的老真人梁爽,所看見的,甚至所想到的,注定只是先生那個桐葉洲心相天地的一隅之地。
何況這還僅限于桐葉洲。
寶瓶洲,北俱蘆洲呢,整個浩然天下呢?
都不說北俱蘆洲了,只說南婆娑洲的龍象劍宗,還有那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嶄新雨龍宗,中土神洲的九真仙館,小龍湫的上宗大龍湫,郁泮水的玄密王朝,青神山,百花福地,密云謝氏,鄧涼所在的九都山……還有那些曾經頻繁去往倒懸山的跨洲渡船的管事們,以及他們背后的各洲宗門。
而且如果沒有意外,已經有一小撮浩然各洲劍修,在先生不惜耗費香火情的邀請之下,秘密去往扶搖洲了,先生絕不能讓那些貪圖礦脈的修士,在本就已經足夠破敗的扶搖洲山河繼續雪上加霜,各憑本事掙錢無妨,但如果因此各路豪杰大打出手,不惜打個天崩地裂,那就得問過那撥劍仙答不答應了。
老秀才要是知道自己先生做了這么多,而且在未來甲子之內,只會做的更多。
老秀才還不得揪斷胡須,不得心疼死?
但是自己的先生,至多只會讓老秀才道聽途說些許消息。
先生就是這么給他的先生這么當學生的。
當那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就一直守在城頭那邊,最終成為了劍氣長城最后一個離開城頭的劍修。
當了文圣一脈的關門弟子,就要為先生合道三洲所在山河補地缺,不遺余力,不計代價。
崔東山站起身,長呼出一口氣。
浩蕩百川流。
天人選官子。
————
大淵王朝境內那座鬼城內,十幾個來這邊只是求財的野修、武夫,估計誰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掙辛苦錢的苦力,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收攏城內殘余尸骸,開辟出一座座類似義莊的停靈處,還要盡量辨別那些尸骨的身份,接下來才能幫忙下葬,再勒石立碑,一一寫上籍貫姓名,所以這就需要他們硬著頭皮去當那戶部胥吏了,找書,查閱檔案,這些個野修和武夫,估計一輩子都沒接觸過這么多書籍,然后會在一座破敗城隍廟內,由那個名叫古丘的年輕人負責記錄,一個個在陰風陣陣、燈光慘慘的廢墟遺址內,這撥只是求財而來的家伙,他們還要兼任“鬼差”,每天晚上都要與那些鬼物陰靈問話,勘驗身份。
書生姓鐘,身邊那個肥得流油的胖子,自稱姑蘇,姓庾,每天在那美婦人身邊打轉,嘴上喊她姐姐,卻又自稱庾哥哥。
而那個頭目,刀不離身的披甲壯漢,是個五境武夫,他與那山澤野修出身的婦人,半路認識,算是一段露水姻緣野鴛鴦。
美婦人名叫汪幔夢,個兒不高,身段小巧玲瓏,一白遮百丑,何況女子面容,又生得媚麗,加上她又喜歡身穿那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腳踩一雙繡鞋,行走時還會故意擰轉腰肢,好像隨時都要被一陣風吹倒在地。
她每次見到那個腦滿肥腸的姓庾胖子,都只得強忍著惡心,虛與委蛇。
好在每天都有正午時分的前后三個時辰,可以繼續搜刮金銀財寶和古董珍玩,只是他們在這座城內,所有收獲,還是要被那個身份古怪的古丘錄檔,分門別類,大致估算出個價格,因為按照他們與那個鐘姓書生的約定,十成收益,只能抽取一成。
一開始當然是所有人都不樂意,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買賣,私底下一合計,便惡向膽邊生了,趁著那位神出鬼沒、修為高深莫測的青衫刀客,暫時不在城內,就要與那姓鐘的不對付,一天月黑風高夜,故意撇下那個古丘,想要合伙宰掉那個寒酸書生,結果被一個胖子拎雞崽似的,將他們所有人吊起來,打了個鬼哭狼嚎,只有那個美婦人,被那胖子稱呼為姐姐,痛心疾首說了句姐姐你糊涂啊,卻逃過一劫,雖然她同樣被吊起來了,頭朝地腳朝天的,卻沒挨揍。
在那晚之后,所有人就都認命了。
這天夜幕里,在舊州城隍廟內,陰靈鬼物都已退出去,坐在昔年城隍爺大案后的古丘,輕輕放下筆,抬頭望向那個坐在大堂門檻上的……鬼物,輕聲問道:“鐘先生,為什么不與他們直說,你每天逼著他們如此作為,既能活命,還能掙錢,更可以為他們積攢陰德福報。”
鐘魁背對著那個同樣是鬼物的古丘,說道:“這就涉及到了有心為善和無心為惡,你可以多想想此間學問,哪天想透徹了,說不定你就可以坐得穩城隍位置,翻得動功德簿了?!?
這個古丘,生前曾是大淵王朝某個織造局官員的嫡子,兩榜進士出身,在這州城鄰近的一個縣城當那縣尉,只是一個文弱書生提刀砍殺,又能擋住什么,又能護住什么,被那帶頭闖入縣衙的妖族修士給生撕活剝了,死得痛苦且凄慘,但是受此劫難,死后卻沒有淪為厲鬼,而是始終維持住一點靈光,孤魂野鬼,飄蕩來此,甚至一步步成為了這座鬼城的主人,還收了那桃樹小院的“羞赧少女”當倀鬼,因為不喜一位新大淵王朝自立為君的家伙,做事情馬虎潦草,不分青紅皂白,根本不問死者身份,將那些骸骨隨便聚攏,搬運途中,稀碎不堪,古丘曾經試圖夜訪軍帳,與那位負責水陸法會的武將好好商量,結果直接被當做一頭作祟兇鬼,根本不理會古丘一邊躲避修士攻伐的一邊反復解釋,約莫是將他當做了一樁軍功吧,古丘就此心灰意冷。
那個倀鬼少女,拎著兩壺埋藏多年的老酒,來到城隍廟,將一壺酒遞給鐘魁。
鐘魁起身接過酒壺,正色道:“小舫,可不許見異思遷,喜歡鐘哥哥啊。”
閨名小舫的少女倀鬼,嫣然一笑,“不會的?!?
鐘魁便有些失落,“偷偷喜歡,問題不大?!?
少女搖頭微笑道:“也不會啊?!?
鐘魁哀嘆一聲,坐回門檻,揭了泥封,嗅了嗅,自怨自艾道:“都怪我這一身凜然正氣,驅散了多少桃花運。”
古丘有些無奈。
這個鐘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在這件事上,有點混不吝了。
鐘魁喝完酒,就踱步返回臨時住處。
那個胖子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擔心庾謹弄幺蛾子,鐘魁便抬起手掌,掌觀山河,尋覓那個胖子的蹤跡,結果很快就撤掉術法,無奈搖頭。
城內一處仙家客棧遺址,地氣溫暖,冬末時分,竟然花木茂盛,在一處青草地上。
件件衣衫散亂在地。
一具豐腴的雪白的胴-體,雙手攤開,青草便從指縫間滲出。
女子高高抬起頭顱,如泣如訴,鼻息膩人,顯然是被欺負得慘了。
看得那個趴在墻頭上的胖子唏噓不已。
一場盤腸大戰,好不容易才在男嘶吼女哭聲中“鳴鼓收兵”,約好了來日再戰。
關鍵那位姐姐,期間分明瞧見了墻頭那邊的胖子,她卻仍是嫵媚而笑,一挑眉頭。
看得胖子差點一個沒忍住,就要去“救駕”,大喊一聲,速速放開那姐姐,賊子休要逞兇。
悻悻然返回鐘魁那邊,胖子癱坐在美人靠,嘿嘿笑道:“好個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廊道中擱了只火盆,鐘魁正在看書,也不搭話。
兩處相鄰的州城高官府邸,好像兩個鄰居在慪氣,一處藏書樓,名為七千卷藏書樓,隔壁就有個八千卷藏書樓。
庾謹翹起二郎腿,雙手擱在欄桿上,問道:“鐘兄弟,城內那些被古丘拘押在縣城隍內的厲鬼,既然已經救不回來了,不如?”
黃泉路上無逆旅。
陽間人殺人,陰間鬼吃鬼。
鐘魁搖頭說道:“別想了?!?
一旦被這個胖子拿來當成果腹之物,那些厲鬼就注定沒有來生來世了。
庾謹哭喪著臉道:“那我何時才能恢復境界,鐘魁你想啊,若是身邊跟著個飛升境扈從,出門在外,多風光?”
鐘魁只是低頭翻書,隨口說道:“還是那個約定,你敢擅自吃掉任何一頭游蕩鬼物,我就讓你立即跌一境。”
庾謹氣得直跺腳,只是這等委屈,習慣就好,想起方才瞧見的那幅旖旎畫卷,胖子抹了抹嘴,試探性問道:“這種花前月下的人倫之樂,只要我不強求,雙方你情我愿,你總不會攔著我吧?”
鐘魁點頭說道:“只要兩廂情愿,隨便你??扇绻晃野l現你對女子施展了什么秘法,老規矩,跌一境?!?
庾謹哈哈笑道:“好,就憑寡人這相貌,這氣度,勾勾手指頭的事情,天底下有幾個女子,抵擋得住我這種老男人的魅力?!?
鐘魁翻書頁時,抬起頭看了眼胖子,沒好氣道:“你一個堂堂鬼仙,還要不要點臉了?”
“古人誠不欺我,娥眉是那嬋娟刃,殺盡世上風流人。”
胖子只覺得余味無窮,“我只恨不能把臉皮丟在地上,讓那位姐姐當被褥墊在身下,唉,姐姐起身時,后背都紅了,心疼死我了,恨不得去幫忙揉一揉?!?
胖子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住臉皮,輕輕一扯,就將整張臉皮扯下,露出一副沒有任何血肉的白骨面容,隨便抖了抖那張臉皮,“我這玩意兒,可以給女子當那臂擱,手爐,衣裳,靴子,脂粉,妙用無窮?!?
鐘魁對此視而不見,只是笑道:“小心家底不保?!?
胖子一下子就聽出了鐘魁的言下之意,趕緊將臉皮重新覆住臉龐,顫聲道:“不能夠吧?”
鐘魁說道:“不保證。”
胖子使勁捶打胸脯,痛心疾首道:“這種喪心病狂的下三濫勾當,鬼都做不出來,是人干的事情?!”
手上動作力道不小,肥肉顫顫,就像一塊五花肉摔在了砧板上邊,晃悠悠的。
胖子突然一個蹦跳起身,氣得臉色鐵青,哀嚎道:“氣得寡人差點當場駕崩!”
鐘魁置若罔聞。
胖子蹲在鐘魁腳邊,笑容諂媚道:“鐘兄弟一定要幫我啊。”
見那鐘魁只是看書,胖子立即改口道:“鐘大哥!”
伸長脖子,看了眼書頁內容,胖子贊嘆道:“鐘大哥真是雅致呢,有那古人之風,細嚼梅花讀古詩,雪夜溫酒翻禁書。”
鐘魁只是翻看那本學案書籍,曾經被大淵袁氏列為禁毀書名目,只是舊書樓主人膽子大,私藏了一個最早的刊印版。
庾謹小聲道:“鐘魁,你與我說句實話,那個小陌,到底是啥境界?”
鐘魁說道:“具體什么境界我不清楚,我只清楚小陌先生只要愿意,砍死你不在話下?!?
庾謹一屁股坐地,盤腿而坐,見火盆光亮略顯黯淡了,趕緊伸手撥弄炭火,這不是擔心自家鐘兄弟腳冷嘛,嘴上絮絮叨叨起來,“其實我第一次瞧見那個小陌先生,就覺得面善,回頭參加那場慶典,定要與小陌先生多聊幾句,反正大家同為天涯淪落人,都是給人當扈從的,雙方肯定有得聊。不過說句掏心窩子的大實話,我還是要比小陌先生更幸運些,如鐘兄弟這樣的讀書人,獨一份的,剛毅木訥近乎仁,一身浩然正氣,自然不怒自威,就算是隱官大人都比不上,這種話,我都敢當著隱官的面說?!?
鐘魁瞥了眼這個馬屁精,笑道:“難怪是個能夠當皇帝的,確實能屈能伸。”
“丈夫持白刃,斬落百萬頭。”
胖子唉聲嘆氣,雙手搓著臉頰,“好漢不提當年勇,風流俱往矣?!?
鐘魁問道:“有沒有見過那位劍術裴旻?”
“不熟,沒聊過一句話。當年裴旻跨海遠游,遠遠路過我那個可憐巴巴的小草窩,我就只是遠遠見過一面,都沒敢打招呼。飛升境劍修呢,惹不起。”
鐘魁又問道:“鄒子呢?”
“見過。”
庾謹緩緩說道:“生前死后,各自見過一次。還是個京城浪蕩子那會兒,見著個路邊算命攤子,是鄒子擺下的,除了說我有血光之災,還說了幾句怪話,當然了,后來證明都是些讖語,我一開始肯定不信啊,后來就在街上挨了一耳光,愣是沒敢還手。后來朝野上下,就開始流傳一首歌謠,大致意思,比較含蓄曲折,反正就是拐彎抹角的,說我有那天子命吧,皇帝陛下疑心重,一通亂抓亂砍,鬧了個雞飛狗跳,最后就殺得只剩下我那一大家子了,說真的,我想造反?做夢都沒想過的事情,其實就是被皇帝逼的,總不能伸長脖子讓人砍掉腦袋吧,那就反了唄。不過我也是第二次見著鄒子,才知道那些歌謠的由來。我倒是無所謂這些有的沒的,只是問了鄒子一件事,若真有天命,如果沒有那些歌謠的出現,我一個原本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紈绔子弟,還怎么當皇帝,你鄒子所作所為,算什么,算是替天行道,是順時而動,推波助瀾?還是……人定勝天?!”
鐘魁合上書籍,說道:“鄒子談天,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于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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